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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樣樣稀鬆 -【重生一九零二】《連載中》 [打印本頁]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5-2 12:45 PM     標題: 樣樣稀鬆 -【重生一九零二】《連載中》

本帖最後由 劍離 於 2015-5-10 07:45 PM 編輯

【書名】:重生一九零二

【作者】:樣樣稀鬆

【內容簡介】:

  上海灘龍蛇爭霸!大時代風起雲湧!!

    社會江湖,江湖社會,亂世如江湖;文人曰社會,武者曰江湖,又有何不同?弱肉強食,適者生存,除了不斷強大又有何途?

    一九零二年,一個新的靈魂穿越重生。是仇恨女神的使者,還是上天欽派的法官,抑或是劃破黑暗的閃電?斬邪去惡,狂殺猛砍,一路淋漓之血,一生勢不低頭。

    重生對阿發來說,是幸運,也是自我救贖。哪怕——這救贖之路將由血染成,哪怕——自我救贖的終點是國家、民族的命運,他也要勇往直前。因為,只有踐踏著罪惡殺出一條血路,才能獲得成功這唯一的救贖,以及得到夢想中一個光明來世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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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5-2 12:50 PM

第一章 重生的感悟

    死亡,黑暗,陳威猜這是一個接一個的夢。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靈魂和意識仿佛在空中飄蕩,然後,又陷入了一個黑暗陰森的地方,象一個永遠也走不出去的迷宮。

    頭頂高得看不見,都消失在陰影中。牆是黑色的巨石,向上伸展著。遠處隱約飄來一個聲音,有些熟悉,又覺得陌生,象是幽靈的聲音,**著,在四處回蕩,他聽不清是什麼,但給他一種感覺,他永遠也逃不出這個地方。

    不知道過去了有多久,在這個地方,時間似乎失去了意義——陳威開始摸索著向前走,喊叫著(也許僅僅在他大腦中),希望走出去,也許只是找些安慰和想聽到回答。

    但是那聲音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直到變成回音的回音,然後完全消失。他現在只剩下一個人了,在這陰暗的走廊中走著。他漸漸明白,這不是幻覺、海市蜃樓或一場夢——至少不是,通常的那種夢,他似乎走到了中間地帶,處在陰陽世界之間,或者是不同空間的分界。但他是在走向哪一個世界呢?是地獄嗎,為他所犯下的罪孽得到懲罰。

    令人不安的東西出現了,喪生于他手中的無辜者的影像出現了,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圍繞著他,噬咬著他,斥責著他,讓他恐懼悔恨又茫然無助,心底的良知不斷跳出來發出控訴,對曾犯下的每一樣卑劣、殘忍、欺騙的罪行的懺悔就象一條條鞭子,抽打著他,折磨著他,讓他大汗淋漓,讓他痛哭失聲,讓他……

    “天,天哪!”遠處的聲音尖叫道,他聽清了,這是一種迷茫的、大難臨頭的聲音。接著是一片沈默,回音消失了。然後,它又慢慢開始了。

    過了一會兒,環境似乎亮了一點兒。起初陳威以為這是想象、是夢中之夢,但過了不知多久,這亮光太明顯了,不可能是一種幻覺。周圍全是煉獄的低語聲,一個輪子在轉啊轉,顔色混在了一體,是前世、今生和來世嗎,在陳威的注視力下,輪子轉得越來越慢……

    陳威驀然發現,他根本不是在一個迷宮裏,而是在一間屋子中。他也不是一個人,而是和夢潔站在一起。手輕輕地觸碰著,讓陳威體驗到無法用筆墨形容的情感。夢潔身上散發著耀眼的聖光,洗盡陳威的迷茫、悔恨、恐懼……

    現在他聽懂了周圍的聲音,不是那種回音,而是低沈的聲音,就象無名的諸神用不靈便的舌頭發出的一樣。慢慢地,這些聲音越來越清晰,直到他幾乎能分辨出他們在說什麼。然後,什麼影像都不存在了,只剩下頭頂耀眼的光芒,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向那光芒中升去……

    *********************************************************************

    一九零二年,初秋。

    吳淞口時值漲潮,市區的青灰色的水,長江的夾有泥沙的黃色的水,以及綠顔色的東海水,在陳威,或者說是在全新的阿發面前展現了“三夾水”奇觀,這很象那命運之輪在轉動。

    明輪船、暗輪船、洋桅船、沙船、衛船,大大小小,各式各樣,在遠處的江面上進進出出,來來往往,並不時鳴響汽笛來表示自己的存在感。

    陳威坐在江岸邊,已經默默地呆了很久。現在,他似乎想通了,起身邁著虛浮的腳步慢慢地向遠方走去。對于死去的人,一切都被遺忘,但這一切並沒有消失。正因為存在,所以,已經變成阿發的陳威還有機會。

    死亡,靈魂穿越,附體重生,離奇的經曆仿佛給他注入了一種新的能量,新的大膽的冒險精神,或者是對生命的一種新的認識。

    前世對他來說,並不是十分美好的回憶。二十一世紀前後,一個神秘的跨國犯罪組織曾經聞名遐邇。在世界各地,美國、日本、東南亞、歐洲……,只要委托人出得起價錢,不管是暗殺政客、毒梟、巨富的生命,還是偷盜深藏于銀行或私宅的保險箱中的商業機密或絕秘文件,這個組織總能完成任務。

    而陳威正是組織中外勤部的一員幹將,綽號“鬼手”。論身手武藝,他半路出家,不是最出色的,可若論綜合技能,他卻是最全面的。不僅受過高等教育,而且有一雙靈巧的手,一個聰明的頭腦。

    既是特工、間諜,又是冷酷殺手。陳威在孤兒院長大,最終能夠大學畢業,可謂是一個勵志的典範。只是後來幸運似乎離他遠去了,因為一次意外的衝突導致誤殺了黑幫人物而入獄。在獄中他遭到了黑幫的報複,差一點喪命。也正因為他在獄中不屈服、不放棄的反抗,而被組織看中,通過各種門路將他提前弄了出來。之後,在磨難中變得冷酷暴戾的他,在組織裏經過地獄般的訓練變成了得力的幹將,也是一個機械執行任務的工具。

    這樣的時光使他由刺激而麻木,由激情而枯躁厭惡。直到有一天,陳威的槍口在一個女孩純真善良的目光中垂了下去——夢潔。她只有六歲,也正是這無暇的天真善良,以及對所有事物一視同仁的信心感化了他。對陳威來說,她是照亮他新的人生道路的永恒的光。

    良心未泯的陳威被重新喚起了人性,他愈發厭倦了行屍走肉般的生活,愈發厭倦了成為殺人和偷騙工具的可悲。他脫離了組織,想要開始自己新的生活。

    但組織卻絕對不能容忍陳威的脫離,為了殺一儆百,他們對陳威進行了絕不放棄的追殺。東奔西跑,亡命天涯,陳威終于沒有逃脫組織的毒手,但也終于以匪夷所思的方式重獲了自由和新生。不管他的外表和軀體變成了什麼樣子,他的內心還是陳威,這就夠了。

    現在,陳威也明白了在靈魂飄蕩,陷入迷宮而茫然無措的時候,那回響的聲音,那象諸神吟咒的聲音,其中所包含的一些意思。那不僅僅是寬恕,而是在他身上付予或寄托了某些責任,抑或是自我救贖的開始。

    是的,當他意識到自己前生所曾犯下的卑劣、殘忍、欺騙和背叛的罪行,並真誠地去懺悔,去行動,以期得到一個光明來世的承諾。

    邊走邊融合著頭腦中的記憶,換過了靈魂的阿發(以後就叫這個名字,省得混淆)走過幹燥、堅硬、布滿車轍的蕭瑟田野,聽著遠處傳來的鍾聲,越過長滿樹木的高地,他在一個貧窮肮髒的村莊前停下了腳步。

    阿發又餓又渴,實在是有些走不動了,但隨著記憶的融合,他的腦子卻逐漸活絡起來。阿發,上海灘的小地痞,是剛入門的小混混,算是青幫流氓刁五的手下,爭搶碼頭時想立上一功,卻被一棍打昏,落入了黃浦江中。嗯,就是這麼個家夥,壞事沒幹過大的,小的也沒幹過幾次,身體呢,也是一般般的狀況。

    現在,靈魂融合之後,雖然阿發還記得他前世受過的訓練,記得那些招式和技能,但無論是速度,還是力量,這具身體現在也無法發揮。而且,即便這身體再怎麼練,柔韌度和協調性也不可能達到他原來的程度,最多能恢複個四五成就算非常不錯了。

    所以,阿發想找個地方靜靜地呆幾天,等身體完全恢複,再適應性地訓練一下,順便規劃下自己的新人生。

    阿發在村頭歇了一小會兒,緩了緩力氣,才走了進去。這個村子破落的實在可以,小屋盡是用泥土和未油漆過的木頭建的,到處是亂七八糟的垃圾。有些小屋的屋頂已經坍塌下去,裏面無人居住,空氣裏彌漫著汙穢、腐壞的氣味,以及糞尿的惡臭。

    本來阿發是想隨便敲開某戶農舍的門,碰碰運氣,看能不能要到吃喝。但他走著走著,卻被遠處飄來的樂聲所吸引,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

    樂聲象一彎小溪在流淌,又象某人用深沈的語調在講述久遠的記憶,讓人滋生出一絲隱隱的難過。阿發的思緒越走越遠,樂聲起伏,仿佛在展露他坎坷不平的人生道路。他徘徊,迷茫,流浪,而又不甘心向命運屈服。

    仿佛一聲深沈痛苦的歎息,樂聲停了下來,阿發怔怔地站在籬笆門前,似乎忘記了他最起初的目的。

    “小兄弟,儂有事哇?”院中坐著的一個老者提著絲弦走了過來,隔著半人高的牆問道。

    阿發眼珠一輪,方才蘇醒過來。打量了一下老者,花白的辮發,一身灰布大褂,腳穿青布鞋,眼睛有些渾濁,看起來有點眼熟。

    “嗯——”阿發停頓了一下,客氣地說道:“老人家,能不能給我點吃喝,我那個,實在走不動了。”

    老者仔細端詳了下阿發,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把院門打開,示意他進來。老者邊走邊說道:“小哥,我認得你,紅袖閣,我和孫女在那裏賣過唱,你還賞了我們客人用過的剩飯剩菜。”

    雖然陳威和阿發的記憶融合了,但有些小事他不去仔細想,也並不熟悉。聽到這話,他再仔細回憶,約略有些印象。沒想到,這個小流氓阿發本是無心的隨便之舉,倒讓人記住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5-2 12:52 PM

第二章 一個洞一毛錢

    “想起來了,你那個孫女——”阿發閉上了嘴巴,有些尷尬地咧了咧嘴。

    老者苦笑了一下,伸手讓阿發坐在院中的板凳上,說道:“小哥稍等一會兒,我去拿些吃喝。窮家小戶的,也沒啥東西,您可別挑啊!”

    “不挑,我不挑。”阿發客氣著,看著老者進了屋,裏面便叮當地響了起來。

    雖然又餓又渴,渾身無力,阿發也只能先忍著,順便想想事情。

    正想著,踢?踢?的聲音響了起來。阿發擡頭一看,是老者的孫女,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手裏拿著個馬竿,點著地從正屋裏走了出來。

    可惜眼睛竟是失明的。阿發暗自歎了口氣,這姑娘如果明眸大眼,絕對是非常漂亮,頭發烏黑發亮,臉上也白淨淨的很是俊秀。

    “爺爺——”小姑娘嘴裏叫著,聽著廚房裏的聲音,又有些疑惑地側耳聽著院中間的動靜。

    這耳朵真靈,阿發輕輕點了點頭。這人的感官的靈敏度,也是長期練出來的。如果給他時間,他的眼力和耳力,應該能提升不少。

    “在這兒呢,爺爺在這兒呢!”老者說著話,端著個破木頭托盤走了出來,放到院中的破桌子上,又回身去領孫女。

    一碗稀粥,兩個窩頭,還有一根鹹蘿蔔,在阿發眼裏,這就是山珍海味一般的存在。他也不等老者招呼,自己動手,呼嚕嘩啦地猛塞起來。

    …………

    在秋季冷漠的天空下,農忙後的田野,留下一片淒涼的景象。

    吃飽喝足的阿發沿著土路走了過來,邊走邊想,不時擡頭看看周圍的景象,神情已不象起初那麼茫然迷惑。

    枯黃的落葉在一陣風中打著旋,不遠處的一聲槍響讓阿發停下了腳步,只遲疑了片刻,他便繼續向前走去。拐過一段彎路,在一塊狹窄的草地上,阿發看到了一群人,一群發生了爭執的人。

    “你大概是傷著人了。”瓊斯不安地看著四周聞聲圍攏過來的農村百姓,他們大聲喊叫,打著手勢,有的手裏還有工具。

    約翰把獵槍背好,從地上揀起死鷓鴣,看了一眼圍過來的農民。這些農民皺著眉頭,臉上露出粗暴的神色。

    一個骨骼粗大、個子高高的婦女被推到了前面,旁邊的男人似乎是她的丈夫,緊繃著臉,怒目而視,衝著瓊斯和約翰大聲叫嚷。婦女揉著背,因為疼痛而畏縮著。

    約翰毫不在乎這些威脅性的目光和譴責的話語,聳了聳肩膀,對著瓊斯說道:“這種事經常發生,按規矩是每個彈丸一角錢的。”

    “我們怎麼知道她中了多少彈?”瓊斯扣著板機的手指輕輕地松了下來,但還是感到為難,“他們會要很多錢的吧?”

    “她得給咱們看傷口。”約翰不以為意地環視著周圍的每一張臉,臉上竟然微笑起來,用不地道的中國話說道:“一個洞一角錢”,停頓了一下,他豎起一根手指,又重複道:“一個洞,一角錢。”

    幾個農民竟開始嗤嗤地傻笑起來,互相用肘輕輕推著,瞥著受傷婦女和她的丈夫。

    那個女人的丈夫不作聲了,繃緊的臉漲得通紅。

    “先看傷口,再付錢。”約翰向那個婦女做了個手勢,象八哥學舌似的又重複道:“先看傷口,然後付錢。”

    人群裏的嗤笑變成了夾著下流話的大笑,只有婦女和她的丈夫沒有笑。她仍然因為疼痛而畏縮,她的丈夫則怔怔地站著,象是沒有聽到周圍的笑聲,他眨著眼睛,憤怒而無奈,但卻毫不含糊地搖了搖頭。

    “依我看,她身上中的彈丸不會超過二十顆。”約翰用狡黠的目光瞥了一眼那個婦女,然後轉向婦女的丈夫,雙手張開手指向上揮了兩次,“二十顆就是兩元錢,兩元錢,瓊斯。”

    “為什麼要我來付?”瓊斯有些不高興,嘀咕著:“可能是你打中她的。”但他還是把手伸進口袋裏摸了摸,掏出兩元錢,遞了過去。

    男人猛地搖了搖頭,那個婦女則一聲不吭地注視著,手還在揉著背。

    “如果她的傷口不止二十個的話,那就叫她把傷口給我們看。”約翰用中文提議著:“傷口越多,我們付的錢就越多。”

    人群傻笑著輕聲嘀咕,相互間重複著約翰的話。那個男人慍怒地搖頭,他知道自己輸了,但他並不屈服,他不要洋鬼子的錢。

    “她是絕不會讓人看她的屁股的。”瓊斯很篤定地說道。

    “完全是一場要錢的把戲,再給他兩元錢,就別去管他們了。”約翰揮舞了下手臂,有些不舍地從衣袋裏掏出兩元錢,和瓊斯的錢一起遞給那男人。

    男人還是執拗地搖頭,眼睛裏充滿了憤怒。

    約翰的手慢慢傾斜過來,攤在手裏的銀幣一個接一個地滑落到冰冷的地面。然後他轉身對瓊斯說道:“我們走了以事,他會把錢撿起來的。”

    “那我們走吧。”瓊斯有些不太確定。

    “嗯,我們走,別回頭看,不要理他們。”約翰將獵槍從肩上摘下,就提在手裏,和瓊斯一起向遠處走去。

    農民們跟在兩個洋人身後,但距離越拉越大,最後都停下了腳步。誰也沒注意到的是,阿發一直在旁邊冷冷地觀察,然後繞著道,不遠不近地綴在兩個洋鬼子的身後。

    走了一段路,阿發不由自主地回頭望去,他看見幾個小孩子俯身蹲下在地上撿著什麼,然後飛快地跑開了。那個男人看上去一動也不動,好象怨恨已經使他變成了一塊石頭。

    …………

    “呸!”約翰轉到一邊,拐上另一條偏離村子的小路,說道:“這肮髒的地方,什麼疾病都有,咱們得避開點。”

    瓊斯懷著不解的情緒大聲說道:“他們住著倒不介意,為什麼不打掃得幹淨一點呢?”

    哼,約翰厭惡地哼了一聲,似乎懶得回答這個問題,又似乎對瓊斯這個剛來的菜鳥有些輕視。

    “那個人好象並沒有撿地上的錢,幾個小孩把錢撿跑了。”瓊斯偷偷地回頭瞅過,此時有些不太確定地說道。

    “那更證明他是個傻瓜。”約翰不以為意地說道。

    “或許這是因為會丟面子諸如此類的原因?”瓊斯猜測著說道,似乎並不准備完全讓步。

    “反正他是絕不會讓咱們看他老婆的屁股的。”約翰洋洋得意地揮著鷓鴣。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5-2 12:53 PM

第三章 奪槍、回家

    兩個洋鬼子邊走邊說笑,遠遠地能看見他們停泊在江邊的船屋了,卻沒發現阿發悄悄地跟著他們,並飛快地穿過一片小樹林,斜著超過了他們。

    獵槍,打鐵砂子的獵槍,阿發並沒有看在眼裏,他注意到的是瓊斯腰間的那支左輪手槍。沒錯,就是那種在西部片中牛仔所用的那種老式**。對于要彌補身體技能的阿發來說,那是不錯的選擇。

    但阿發也知道,憑他現在的身體,只能偷襲落單的洋鬼子,會不會有機會,能不能搶到最中意的手槍,完全要聽天由命。

    興許冥冥之中真的有雙神秘的手在擺布世間的一切,作踐了中國人的洋鬼子還是露出了破綻,在他們完全沒有覺察的情況下,阿發的機會來了。

    “嘿,看見了沒有,那裏好象有只野兔跑過去了。”瓊斯突然興奮地伸手一指。

    約翰看了看瓊斯所指的地方,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說道:“好象有些泥濘啊,會把靴子粘掉的。”

    瓊斯遲疑著眨了眨眼睛,說道:“那我自己去看看,你不如回船屋等著。”

    “好吧!”約翰隨口答應著,轉身繼續向江邊的船屋走去。

    瓊斯貓著腰,順著一條壟溝向前摸去,風吹著枯草刷刷地響,掩蓋了阿發潛近的聲音。

    嘩啦一聲,一只野鴨子從草叢中笨拙地飛了出來,大聲拍擊著的翅膀就象一顆絕望的心在跳動。瓊斯急著對著它扣動了板機,野鴨子的翅膀折斷了,摔落在地上。

    瓊斯歡快地笑了起來,順著壟溝向野鴨子奔去,冷不防頭上風聲一響。潛伏在壟溝上的阿發等到了機會,猛然躍起出手,一根粗樹枝劈頭砸向瓊斯。

    ……………

    風輕快地吹在臉上,阿發也同樣輕快地走著。懷裏有錢,腰裏有手槍,不僅解決了吃飯問題,還讓阿發更有自信。

    盡管在阿發的前世的眼光看來,這把單動式(發射時要先用手壓倒擊錘,使它處于待擊狀態,然後扣動扳機射擊)**實在是有些古董,但卻是現在彌補他的身手和技能的最佳選擇。

    是懲惡揚善,還是扶危濟困,或者是其他的什麼事情,這就是上天給自己安排的宿命和任務,也是自己的救贖,阿發心中愈發地肯定這點。

    因為他似乎因此得到了某種獎勵,象是不斷有喜悅在衝擊,心情象孩子一樣地快樂,蕩滌著他的煩惱和憂愁。他的腦海中閃現著一個類似計數器的東西,無數個零的後面,個位上卻顯出了數字。

    阿發有所醒悟,覺得當數字都滿了的時候,結果將是一個光明來世的承諾,或者這是對他的一種期望,期許他在今世的有生之年去努力地實踐。是啊,救贖,不僅僅是為自己曾經犯下的罪行而空自懺悔,而是要付諸行動,去幫助別人脫離苦難,或者是別的,他現在還不是十分清楚的方式。

    走著,走著,阿發在一個岔道口停下了腳步,向右拐,向右拐,腦中似乎有一個聲音在回響。那裏,那裏,他想起來了,這是能夠回到家裏,也就是現在的阿發的老家——塘橋的路。

    思來想去,阿發決定先回家看看,不管怎樣,有個家是好事,既占了人家的身體,也算是盡些責任吧!

    雖然是家,可即便是舊的記憶也有些模糊了。畢竟已經離開了數年,只記得一個脾氣暴躁嗜酒如命的老爹,一個紮著小辮子吸溜鼻涕愛哭的丫頭。哦,還有一個小不點的弟弟。

    計議已定,阿發便直奔家鄉塘橋,在經過的鎮子上找了個錢莊,把搶來的洋鬼子的鈔票兌換了一些,變成了銀元和一些零錢,也不算多,總共有三十多元。

    當時的上海是全國乃至整個遠東地區的金融中心。一批華資銀行、僑資銀行相繼在上海成立或分設,加上進駐外灘的外資銀行,金融機構雲集黃浦灘,因而外灘有了“東方華爾街”之稱。

    有實力的外資銀行紛紛發行紙幣,又叫銀元票,有英國的彙豐、麥加利銀行;有美國的花旗銀行;有德國的德華銀行;有日本的橫濱正金銀行;有中華合資的華俄道勝銀行。

    因為幣種繁雜,而中國老百姓在廢兩改元前還是習慣于用銀元、銅元進行交易,所以錢莊和兌錢小店遍地都是,甚至還有上海人稱之為“馬路銀行”的街頭兌換亭。

    可別小瞧了這三十多塊銀元,按照當時的物價和月工資標准,織布工為二兩銀子,轎夫和苦力是三兩七,大米每百斤五六兩左右,這三十多塊銀元差不多已經是普通勞動者一年的收入。

    洋鬼子挺有錢啊,阿發在一個估衣攤上買了半新的衣褲和一頂半新不舊的帽子,把錢和槍貼身藏好,心裏還嘀咕著。他覺得以後若是缺錢,可以從洋鬼子身上打主意。

    就這種想法來說,阿發算是比較獨特和勇敢的了,這當然跟他現在的思想和脾性有關。在當時,庚子事變剛過去不到兩年,清廷畏洋如虎,連帶著老百姓也深受影響,幾乎沒有誰敢去招惹洋鬼子。別說洋鬼子了,連信洋教的也沾了光,“奉旨保教”的官府在涉及到他們的時候,處置起來也異常謹慎小心。

    路上花兩個銅板搭了輛驢車,已經不是阿發的阿發終于在天擦黑的時候回到了闊別五年的家鄉——塘橋。

    據說,塘橋原來叫糖橋,也曾是一個繁華熱鬧的集鎮。鎮上開著很多糖,經銷各式各樣的糖。什麼白糖、黃糖、紅糖、青糖、粗糖、細糖、綿糖……江西、兩湖、山東、山西等地,都有商人到這裏來運糖。因為糖多是來自台灣和福建南部,那裏的塘橋還曾流行過閩南話。

    等到上海開埠後,海上來的糖船便改泊在大東門外碼頭,大東門便成了新崛起的糖貨集散中心。塘橋就漸漸由盛轉衰,慢慢地變成一個普通的集鎮了。

    塘橋有一條,也是唯一的一條通衢大街,興盛時,由這裏通向塘橋鎮碼頭總是人來車往,熙熙攘攘的,大道兩旁則是各具特色的商鋪。但現在,卻是行人很少,很冷清的樣子。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5-2 12:54 PM

第四章 破家、苦日子

    大街走完了,土道坑坑窪窪,阿發在破舊的巷子裏穿行,終于來到了自己那更顯破敗的家。

    院門斜歪著,一個門軸已經脫落,似乎一碰便要掉下來。阿發皺著眉頭,站在門前猶豫著,更多的記憶讓他有些難以邁動腳步。不是什麼近鄉情怯,而是那有些慘痛的兒時經曆。

    阿發的父親,人們都叫他黑皮二貴,人曬得黝黑,脾氣又暴躁,還好喝酒,喝多了還特別的好找毛病,動手更沒個輕重。塘橋衰落下去之後,原來在碼頭上扛活的二貴只好另找活計。反正是幹啥啥不順,賺錢艱難,他難過,難過就喝酒,喝多了就拿老婆孩子撒氣。

    小時候挨了多少拳腳,阿發已經記不得了。即便是被打得連躺好幾天的次數,他也不是確切能算出來。母親的早亡,忍饑挨餓是一方面,經常挨打也是一個重要原因。而阿發的離家出走,雖然有他不學好,偷雞摸狗的因素,但追根究底,從小的家庭教育和生存環境,也是逼使他改變的主要方面。

    就這麼呆站了好半晌,阿發才側起身子,小心地從院門旁閃了進去。兩間破屋子,裏面連個燈火也沒有,也不知道是荒廢了,還是人都沒在家。

    拎著兩包剛從鎮上買的點心,阿發在院子裏小心地走著,心中有些後悔,覺得自己的選擇是個錯誤。或許,自己應該轉身離去,隨便找個旅店呆上幾天。

    這時,屋內似乎有低低的說話聲,立時吸引了阿發的注意。他邁步走過去,在破窗下側耳傾聽。

    “姐,我餓。”一個低弱的孩子的聲音,夾雜著悉悉索索的響動。

    停頓了一下,另一個聲音響了起來,先是歎氣,然後是可憐的安慰,“小志啊,忍忍,別亂動,睡著了就不餓了。明天,咱們給孫家打執事,就能吃上飯了。”

    悉悉索索的聲音停了下來,然後又響了,男孩子吭吭嘰嘰地低聲嘟囔著。

    小志,嗯,是叫這個名字。阿發心裏也不知是個什麼滋味,退後一步,咳嗽了一聲。

    “是爹?”

    “不,不是。誰,誰在外面?”問話都顯得有氣無力。

    阿發的嗓子哽了一下,又咳了一聲,才說出話來,“小喜,我是你哥,阿發。”

    屋內一下子沈寂了,似乎不敢相信,也或許是這個名字過于久遠,小喜和小志需要思考,需要回憶。

    “哥——”小喜終于發出了驚喜的叫聲,響動大了起來,哢、哢、哢,火石敲打火鐮的聲音,很急促。

    …………

    一盞如豆的燈火,映著阿發的臉色忽明忽暗,煙頭在一明一滅,煙霧繚繞,更看不清他的表情是怒、是悲,或是別的什麼。

    小喜和小志正圍著一張少了條腿的桌子,狼吞虎咽地吃著點心,輪流用一只破了邊的大碗喝著冷水,這才不致于再噎著。

    小喜已經十三了呀,但長得瘦小,看起來至少要比實際年齡小兩歲。肮髒的破衣衫,小得已經不稱身了,不時把消瘦、蒼白的小臉蛋轉過來看看阿發,似乎在反複確認阿發左臉頰的一小塊疤,怯生生的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什麼。

    十歲的小志對這個哥哥有些陌生,畢竟時隔五年,那時他還小,只顧著低頭猛吃。

    屋裏幾乎沒有什麼家具,地上鋪著稻草,那就是睡覺的床了。阿發掐滅了煙頭,這還是洋鬼子身上的東西,還有火柴,剛才不是有這,不知那火石火鐮要敲到什麼時候呢!

    小喜停了下來,開始低聲地訴說。阿發多是在傾聽,偶爾簡短地問上兩句。

    二貴依舊是那個樣子,東一下西一下地打零工,有點錢就喝,偶爾買回些食物給孩子們吃。沒了錢,或是喝了酒犯了脾氣,他便不管孩子們吃什麼。

    小喜也小志沒有辦法,只好自己想辦法。先是賣東西,家裏賣得啥都沒有了,便四處亂找活,去弄點東西吃。他們會給辦紅白事的去打執事,會去拾些碎銅爛鐵,有時候能在外面混上口剩飯,有時候煮點鄰居給的地瓜、蘿蔔,有時候卻要連餓上兩三天。

    “哥,你,你還走嗎?”小喜望著阿發,帶著一種低聲下氣、唯恐遭到拒絕的神情。

    小志聞聲也擡起頭,但只是看了看阿發,便又低下頭,把最後一塊點心塞進了嘴裏。

    “嗯,走不走的你都不用擔心。”阿發停頓了一下,篤定地說道:“以後呢,我養活你們,不會再挨餓了。”

    小喜笑了,發自內心的放松,困苦的日子,還有那老是喊餓的弟弟,幾乎壓垮了她的堅持和掙紮。

    燈光晃了幾下,燈油要燒盡了。阿發知道無可再添,而且天色已黑,有什麼要買的東西,要辦的事情,都得等到明天了。

    “睡覺,睡覺,明天再說。”忙碌了一整天的阿發也實在有些困倦,便起身歸置著稻草。

    小喜也趕緊過來幫忙,把兩條破棉被中的一條拿給阿發。

    “你蓋著吧,我有夾襖。”阿發推開了,手裏拿把稻草擰了擰,拿著當火把,湊到油燈上點著,轉身出了屋子,邊走邊說道:“我看看旁邊的屋子,你們把燈吹熄了先睡吧!”

    “哥——”小喜不舍而又擔心地叫了一聲。

    “放心,我不走。”阿發的腳步頓了頓,又走了起來。

    …………

    這是一個明媚的早晨,天空比平常更藍更明淨。這是小喜醒來,看見阿發並沒有走時,發自內心的感覺。

    阿發起得很早,主要是把昨晚匆忙藏的手槍換了個更保險、隱蔽的地方。然後,他便在屋中、院裏??,盤算著要添點什麼東西。等到小喜和小志相繼醒來,他洗了把臉,帶著兩人出去吃飯。

    鴨肉面條,算是塘橋的特色吃食了,作為早餐也不錯。兩個孩子吃得開心,渾然不顧旁人投來的驚異的目光。

    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塘橋鎮也算是個小社會,要買的東西基本上都能買到,也不用大老遠地跑去城裏。

    吃過早飯,阿發便領著妹妹、弟弟開始采購。估衣鋪買褲襖、衣服,米店買糧食,雜貨店買煤油、碗筷等雜物。反正是逛了一大圈,提著、扛著向家裏走去。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5-2 12:55 PM

第五章 刮目相看

    五一致詞:上聯:世界那麼大,我想去看看;路上那麼堵,開車好痛苦!下聯:錢包那麼小,誰都走不了;景點那麼貴,誰看誰心碎!橫批:家裏待著祝大家五一節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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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人雲:“士別三日便當刮目相待”。

    五年的時間不算長,也不算短,還是有很多人認得出阿發,特別是那些住得近且久遠的街坊鄰居。對于形象大為改變的阿發,人們便自然顯出一種凝且敬的形態來,通常是先之以點頭,又繼之以談話:“謔,阿發,你回來了!”

    “回來了。”

    “發財發財,你是——在……”

    “我哥在租界的洋行裏做事!”小喜搶著回答,臉上滿是自豪和驕傲,半新不舊的衣服穿在身上,沒有了以往的那種畏縮。

    “哦,哦,那很好,那很好。”

    那是有些驚懼、猜疑、羨慕等混合起來的複雜神情,阿發不以為意,微笑著點著頭,回答著,走著。

    這個社會,無財無勢就要被人壓,被人踩。洋人先不用說,就是那些痞流氓、捕快官差要為難你,也能扒你幾層皮,甚至比洋人更狠。阿發的記憶中便有衙門前被枷號的犯人的印象,在紅袖閣和外面胡混的時候,他也清楚一些與刁五這樣的地痞流氓狼狽為奸的官差的嘴臉。所以,為了少麻煩,少騷擾,他拿洋行說事,拿洋人來當擋箭牌。

    “阿發出息了。”說話的是個老朽,他身後是一幢大瓦房,乃是塘橋數一數二的大宅院,老朽也是鎮上最有名的鄉紳。

    “還好,趙太爺的精神兒頭還是那麼好啊!”阿發停下腳步,回答著,又和趙太爺身旁的一個中年人點頭微笑,算是互相打了個招呼。

    這個中年人叫趙奉松,外號趙黑子,是趙太爺的族親,是縣上的捕快頭。別看他對阿發表示了禮貌的問候,阿發可知道這家夥的黑心。明是捕盜緝賊,暗地卻不少幹兵賊一夥的事情。而且,官差衙役對于底層的百姓來說,也是惹不起的存在。所以,這些家夥經常仗勢欺人,敲詐勒索。

    “幫洋人做事,也別忘了咱們是大清國的人哪!”趙太爺不喜歡洋人、洋東西,也厭惡洋教與二毛子,但老頭子沒有深說,再次點了點頭,轉身向大門走去,二藍團龍緞面的袍子發著光,一根花白的辮子在微微晃蕩。

    “大清國?嘿嘿。”趙奉松突然湊近了阿發,低聲說道:“連咱們的太後和皇上都怕了洋人呢!咋樣兒,給洋人做事不難吧?”

    阿發淡淡地笑了笑,說道:“記性好,舌頭靈就行。”停頓了一下,他惡作劇般地隨口說了句英語。

    趙奉松微張著嘴巴,成了個o形,眼神也變了,是敬畏、諂媚、驚懼……

    “我哥在洋行做事,我哥會說洋話。”隨後,小喜的自豪和驕傲又多了一樣。

    小喜是單純的,在她和弟弟挨餓苦掙紮的經曆中,她也看到了很多事情。比如信洋教的那些人,有的借著點洋氣兒,給親友們調停官司;有的介紹買房子賣地,從中取得好處;也有的買點別人不敢摸的贓貨,如小古玩之類,再賣給洋人;或者奉洋人之命,去到古廟裏偷個小銅佛什麼的,得些報酬……

    反正,很多人都因為沾了洋人的邊兒而發了財,得了好處,現在阿發哥也是差不多。不,發哥比他們還厲害,那鳥語說得——連趙黑子都直了眼呢!

    “哥,張伯來了。”小喜在外面叫著,阿發暫時停止了手上的工作,收拾了一下,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張伯是個木匠,之前在上海房地産業剛興起的時候在外面做工,賺了一些錢。可惜不慎從高處摔下來,沒死也幹不得重活了,只好又回到家裏,日子過得很清苦。

    “阿發啊,這是發財了。”張伯打著招呼,臉上皺紋密布,象老樹皮一樣。

    “發什麼財呀,不過是省吃儉用賺了些小錢。”阿發笑了笑,也不客套,指了指破爛的門窗,說道:“張伯,麻煩您給簡單修一修,這實在不象個樣子。”

    沒提工錢的事情,但張伯也沒說,點了點頭,放下手中裝著鋸、斧、刨等工具的木盒子,便拆下了院門,又四下找了些大大小小的破木頭,便開始幹活。

    阿發轉身想進偏屋繼續自己的工作,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伸手叫過小喜,掏出一塊錢給她,吩咐道:“去打一斤酒,再買只熟鴨子。”

    “又花錢哪?”小喜看著手裏的銀錢,有些猶豫地說道:“家裏有米和臘肉,再買點青菜就行了。”

    阿發一笑,說道:“去吧,中午留張伯吃個飯。不用擔心,哥能賺錢的。”

    “不用忙活,家裏你嬸子還等著回去吃呢!”張伯聞聲謙讓著。

    “那就把嬸子一起叫來,一會兒多做點飯。嗯,再買條魚做個湯。”阿發回答著,拍了拍小喜的腦袋。

    回到了屋裏,用一根木頭頂住門,阿發繼續自己的工作,就是制作一個簡易的山寨消音器。

    槍的聲音主要來自子彈出膛,超出聲音的速度,以及空氣衝出槍口的壓力,對外面的空氣引起的衝擊震動。專業的消音器通常用消音碗和消音絲網,在沒有專門工具的情況下,阿發也只能因陋就簡。

    原理知道了,要消聲的話也有簡單至極的辦法。比如用裝水的瓶子、枕頭或厚布,甚至在槍口上弄個土豆、地瓜啥的。但這用起來不方便,所以阿發在閑逛時才買了兩雙膠鞋,要做個能套在槍上的橡皮消音器。

    當時雖然還沒有汽車,但橡膠作為新興材料,也有不少商品。上海人稱橡膠為橡皮,有直接穿在腳上的膠鞋,也有在布鞋、皮鞋外套的大一圈的“套鞋”,還有穿上能夠在暴雨天照常出門的橡皮雨衣。

    張嬸幫著做飯,話也沒有兩句,一個老實巴交的婦女,手總是泛青紅腫,那是替人家洗衣服太多的緣故。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5-2 12:56 PM

第六章 安頓托付

    院門能關上了,桌子修好了,兩個破長條凳也能坐人了,幾個人就在院子裏圍著桌子坐下。張伯夫婦坐一條長凳,阿發則被弟弟和妹妹夾在中間,坐在另一邊。

    熟鴨子切盤上桌,魚湯上飄著點蔥花,一大盤子撒鹽拌的青菜,還有一個臘肉炒蘿蔔絲。米飯可是一大盆,冒著熱氣。

    “張伯,張嬸,吃呀,別客氣。”阿發笑著挾了兩大塊鴨肉放進張伯和張嬸的飯碗裏,又左右瞅了瞅,把兩個鴨腿分給弟弟妹妹。

    “吃,吃。”張伯似乎很感慨,端著老碗喝了口酒,長出了一口氣,說道:“阿發出息了,也學好懂事兒了。”

    “阿發本來就是個好孩子,只是二貴——”張嬸拙嘴笨腮,沒說清楚,但也能聽出來是替阿發辯解,說他學壞不是他的錯。

    “呵呵。”阿發笑了笑,沈吟了一下,說道:“呆幾天我就得回去做事,小喜和小志呢,我實在是不放心。”

    吃飯聲停了下來,張伯張嬸看著阿發,小喜和小志也轉過頭,凝神聽著阿發的安排。

    “張伯和張嬸是厚道人,我最知道。”阿發繼續說道:“我想拜托您們多照顧一下,每個月呢,我存五塊錢在您那裏——”覺察到小喜在桌子底下用腿在碰他,阿發頓了一下,繼續說道:“若是家裏有什麼變故,就讓他們到您家去吃住,錢不夠呢,我回來再補。”

    這才是阿發如此熱情地請張伯張嬸吃飯的原因。他不能總呆在這裏,走了之後呢,留錢不放心,主要是怕那個混賬老爹二貴糟害。有了張伯張嬸的照顧,兩個孩子起碼不用再挨餓,趕上二貴喝多了動手打人的時候,兩個人也有一個躲避之處。

    “這個——”張伯臉上的皺紋抽了抽,很是自責地歎了口氣,說道:“鄉裏鄉親的,互相照顧本就是應該應份,可阿發啊,你也知道俺家的光景,實在是有心無力。說到這,真是愧得慌啊!”

    “我明白。”阿發點了點頭,說道:“就算這樣,張伯張嬸以前也沒少照顧他們。這些,小喜都說了,我也很感激。”

    “可不敢承感激,有愧呀!”張伯連連搖頭,眼睛裏似乎有一絲晶亮,又猛喝了一大口,他擡起頭,說道:“既是這樣說,那你就放心好了。以後啊,我們餓不死,就有這倆孩子一口吃的。這錢呢,是說什麼也不能要。”

    “那怎麼行呢!”阿發伸手從兜裏掏出五塊洋錢,推到張伯面前,說道:“您家裏什麼光景我還不知道嗎,小喜和小志又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最起碼得吃飽不是。”

    “不行,不行,這錢說什麼也不能拿。”

    “這錢您一定得拿著,要是不拿,您就是在哄我,我這心也放不下。”

    一頓謙讓之後,張伯終于收下了錢,不過又推回來兩塊,說道:“實在是用不了這麼多,這錢讓小喜拿著,若是嫌飯菜粗,可以在外面買點零嘴兒。”

    “我愛吃生煎鍋貼。”沒等阿發說話,小喜已經把錢抓到了手裏,動作快得讓阿發一愣,估計這丫頭剛才是一直盯著錢看呢!

    吃過酒飯,張嬸從家裏拿來幾塊破板子和幾張舊紙,張伯一陣叮當,加上阿發家的材料,對付了兩張床。說是床,也就是木板鋪,能離開地面而已。小喜和小志歡笑著打掃屋子和院子,有張嬸幫忙,阿發倒沒啥事兒可幹。

    忙到下午四點多,院子裏才恢複了平靜。張伯和張嬸謝絕了晚飯的邀請,非要回家吃。阿發追了出去,把中午喝剩的酒送給張伯,又硬塞給他兩塊工錢,方才轉身回來。

    “孫家的二妮在紡織廠做工,一個月才掙兩塊八。”憋得老難受的小喜終于等到了發牢騷的機會,對阿發每個月給張伯四塊錢耿耿于懷。

    “那工廠得管飯吧?”阿發也不太確定。

    “哥,你張嘴就給人家五塊,辛苦賺的錢哪能這麼糟害。”小喜沒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噘著嘴嘟囔。

    “呵呵,人家不是又還回來兩塊。好啦,好啦,別說個不停,我還有事兒做呢!”阿發雖然有舊記憶,但到底是沒親身經曆過小喜和小志所過的苦日子,對小喜的斤斤計較還有些覺得好笑。

    小喜嘟著嘴,看著阿發向側屋走去,不由得皺起眉頭說道:“哥,你要自己住那屋呀?”

    “對呀!”阿發轉過身,有些不解地問道:“怎麼啦?”

    “那床多小呀,睡著能舒服嘛?”小喜搖了搖頭,說道。

    阿發猶豫了,那屋裏藏著他的東西,錢還是小事,那槍卻是不宜讓人發現的。之所以要弄張小床在那屋,也是這樣的想法。

    “那個——”在小喜有些迷惑的目光下,阿發開口說道:“不用了,我也就住個三五天,將就一下就好。”

    “可我晚上想聽你講外面的故事。”小喜眨著眼睛,很是期待地神情。

    “那——”阿發苦笑起來,無奈地點了點頭,說道:“那咱們就睡大床,擠著還暖和。”

    “好啊,好啊!我去拿你的被子。”小喜蹦跳著跑進側屋,只是一刻,便又聽到女孩子痛惜和不滿的叫聲,“哥,咋這麼糟害東西呢,好好的膠皮鞋都鉸碎了……”

    ………………

    在初升的太陽照耀下,阿發在院中揮舞著拳腳,前踢、橫踢、前回踢、衝頂膝、手刀側擊、空手切擊……動作還算規範,外行人看起來也是虎虎生風。但阿發卻知道,無論是速度,還是力量和靈敏程度,這具身體現在也只能發揮出前世巔峰時的一成。

    從昨天開始,阿發發現自己的飯量暴漲,到了晚飯時,已經幾乎是之前的一倍有余。而隨之而來的則是身體的令他感到驚異的恢複速度。當他靜靜地躺在床上,幾乎能感覺到力量的增強,肌體的壯健,以及越來越強大的自信心的回歸。

    小喜在忙活著早飯,不時從窗戶裏張望一下,看著哥哥在蹦來跳去,又是拳,又是掌,又是膝蓋,又是腳的踢騰個沒完。沒那些練把式的耍得好看。小喜撇著嘴搖頭,心中作出了判斷。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5-3 12:24 AM

第七章 上海大江湖

    確實,阿發的動作一點也不花哨,速度也並不快。可要是內行人看到了,興許會做出與小喜相反的結論。打人和表演是兩碼事,阿發的動作不大,也不好看,但拳肘與膝撞的角度異常狹小,如果速度夠快,絕對會令對手難以防範。

    嗯,阿發悶哼一聲,向後退了兩步,苦笑著搖了搖頭,心虛地張望了一下,有些瘸拐地轉回房中。這性起的一腳踢在了院裏的小樹上,還未盡全力呢,竟然疼得厲害,真是太丟人了。看來這不是一日之功,得持之以恒啊!

    小喜捂著嘴,忍得辛苦,同時又有些擔心,擔心哥哥真是踢傷了腳。雖然只有一天多,可這個哥哥是真實存在的,是真心疼他們的,也是讓他們沒有挨餓之苦,過得最舒心的。

    等了一會兒,小喜實在不放心,飯菜已經做好了,她便邁步去到側屋,准備看看哥哥的情況。

    板鋪上擺著鈔票和零碎的洋錢,阿發算了一下,一共差不多是四十多塊。他准備帶走一半,其余的全都留下。身體恢複的速度出乎意料,他想明天就走,先找個落腳點,再偵察路線,觀察人員和時間,定出行動計劃,這都是要花時間的。

    “哥——”小喜推了推門,門被扛子頂著,她只好叫了一聲。

    房門很快便打開了,阿發笑著招了招手,將小喜叫進屋。看他走路的樣子似乎沒事,小喜便咽下了嘴裏的話。

    “我打算後天就回去了。”阿發示意小喜坐下,說道:“找份差事不容易,丟了太可惜了。”

    小喜有些意外,怔怔地望著阿發。這也沒有什麼好說的,雖然不舍,可這話說得沒錯。

    “嗯——”阿發沈吟了一下,說道:“吃完飯我到鎮上去一趟,換些錢,再買些米給張伯家送去,算是寄存在那裏。錢呢,我准備給你留二十塊,缺啥少啥,你看著買。以後呢,我有空兒就回來看你們。”

    “不用留那麼多,五六塊就夠了。”小喜使勁搖了搖頭,因為感動而模糊了視線,“哥,你在外面事情多,花銷大,還是多帶些錢在身上吧!”

    “呵呵,哥是有本事兒的。”阿發伸手捧起小喜的臉,用大拇指在她的眼角拭了拭,笑道:“就這麼說定了,別哭啊!記得,把錢分開藏,多藏幾個地方,可別讓壞人一下子都偷走了。”

    “知道了,哥。”小喜鼻子發酸,嗓子有些哽。

    “說好了不哭的嗎!”阿發收回手,摸著小喜的頭發,笑道:“平時得多吃飯,別省著,快點長大啊!嗯,飯好了沒,我都餓了。”

    小喜哭了,抓著阿發的袖子一個勁擦臉,弄得袖子都濕了。

    ……………

    自光緒年間起,上海辟立租界,作為一個承上啓下的大港口自然是衆列強的首選之地。英、美、法等租界在上海縣割據封主,形成了光怪陸離的十裏洋場。

    在外國強大的資本傾灌下,小小的上海灘原有經濟秩序象一葉小小的孤舟在搖曳,最終被海風撕破消盡,經濟快速的朝畸形發展,成為衆多冒險家的樂園,流氓地痞,惡官野吏,亡命之徒,騙子人蛇,帶著他們的罪惡行當,爭先恐後的朝著這片黑土地雲集。

    有了罪惡的行當,罪惡的人更多地會聚,他們希望能在這裏淘出滿意的黑錢,他們深知靠正當的勞作,一天累死累活的,結果掙來的錢連存活都難,只有漆黑如墨的錢才能不加節制,肆無忌憚的揮霍。因此,“希望”在此聚集,壞蛋惡棍在此靠攏,社會渣滓在此沈澱,江湖在此形成。

    “哥,常回來呀!”

    “哥,在外面小心啊!”

    “哥——”

    船開了,混濁的黃浦江水載著阿發越行越遠。妹妹和弟弟的話語似乎還在耳邊回蕩。回首望去,碼頭上,小喜拉著小志,靜靜地佇立著,秋風吹拂,揚起了小喜耳旁的幾縷頭發。

    秋意更濃,就在這萬物蕭瑟的時節,阿發踏上了上海灘,踏上了這光怪陸離的世界,進入了這魚龍混雜的江湖。

    江湖!沒錯,用來形容上海灘是再恰當不過。人很多,三教九流,三六九等,強取豪奪,坑蒙拐騙,辛苦掙紮……一口青紅皂白、五花八門的大染缸,不是江湖是什麼。

    阿發走過大小賭場、**館、煙花間、燕子鋪、茶館、飯店……看見勞工、苦力、**、商人、地痞、流氓……聽到廣東、福建、山東、甯波等地的各種方言土語。走著,看著,聽著,阿發邁著自己的步伐,漸漸消失在街道巷弄裏,就象一粒沙子混入了海灘,再也難以尋找。

    …………

    上海郊區的一個院落,是紅袖閣調教或拐或買來的姑娘的地方。

    黑屋子裏陰森森的昏暗可怕,只從破窗透進一點點的光亮,一根又粗又長的繩子從房梁上吊下來,墜著一個鐵環,在空中微微搖晃。

    “咣啷”一聲,懸空的鐵環在小雲子驚恐的目光下跌落在地,緊接著是一聲斥喝“你給我過來!”。

    刁五大聲叫著,一步跨過來,不容分說把小雲子的雙手往胳膊底下一夾,三下五除二便把她連手帶腳捆綁起來。接著,又把繩子的另一端使勁往下一拉,小雲子就被懸空吊了起來。

    小雲子嚇得心都快從嗓子眼裏跳出來了,渾身篩糠似的不住顫抖著。但是,也許是那與生俱來的一股子倔勁兒吧,她既沒有求救的念頭,也不甘心向這個曾經打罵了她一頓的壞蛋去張嘴求饒。她只是把小腦袋無力地倒垂下來,絕望地看著透過破窗子照在地上的一小塊光影。

    “啪,啪……”刁五照著小雲子的屁股揮起了皮鞭,邊打邊罵道:“小雜種,先叫你嘗嘗這鞭子的滋味,有什麼話回頭再說。”

    小雲子只覺得屁股上象是被燒紅的火筷子燙了似的,一陣鑽心的疼痛,忍不住大聲哭喊起來。

    “我叫你喊,喊!看你還耍刁不,看你還敢不聽話。”沒等小雲子喊出第二聲,刁五便用塊破布堵上了她的嘴,鞭子又抽打起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5-10 10:07 AM

第8章 遭罪,青樓

  小雲子想哭叫,可嘴裏的破布堵得她幾乎連氣都喘不上來,更發不出一絲聲音。可憐的小雲子只剩下兩行眼淚靜靜地湧出來,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青磚上慢慢積起了一小汪淚水。

  “啪,啪,啪……”藤鞭子象雨點般落下來,小雲子最初是刀割似的疼痛,到後來全身都麻木起來,仿佛抽打的已不是她身上的皮肉。最後,她連鞭子聲也漸漸聽不清楚,終于昏迷了過去。

  …………

  晚秋的涼風順著門縫吹了進來,輕輕地撲在小雲子的臉上,她感到了一陣涼意,輕輕地睜開了眼睛。

  渾身上上火燒似的難受,嘴裏也幹渴得厲害,她用舌頭舔了一下幹澀的嘴唇,忍著疼痛掙紮著爬了起來。外面的天色已經是黃昏時分,屋裏面靜悄悄地只剩下她一個人。她試著爬了幾步,發現鍋台近旁有一塊窩窩頭,旁邊還有一個破水罐。

  三口兩口吞咽了窩頭,又喝了一氣水,小雲子感到心裏清爽了許多。她定了定神,舉目觀察這間她第一次被關進的黑屋子。

  這是一連三間通著的屋子,靠南頭堆積著幾個麻袋,靠北頭除了一面鍋台和幾張破桌子爛板凳外,地上還堆著許多稻草。屋子正中空蕩蕩的,那根怕人的粗繩子和大鐵環懸掛著,地上是抽打過她的藤鞭子。

  斜簽著身子,看著屁股和大腿上的傷,想摸又怕疼,小雲子啜泣起來,淚珠又忍不住撲簌簌地掉在地上。她想父親,只要能再回去,再見到父親,哪怕天天挨餓,天天受凍也甘願……

  嘩啦的聲音響起,門被大力推開,夾著秋風,幾片枯黃的落葉卷了進來。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拎著盞風燈走了進來,中等個頭,長臉尖下巴,臉上抹著脂粉,倒也不難看,只是鼻梁兩邊有雀斑,顯得美中不足。

  這個女人適應了下屋內的光線,邁步走到小雲子身邊,擠出笑臉,摸了摸小雲子那氣鼓鼓的腮幫子,笑眯眯地說道:“你這孩子可真夠別扭的,怎麼這麼不懂事呢?”

  小雲子沒好氣地推開她的手,這個外號叫“小辣椒”的子最壞,刁五就是她的堂弟,打人罵人多是小辣椒指使。

  小辣椒臉色變了變,壓著火說道:“聽姨說,也不是叫你幹別的去,你還小,先學好本事兒,以後就能賺大錢啦!你把野脾氣收斂收斂,好好學幾年……”

  小雲子呆著臉不吭聲,心想:別騙我,我也不是好騙的。

  小辣椒臉上的寒意越來越濃,不耐煩了,斥道:“你聽明白了沒有,你倒是去不去呀?”

  小雲子躊躇了一下,終于想出個理由來,喃喃道:“我,我害怕。”

  “怕什麼?你說,在哪兒不是一樣啊,有什麼可怕的?”小辣椒的嗓門更高了起來。

  “我……聽人家……說……說……”膽怯地看了小辣椒一眼,想說又不敢說。

  “說什麼呀?”小辣椒的眉頭豎了起來。

  “說窯子……不是好地……方……反正……我不去……”

  “呸!你懂個屁!”小辣椒火冒三丈,一巴掌扇過去,又彎腰撿起地上的鞭子,照著小雲子的身上就抽打起來,嘴裏還不住地罵道:“你個小雜種,不給你厲害的你是不痛快呀!老娘我養了這麼些年人,還就不信這個了。甭說是你個小不點兒,就是生騾子野馬我都能打出個道道兒來……”

  小雲子護著頭臉縮在地上,哭叫著:“就不去,我就不去,你打死我吧!”

  …………

  這幾天,小雲子都象丟了魂似的處于一種痛苦的麻木狀態中。小辣椒和刁五以為是打服了這個野丫頭,便不再折磨她,甚至開始哄她,給她上藥治傷,飯菜也一下子好了起來。這其實也是小辣椒慣用的手段,軟硬兼施。

  “小雲子,小雲子。”小辣椒帶著一股脂粉味走了進來,臉上帶著笑,坐下來,又把小雲子拉到身邊,替她理了理蓬亂的頭發,又從條案的攢盒裏拿了幾塊糖遞給她,說道:“瞧你那個小模樣兒,多機靈的孩子呀!姨從看見你那天起呀,就喜歡得不得了。姨也是沒兒沒女的,就拿你當我的親閨女呢!”

  小雲子心裏跳得厲害,小辣椒的臉仿佛又變成了那晚明暗交織的詭異時候,她低下了頭,垂下臉皮。

  小辣椒說了半天,留神觀察著小雲子的神色,見她低著頭,默默不語地擺弄著一對辮子梢,好象很用心地傾聽,覺得小雲子確實比以前穩重多了,不由得怡然自得地微笑起來。

  “我知道你是個乖孩子,聽姨的話,收拾收拾,晚上啊先跟姨過去看看。”小辣椒說道:“到了姨那兒可得聽話,那可是講禮法的體面地方,見人就是滿臉陪著笑,千萬別再板著臉噘著嘴耍野性了。知道嗎?”

  見小雲子也不說話,繼續低垂著腦袋,小辣椒便認為這是屈服了,答應了。臉上笑意更濃,說道:“好孩子,真聽話,餓了沒,姨叫人給你買好吃的去啊!”

  腳步聲慢慢遠去,小雲子才敢悄悄擡頭,眼中射出了怨恨的目光。

  …………

  華燈初上,小雲子和另一個姑娘被小辣椒帶到了紅袖閣。

  那裏是一條燈光明亮的大胡同,胡同口搭著一座大木牌樓,胡同裏都是樓房,每一所樓房門口都橫掛著牌匾,門兩旁掛著大宮燈,宮燈上用金字寫著“鴻禧閣”、“春紅樓”、“玉鳳小班”等字。小巷裏面,包車擺成了一字長蛇陣,來往行人川流不息,內中還有許多做小買賣的。

  車停了,小雲子走出來擡頭一看,眼前的樓房很高大,而且也更講究,門口又是宮燈又是彩綢,那塊寫著“紅袖閣”的牌匾在大紅燈籠照射下分外顯眼。

  這是一所三面的樓房,東西北樓連在一起,樓上樓下被燈光照得通光明亮。一個夥計模樣的人從裏面出來,對著小辣椒躬身說道:“屋子收拾好了,請您看看成不成,不成再收拾。”

  “我先瞧瞧去。來,咱們上樓。”小辣椒回頭瞅了一眼,那個叫彩紅的姑娘低著頭一語不發,小雲子則愣頭愣腦地抱著包袱跟在後面。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5-10 10:11 AM

第9章 接客,賣唱

  三人直接來到走廊西頭的屋子,這是一統三間的的大屋子,地上鋪著紫紅花大地毯,靠牆是一張甯式床。屋子中間是紅木圓桌,靠床這邊是一面大鏡台和兩張小沙發,四壁上還掛著字畫。

  “彩紅啊,這就是我給你收拾的房子,你中意嗎?”小辣椒得意洋洋地說道:“這間屋子原來是老五住的,她跟人從良可沒多少日子。這間屋子最發人啦,誰到這裏誰就能紅起來。”

  彩紅臉色蒼白,輕輕咬著下唇,神情慌亂。

  小雲子東張西望,有些奇怪,這既不是好地方,為啥這麼闊呀?難道這裏比學戲還受罪嗎?

  外面一陣忙亂,不知道是誰扯著嗓子喊了一聲:“來客了!”

  “喲,周二爺,快裏面請。”小辣椒扭著腰肢趕了出來,笑眯眯地招呼著客人。

  “恭喜,恭喜!我們是給三姑娘道喜來了!”周二爺說著話,和一群朋友走進了屋子。

  彩紅坐在大床邊等著應酬客人,一見周二爺進來,就象老鼠見了貓似的縮成了一團。周二爺一進門,便眯起那雙肉眼泡,貪婪地死盯住彩紅那苗條的身軀和塗著脂粉的臉龐。

  這時,夥計們挑起門簾,搬過許多鏡框,這都是送來捧彩紅的。小辣椒嘴裏謝著,趕忙吩咐夥計把這些鏡框一一掛上。其中一幅鑲著金邊的是周二爺送的,特別掛在屋子正當中。周二爺為了附裝風雅,特地走到鏡框前,洋洋得意地高聲朗誦。

  在一片嘈雜聲中,彩紅痛苦地低垂著頭,那張臉比死人還難看。小辣椒抽冷子捅了她一下,提醒她別這麼哭喪著臉。然後滿臉飛笑地衝著門外的夥計喊道:“快把各屋的姑娘們請來,讓她們見見各位爺們。”

  門簾一挑,就走進來六七位穿紅掛綠的姑娘,在一陣陣香氣和煙味中,嘻鬧調笑聲立刻充斥于屋。

  “各位爺兒,樓底下有個賣唱的,求爺兒們賞碗飯吃,爺兒們教他們上來不?”一個夥計跑進屋,沙啞著嗓子問道。

  “來吧,今天就來個熱鬧的。”周二爺把手一揮,又轉身摟著強顔歡笑的彩紅調戲起來。

  不大工夫,門簾一挑,進來了一老一少,卻是給了阿發一頓飯吃的老者和盲女。

  老者進門彎了彎腰,伸手從懷裏掏出一張單子,雙手捧著說道:“各位爺兒看看,點一個吧!”

  “老頭兒,我們不點了,拿手的唱幾段兒吧!”一個叼著雪茄煙的家夥大咧咧地說道。

  老者略施一禮,就是夥計拿來的凳子坐下,一老一少就拉起弦子唱了起來。

  這時,又上來了幾個周二爺的狐朋狗友,屋裏人更多,笑鬧的聲音更大。爺孫倆一字一板賣力地唱,卻沒人留心去聽,只顧著和姑娘們調情逗樂。

  過了約一個小時,樓底下有飯館的夥計擡著食盒,送來了酒席。周二爺打發了賣唱的爺孫倆,招呼著朋友,和姑娘們調笑著下樓吃飯去了。

  小雲子等人都走了,按照小辣椒的吩咐,打開前後窗子收拾灑掃一番,撿了幾塊點心裝進兜裏,便匆匆趕下樓去,要忙著伺候飯桌。走到樓下的時候,她看到賣唱的爺孫倆就站在樓梯下面的小角落裏,低聲說著話,在等著別的客人再叫他們進去。

  一瞥之間,勾動了小雲子的心事,她不禁呆愣在那裏。望著那個賣唱的盲女,她禁不住一陣羨慕。盡管盲女看不見,而且家裏一定很窮,可畢竟還有爺爺相依為命,還有親人的疼愛。要是能讓我找到父親,貼在父親身旁,和父親說說心裏話,得到父親的關懷和愛護,讓我變成瞎子、聾子也甘心哪!

  “餓嗎?”老者心疼地詢問著孫女,又低聲安慰道:“等那幾位爺兒吃完,興許能給咱們點飯吃。”

  小雲子心中一動,不由自主地走過去,將兜裏的幾塊點心捧到老者面前,“大爺,給這位姐姐吃吧!”

  “咳!”老者愣了一下,用感激的目光看了看小雲子,說道:“不用了,姑娘,你拿回去吧,我們不餓。”

  “大爺,您就拿著吧!”小雲子聽到小辣椒在喊她,急忙把點心往老者手裏一塞,轉身就走。

  看著小雲子的背影,老者喃喃自語:“多好的心眼兒呀,怎麼就落到……”

  “爺爺,您就少嘮叨吧,別教人家聽見!”不等老者說完,盲女便打斷了他。

  說話的聲音很低,可小雲子還是聽見了。她不由得回頭又看了一眼,正和那老者慈祥的目光對在一起,象是父親的目光,她心一酸,眼淚差點流下來。

  …………

  紅袖閣後院的一間屋子裏。

  刁五有些驚愕地上下打量著阿發,他以為這個白撿來的跟班早死了,雖然有點心疼,但卻是象少了一個白使喚的仆人的那種感覺,而不是真正的痛惜和想念。

  “哈哈,阿發,這太令人高興了。”刁五的臉上浮起了無可挑剔的、熱情的笑容,上前雙手抓著阿發的肩膀,用力捏了捏,好象多少年的老友重逢一般,“這幾天我一閉上眼睛就想起你,我還派人沿著河好頓找呢!”

  “五爺,我也是命大,被衝上岸竟然沒死。”阿發很感動的樣子,說道:“只是傷得挺重,在一個農戶家裏養了幾天。”

  “回來就好,身體全好了?”刁五一副關懷備至的神情,欣慰地打量著阿發,說道:“要不要多休息幾天?”

  “全好了,謝謝五爺。”阿發挺了挺胸,表示了身體的複原程度。

  “那就好。”刁五示意阿發坐下,他把肥胖的身體塞進了椅子,象是很贊賞地說道:“阿發啊,沒想到你還挺猛的,也挺能打。嗯,不如就叫你‘打不死阿發’好了。等到進了香堂,你就是清幫中的‘小師傅’,有個名號也威風得緊哪!”

  “呵呵,現在還是不要叫了,沒混出啥名堂,倒讓人笑話。我還是跟著五爺,先學通路數。”阿發笑得很無暇,可心裏卻不以為然。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5-10 10:14 AM

第10章 出堂差,偷孩子

  這個刁五,不就是拿這個事體吊著那個頭腦簡單的傻阿發,白白給他幹活瞎忙嘛?在你眼中,阿發就是個不花錢的勞力,死了都換不來你一滴眼淚。而且,刁五你又算個什麼人物呢,不過是紅幫大佬金三爺的一個手下,幫人家打理著這個妓院罷了。

  當然,對于以前的阿發來說,離家出走,走了不少地方,更在上海灘受盡了欺淩,便把進香堂入幫當成了他最大的目標。讓刁五使喚得再累也不叫喚,壞事也幹得出手,仿佛不這樣就不足以表達自己要入幫的誠心。

  “好好幹。”刁五得意地笑起來,繼續說道:“我需要的是信得過的人,你,阿發,就是值得信賴的。”

  刁五在得意什麼,是因為我又被他騙了。阿發臉上笑得真誠,心中卻是另外的打算。而阿發之所以來到紅袖閣,是他暫時沒有別的地方去,也沒規劃好他的人生。

  “今晚彩紅掛牌,著實忙得很。”刁五停頓了一下,盯著阿發的臉說道:“彩鳳又要出個堂差,你能跟著嗎?”

  被雅稱為先生,而應召出台則稱“出局”或“出堂差”。她可坐妓院的轎子出局,或者坐在龜奴的肩上被他掮了去,也有坐黃包車的。年幼的、質押身的或賣絕給妓院的出局要有傭人跟著,年紀大一點、名氣也大的出局,則要好幾個小大姐陪著。

  有關于出堂差的這樣一段描述:“她們遊來蕩去,從一家飯店到另一家飯店,從一家旅館到另一家旅館,為主人的宴會增添歡樂活力。迷人的小臉龐、烏黑頭發上的荷花,最後還有不能小看的,就是她們身上閃爍發光的珠寶。為防止珠寶被人搶走,總有個跑腿的一路小跑跟在車後;裝著充氣輪胎的人力車迅疾地輕盈地移動著,跑腿的手緊緊把住車的一角。”

  而高等妓院也雇傭男仆,差事是吆喝通報客人到來、上茶、遞毛巾、打掃、准備筵席、給客人送請帖、給先生發局票、送先生出堂差等。男仆先前叫“外場”或“相幫”,是幫忙的意思,後來也得了些不大好聽的稱呼,如“龜瓜子”、“烏龜”、“龜奴”等。

  阿發呢,還真是被刁五使喚得啥都幹,不光跟著刁五去搶碼頭,連這客串龜奴的活計也能落到他頭上。但他現在也沒有拒絕,他可不是為了什麼面子而活著的。而不動聲色地觀察,然後融入這個他只是管中窺豹的世界,才是他的目的。作為社會底層的小人物,以前的阿發又能看到什麼,能知道多少這個社會真正的隱秘?

  刁五給了阿發一塊錢,又把後院門的鑰匙給他,便打發他去妓院裏找彩鳳,跟著她,或者監視著她出堂差。

  阿發走出房門,臉上浮現出幾分戲謔和鄙視,抿起嘴角,他帶著幾分玩世不恭的笑意,將手裏的銀元拋上拋下,穿過院子走向前樓的後門。

  嬰啼短促地響了一聲,然後便象被堵住似的戛然而止。阿發有些疑惑地停下腳步,轉頭看向柴房。

  在他的記憶中,那裏住著一個叫老六姐的,也曾是紅袖閣裏的紅姑娘。去年有一個富商包了她半年,老六姐便有了身子。當時那富商挺高興,說自己四個妻妾都沒有生過兒子,就有兩個閨女。這孩子既是他的,如果是個男娃,他多少錢都行,大人孩子他都要。從那以後,小辣椒就不讓老六姐見客了,打算等孩子生下來便由富商一塊接走。

  老六姐心裏也高興,終于能跳出這火坑了。等啊,盼啊,終于是生了。可生下來一看,是個小丫頭,富商當時就不要了。他給了小辣椒一筆錢,讓她看著辦,從此也沒見過他再來。小辣椒怕小孩又哭又鬧地影響生意,便把老六姐母女搬到紅袖閣後院的柴房裏去住,又找個張羅著給孩子找個買家,可一直沒找到。

  後來,阿發偶爾聽見小辣椒和刁五在偷偷商量著要把孩子扔到江裏去。顯然,那個孩子還在,沒有遭到毒手。如果說以前的阿發對此還麻木不仁的話,現在的阿發則在聽到嬰啼後松了一口氣。

  柴房的門開了,一個女人抱著團舊衣服走了出來,迎頭正碰上阿發,兩人打了個對眼。

  “老四姐——”

  “阿,阿發——”

  在紅袖閣的時候,阿發知道了不少事情,其中就有面前這個自由身的老四姐的。老四姐年輕的時候曾經很紅,後來跟一個商人從良了。可在商人家,因為出身不好,大婆又打又罵,那商人沒過多長時間又尋新歡,和大婆一起打她給打發了。

  老四姐沒家沒業的,只好又想辦法再找個人家過日子。頂著個壞名聲,自然不好找,直到一個象是很老實的人肯要她。沒曾想,花言巧語之下,“老實人”把老四姐的錢款和首飾都騙走了。

  老四姐一無所有,年歲又有些大,只剩下了自由身。心灰意冷之下,便有些破罐子破摔,她又重新回到紅袖閣搭班,混一天算一天。

  據阿發現在的思維判斷,這個老四姐除了脾氣暴點,別的方面都看不出毛病,對那些很好,誰有事求她,頭拱地也要給你辦到底。誰犯了錯,老四姐也盡量給說合,讓她們免遭皮肉之苦。

  老四姐明顯也聽說了阿發落水的消息,神情很驚駭,不由得退了一步,手裏的一包衣服差點沒抱住,阿發趕緊上前一步伸手幫她兜了一下。

  咦?阿發敏銳地感覺到手上的異樣,眼光一瞟,看見了舊衣當中露出的幾根小手指。衣服中藏著個小娃娃,他只是略微一想,便明白了。

  老四姐神情更慌亂,胡亂將衣服掩蓋著,結巴著說道:“你,你沒死啊!”

  阿發若有所思地看著老四姐,依他的判斷,這不是小辣椒和刁五所指使的,而是聽到風聲的老四姐或老六姐在想著法子把孩子偷出去,省得遭了小辣椒和刁五的毒手。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5-10 10:15 AM

第11章 出頭解圍,同坐?

  “我,我把老六的髒衣服拿走洗洗。”老四姐見阿發不吭聲,以為他沒發現,便想著側身繞過阿發。

  阿發伸手攔了一下,意味深長地說道:“走後院門吧,道近,很快就能吸著新鮮的空氣,悶不著了。”說著,他掏出鑰匙在手裏晃了晃,轉身就走。

  老四姐猶豫了一下,咬了咬牙,跟著阿發向後院門走去。從前面也能出去,但人多眼雜,保不住就露了餡。若是直接能從後面走,出了院門就安全了。

  後院門被打開,阿發回身作了個請的手勢,月光如水,正照在他帶著淡淡笑意的臉上。

  “阿發,這個——”老四姐顯然還不清楚阿發到底知道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就發了善心,一臉的迷惑。

  “走吧,快走吧!”阿發催促著,等老四姐走出去,便關門落鎖,轉身若無其事地走了。只是,愉悅的感覺又衝擊而來,月光下,他的腳步也變得輕快起來。

  ……………

  一頓酒飯足足鬧騰了兩個時辰,酒足飯飽的家夥們才抹著油嘴上樓湊牌局去了。小雲子等人收拾了剩飯剩菜,和幾個娘姨和一個叫小琴的丫頭坐在外面吃飯。賣唱的爺孫倆坐在樓梯角下,吃著席上分出的一些剩飯,三口兩口便吃完了,卻又不敢再過來要。

  小雲子不時地偷眼瞅著這爺孫倆,見到這種情形,便放下筷子,端起一盤剛熱過的剩菜,又放了幾塊剩饅頭,打算送過去給他們吃。

  “回來,你幹什麼?”一位娘姨叫住了她。

  “我給他們端點過去,怎麼啦?”小雲子端著盤子怔住了。

  “都給了他們,咱們還吃不吃啊?”娘姨翻著白眼珠。

  “廚房裏不是還有嗎?”

  “那還要留著明天吃呢!”

  “明天他們還來這兒吃飯,不是又有剩下的?”

  “你還沒賺錢呢,就想管事兒啊,真賺錢的也不敢象你這樣。”娘姨的嗓門高了起來。

  “你管得著嗎?我又沒拿你家的,我偏要給。”小雲子的倔脾氣上來了,端著盤子就走。

  桌上的人都驚訝地望著小雲子,都知道這個外號二辣椒的娘姨的厲害,在紅袖閣拿著頭份的大工錢,是小辣椒跟前的紅人。不管哪位姑娘的客人,她都能籠得住。若是小辣椒不在,她就成了拿大事的二掌櫃。可這個新來的小丫頭,怎麼滿不在乎地和她頂撞起來了。

  二辣椒氣得夠嗆,咬牙切齒,突然上前一步,猛地一推小雲子。小雲子驚呼一聲,手裏的盤子飛了,她也磕磕絆絆向前搶了出去。沒有預料中的聲音,盤子既沒掉在地上,小雲子也被一只腿擋住。

  阿發正走進來,聽到了吵嘴的尾巴,也趕上了小雲子摔過來的身子。他向前搶了一步,身子微蹲,迅捷出手,托住盤底借著慣性轉了個身,一條腿伸出,正好將小雲子擋住。

  收回腿,阿發沒有理呆愣著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小雲子,而是走過幾步,將手裏的盤子端到老頭面前,和聲說道:“你們吃吧,不夠我再去拿。”

  “咳,我知道了!”老頭兒一臉的驚訝,咳了一聲說道:“我們不吃了,我們飽啦!”

  “不要緊!”小雲子好象回過神了,跑過來說道:“大爺,你們就吃吧,有的是剩的。”

  阿發瞅了小雲子一眼,淡淡一笑,轉身要上樓,卻聽見二辣椒還在不依不饒地低聲斥罵,不由得又停下了腳步。

  “大點聲,讓全樓的人都聽見。”阿發的眼神突然變得淩厲,盯著二辣椒,“連個孩子都不如,你還有臉叫喚?”

  二辣椒瞪起了眼睛,她可不怕阿發,便要張嘴吵鬧。

  “給人一點剩飯也算不了什麼,今晚有這麼多客人給彩紅賀喜,亂吵亂鬧的可不是時候。”打扮停當的彩鳳不知什麼時候出來了,斜倚著欄杆,在樓梯上不軟不硬的一番話讓二辣椒閉上了嘴巴。

  阿發衝著彩鳳點了點頭,說道:“出堂差呀,今天是我跟著。”

  彩鳳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絲不明的意味,轉身下了樓。阿發伸手指了指後門,邁步在前引路,走過賣唱的爺孫倆時,他頓了頓,放下一塊錢。

  …………

  雖說龜奴也許被人看扁,當成粗笨愚魯之人,但他們日日親近唾手可得的美貌女子,還是勾起了一些會意的評說。評論主要圍繞著晚清時龜奴肩背先生出堂差的習俗。本來應客人之召到書場演唱是坐轎子去的,但是到了光緒(1875—1908)末年,公共租界開始對轎子納稅了,便又有了新的習俗。

  開始時,還只是年紀小(分量也輕)的雛*妓坐在龜奴肩上出堂差,她們的服務也只限于歌唱。龜奴在肩上鋪一條白手巾,掮著雛*妓走路,雛*妓就抱著龜奴的頭。

  後來,就不限雛妓了,連十七八歲的大姑娘,廿二三歲的成熟姑娘等,近一百斤左右的身體,也坐在龜奴肩頭,寶塔似的一座。龜奴在馬路上疾步行走,坐著的要想不掉下來,就得緊緊抱著他的頭,于是就有了俏皮話:“小先生夜夜摸龜*頭。”

  而淫穢地影射妓院男堂差的文字通常是說堂子裏不惟阿姐,就連先生也同龜奴相好!有的寫妓院恩客的文字材料還影射說,真正做“烏龜”的不是“龜*頭”,倒是這些客人,客人來玩要付錢,堂差則不花一個子就可白相。這種敵意的說法一直延續到掮行已被黃包車取代的年代,才漸漸消失。

  但阿發既是客串,又換了個人,自然是不會掮著女人走,甚至連跟著黃包車跑都覺得不妥。

  “唉,唉,怎麼拉車的?”阿發很不高興地叫住了車夫,翻著眼睛問道:“我還沒上去呢,你就跑,搶人哪?”

  車夫目瞪口呆,在這風月場所的門前也算是老拉車了,還真沒見過堂差和先生坐一起的。

  “讓讓啊!”阿發又有些不悅地衝著彩鳳擺手,“兩個人的地方你一人全占了,自己不知道嗎?”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5-10 10:22 AM

第12章 夜市

  彩鳳與車夫是一個表情,微張著嘴巴,緩慢地眨著眼睛,好半晌才微皺起眉頭,想了一會兒,往旁邊挪了挪,給阿發騰出了位置。

  阿發心安理得地往車裏一坐,斜倚著車壁,頭下垂、眼微閉,雙手一抱膀,一副懶洋洋的樣子。

  彩鳳揚了揚手,黃包車啓動,沿著馬路向前駛去。這番忍讓,並不是彩鳳軟弱,而是好奇心占了上風。剛才在妓院的一幕令她對阿發有了些新的感覺,維護小雲子、斥打二辣椒,也讓她對這個原來有些愣、有些壞的小子生出了些好感。

  就這麼沈默了半天,彩鳳才沒話找話地開口說道:“那個丫頭是新買來的,聽說叫小雲子,被後媽賣了死契。”

  哦,阿發的身子動了動,隨便地應了一聲。

  “聽說你跟著刁五去搶碼頭,被打到河裏去了。”彩鳳見阿發這個反應,不禁心中來氣,話也變得尖刻起來,“大難不死啊,剛回來就出堂差,倒是賣力得很哪!”

  嗯,阿發用鼻音回答,停頓了一下又說道:“你要是不願意,咱們現在就回去,讓刁五換個人。”

  彩鳳被噎得半晌沒說話,然後便冷笑道:“還真是本性難改呀,呵,怎麼不叫五爺了,不是整天把那兩個字掛在嘴邊的嗎?”

  阿發歪頭瞅著彩鳳,一般般的漂亮,這是基于他的新的審美標准,而且這臉上的脂粉塗得太多了,不好。

  彩鳳被瞅得渾身不自在,又不肯示弱,便瞪起大眼睛與阿發對視。

  “你是抹粉,還是刷牆,眼皮一動都往下掉渣。”阿發看似很痛苦的樣子,輕輕搖頭,又是一副懶洋洋的模樣。

  彩鳳咬牙,恨得沒法,狠狠地哼了一聲,偏轉了頭,不再看這個討厭的家夥。

  一路無話,到了出局差的飯店,卻被告知席已經散了。不是正常散的那種,而是打起了酒架,盤子、碗的打碎了一地,飯店的人正忙著收拾。

  雖然如此,賬是要付的。開出局票的菜館或旅館有一本記事簿,將何日何妓出局一一入賬記清,每逢月底便有人去妓院收賬,一局收七十個銅板,曰“車馬費”。妓院也有一本明細賬,每次出局都有記錄,到時候一一核對,防止飯店或旅店將沒出局的也算進去。

  這也好,不用強裝歡顔地陪客、佐酒、打鬧、說笑、唱歌、唱戲了,彩鳳松了口氣,可一想到要回去紅袖閣,又皺起了眉頭。偷偷看了一眼阿發,發現他東瞅瞅西看看,也沒有著急回去的意思。

  “我要去夜市。”彩鳳努力用命令的口吻說話,“去那裏算個命,算了以後就會知道自己是不是會走運了。”

  夜市,嗯,還真沒去過。阿發想了想,點頭答應。

  又坐在了黃包車上,兩個人的身體不可避免地有觸碰,阿發泰然自若,彩鳳開始還努力拉開距離,但一會兒便順其自然了。

  到了夜市,彩鳳直接去了所謂大師的攤子。那是一個目光銳利的幹癟老頭兒,蹲在一盞被煙熏黑的油燈旁,他細細地研究著彩鳳的手掌,而彩鳳則帶著敬畏和焦慮不安的神情。

  “嗯,先苦後甜,你以後會越來越好,會有很多的錢。”老頭兒很篤定地說道。

  彩鳳的臉上浮現起笑意,阿發暗罵一句:神棍,騙錢。

  “嗯,你還會有許多子女。”老頭兒接著說道。

  “是兒子還是女兒?他們都,都健康吧?”彩鳳不知為何,竟有些不安地問道。

  老頭又仔細察看她的手掌,阿發撇了撇嘴,這完全是在逗弄她。

  “大部分是兒子。”

  彩鳳明顯松了口氣,又帶著戲謔的神情堅持讓阿發去抽簽並且看手相,阿發抱著消遣的態度伸出了手。

  老頭兒歎了口氣,搖著頭,好象阿發的命運隱晦得難以測算。接著,他的頭搖過來,擺過去,終于在朦朧迷亂中算出了結果,和彩鳳的差不多,也是發財和子孫滿堂。

  阿發很隨便地扔下錢,有些嘲諷地笑著和彩鳳走開了。與他的態度相反,彩鳳卻感到很滿足,眼睛裏閃爍著光彩。也好,算是希望吧,也算是給人生活的勇氣和信心,阿發此時倒覺得這樣也不錯。

  彩鳳的興致高了起來,和阿發逛起了夜市。其實夜市上並沒有什麼貴重的東西,但阿發也沒有感到厭倦,想想,換到後世,那都可能算作文物,有的甚至都能進博物館呢!

  這時,彩鳳低聲與阿發說了一句,便緊走幾步,與他拉開距離,並在一個小飾物的攤子前停下了腳步,原來她與攤主認識,用嘉定方言聊了起來,順便擺弄著小物件。

  阿發沒有太靠近,而是在附近攤子前晃悠,目光突然停留在一把帶鞘的寶劍上。劍鞘雖然舊了,但上面雕鏤著鳥獸圖紋,給人一種凝重的感覺。

  他蹲下身子,伸出手想去摸摸寶劍,“刷”的一聲,寶劍一下子被攤主抓住了手中,並且用冷肅的目光審視著他。

  阿發有些愕然,這才擡頭仔細打量攤主。四十多歲的年紀,臉色幹皺,在灰暗的油燈照耀下,眼睛裏射出很凶的光。

  “這劍不是賣的嗎?”阿發疑惑的問道。

  “不賣給外行。”攤主很幹脆地回答,從身後拿過長布,開始包裹寶劍,似乎連讓阿發多看一眼,心裏都不舒服。

  “為什麼呢?你似乎急等著用錢。”阿發皺起了眉頭,他看到攤主旁邊躺著個用破衣服裹著的小女孩,眨著有氣無力的眼睛望著他。

  “哼,你買得起嗎?”攤主氣呼呼地站起身,阿發才發現他竟然是條魁梧的大漢,衣衫單薄破舊,卻掩飾不住虯結的肌肉。大漢四下看了看,從地上撿起塊半大的磚頭,嘿的一聲,一掌便將磚頭切去了一角。然後拍了拍手,衝阿發惡狠狠地說道:“甭廢話,趕緊走。”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5-10 10:25 AM

第13章 心有感,剪辮

  阿發咽了口唾沫,沒想到一時好奇竟然引來了傳說中的武林高手。與他理論?算了,這人明顯是個脾氣暴躁的家夥,而且自己也確實沒有多少錢,而爭鬥也沒有什麼必要!撓了撓頭,阿發無所謂地走開了。

  “怎麼回事?剛才為什麼和人吵架?”阿發在別的攤上買了物件,彩鳳走了過來,好奇地問道。

  阿發苦笑了一下,搖頭道:“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只是想看看他賣的寶劍,竟然發這麼大的脾氣。”

  “寶劍?”彩鳳抿了抿嘴,哂道:“你對這打打殺殺的東西感興趣?准備稱手的家夥下次再跟去搶碼頭嗎?”

  呵呵,阿發輕輕一笑,也不想多做解釋,經此風波,他繼續逛的心情差不多沒有了,只覺得肚餓,便邁步向夜市的小吃攤走去。

  豬油菜飯,將菜肴與主食結合在一起,制作方便,味道鮮美。也唯有這樣濃縮時光精華的鹹肉,才能夠吊出菜飯的鮮味。炒好新鮮的青菜,和米飯一拌,加入一點點的豬油,和飯一起烘熟,那個香啊,連吃三大碗都沒問題。

  彩鳳的眼睛越瞪越圓,只看著這個“討厭阿發”一下子變成了“飯桶阿發”。直到覺察到阿發向她示意的眼神,彩鳳才醒過味兒來,搖頭說不吃,把面前的一碗飯也推到阿發面前。然後,她雙手一支下巴,饒有興致地看著阿發毫不客氣地表演。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過,一個小身影從彩鳳身後跑過,彩鳳還未感覺到,頭上的一枝珠花便不見了蹤影。

  阿發霍然起身,將手中的碗用力扔了出去,伴著連串的響聲,這個小賊摔倒在地,引起了旁人的注目。但很快,大家又轉移移了視線,顯得漠不關心,這是一個各掃門前雪的時代。

  摔倒的小賊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穿著破爛,臉上是灰、是泥,左眼是腫著的,看起來是最近造成的。只是短暫的慌亂,他便毫無畏懼地直視著阿發,也不說話,任由阿發把他手中的珠花拿走,遞給了還茫然不知的彩鳳。

  阿發不記得自己在這麼大時,是否敢如此大膽地挑釁地瞪著別人,而且是在做了壞事之後。四目相接,在那孩子青腫的眼裏,閃過一絲孤獨與創傷。它們是那麼的深沈,掩藏在故作倔強的外表背後,令阿發心中為之一震。當年闖蕩上海灘的少年阿發,也是吃了很多苦,這是何其相似呀!

  “你的家人呢?”阿發的語氣很和緩。

  少年眨了眨眼睛,摸著被碗砸中的後腦,偏轉了頭沒有回答。

  “你叫什麼名字?”

  “關你什麼事?”少年盯著阿發,恨聲道:“要把我送巡捕房嗎,來呀,才不怕你呢!”

  阿發搖了搖頭,伸手掏出兜裏的錢,也就幾塊錢的樣子,他蹲下身子,把錢輕輕放在少年懷裏,用充滿複雜感情的眼神看了少年一眼,站起身默默地走開了。

  “哎——哎。”彩鳳跟著阿發走了一會兒,忍不住出聲叫著。

  阿發停下腳步,用探詢的目光望著彩鳳。

  “那個——”彩鳳竟然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吭哧了一下,才澀聲道:“謝謝你。”

  “不客氣。”阿發淡淡地回了一句,“咱們回去吧!”

  黃包車在轔轔前進,阿發手裏一張一合地擺弄著一把剛從地攤上買的舊剃刀,不知在想些什麼,經過有光亮的地方,剃刀便偶爾反射出光影,在阿發的臉上閃過。

  彩鳳不時偷眼瞟著阿發,很想問些問題,又不知如何開口。

  刀刃很薄很鋒利,刀柄很光滑,不知被某個剃頭匠用了多長時間呢。阿發覺得這應該是很合適的貼身武器,比手槍更好藏,更不顯眼。而且,它還有這樣的正常功能——在彩鳳驚愕疑惑的目光中,阿發施施然地摘下帽子,剃刀貼著頭皮向後向下,將辮子割了下來。

  “你,你瘋了嗎?”彩鳳眼珠子差點掉出來,結巴著說道:“這,這可是要殺頭的。”

  阿發呵呵一笑,也不回話,幾刀便把雜毛刮淨,一個大禿頭閃亮登場。他從兜裏掏出一個剛買的十字架,衝著彩鳳晃了晃,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這下子就更不用怕了吧?

  滿清入關後,實行了野蠻血腥的剃發令,在屍山血海中,開始了中國男人二百多年的Q字發型史。UU看書二百多年的時間,使人們對Q字發型經曆了由抗拒到被迫接受,然後麻木,最後不再將其視作蠻夷之俗,而將其看作天朝大國之俗的過程。而反觀西方人在看待當時的中國人Q字發型時,則是充滿費解與鄙夷,篾稱為豬尾巴。

  最先發現辮子的醜陋及不便,並付諸行動的應該是海外華人。1898年,新加坡華人在報上公開提議剪辮,此舉在海外華人社會引起極大震動和爭議。

  1900年的庚子國變是中國曆史上一個非常重要的事件,此後清政府威信掃地,對各地控制力削弱,地方勢力開始坐大,在各地租界以及東北等地,清政府已經不能有效行使主權。

  痛于清廷的腐敗無能,海外華人和一些留學生,以及一些革命性的組織,開始剪辮,並且大肆鼓動。隨著留學生的歸國,在滿清中央政府控制較弱的南方各省,少量青年學生開始剪辮,明的是醜陋和不便,實際上卻是表示與清政府決裂。

  而在上海及周邊,剪辮的雖然極少,但官府睜一眼閉一眼,已經不因此而治罪。除非是故意找茬的官差,否則是不會管的。由此可以看出滿清政府的控制力已經今非昔比,只能采取默認的態度。等到編練新軍,因為戴軍帽的關系,雖然未正式宣布,但剪辮已經被默認了。

  至于留辮,就是積習所至,心理原因,而不是法律的約束和強制了。即便剪了辮,心中仍有辮,則涉及到了更深層次的問題。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5-10 10:29 AM

第14章 交談,托付

  阿發經過這些天的觀察,基本上確認了這一點,有了時間,便幹脆利落地剪掉了辮子。他也不想學,或者根本不知道什麼《阿Q正轉》裏的假洋鬼子,擔心世俗的壓力(父親罵、老婆鬧、旁人側目)而去弄條假辮子裝門面。一個光頭戴上頂帽子,再把腳上換了皮鞋,買上西服西褲,他要以嶄新的形象迎接新的人生。

  崇洋媚外?那留著辮子,穿著滿清的服裝樣式,又是什麼罪名呢?其實阿發沒想什麼大道理,辮子固然是礙事醜陋,想穿西裝革履也只是習慣和方便而已。

  “瘋了,瘋了。”彩鳳目瞪口呆,喃喃地念叨,等到阿發要把辮子扔掉的時候,她才有點醒過神,一把搶了過來,連連搖著頭,又拿過帽子,比量了一下,細心地把辮子拴在了帽子上,“別發瘋了,趁你沒當和尚前,先用這假辮子糊弄著吧!”

  看著彩鳳關心的眼神,阿發卻笑得暢快,晃著大光頭,好象拋掉了什麼絕大的負擔,直到彩鳳把帽子沒好氣地硬扣在他腦袋上。

  “有錢嘛,借我點。”阿發手指曲伸,挑了挑眉毛。

  “你借錢幹什麼?”彩鳳嘴上問著,手卻伸向小包。

  “租個房子,再買身衣服,嗯,這個,吃得也太多了。”阿發有些尷尬,向借錢,著實有些不象話,便有些蒼白地補充道:“我很快就還你。”

  “這可不是小數,我出門也沒帶那麼多。”彩鳳皺了皺眉,把包裏的錢都給了阿發,有二十多塊錢的樣子,“搬到外面去也好,找個別的事體,跟刁五那家夥攪在一起沒好事兒,他可陰狠著呢!”

  阿發仔細數了數,點頭道:“二十四塊,記下了。”

  彩鳳笑了笑,撩了撩耳際的頭發,望著路邊閃過的景物,幽幽歎了口氣,“你還好,是個自由身,想去哪都行。我呢,還有樓裏的姑娘,這輩子就算完了,那火坑啊——”

  阿發沈默了一會兒,突然用力跺了跺腳踏板,讓車夫停車,又招呼著迷惑不解的彩鳳下了車,順著馬路邊向前步行。

  “除了花錢贖身,還有沒有別的辦法,比如說偷跑。”阿發放慢腳步,等彩鳳靠近一些,開口問道。

  “能跑多遠呢?”彩鳳苦笑了一下,低沈地說道:“能跑出紅袖閣,還能跑出他們的手心?莫要小瞧了他們,能撐起那麼大個攤子,沒有官私兩面的支應早垮了……”

  妓院嘛,不是監獄,又要對外營業,弄得戒備森嚴哪還有客人來?那姑娘們為什麼不跑呢?可別說一點機會都沒有,就算是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不是。但事情可不是這麼簡單,彩鳳細細地說著,阿發才明白其中的究竟。

  跑,你跑出這院子,能跑出惡人的手心嗎?惡人官私兩面都有支應,更是在幫在派的,人手耳目都不缺。跑了抓回來先灌你一頓屎尿,打你個半死,關到黑屋子裏。不服再找人糟蹋你,然後賣到三等窯子,最後的結局就是草席一卷,亂墳崗子餵狗了事。

  這樣的慘事見過一次也就基本上被嚇破了膽,妓院裏整治女人的招數可還不止這些。要是容易跑,早就跑光了,誰還幹這個呀?

  “把賣身契拿到手,是不是就算自由身了?”阿發思索著說道:“起碼官家是不管了,要抓人的話也就只能用力量了。”

  彩鳳愣了一下,遲疑著說道:“按理說呢,這換契要雙方畫押,還要有中人——”停頓了一下,她眼睛一亮,說道:“不對,這不是換契。記得老四姐跟我講過,她那時候從良,賣身契是直接給到手裏的。她那時哭得很厲害,然後幾把就給撕得粉碎。”說著,她盯著阿發,有些不太確定地問道:“阿發,你想從小辣椒那裏下手?這可不好辦吧?”

  “你得容我好好想想。”阿發說道:“象你說的,拿了賣身契,也逃不掉,那又有什麼用呢?”

  “那也得試試。”彩鳳的眼中透出一股決絕,說道:“在租界裏應該安全些,到那裏抓人,巡捕要管的。再說,沒了名義,他們也就不敢明著來了。”

  “你就那麼相信我?”阿發似笑非笑地看著彩鳳。

  “能給那爺孫倆吃的,能護著小雲子,能放過那小賊,你不象是壞人。”彩鳳一副篤定的神情,開口便說出了理由,聽起來很充分。

  “好,容我兩天,我得先安排布置一下。”阿發挺起了胸,被人信任,感覺不錯。

  彩鳳笑了,離阿發更近了些,邊走邊說道:“還有件要緊事,你得把珠娘先救出來。嗯,這事兒,是我和老四姐合計的,還沒找到合適的人去辦。”

  “珠娘?不熟啊!”阿發其實在紅袖閣也只是客串幫忙,時間也不長,一些內幕知道得也並不是太多。

  “和老六姐一起呆在後院的小屋的,你見過,可能沒注意。”彩鳳有些忿恨地講述了事情經過。

  珠娘也曾是紅袖閣的當紅,前幾年當真是有“名屬教坊第一部”的勢頭。可惜小辣椒要價太高,一直沒找到願出高價的買主,珠娘又太傻,沒有存太多的私房錢准備贖身。等到珠娘染上梅毒病倒,小辣椒立時使把這棵搖錢樹踢開,把她趕到樓下,和老六姐一起住在後院的小屋裏。

  “依著小辣椒的狠毒無情,眼見珠娘的病不見起色,那是定要打把珠娘賣到三等妓院的主意。”彩鳳用力咬了咬嘴唇,說道:“我和老四姐把私房錢給你,你去把珠娘贖出來。照現在這個樣子,小辣椒也不會獅子大開口吧?”

  “我——”阿發指著自己,不太確定地問道:“直接拿錢去把她贖出來?不好吧,怎麼不另外找個生人?”

  “被騙怕了,哪還敢輕易相信人。”彩鳳停頓了一下,又說道:“這事兒還得跟老四姐商量下,她信不信得過你還兩說呢!”

  “最好別信。”阿發吐出一口長氣,愁眉苦臉地連連搖頭。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5-10 10:33 AM

第15章 隨走有感  

       死後重生,雖然是有救贖的意味,阿發也相信這是上天的安排,但沒有了組織的追殺,他還是感到了心靈的輕松和自由。

  而且,他覺得依著本心,本能地走下去,或者,在保留某個底線的情況下率性而為更適合他,這樣會導致行為的選擇更富有人性並且瀟灑,使和他有緣相聚(無論多麼短暫)的好人都能感到快樂。

  就現在而言,阿發對以後的人生曆程還是模糊而不確定的,但總脫不出賺錢、吃飯、居住,而出身和經曆又使他具有與其他穿越者不同的思維和信念。嗯,就是那些懷著神聖偉大的目標,專為改天換地、救國救民、屠倭滅美、稱霸全球而穿越來的“高大上”、“紅又專”。起碼,阿發所受到的教育使他只知道一些非常有名的曆史大事件,就目前而言,似乎對他還沒有什麼觸動和幫助。

  當然,阿發現在還不知道的是,這個時空,或者位面的曆史並不只是單純的鏡像,而是有所改變,時間、地點、人物都變得似是而非。盡管總的脈絡還有跡可循,但對現在混跡于世、與普通人差別不大的阿發來說,可並沒有什麼幫助。

  上海灘聚集了五湖四海、形形色色的人。阿發剪了辮子,穿得人五人六,可還是普通得如同一棵小草,一顆漠漠無名的生長在樹林或草原的小草。但即便只是一棵草,也有它的用處,有它的價值。而阿發,恰恰是一棵頑強向上,不畏踩踏、摧折的小草。

  車夫在拐角猛然剎住了車,一輛馬車叮叮當當地從他們面前駛過,馬車夫居高臨下,傲然地俯視著弓著身子的黃包車夫。

  “神氣個屁……”黃包車夫對著駛離的馬車吐了口唾沫,嘴裏咕噥著罵道。

  “以後還會有汽車呢,這叫進步。”阿發隨口說道。

  黃包車夫晃了晃腦袋,也不問汽車是什麼東東,當然現在還沒有汽車,他氣憤地答道:“什麼進步,進步又不能填滿我們的飯碗!而且,他們又不用付保護錢。”

  阿發眨了眨眼睛,望著車夫晃動著的腦袋和一甩一甩的辮子,苦笑了一下。他現在還不明白,這樣一句普普通通的話卻說明了一個顛撲不破的道理。這個道理非常簡單,但很多學識淵博,博古通今的大學問家卻是參悟不透。

  從曆史上看,二十世紀初的幾十年,中國的近代化發展到經曆了器物層面、制度層面、文化層面的轉化,並在社會、經濟、文化等方面全方位發展。但是,無論何種方式,往往把實現近代化的必要手段當成近代化這個終極目標來對待,以為采取了某種措施,實行了某種主義,便可一勞永逸、立竿見影,使中國立即實現近代化。

  因此,一個個近代化方案,說到底都是上層知識界一廂情願的理想,是地地道道的造夢工程。對于下層勞工而言,只是一種居高臨下的說教,他們從來沒有被有序、有效地融入到近代化過程中,他們的處境也沒有得到切實的改善。

  也正因如此,廣大的勞工階層對傳統社會沒有依戀,對現行社會沒有幻想,對政治變換麻木冷漠,對社會進程漠不關心,使憂國憂民的知識分子慨然長歎“吾國吾民”,儼然將他們視為是社會進步的累贅甚至阻力。

  沈默了一會兒,阿發漫不經心地問道:“現在是哪一幫坐頭把交椅,青幫還是紅幫?”

  車夫有些懷疑地回頭瞥了他一下,轉過臉勉強答道:“我怎麼曉得?聽說他們鬧得很厲害,誰也不服誰。”

  其實應該坐下談判,都是黑社會嘛,聯合起來才好。阿發不以為然,不管之前是以反清複明為宗旨的洪幫,還是為清廷效力的清幫,在近代化這個建設與破壞並存的過程中,生存才是第一位的吧?

  車夫拉著車又跑了一會兒,轉過半張臉問道:“你是暗探吧,你要曉得這些幹什麼?”

  “不,我不是暗探。”阿發否認道。

  “我什麼都不知道。”車夫再次強調道。

  “我真的不是暗探。”阿發有些哭笑不得。

  “哼,管你是不是暗探,我什麼都不知道。”車夫拉著車,執拗地說道。

  黃包夫拐了個彎,蘇州河就在眼前,舢板和帆船猶似色彩瑰麗的花瓣,在平靜閃亮的水面上飄浮而去。

  坐在車上,阿發望著上海總會那高傲冷漠的圍牆。出租馬車、轎子、黃包車在樹蔭下排成一長列,車夫無聊地打著瞌睡,印度門房在門廊下輕蔑地瞟視著。那是所謂的紳士聚集的地方。狗屁的紳士,阿發撇了撇嘴,不過是財富達到一定標准的上海大亨,管他是坑蒙拐騙得來的不義之財,管他手上染滿了多少無辜弱者的鮮血。

  “走吧,去你說的那個廣東路。”阿發將周圍的建築、街道粗略記憶,對黃包車車夫說道。

  廣東路東段多是洋行,阿發覺得應該去見識一下,了解一下現在的商品種類和功能。說不定自己有什麼靈感,一下子能靠個發明創造賺大錢呢!錢,能辦很多事情,阿發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特別是老四姐竟然很痛快地贊同了彩鳳,借給了阿發一筆私房錢。估計老四姐也琢磨明白了,是阿發放了她一馬,救了她和那個小女嬰。

  沒有絕對安全的地方,卻有相對保險的所在。阿發深知狡兔三窟的道理,手裏又有了錢,他便找了借口,暫時離開刁五,離開紅袖閣,出去物色住所,或者可稱為安全屋。如果財力足夠,他希望能多找幾個,以備不時之需。

  黃包車所過之處,阿發把地形、方位都清清楚楚地印在了心裏,這種能力不全是經過訓練得到的,也是一種天賦,更是一種習慣。

  除了熟悉地形、方位,除了找房子,阿發也在物色新職業。一個能夠給自己提供掩護,並讓人盡量不生疑的職業掩護。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5-10 10:37 AM

第16章 廣東路濟羅生

  在外行人的印象中,特工或殺手往往是面孔冷峻、身手高明、酷得掉渣的一類人。其實,這只是影視和文藝的誇張和塑造。

  真正的特工或殺手基本都有份固定工作。身份的隱秘性很關鍵,不要以為自己的職業很有面子。要知道,成功了或許是應該的,可失敗了輸的就是命!而且,不管是特工,還是殺手,也都要上下班的。

  上班就是上班,不要考慮什麼時候結束,也不要中途退出。普通員工逃班最多是扣工資、開除,你逃班就等于逃命!

  而下班就是下班,下班了你就是普通人了,對自己周圍的一切都要以正常心來面對。也就是要盡量減少別人對自己的注意,維持自己一個透明人的形象。

  既然職業只是一種掩護,阿發的要求便會很高。不太累,有大把空閑時間,還得體面,就是得人五人六的那種。

  現在的阿發已經有些想明白了,嗯,其實也不是太明確。明白的是他目前除了劫富聚財,好象並沒有什麼其他賺錢的法門,當然是除了那些又苦又累的工作。不太明確的是在他的新生命中,他到底要劃出什麼樣的軌跡。他可以認為鋤強扶弱是一種救贖,但他就要始終這樣,做一個管閑事的大俠式的人物嗎?

  到了廣東路,阿發便下了車,隨意地走著,看著,希望靈感能一下子鑽進他的腦袋。可惜,走了很遠,腦袋裏還是空空如也。

  廣東路西段實在不大象樣,周圍的房子東倒西歪,擁擠不堪,發出陣陣酸臭味兒。幾條狗在露天水溝裏扒著垃圾。當阿發走過時,這些狗警惕地擡起頭來,它們又瘦又髒,皮上生了疥癬,毛是一撮一撮的,從眼角邊流出黃綠色的粘液。垃圾堆旁,一個頭發篷亂的老婦人,木然地坐著,一個小姑娘則在垃圾堆裏翻著,揀到什麼就扔到那只癟了的鐵皮桶裏。

  快走到路的盡頭時,阿發看見一幢幹淨的石頭房子聳立在那裏,門外的一塊板上有一幅繪制粗糙的耶穌像。令阿發感到好奇的是,耶穌雖長著個西方人的鼻子,但眼睛有點斜,周圍是一群中國孩子。耶穌俯首看著他們,那神情裏的憐憫並沒有刻畫出來,看著倒象是女性的憨笑。耶酥頭部上方用紅漆寫著不整齊的字:受罪的孩童請來此地。

  阿發站在門口看得有趣,裏面傳來了孩子們吟唱般的誦讀聲,大概是在祈禱吧?有熟悉的感覺,他便是小時候在教會的孤兒院長大的。誦讀聲停止了,又傳來了搪瓷缸鐵皮碗的叮當聲響,接著是一個女人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刺耳。

  如果真的是慈善機構,真的救助兒童,那還真是做了一件大好事。阿發輕輕搖了搖頭,轉身要走開。

  對面一個外國女人正向這裏走過來,她戴著一頂草帽,耳邊一束頭發拖了下來,跨著大大咧咧的步子,一只大帆布袋搭在肩上。也許是阿發的裝扮與大多數中國人不同,她側著臉使勁打量他。

  阿發無所謂,沒有畏縮和膽怯,甚至還禮貌地微笑點了一下頭,然後——

  一聲尖厲的嬰兒啼哭響起,阿發趕忙循聲轉頭望去。換了個角度,他才發現石頭台階的另一面有一個類似襁褓的東西,聲音便是從那裏發出來的。

  珍妮特大步走過去,抱起了襁褓,輕輕拍了拍,將疑惑的目光轉向阿發,“這是你送來的?”她的中國話除了夾著英國腔外,還有一種奇怪的調子,有點象唱詩。

  啊?阿發愣了一下,趕忙搖頭,“不是,不是,我只是路過。”

  珍妮特審視著阿發,似乎想分辨出他是否在撒謊,然後她快步走上台階,拉動了門旁的一根繩子,裏面隱約傳出鈴聲。很快,一個修女模樣的人小跑著出來,簡單幾句對話,把那小嬰兒抱了進去。

  “先生,請留步。”珍妮特轉身回來,對著已經走開的阿發叫道。

  阿發有些迷惑地轉過身,盯著這個胖墩墩的女人。臉是豐滿而曬黑了的,眼睛是淺藍色,長著雀斑的翹鼻子。

  “請問,你是基督教徒嗎?”珍妮特似乎覺得從裝扮上看,阿發更容易接受新鮮的東西,而且脖子上好象還掛著個十字架,卻不知道這只是掩人耳目的東西。

  “我,不是。”阿發搖了搖頭,說道:“我不再信教了,它保護不了什麼。”

  “它是保護了我。”珍妮特掏出一塊大得象毛巾的手帕,擦了擦臉,看著阿發說道:“它可能救不了你的身體,但能拯救你的靈魂。嗯,有那麼點白費勁是吧?但,我會為你祈禱。”

  阿發在珍妮特炯炯目光的注視下微皺起眉頭,緩緩眨著眼睛,這似乎有點威脅的意味。他想象著晚上在什麼地方,這個女人雙膝跪下,緊閉雙眼,全神貫注于他,希望他懺悔……

  “我叫珍妮特,來上海有兩年半了,是上帝命我來為他工作的。”珍妮特說這話的語氣顯得很莊重,“為了拯救那些孤兒和被遺棄的孩子們。還有那些婢女,只要我們找得到。嗯,你想進來看看嗎?”

  “哦,今天不了,改天吧!”阿發推辭著。

  “哦,那好吧!”珍妮特聳了聳肩,“那下次再來吧!不過——”她突然大笑了起來,“這會兒你能給我們捐些錢嗎?我們需要錢,或許是上帝要你這樣做的。哈哈,我不害臊,是不是?你身上有錢嗎?”

  阿發有些目瞪口呆,愣怔了一下,這麼募捐還真是直接呀,他開口問道:“你要多少?我想——”

  “你能給多少是多少。寡婦之一錢,雖少可貴也。”珍妮特盯著阿發的眼睛看了一會兒,說道:“想瞧瞧我找到了什麼嗎?”說著,她把布袋從後面移到前面,把袋口打開讓阿發看。

  裏面是個新生兒,一塊髒布裹著她的腰部,靜靜地躺著,嘴邊是一只攥緊的小拳頭。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5-10 10:41 AM

第17章 觸痛,招聘

  “在馬路那邊的垃圾堆裏找到的。”珍妮特也朝袋裏看看,她的呼吸有點粗,好象患了傷風,“他們知道我會去的,就把嬰兒放在那裏,當然,又是個女孩。”

  阿發看著嬰兒紅紅的小手指,小手一動不動,他疑惑地問道:“她沒什麼吧?”

  “沒什麼?”珍妮特苦笑著搖了搖頭,“要是她沒什麼,我就不會站在這裏跟你說話了!不,這次我晚了點兒,她已經冰涼了。”她把袋口蓋上,擡起頭來,“不過至少我沒讓鼠呀狗呀的把她咬了。我想那父母是希望我找到她的,他們知道我什麼時候去巡視,就在我來到之前把嬰兒放在那裏。因為養不活她,你知道的。不過我常常找到活的,當然,大多是女孩。”

  阿發的心沈了下去,看著珍妮特並不是特別在意的神情,他知道這種事情對她來說已經司空見慣,可他的視線一直沒離開布袋裏的那個小東西,他覺得心裏堵得慌。

  “人家請求你把他們的孩子帶走嗎?還是總要你自己出去把他們找來?”阿發有些低沈地問道。

  “他們有時把孩子送來,一般把他們放在台階上。”珍妮特眼中閃過調皮的目光,說道:“怎麼?你有一個要送來嗎?”

  阿發搖了搖頭,以前這種事情他並不是沒親眼見過。但當新靈魂占據了身體,他以一個嶄新的角度和思維看這些時,那種沈重讓他幾乎懶得說話。

  珍妮特盯著阿發看了一會兒,好象在等他回答,隨後瞥了一眼帆布袋,歎著氣拍了一下,說道:“那好,走吧,得給這個小東西送個葬,你想進去看看嗎?”她再次發出了邀請。

  “我不進去了。”阿發使勁搖著頭,他害怕再看見那個小東西,小小的攥緊的拳頭,讓他感到極為不安。他從兜裏掏出了錢,隨身帶得不多,他留下了五塊,剩下的都遞了過去,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現在我只有這些,以後,等我發財了,我會再給你送來。”

  “謝謝!”珍妮特淡淡一笑,把鈔票折起來,放進口袋裏。

  就在布袋被蓋上的瞬間,阿發又瞥見了那紅色的小手,心中突然湧起一股熱浪。他好象回到了童年時代,在教堂辦的孤兒院中和其他孩子一起領聖餐,他那時是那樣的天真無邪。

  他擡起頭,看見珍妮特鼓勵他的藍眼睛,不管你的信仰是不是荒唐,但做好事總是對的,他不禁將那五塊錢也遞了過去,“這個也拿去吧,我不需要。”

  “那你怎麼回家呢?”珍妮特問著,但隨手就把錢接了過去。

  “走回去。”阿發仿佛一下子輕松下來,胸背不禁挺得更直。

  “我會為你祈禱,為你所有關心的人祈禱。”珍妮特在胸口劃著十字,可看起來有些大大咧咧的隨便。

  “那個——”阿發猶豫了一下,向前走了一步,離珍妮特近了些,問道:“我想問問你們解救婢女的事情,如果是其他受苦的女人,你們管嗎?能保護她們嗎?”

  珍妮特迷惑地看著阿發,好半晌才笑道:“那你還是進來談吧!”

  ……………

  當阿發離開,嗯,這個耶路撒冷堂,中國人又叫它濟羅生的地方時,腳步很輕快,他覺得找到了能讓紅袖閣的姑娘們免受欺侮迫害的辦法。

  租界,有教會背景,洋鬼子,無疑,這應該是一個很好用的護身符,盡管阿發還不是十分地確定。

  再次走過肮髒的街道,那難聞的氣味似乎也輕了不少。只不過,有人在等著他,這讓阿發很是意外。

  “您好,先生。”一個夥計模樣的人似乎等了很長時間,阿發能看到那一小塊地方有雜亂的腳印。

  “有事兒嗎?”阿發很平靜地說道。

  “是這樣的,先生,請問您是從海外回來的嗎?”夥計客氣地問道。

  “不是。”阿發搖了搖頭,轉身走開。

  夥計停頓了一下,立刻又追了上來,急著問道:“那請問先生懂洋話嗎?能用洋文書寫嗎?”

  阿發有些不耐煩,停住腳步,盯著夥計反問道:“你什麼意思?有事直接說。”

  啊,夥計似乎也不清楚老板的目的,撓了撓頭,囁嚅道:“如果您會說洋話,會寫洋文,我們老板想請您吃個飯,有事情商量。”

  “我不認識你們老板,你回去就這麼說。”阿發不會隨便答應這來意不明的邀請,轉身就走了。

  走了不遠,便是一家茶館,老式的石頭建築,雕花的木門上方,懸著寫有金字的紅色橫匾。這裏是很多中國商人在這邊的洋行貨棧買賣貨物時,休息聊天的地方。

  “先生,先生,我們老板就在這裏,您……”夥計模樣的家夥跟在阿發身後,急切地想完成老板交代的任務。

  “我說過了,不認識你們老板。”阿發頭也不回,加快了腳步。

  茶館的門一開,走出一個人,伸手叫道:“先生,請留步。”

  阿發翻了下眼睛,轉過身,不悅地打量著這個中年人。戴著閃閃發亮金絲邊眼鏡,灰色絲綢衣褲,很瘦小,咧嘴笑時還露出牙床上的一顆金牙。

  “您好,在下姓秦,見到您很高興。”秦先生將皮包換了個手,向阿發伸出了右手,說得是怪腔調的英語。

  “秦先生?我,我姓陳。”阿發並沒有直接和秦先生握手,很謹慎地觀察了一下,伸過來的手很蒼白,連根汗毛都不見,失血的蒼白讓他有些不舒服。

  見阿發能聽懂自己的話,秦先生笑得更開心,脖子象鳥一樣動了動,金牙也隨之一亮,換成了帶著口音的官話,“是這樣的。在下剛才見到先生和那個囝囝袋談了很久,便猜想先生應該是懂得洋話,十分的欽佩仰慕……”

  囝囝袋?是說的珍妮特嗎,很,很可愛的綽號啊!阿發點了點頭,忍住笑,說道:“我確實懂得外語,在上海這也沒什麼吧?”

  在上海呆久了,很多人都能說上幾句洋話。起初是一些作為買辦和職員的中國人用粗通的英語充當貿易中間人,這樣一種語法不准,帶有中國口音的英語,以後就被稱為“洋涇浜英語”。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5-10 10:49 AM

第18章 商機,愁怨

  洋涇浜英語雖被冠以“英語”之名,但它受漢語的影響較受英語的影響要深,它服從于漢語表達習慣和詞序,而不肯遵從英語的基本語法。反正,外國人費點勁,也能聽明白。

  “不一樣,大不一樣。”秦先生的鏡片在陽光下白茫茫一片,又問道:“那先生的洋文書寫流利嗎?”

  這自然是沒有問題,阿發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說道:“英語還算精通。”

  秦先生有些喜不自勝,又露出了擔心的神情,問道:“那先生在何處高就啊?”

  “嗯,還未找到合適的工作。”阿發臉也不紅,坦然答道:“我這個人比較挑剔,反正也不著急。”

  “有本事兒的人都是這樣。”秦先生停頓了一下,試探著說道:“是這樣。在下有一個小店,到目前為止呢,只是在國內做生意。但現在呢,我們想同外國做生意了。可是我們缺乏象,象先生這樣的高才,所以,我想能不能與先生好好商談一下……”

  茶館裏人不多,雅間內也很舒適,阿發喝著深綠色的熱茶,吃著春卷,聽著秦先生在描述著美好的前景,不禁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

  其實秦先生的想法很簡單,他要甩開大洋行中國買辦的盤剝,把貨物直接賣給外國商人。阿發的工作呢,就是幫他搞到定單。具體地說呢,就是把秦記貨物的樣品寄給外國的公司或商店,並附上翻譯成洋文的信件和說明書之類的,然後以較低廉的價格搶外國洋行的生意,直接跟外國商人訂合同,做買賣。

  “我們的貨品主要是玉石、稻米、絲綢、茶葉,當然,如果需要別的,我們也可以收購。”

  “直接買賣,價格會低很多,象比斯懷爾和查頓這樣的大洋行也沒法和我們比。”

  “陳先生如果肯屈尊受聘,咱們可以先簽一年的合同,在所有談成的生意中,您可以提取百分之八的傭金。咱們可以商量著定個總額,如果在一年中達到這個數量,秦記商行將再聘用您兩年。您會非常富有,是的,非常富有。”秦先生最後下定論般地說道。

  阿發的視線轉了過來,看到秦先生的眼中閃動著光采。不能否認,秦先生的這個設想非常好,眼光很深遠,也絕對能賺大錢。何況,他聘用阿發給的是效益工資,談不成也沒損失,可以說是精明到家了。

  但阿發卻有種直覺,覺得在秦先生精心作出的溫文謙讓的外表背後,隱藏著狡猾和強橫的個性,以及那種精明苛刻的手段。這讓他有種不安的感覺,仿佛秦先生就象一個蜘蛛,正在用精心織就的網把他纏住,使他不得逃脫。

  “秦先生的設想很有創見,我是相信一定能成功的。可我還想考慮一下。”阿發謹慎的回答讓秦先生的目光一黯,“能把秦記商行的地址給我嗎,我得去看一下。不然的話,我怎麼判斷呢?”

  “那沒有問題。”秦先生又笑了起來,說道:“如果陳先生不忙的話,我現在就能帶您去。”

  “現在不行。”阿發委婉地拒絕道:“我還有點事情要處理,就這兩天,我肯定前去拜訪。”

  “好,好,這是在下的名片。”秦先生打開小皮包,將名片遞了過來。

  …………

  秦先生是個精明的商人,甩開大洋行的做法也很有創見和魄力。自己如果答應下來,工作也不是很繁重,還有很多的自由時間。但秦先生所給的條件絕不是最後的底線,因為他很難找到合適的幫手。

  阿發在走回去的路上,認真琢磨著,很篤定地確認了這一點。留學人員,有,很少,而且要達到能說會寫的程度,而且要非常正規,那更是鳳毛麟角;洋人,不,現在幾乎沒有外國人願意為中國人幹活兒的。租界工部局有一筆專用基金,用來買船票把貧困的歐洲人遣送回他們的老家。這樣,他們就不會因此而在黃種人的眼裏降低聲譽了。

  也就是說,即便答應秦先生的聘請,百分之八的傭金也是不能接受的,必須要提高。百分之十,十二點五,十五,嗯,這應該是能被接受的條件吧?

  阿發邊走邊盤算,他在前世進行過觀察人的訓練,觀察表情,觀察肢體動作,這使他在對秦先生的談判很有信心。就這樣想著,他的思路擴展開來,覺得為秦先生一個商行做事,未免賺得有點少。如果做一個獨立的代理商,吸收很多客戶,秦先生的商行只是其中之一,不僅他和秦先生的關系將會是平等的,而且收入也會成倍增長吧?

  嗯,這已經有了洋行的模樣了。不過,如果有一個真洋鬼子撐門面,應該能幹得更好,更順。阿發心中有了計較,邁開步子,走過大街小巷,繼續進行自己的租房之旅。

  ……………

  小辣椒計議著要轉賣染病的珠娘,這是全院的人都有所耳聞的事情,珠娘也早預料到這種不幸的結局,只是沒想到這一天這麼快地來了。如此突然,連早就商量出辦法的老四姐和彩鳳都措手不及。老四姐有事不在妓院,彩鳳則如同熱鍋上的螞蟻,眼巴巴地等著阿發回來。

  “珠娘姐,快上樓去吧,娘叫你呢!”粗使丫頭小琴推開門就喊叫了起來。

  “你急猴猴的,催什麼?”屋裏的老六姐生氣了。

  珠娘靠在一張木板搭起來的小床上,披著一床破棉被,看到小琴來叫她,無神的眼睛裏立刻顯出了緊張的神色,一下子從床上翻身坐起來。

  老六姐痛苦地走近珠娘,撫摸著珠娘的肩頭,兩行眼淚忍耐不住流了出來。

  “娘……叫你……去……”小琴也明白了是怎麼回事,艱難地出聲,聲音象是從喉嚨裏擠出來的一樣。

  “唔……唔……”珠娘的嘴唇動了幾動,木然地放下手裏正在縫補的一件破夾袍。

  三個人你看我,我看你,淒涼惶恐,無可奈何。屋子裏變得死一般沈寂,隨後便是哀聲哭泣。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5-10 10:52 AM

第19章 心死,追人

  “左請不來,右請不來,你們給誰哭喪呢?”小辣椒氣哼哼地找來了,進屋看見三人流淚啼哭,不由得火冒三丈,“真是難舍難分哪,不如你們也跟了她一塊去吧!”

  “娘,娘,我的病會好的……您做做……好事……吧!”珠娘伸出兩只幹枯的手,嘶聲哀求道:“別放我到那種地方……”

  “你既然知道了,我也不瞞你了。”小辣椒拉長臉冷冷地說道:“我可不是狠心,實在是沒有地方叫你呆著了。早就跟你說了,要是有人贖你從良,只要給我個本錢就叫你走,可你自己也找不出個人來,這就怪不得我了。”

  “您看我都病成……這樣,有誰要我呀?娘,您看在我從小跟著您,也給您賺過大錢,就再寬我幾天……”珠娘從床上爬起來,一面哭求著,一面抱著小辣椒的手臂跪在了地上。

  小辣椒沈著臉,一言不發。

  “娘,娘,您要是不答應……我就跪死在……這兒……”珠娘聲淚俱下,任憑小辣椒怎麼拉扯,就是不肯起來。

  “娘,娘,您消消氣,消消火。”彩鳳急急忙忙地跑了來,幫著求懇,“那個,我聽阿發說,他去籌錢給珠娘姐贖身,您寬限一天,就一天。”

  “阿發,那個窮鬼哪有錢?”小辣椒狠狠地瞪了彩鳳一眼,轉頭對珠娘說道:“我跟你說實話吧,你的賣身字據都寫好了。你是願意去也得去,不願意去也得去!快給我起來,人家還在樓上等著呢!”

  珠娘的臉上一片灰敗,沈默了半晌,咬著牙站起身,頭也不回,便走出了屋子。

  兩個三等妓院的領班人要把珠娘帶走了,小辣椒又換上了副笑臉,對珠娘說了些送別的話,還拿出一小包袱舊衣服送給珠娘,以表示她的額外恩典和慷慨。珠娘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把頭一低,把包袱推了回去。

  門外秋風蕭瑟,枯黃的落葉打著旋。珠娘的腳上只穿著一雙破舊的布鞋,身上的舊夾袍不時被風吹卷起下擺。她沒有再流淚,沒有再哀求,也沒有再向誰告別。她只是毫無表情地回頭看著送她的姐妹們,然後默默地垂下頭,雙手緊抱在胸前,跟著那一男一女蹣跚地走了。

  ……………

  阿發租好了房子,是在靜安寺路,在租界裏屬于貧民窟,但對大多數在上海謀生的中國人來說,卻是相當不錯的住所。

  兩個房間和一個廚房,廁所在院子裏,陰溝從院子中間通過,經常爬出蟑螂,水還要用抽水泵來汲取。對于這些在阿發看來的缺點,別人可能並沒有什麼感覺。選中這裏的關鍵是這裏屬于租界,小辣椒即便知道了逃跑的所在,也不敢明目張膽地來搶人。

  本來阿發興衝衝地回到紅袖閣,是想告訴彩鳳這個好消息的,可沒料到,珠娘已經被領走了。

  “你,你怎麼才回來?”彩鳳的眼睛有些腫,明知不是阿發的錯,也忍不住埋怨,“珠娘剛被領走了,小辣椒已經把她賣到煙花間了,這下子徹底沒指望了。”

  煙花間娼妓是最下等的,大多是逃荒來滬的難民,或被惡勢力賣入妓院的女子。由于她們毫無人身自由,所以只得聽從鴇母龜公的宰割。每天天一亮就得在客堂間裏喊叫:“來哪!來哪!”接一次客只收費兩角錢,有時一天要接客十多次。

  而花煙間接客的階層,基本上都是扛夫、水工匠、轎夫以及碼頭搬夫、人力車夫、工廠工人中無家室的青壯漢子。由于接客的人多而雜,因此花煙間娼妓幾乎人人都患有性病。煙花間除了將收入全部交給鴇母龜公,在沒有客人光顧時,還得不停地做針線之類的活計,可謂艱辛之極。

  “剛剛,往哪裏走了?”阿發努力控制著自己的聲音,他能感覺到額頭青筋的暴跳,是自己耽誤了事情,害了珠娘嗎?

  “小北門。”彩鳳好象突然明白了阿發的意思,急著道:“你快去追,找到了就跟那領班好好說,花錢把珠娘買下來吧!”

  阿發沒說話,嘴角不易覺察地抽動了一下,轉身急步衝了出去。

  時近黃昏,又值秋季,每一樣東西——遠的近的都似乎蒙上了一層秋天才可以見到的朦朧。並不是阿發的眼睛有問題,而是他沒工夫去看,路過的行人、商鋪、黃包夫,都快速閃過,他只是盯著前方,疾行。

  枯黃的落葉沙沙作響,在地上任由踐踏,在風沙的小漩渦中打轉,飄零。珠娘的心已死,如同行屍走肉,蹣跚著挪動腳步。

  “你倒是走快點呀!”男領班不耐煩地催促著。

  “瞅這架勢,我怎麼覺得咱們虧了呢?”女領班皺著眉,翻著眼珠,打量著珠娘,“死氣沈沈的,別本錢沒撈回,人卻咽氣了。”

  “就是有口活氣兒,也得給老子把本錢賺回來。”男領班哼了一聲,打了個呵欠,煙癮有些犯了,脾氣更加暴躁,推了珠娘一把,“快點走。”

  珠娘踉蹌了一下,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象個木偶似的又回複到了剛才的狀態。

  女領班有些不悅地看了男的一眼,嘲諷道:“花錢買人,總比讓你把錢都抽了強。這賤貨以前挺有名呢,就是病得躺在床上,也能招點人吧?”

  男領班翻愣著眼睛,眼淚和鼻涕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他擦抹著,不由得放慢了腳步,落在了後面。前方是個小巷子的拐角,珠娘和女領班從馬路上拐過去,看不見了身影。

  一條有力的手臂突然從後面圈住了男領班的脖子,臂彎在其下顎處成V字型,迅速勒緊;後腦被用力地向前推壓,窒息、缺氧、意識模糊……男領班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便垂著頭被按坐在地上,手徒勞地伸了伸,便陷入了無邊的黑暗。

  漂亮的背後裸絞,阿發將屍體一推,男領班便耷拉著腦袋象個醉鬼似的倚在牆上。快速在男領班身上搜了一下,直起身體,阿發將錢和賣身契揣進懷裏,快步離開,拐過彎,又跟了上去。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5-10 10:56 AM

第20章 搭救

  用錢買人?阿發以前想過,但事出緊急,而且他也懶得再費周折。身上的暴戾在重新翻騰,他需要渲泄而出。而這兩個領班,就象小辣椒之流,死有余辜,他並不因此而感到不安和愧疚。

  狠辣、暴戾,一直潛伏在阿發的身上,心裏。當女領班的細脖子在脆響中被擰斷,阿發感到了殺戮的快感。前面是沒有覺察的、依舊蹣跚行走的珠娘,他拯救了她,不是嗎,將她從萬劫不複的火坑邊緣拉了過來。

  小巷子很長,珠娘只是向前茫然地走著,反正走錯了有人喝斥。只是後面好半天沒有了聲音,可她不想回頭。光線越來越暗,腳下打了絆,一只手伸過來,扶住了她,有些拖拉的感覺。珠娘盡力跟著,右拐,右拐,前面有了光亮,很快出了巷子,已經是馬路了。

  “黃包車!”阿發伸手叫著。

  珠娘這才轉頭去看,發現是阿發,不由得愕然,半張著嘴巴,一時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

  “上車。”阿發引著她的手臂,低聲說道:“是老四姐和彩鳳叫我來的,你現在不要多問,到了地方再說。”

  ……………

  天花板上,煤氣燈絲絲作響,一只小蜥蜴無聲地貼在那裏,突出的小眼睛和急速顫動的側腹顯示出它還活著。

  一個病怏怏、躺在床上的珠娘,一個在桌前擺放吃食的阿發,這情景多少有些顯得怪異。

  阿發本想把珠娘送到耶路撒冷堂,女傳教士珍妮特也想如約收留,但在隨後的簡單檢查中,卻出現了意外。珠娘得的是梅毒,又叫楊梅瘡,是有傳染性的,讓珍妮特很是為難。

  並不是就因為這個就要將珠娘拒之門外,而是耶路撒冷堂的條件有限,單獨的房間,隔離性的治療,有些困難。珍妮特和阿發商量了半天,決定把珠娘暫時先安置在外面,珍妮特給了阿發一些藥,又答應會派教會醫生給予治療,等病情減輕,過了傳染期後再回來。結果,阿發便不得不把珠娘帶到自己剛租的房子,也就出現了有些怪異的情景。

  “來,吃點飯吧!”阿發招呼著,看珠娘吃力的樣子,又擺了擺手,說道:“那別起來了,我給你端過去。”

  “我,我能動。”珠娘還是掙紮起身,不想給阿發添麻煩。

  珠娘喝了碗粥,吃了一個小饅頭,阿發已經風卷殘雲般掃蕩了數倍不止的食物,方才停下碗筷。

  “謝謝你,阿發。”珠娘似乎有了點精神,應該是心境的改變導致的,身上的病自然不是一時半刻能治好的。

  阿發淡淡笑了笑,掏出賣身契給了珠娘,說道:“這樣,你就先在這住著,等病好了再說。嗯,我去雇個女傭,做飯打掃,也不能老在外面買著吃呀!”

  珠娘拿著賣身契,象哭又象笑,表情很複雜,聽到阿發要雇女傭,趕忙抹了下眼睛,說道:“不用雇人,買些米菜就行,我能照顧自己。”

  “米菜也得有人買呀!”阿發搖了搖頭,說道:“我還有事情要做,抽不開身。這樣,我和老四姐她們商量一下,你就安心養病,什麼也不用管了。”

  珠娘點了點頭,盯著阿發好半晌,似乎在研究琢磨,然後才苦笑道:“沒想到,真沒想到,阿發,你竟然——”

  “你先休息吧,我出去辦點事。”阿發不等她說完,便站起身,又指著旁邊珍妮特給的藥說道:“這個是吃的,一次兩片,一天三回;這個是洗瘡疤的,一天一回,用溫水。”

  “我知道了。”珠娘點了點頭,說道:“告訴老四姐和彩鳳,我謝謝她們,謝謝她們。”

  阿發點了點頭,轉身走了出去。珠娘確實要感謝老四姐和彩鳳,在那種環境下,還能有那樣的同情愛護之心,有那樣的古道熱腸,實在是太難得了。

  …………

  已經是午夜時分了,紅袖閣和其他娼館依然是燈火通明。

  阿發站在巷子外一個拐角的陰影裏,斜靠著牆,不時向紅袖閣的門前看上幾眼。這個時間應該是客人們在打牌消遣,老四姐差不多該走了。

  熟悉的樂聲傳來,阿發轉過頭,順著樂聲望去,從紅袖閣的大門口蹣跚地走出了賣唱的爺孫倆。老者在前,拉著胡弦,夾著馬竿,盲女在後,用吳儂軟語輕聲唱著。

  一飯之恩!阿發想上前去,又停下了腳步,手在兜裏用力捏緊了銀洋,然後又慢慢松開。在這裏見面敘談不合適,既然他們常來這裏,他又知道他們的家,有的是機會報答,倒也不必急于一時。

  爺孫倆的背影慢慢走遠,拐了一個彎,消失在一堵高牆之後,只剩下一縷輕煙似的歌聲,隨著晚風飄過來。

  ……………

  老四姐走出了宮燈照耀下的大門,晚風吹亂了她額前蓬散的頭發,她卻攏也不攏。擦著火柴,點著紙煙,老四姐一邊吸著,一邊沿著巷子蹓跶著向前走去。

  “四姐。”阿發從陰影中閃出,輕聲叫道。

  老四姐愣了一下,看清是阿發,才急著問道:“阿發?珠娘怎麼樣了?”

  “嗯,珠娘沒事兒了。”阿發停頓了一下,伸手示意老四姐往另一邊走,嘴裏說道:“咱們邊走邊說,好嗎?”

  老四姐狐疑地看了看阿發的臉,吸了口煙,跟上了阿發的腳步,不解地問道:“珠娘在哪呢?是不是贖她的錢不夠?”

  “不是錢的事情。嗯,也跟錢有關系。”阿發停頓了一下,把事情大概講了講,只是進行了下改編,更略去了殺人的情節。

  老四姐睜大了眼睛,愣愣地盯著阿發,好半晌才說道:“這樣啊,那我去照顧珠娘吧!錢呢,等我賣了首飾,再給你些,估計你得去另租房子了吧?”

  阿發說道:“偷孩子的事情過去了?你不來紅袖閣,小辣椒會不會懷疑你?”

  “懷疑就懷疑,她不能把我怎麼樣。”老四姐把煙蒂扔在地上,用腳狠狠踩滅,“再說,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沒了孩子,她還指望著老六再給她接客賺錢呢!”

  阿發想了想,點頭道:“那就先這麼辦,咱們這就回去,我還有些事情想向四姐打聽打聽呢!”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5-12 03:33 AM

第二十一章 暴戾的渲泄

    有了要獨家代理的想法,阿發便想盡快把紅袖閣的事情解決了。而再開殺戒的結果,便是使他狠辣的性情又顯現出來。快刀斬亂麻,用直接幹脆的手段解決問題,或許血腥,但卻應該有效。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如果紅袖閣的後台不放棄,就是把人救出來,躲在耶路撒冷堂的事情早晚會被其所探悉,順藤摸瓜,阿發也會浮出水面。所以,依著阿發的狠辣,便要一條道走到黑,從刁五開始,把這一條線上有威脅的家夥都收拾了才能放心。

    而且,類似這種黑吃黑的辦法似乎也是最快的賺錢之道,對這些畜生殺戮劫掠,非但沒有一點心理障礙,反倒有一種激情釋放的暢快之感。從心理上講,阿發雖然對前世殺害無辜愧疚懺悔,但他那狠辣之心卻並沒有隨之消失。

    得出這樣的判斷,是因為阿發對自己越來越強的信心。在這個時代,如果從專業角度來評價,似乎還沒有人能夠超過他。盡管這個專業曾經帶給他茫然和痛苦,但正如武器沒法去判斷是正義還是邪惡一樣,關鍵是看如何使用,是誰在使用,使用後的結果是什麼。

    懲惡揚善也好,以暴制暴也罷,只要目的相同,手段似乎並不重要。只要被殺的罪有應得,阿發便不會背上什麼心理負擔,更不會象前世那樣良心不安。而且,令他感到振奮,並願意去打抱不平或者伸張正義的原因還有一個,那便是心理上的愉悅和身體上的變化。感到無比快樂,這似乎是上天給他的獎勵;而身體愈加強壯、敏捷,似乎也是在賦予他更多、更大的責任。

    當然,阿發也意識到自己的局限,逐漸有了還不算特別明晰的人生規劃。一個人,一枝槍,除暴安良,扶危濟困,固然很瀟灑,很自在,算得上隨心所欲,算得上率性而為吧?可一個人就是一個人,就算他從不疲倦,從不休息,天天連軸幹,又能救多少人?又能幹多少事呢?解決的是表面,還是根本呢?

    不得不說,金錢、勢力,也應該包括在個人的能力裏。很多事情用錢砸,用勢力幫助,也是一個解決的辦法。比如說救助弱者,賑濟貧困,捐錢行善,等等。也就是說,阿發要提高自己的綜合能力,幫助更多的人,就要賺大錢。而從壞人手裏搶,既來得快,又讓人心中舒暢。

    單從紅袖閣來說,小辣椒和刁五只算是前台的小人物,相當于“經理”級別,手中的錢財有,但不會太多。可他們背後還有一直深藏不露的“董事長”,那才是黑白兩道都走得通的大佬。即便是不談錢,要想不留後患,從前台到幕後,阿發可是想著要一舉全解決掉呢!

    所以,他才要向老四姐打聽清楚有關紅袖閣的事情,並且預先做好准備。心思縝密,謀定後動,永遠是阿發的優點;而狠辣暴戾,卻也是他想隱藏也隱藏不了的稟性。

    ……………

    第二天,阿發先是到了紅袖閣,刁五不在,他便告訴小辣椒,自己要出趟遠門,不定什麼時候回來。與紅袖閣切斷關系後,他便連著幾天都行蹤詭秘,只是偶爾去看一眼老四姐和珠娘,也是匆匆來去。實際上,他又租了一個房子,並以此為據點,開始了一系列的偵察刺探和准備工作。

    其實,刁五和小辣椒不足為懼,真正的後台才有些令人頭痛。當然,依著阿發的思路和習慣,他絕不會做事做一半,或者祈禱別人的智商低得可憐,絕對不會查出真相,或者傻坐著等人找到頭上再反擊。

    勢力再大,也躲不過暗殺;徒弟再多,老子卻只對付他一個。對幕後大佬金三爺的情況刺探清楚,東西都准備妥當後,阿發覺得可以行動了。而首先的行動便是潛進郊外的院子幹掉刁五,對他來說,這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當戴著頭套的阿發突然闖進屋子的時候,刁五正躺在床上吞雲吐霧,沈浸在**煙的夢幻快樂之中。沒等他做出什麼反應,悶響之後,一顆子彈已經打中了他的大腿。一聲慘叫聲未落,阿發的腳便狠狠地踢了過來,合著鮮血的斷牙飛了出來,鼻梁斷了,下巴骨折,拳腳不停,片刻後他便象死豬似的躺在地上,只剩下了哼哼聲。

    頭套慢慢取下,阿發獰笑的臉出現在刁五的面前。刁五費力地眨了眨眼睛,仔細看著,滿臉的不可思議。阿發俯下身子,把手裏的雞毛撣子伸進刁五的嘴裏,冷笑著說道:“我要問你幾個問題,幾個非常不錯的問題,你最好能讓我滿意。”說著,擡腳踩著他的下身,慢慢加力。

    一陣痛苦的巨浪象液態鉛一般沈重地卷入了刁五的腹部,他試圖尖叫,但舌頭上頂著東西,他叫不出,只有粗重的喘氣聲。

    “感覺不太好?”阿發冷酷地搖了搖頭,“那就告訴我,藏錢的地方在哪?小辣椒把姑娘們的賣身契放在哪?”

    腳松開了,只是松開了一點點。刁五的腹部極度痛苦,大腿上的傷口也疼得厲害,他喘息著,汗和著血滿臉都是,言語不清地說道:“阿發,這是怎麼了,沒得罪你呀。有話好說,有話好說,要錢嘛,有,有很多——”

    刁五突然發出一聲非人的悶哼,舌頭隨即被頂住,那是一種只有在動物園裏才能聽到的動靜,下身的疼痛讓他眼前陣陣發黑。

    “你應該老實回答問題,否則我就踩碎你的蛋蛋,聽懂我的話了嗎?”阿發腳上再施加了些壓力。

    “聽懂了!”雞毛撣子收了些,刁五在將要被黑暗無情地吞沒之前終于發出了顫抖的聲音,“我說,我全告訴你……”

    片刻後,一根繩子套在了刁五的脖子上,然後猛然收緊。刁五的舌頭從嘴裏伸了出來,帶著血沫,眼珠象玻璃彈子一樣從眼窩中向外鼓著。一股騷臭味傳了出來,阿發松手退步,刁五的屍體軟塌塌地倒在了地上。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5-12 03:36 AM

第二十二章 停不下來呀

   阿發冷漠地瞅著這個壞蛋,伸手把頭罩拉下,遮住了真實面目,然後四下搜刮了一番,打理了一個小包袱往腰上一系,衣服一擋,轉身走了出去。

    本來他是想盡量不開槍來制住刁五,可他也是對身手恢複到了何種程度並沒有十足的信心。而刁五身上是有點功夫的,他不想多費手腳。這不同于暗殺,也不同于比武,而是介于兩者之間的制服。如果在前生,他自然會很有把握用拳腳讓刁五閉嘴,會很有把握空著手輕易制服刁五。

    之前,阿發已悄悄搜遍了所有屋子,走的時候,他卻是背著被關在小黑屋裏小琴離開的。他還不清楚這個笨丫頭犯了什麼事,被帶到這裏打得渾身是傷。

    屋子裏,用蠟燭和碎紙做成的簡單的緩燃裝置在靜靜地發出微弱的光亮,不久,這個罪惡之地便將在熊熊火光中崩塌毀滅,刁五也將化為灰燼。而事情的真相,也將暫時被掩蓋在焦黑的廢墟中。

    …………

    等老四姐見到被阿發帶回來的小琴,十分的驚訝,沒等她開口詢問,小琴已經一頭紮到老四姐懷裏哭泣起來,“老四姐——我沒說,沒說。他們用錐子紮我,用烙鐵燙我,我也沒說。”

    “傻孩子,真是傻孩子。”老四姐掉下了眼淚,等檢視了小琴身上的傷後,又痛罵起小辣椒和刁五的狠毒來。

    “小琴就是因為這個才挨的打。”老四姐忿恨難平地說道:“前些日子小琴聽見小辣椒和刁五商量著要把老六的孩子扔到江裏去,就把這事偷偷告訴了老六。老六嚇壞了,叫小琴把我找去,說要跟著孩子一起活一起死。我勸了半天,又答應她把小孩子偷出來先找個人家養著。”

    “你當然是偷出來了。”阿發點了點頭,這事他知道。

    “嗯!”老四姐點了點頭,說道:“小辣椒定是見孩子沒了,又不好大吵大鬧地折騰,便暗地裏追查。小琴也是因為這事被關起來毒打。這孩子,看起來不機靈,可是個好心腸,還是實心眼。就是說了,小辣椒也不能把我怎麼地,還能少挨些打。”

    “那——”阿發看著老四姐,試探著說道:“就讓她也住在這兒,還是送到濟羅生去。”

    “先在這裏養養傷吧!”老四姐沒猶豫便做了決定,又疑惑地問道:“那你是怎麼把她弄出來的?小辣椒和刁五知道是你幹的嗎?他們會不會找到這裏?”

    “我是把她偷出來的。”阿發早已編好了瞎話,說得很順溜,“小辣椒和刁五肯定不知道是誰幹的,更不會找到這裏。”

    老四姐撫摸著小琴的頭發,欣慰地說道:“唉,反正我這輩子算完了,本指望著熬上兩年也許三年,幫這孩子贖了身,死了也能閉上眼。可是——唉,都怪我呀,瞎了眼……”

    “我已經找好門路了,把救出來的姑娘送到耶路撒冷堂,也叫濟羅生堂。”阿發把一個小鐵十字架掛在小琴的脖子上,拍了拍她的腦袋,對老四姐說道:“在那裏,她們會得到保護的。”

    “跟著那個囝囝袋信洋教嗎?”老四姐有些不願意,抓過十字架翻過來掉過去的看。

    “看來她挺出名的。”阿發抿嘴一笑,說道:“信不信洋教無所謂,暫時得做出個樣子來。在那裏管吃管住,還有洋醫生給治病。躲段時間,看看外面是個什麼情況再說。”

    “為了這個,你要捐一筆錢是吧?”老四姐有些惋惜地歎了口氣,停頓了一下,試探著說道:“要是把這錢分給姐妹們——”

    “她們想要錢自己生活,這不是問題。”阿發拍了拍胸膛,說道:“以後我會賺很多很多錢,這沒想得那麼難。”

    “你有路子了?”老四姐用一根手指晃著,指著阿發劃著圈,“這身洋鬼子打扮,要當大班,還是別的什麼?”

    “嗯,差不多是這樣。”阿發呵呵一笑,摸著自己的光頭,從身體感覺上,沒有了辮子還真是輕松不少。

    “那個,你還是弄條假辮子比較順眼,也能少點麻煩。當然,租界裏是沒什麼問題的,可在外面的話——”老四姐苦笑了一下,並沒有把話說得太多。

    “老四姐,明天你得悄悄地回紅袖閣一趟,跟彩鳳說清楚,我得要她幫忙才行。”阿發已經想好了如何行動,甚至還要跟珍妮特借教會的馬車和車夫。

    聽了阿發的計劃,老四姐琢磨片刻,用力點了點頭,咬牙說道:“能看著她們跳出火坑,我也就心滿意足了。好,就這麼幹了。”

    ……………

    人生中,你想幹什麼,你能幹什麼,很可能會是兩個極端。

    你想當皇帝,你想當大官,你想成富翁,你想妻妾成群,你想橫行霸道……嗯,這叫理想,叫夢想,也可以叫癡心妄想。而就自身所處的環境,和擁有的能力,你可以有理想和夢想,但現在或許只能辛辛苦苦地扛大包、拉人力車,甚至是乞討。

    這就是你想幹什麼和你能幹什麼的區別。當然,通常人們的理想或夢想也是會變的,會隨著自己能力的增長,隨著自己地位的改變,而調高或調低。

    也就是說,理想是屬于未來的,它只是一個幻影,很多時候它並不適合成為人生標簽。你有理想,那可能是激勵和鼓舞;但你不能看不起那些沒有理想的人,因為你還沒有資格,你要做的只是去奮鬥。

    對于阿發來說,重生帶來的是喜悅,是自由,但也是一種責任。從良知的未泯,到發自靈魂深處的懺悔,以及那神秘的呢喃……這一切似乎給他注入了一種新的能量,新的大膽冒險精神,或者是對生命的一種新的感悟。

    幹上了就停不下來啊!化了裝的阿發看了下時間,苦笑了一下,推開車門,跳出馬車,拎著個包袱,????地向著紅袖閣的後門走去。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5-12 03:39 AM

第二十三章 破紅袖閣

    阿發來到紅袖閣的後門,躲在牆角樹後,仔細聽了聽裏面的動靜,又扔進塊石頭,確定沒有問題。他才將兩扇後門推開條縫隙,把裏面鐵鏈上的鎖掏過來,用鐵絲捅開,轉身閃了進去。

    爆破、毒藥、擒拿格鬥、偵察、化裝、跟蹤、潛伏等等,都是一個特工應該學習的基本科目,阿發也不例外。即便條件有限,他也能因陋就簡,做得相當不錯。

    時間不長,一副客人打扮的阿發,由彩鳳挽著胳膊出現在樓裏,假胡子,膚色、眉毛都經過了簡單處理,戴著一副墨鏡,拖著假辮子,幾乎沒有人能認出他是那個小流氓。

    小辣椒的房間在二樓,她忙著去處理意外的火災,並不在。眼見無人注意,兩個人走過的時候便停了下來,彩鳳把風,阿發往門邊一靠,鐵絲便插進了鎖眼,只是三兩下的工夫,這把老式鎖頭便被他捅開,輕輕推開,他閃身而入。

    地毯下、鏡框後、櫃子裏……鎖頭被一一捅開,暗格裏的東西也來不及細看,被阿發搜刮裝進一個長口袋裏,結結實實地綁在腰上。然後他貼在門邊,側耳聽了聽,門縫越來越大,他一步便邁了出去,腳後跟輕輕一推,動作優雅地將門合了起來。

    這時間最合適,姑娘們折騰了一夜,通常都還在屋子裏睡覺。只是過了中午之後,才開始忙碌,准備迎接大量的客人。

    而這次救人出去也是有選擇的,阿發擔心有些**迫于淫威,害怕恐懼,不敢跑還不要緊,反倒走漏風聲壞了事就麻煩了。

    小雲子是不用說了,沒見過慘事,性子又倔,肯定會跑;老六姐呢,孩子在外面,那是她的一切,有機會也不會放過;至于彩紅,可能會跟著,也可能膽小退縮,但總不會告密破壞,也可以提前告訴她一聲。

    彩鳳已經到了樓下,就在通往後院的門旁,和彩紅在說笑。可惜彩紅有些緊張兮兮,不時四下亂瞅。看到阿發不緊不慢地下樓,彩鳳衝他使了個眼色,努了努嘴。

    阿發轉頭一看,原來那邊是小雲子,正蹲地上的一個大盆前洗著什麼,旁邊是一個跟媽,惡聲惡氣地數落著。顯然,小雲子脫不開身,彩鳳和彩紅也在這個跟媽的視線範圍內。

    稍微停頓了一下,阿發邁步便走了過去,等到這個跟媽將視線轉到他身上,手指一彈,一塊小洋便飛了過去。跟媽趕忙雙手接過,眉開眼笑,不等她開口謝賞,阿發已經先發制人地說道:“這位跟媽,我有點事兒想問你,這邊兒來,你看這是什麼東西。”

    得了賞銀,跟媽也不疑有他,屁顛屁顛跟著阿發來到樓梯旁邊,順著阿發手指的地方瞪大眼睛看著。

    深吸了一口氣,阿發仔細確定了跟媽脖頸的位置,眼睛迅速一掃四下,猛然出手,一個掌刀便切了過去。

    看著阿發一下打昏跟媽,又扶著她坐在椅子上,彩鳳用力咽了口唾沫,伸手急切地招呼不斷向這邊投來眼神的小雲子。小雲子扔下活計,邊在衣服上擦著手,邊快步跑了過來。

    “走,快走。”彩鳳簡短地催促著,擋在彩紅和小雲子身後,看著她們奔進了後院。

    阿發也邁步走了過來,衝著彩鳳點了點頭,跟在彩鳳身後進了後院,腳步立刻停了下來,閃身在門旁,從懷裏掏出把小斧子,戒備著。

    急匆匆的腳步聲響起,越來越近,一個倒黴的夥計從樓裏跑了進來。一陣惡風不善,這個夥計剛邁出門檻,後腦便挨了一下,晃了晃,摔倒在地。阿發上前,拖著他的腳,給扔到了一邊,又躲在門後戒備。

    不遠處的柴房開了門,彩鳳探頭出來張望了一下,看見阿發的手勢,立刻回身向屋內說了幾句。很快,四個用頭巾遮住大半頭臉的女人魚貫而出,通過鵝卵石鋪的甬道,向後門快步走去。

    十五分鍾的時間很快過去,阿發看了下懷表,覺得幾個女人應該坐上馬車趕去耶路撒冷堂了,便快步跑向了後門。等到紅袖閣在忙亂後發現人少了,得找一陣子吧,找不到再想追也來不及了。何況,他們又知道往哪裏追呢?

    …………..

    有些人,願意對手如虎、如鷹,那才值得出手,能感到勝利的歡喜;假使如羊、如小雞,他便反覺得勝利的無聊,勝之不武;又有些人,卻喜歡欺侮弱者,看著弱者的悲慘,不覺憐憫,沒有同情,反倒對自己的橫行霸道有暢快之感。

    阿發比較類似于前者,而象金三爺這樣的家夥,則屬于後者。當然,金三爺靠著販賣**起家,又有紅幫背景,已經是大佬級人物,自然不能再象地痞流氓那樣橫眉瞪眼、敞衣挽袖,一副唯恐別人不知道自己多厲害的樣子。說得通俗一點,金三爺已經是有層次的大流氓,自然是另外一副嘴臉。

    而金三爺靠著邪路子發家,與其他先出身**、後極力洗白的人也是差不多的心理。在幫派中,他講義氣,以便贏得幫衆的信賴和支持;對外,他愛面子,還偶爾做做善事,試圖留給公衆一個大善人的印象。

    哼,五大三粗的肥豬樣兒,還長袍馬褂的裝個屁的文雅。阿發撇嘴鄙視,看著金三爺在保鏢的護衛下出了宅子,坐上了一輛西式馬車,揚長而去。

    要殺金三爺不算困難,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阿發是精于此道的。但阿發卻另有計較,不管能不能成,總要試一下才知道。

    阿發盯了金三爺好幾天,並沒有殺他,而是琢磨著、完善著自己的計劃。勢力,可以往後先放一放;錢呢,卻是比較容易得手的。

    搶了洋鬼子,得了幾十塊;幹掉刁五、小辣椒,搜刮了四五百;偷盜紅袖閣,亂七八糟足有三四千;金三爺這個boss,又能夠榨出多少呢?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5-12 03:43 AM

本帖最後由 朱鳳清 於 2015-5-12 03:46 AM 編輯

第二十四章 制服金三爺

    阿發深知一個特工,或者殺手,最大的敵人是自己的感情。親情、愛情,一旦有了,那便是弱點,往往成為致命的原因。趁著自己現在孑然一身,沒有什麼牽掛,不猛幹幾票,就太可惜了。所以,他的行動計劃是連貫的,一氣呵成的。

    而在阿發眼裏,金三爺長得象豬,也確實是一頭金豬。別看金三爺勢力很大,但隱在暗處的象阿發這種級別的人物,絕不是他能夠對付的。因為金三爺已經不是街頭搏命的小混混,他有財産,有家人,這是他的弱點。在阿發看來,越有身家的人,越是沒了銳氣,越是怕死。

    簡單而直接,或者說是粗暴,既然以嚇為主,那便弄得動靜大點,弄得更血腥一些,才有威脅和說服力。

    馬車由遠而近,疾馳過來,在拐彎處放慢了速度,路旁便是幾棵大樹。而這周邊,剛剛有形成獨立式花園住宅區的跡象,卻還保持著不少低密度郊區的風貌,行人比較少。

    拐過半個彎,一棵小樹橫倒,擋住了路,車夫勒住了馬匹,向車內彙報著什麼。戴著頭套、只露出眼睛的阿發施施然地走了出來,站在車前,雙手環抱在胸前,歪著腦袋,斜瞅著。

    “媽拉個巴子!”和車夫坐在並排的保鏢跳了下來,邊走邊罵著:“哪來的赤佬,劫道劫到三爺頭上,真是活膩了。”

    阿發知道必須殺人見血,這些人,跟著金三爺沒少做傷天害理的事情,單只販賣**,就不知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呢。他這樣強化著心理暗示,慢慢張開了手臂,閃出黑洞洞的槍口。

    車夫嚇傻了,呆若木雞地坐在車上,眼睛一眨也不眨。

    洋槍,在那時候是非常罕見的。別說平常老百姓,就是租界裏的普通巡捕,也是不配發的。即便到了一九零五年,京津的大盜康小八依然能夠憑借一把左輪縱橫難擋,令人談之色變,成為清朝最後一個被淩遲處死的罪犯。

    “金三爺好難請啊!”阿發發出了冷笑。

    車門一開,在兩個保鏢的衛護下,金三爺走了出來。瞟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屍體,眼中的神色變了變,但臉上卻是堆起了笑容,向著阿發一拱手,胖手上的大戒指反射出亮光。

    “這位朋友,不知是求財還是尋仇,若是求財,說個數,金某雙手奉上,若是尋仇,也讓在下心裏明白,是哪裏得罪了,在下擺酒陪情……”

    阿發冷笑擡手,金三爺嚇得退後一步,胖臉上的肉直跳,連連擺手,“好漢,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阿發一步一步走過去,眼睛裏射出森寒的光,死死盯著金三爺,讓他渾身發冷,腿不由得發抖,費力地咽著唾沫。

    “把你的手下扛進車裏。”阿發毫無感情地擺了擺槍口。

    ……………

    潮州會館位于三馬路,地處偏僻,房屋幽深,人跡罕至。會館後面是一排排陰風淒淒的“殯房”,裏面的棺材排列成行,有的裝進了屍體——客死異鄉等候家屬扶柩還鄉的潮州人;有的是空棺,是一些做善事的潮州人買來存放在那裏,以備同鄉救急用的。

    馬車靜靜地停著,車夫被綁著扔進了車廂。不遠處,金三爺正點頭哈腰地被阿發陰陽怪氣地嘲弄著,槍口一下一下點在他的腦袋上,胖臉上流著汗,不時用袖子擦一下。

    “孫子、孫女挺可愛呀,經常出去玩兒?值不值顆子彈呢?”

    “圓臉腫眼泡的那是你小兒子吧,讀的洋學堂?嗯,來回路上可得小心。”

    “住的花園洋房,又是保鏢,又是傭人的,花費挺多啊!”

    “販鴉*片,開妓院,傷天害理的錢花著,舒服嗎?”

    “把手伸出來,快,伸出來。”阿發的口氣變得嚴厲,眼中也射出了凶光。

    金三爺顫抖著將胖手伸了出來,光光的,戒指已經被阿發卷走。

    “好好看,使勁聞,上面全是血,全他媽*的是血。”阿發的聲音在咆哮,手擰住了金三爺的耳朵,使勁向下拉。

    金三爺疼痛難忍,卻也被激出了潑皮的狠性,用力猛地擡頭,耳根被撕裂,血立刻淌了出來。

    “是,老子手上全是血,全他媽*的是血。”金三爺象瘋子似的叫道:“來呀,給老子個痛快。老子不怕你……”

    一槍把砸在金三爺臉上,汙血四濺,沒等他痛叫出聲,襠上又挨了一腳,立刻弓曲身子變成了蝦米,眼前陣陣發黑。拳腳呼呼地砸了過來,左一下右一下,打得很巧妙,不致命卻痛入心底。

    阿發打發了性,暴戾陰狠的心理又暴露出來,一腳踩住金三爺的肥手,倒握著手槍,狠狠砸了下去。

    “啊——”一根手指被砸碎,金三爺痛不欲生,身體扭曲著,想用力掙開。阿發毫不留情,又是一槍把砸下,金三爺身子一挺,昏了過去。

    嘩,金三爺的腦袋被按進了一個汙水坑,咳嗽著,他又蘇醒過來。

    “咱慢慢來。”阿發的眼中射出殘忍冷酷的光,獰笑著,“還有八根手指呢,完了是腳指,最後是你身上的每塊骨頭。你不是不怕嗎,爺慢慢侍候你。”

    金三爺身體顫抖著,嘴唇翕張,露出了恐懼的神情,這是真的害怕了。

    “好漢,爺,饒命,饒命啊!”當阿發又踩住金三爺的手,掄起槍把的時候,金三爺發出了哀求。

    陰風陣陣,金三爺坐在地上,瑟縮成一團,再沒有了什麼大佬的形象。而阿發,此時的語氣倒是緩和下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5-20 09:04 AM

第一卷 上海灘龍蛇爭霸 第二十五章 勒索投資,強買強賣

  “鴉x片害得別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不能再賣了啊!”拍了拍金三爺的肩膀,阿發“語重心長”地說道:“妓院也關了吧,那些苦命女人多可憐哪,換做是你的姐妹,或是親戚,你能這麼做嗎?是不是?”

  金三爺木然點頭,完全喪失了反抗的心思。

  “我知道你家裏花費大,沒了這些路子會很艱苦。”阿發很是“善體人意”地輕聲歎息,“那咱們就換成正途,賺錢也很多的。嗯,你先拿,這個,二十萬來入股,每年紅利是一萬。你覺得怎麼樣?”

  金三爺眼珠一輪,低聲道:“好,就是二十萬。”

  阿發用力拍了拍金三爺的肩膀,很是贊賞的樣子,“爽快,今天就交了你這個朋友,以後有什麼難事兒就說話。”

  金三爺臉上的肥肉動了動,想笑又想哭的樣子。

  “我們七兄弟呀,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阿發蹲下身子,摟著金三爺的肩膀,象是感慨,又象是自我介紹般地說道:“這死過一回的人哪,也就不在乎這條命了。可金三爺這命金貴呀,還有家裏的,兒子、孫子,大老婆,小老婆,老爹,老媽,親戚,朋友。嘖嘖,你可得想清楚了,若是想玩彎彎繞兒,坑了我們一個兩個的,這以後的日子可咋過呢?天天防,夜夜防,成天窩在家裏不出來嗎?今兒死一個,明兒死一個,睡覺都得睜著眼,這活著還有啥意思呢?”

  “我,我金三也是江湖上混的,吐口唾沫砸個坑。”金三嘴裏咝咝抽著冷氣,那是疼的,斷斷續續地說道:“今天折在好漢手裏,心服口服,絕不敢背後使陰招。”

  “嗯,我相信你是條漢子,說話算話。”阿發在頭套後面發出了笑聲,伸手來拉金三爺,“快起來,地上又濕又涼的,別做了病。怎麼樣,傷得不重吧,走兩步活動活動。”

  金三爺被忽軟忽硬的手段挫磨得一點脾氣都沒有了,被阿發拉起來,瘸拐著向馬車走去。

  “咱江湖人物辦事,講究個幹脆利落。”阿發在旁跟著,說道:“今天就把事兒都辦了吧!你看讓那車夫回去報信兒,讓你兒子帶著錢和紅袖閣的房契,坐黃包車送來,能行嗎?”

  “沒問題。”金三爺又咝咝地抽了口冷氣,說道:“只要拿著我的,我的那個大戒指,家裏就肯定照辦。”

  “有些不太把握啊!”阿發從後腰上伸手一掏,抽出一把小斧子,上下掂著,不善的眼神上下打量著金三爺,“帶條胳膊腿兒的作信物,我看最妥當。不麻煩,咱一下子就成。”

  “別,別。”金三爺嚇得差點摔倒,連連擺手,賭咒發誓,“拿戒指就行,肯定沒問題,沒問題。二十萬嗎,不算什麼,真的不算什麼。”

  阿發陰笑著,慢慢眯起了眼睛,殺氣又顯露出來,惡狠狠地說道:“順便把小辣椒的人頭帶來,我不想讓她活過今天。”

  金三爺愣了一下,使勁點頭,他心中已經把小辣椒的八輩祖宗都罵遍了,這個臭女人,在哪惹了這麼個煞星,可把我害慘了。

  “鈔票、銀票、金條,別弄那麼多銀元,死沈死沈的不好拿。”阿發提醒著,看著金三爺點頭點得痛快又歡實,又上前拍了拍金三爺的肩膀,笑道:“再給你個優惠價,十萬塊,買兩條人命。”

  “不,不用麻煩了。”金三爺被繞得有點暈,頭向下點,嘴上卻是否定。

  很多人會有這樣的疑問,那就是世上為什麼會有職業殺手?那不是只應該存在于小說或電影中嗎?

  職業殺手,顧名思義,是接受金錢殺人的一種職業。這種職業,和其他職業基本上是一樣的,接受酬勞,為了酬勞去做事!

  而不同的是,任何職業的從業者,都可以用各種方法,去告訴他人:我是做這工作的。可是職業殺手用什麼麼方法讓人家知道他是一個殺手呢?

  職業殺手總不能登一個廣告:專門殺人,價格公道,見屍付款,童叟無欺。算命先生倒可以掛這樣的招牌。他也不能印一張名片,看到有什麼人,象是想殺人的,就送上一張,而在名片上印上“殺手”的頭銜。

  所以,在平常人看來,職業殺手實際上沒有法子兜攬到生意,沒有生意,就做不成殺手。所以,世界上,實際上根本應該沒有職業殺手這樣的人

  但事實上,殺手這個職業與妓x女同樣古老。從心理學上猜度,人的思想,有一定的範疇,任何人都脫不出。不論一個人外表上裝著如何善于處理人際關系,但是他的思想,總在這個範疇之中!大家可以自己想想,這麼多年來,在和各式各樣的人相處的過程中,總有一兩個人,甚至更多的人,你會很樂意看到他死亡。甚至,會有特別的一個人,你願意化點代價,來看到他的死亡!

  其實,每一個人都是一樣。人的思想,可以根據一些規律探索,要了解另一個人的思想,不是想象中那麼困難。

  “不行,不買不行。要罪惡多端,死有余辜的。”阿發很嚴厲,用不可置疑的語氣對著金三爺強調,然後又和緩了語氣,循循善誘地說道:“爽快點告訴我好了,你的意願,很快就會實現,那個人會在世界上消失。我不知道這個人消失之後,會給你帶來多大的好處或者是一種很暢快的感覺,但可以肯定,你得到的好處。一定遠遠超過你付出的代價。沒錯,你可以委托我殺人,取價有些貴,但絕對保證成功。你只要付錢就是,一點麻煩也沒有——”

  “這……”

  “你還在猶豫什麼?我們總共只需要見兩次面,今天是第一次,你把名字告訴我,然後,參加那個人的喪禮,你再把余款付給我。再然後,你是你,我是我,這一輩子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安全妥當,萬無一失。來,痛快點,告訴我那兩個人的名字。”阿發揚了揚眉毛,臉上帶著絕對真誠的表情,以及不可拒絕的態度。

  “好,好,讓我想想,想想。”金三爺咧著嘴,腦海裏開始翻騰。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5-20 09:07 AM

第二十六章 第一桶金

  綁架勒索,收贖放人,這是一個技術活兒。要想從頭至尾幹得漂亮,不仔細籌劃准備一番,是難以成功的。有很多人綁是成功了,可錢沒得到,還失風被抓。

  阿發呢,沒有犯這種錯誤。更主要的是在金三爺的嚴厲叮囑下,金家相信了車夫的話,沒有搞什麼手腳。

  其實這也說得通,二十萬對金三爺來說不是個小數目,可也不至于連命都不要。他被阿發軟硬兼施給折磨服貼了,當然也覺得阿發說得有道理。穿鞋的怕光腳的,不要命的人是最可怕的。他有家有業,要是被人陰魂不散地纏住,那真的是會出現象阿發講的那樣的情景。

  兒子,孫子,老婆,姨太太……還有自己,難道都得躲在屋子裏惶惶不可終日,難道就因為不舍得那些錢,要出口氣,就毀了自己和全家後半輩子的生活?

  當然,金三爺吃了癟,也不是就此自認倒黴。他回去後立刻交代了自己的親信弟子,按照他所看到的阿發的形體特征,開始秘密查訪,並再三警告,一定要秘密,找到可疑人物也先不要輕舉妄動。

  阿發呢,得到了二十萬的贖金,但卻並不意味著事情的完全結束。綁架勒索算是目的,但卻掩蓋了要金三爺放棄紅袖閣才是他的根本要求,倒好象是與小辣椒有仇,順手為之。同時,他對金三爺的心理戰還在進行,這便是他要金三爺出十萬買兩條人命的原因所在。

  殺人賺錢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則是向金三爺證明自己的實力,打響名頭,打消金三爺想要生出不利念頭的可能。

  而金三爺當時可能沒想得那麼深,但確實是出了個難題給阿發,或許是價格不菲的緣故吧!死亡名單上的兩個人,一個是青幫人物“範高頭”,手下有一票人,主要是在水中偷盜,估計是跟金三爺有利益衝突;另一個,則是英租界巡捕房的華捕郭海珊,明官暗匪,以硬吃搶土發財。

  殺範高頭沒有什麼困難,殺郭海珊也是一樣,但後果則不同。因為郭海珊是有官方背景的,如果被殺,英國人和巡捕房不會輕易罷手,比較麻煩。

  雖然麻煩,可阿發並不准備放棄,只不過要籌劃准備一番,稍微耽擱些時間,把郭海珊的死僞裝成意外就行了。

  金三爺“跌霸”,小辣椒被殺,紅袖閣關門,雖然這可能不是最後的完結,但金三爺短期內是不可能追究老四姐她們這幾個逃出來的姑娘了。特別是阿發在第三天的傍晚,在一家飯館裏刺殺了“範高頭”,算是又給了金三爺一個警告。

  現在,阿發暫時放下心來,給老四姐留下找到的賣身契和搶來的五百塊錢,又向耶路撒冷堂捐了五百塊,便開始按照自己的計劃展開自己新人生的曆程。

  腦海裏依然在不時閃現著變化的計數牌,身體也感覺充滿了躍躍欲試的力量,但阿發已經並不刻意追求,因為要填滿那麼多位數,實在是很遙遠的事情。

  ……………

  暫時處理完紅袖閣的事情,阿發便拿著名片,找到了秦記貨棧,開始了合作前的考察。

  秦記貨棧就在閘北迷津空心的街道和弄堂裏,房屋破敗簡陋,搖搖欲墜。一度粉刷過的低矮的牆壁汙點斑斑,看上去黑通通的。貨棧的後面是一條散發著臭氣的小河,河裏泊著兩條舢板。貨棧的入口處用許多可以滑動的棕色圓棍平行地攔成格柵,每根圓棍都象人的手臂那麼粗。

  秦先生領著阿發在貨棧裏轉了一圈,阿發看到在沒有窗戶的陰暗處散亂地堆放著一包包的絲綢、大米和茶葉,還有一盒盒未封蓋的玉石飾品。他心中有些疑惑,這堆破爛真的能幫自己賺大錢?怎麼看起來,還是做黑吃黑的強盜更有前途啊?

  “這裏的房租非常便宜。”精明的秦先生看出了阿發的疑慮,給他作出了解釋。

  阿發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關于自己做獨立代理商的念頭卻更加強烈了。雖然阿發沒有馬上表態,秦先生還是很熱情,說他已經找好了符合阿發所說條件的房子,並要親自領他去看。

  手裏有錢,又要做獨立代理商,阿發便要物色辦公地點。而閘北區是中國地界,這裏的中國商行貨棧最多,在這裏接待客戶自然也是最方便。

  黃包車在擁擠的弄堂裏穿行,狹窄、寒冷、潮濕,好象陽光總也照不到這裏。秦先生在談著生意經,阿發聽著,禮貌性地微微點頭。

  來到一條寬闊的街道時,車夫止住了腳步讓幾個旗人通過。旗人昂首挺胸,邁著近于戲劇性的步子押送著幾個罪犯。罪犯步履沈重地走著,頭和手都被鎖在木枷裏。他們的目光呆滯,茫然,了無生氣。阿發的心情驟然沈重起來,好象旗人在用槍戳著他向前走。

  “陳先生看過報紙嗎,過幾天將有一批因造反被判死罪的囚犯押到上海斬首示衆。”秦先生注意到阿發微微皺眉的厭惡神情,便開口問道。

  “我看過報紙,是廣東惠州的那次吧?可那已經過去很長時間了。”阿發略有些疑惑地搖了搖頭。

  秦先生舔了下嘴唇,停頓了一下,說道:“是的,不過把囚犯送到各個城市去斬首,來警告百姓,這很花時間。”

  阿發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搖了搖頭,吐出一口悶氣。

  房子看了,阿發還比較滿意,當場便交付了定金。這所房子是二層樓,臨著大街,視野很開闊,後面則有點接近于江南傳統的三合院,有習慣中常見的兩廂,院中有一小天井,天井後是竈台和後門。

  看到阿發似乎並不太缺錢,秦先生的情緒有些低落,他可能覺得這樣的話,要阿發接受他的條件,為秦記做代理商有些困難。

  但商人的精明使他很快掩藏了自己的真實情緒,又變得熱情而親近,並執意要請阿發去他開的飯館吃飯。

  對此,阿發稍微推拒了一下,便接受了。即便是不做秦記的雇員,那秦先生也可能是他的客戶之一,拉近些關系也並沒有壞處。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5-20 09:09 AM

第二十七章 酒席,歌女

  這是一家座落在虹口河畔的飯館,秦先生找來了他的兄弟作陪。菜肴很好吃,粘稠灼人的熱米酒喝起來也很舒服。

  “幹杯!”阿發也喝得比較興奮,帽子已經摘下,頭上沁出了汗珠,唯獨讓他感到有些不舒服的是隔著竹屏風,周圍不停響起麻將的滑動聲和笑鬧聲。

  “陳先生,我會給你找一個年紀大一點,也很便宜的女傭的。”秦滿國眨著有些充血的眼睛說道。

  “太便宜了也不行吧,那是不是不太會幹活啊?”阿發有些疑慮地反問道。

  “燒飯,打掃衛生,洗衣服……都會做,這你不用擔心。”秦先生停頓了一下,又問道:“那飯錢怎麼算?”

  “我給她夥食費,由她到市場上買,做兩個人的飯菜,她的和我的。”阿發笑著說道:“如果手腳勤快,過年的時候我會給她壓歲錢。”

  哈哈,哈哈,秦先生和他的兄弟笑了起來,秦先生擠了擠眼睛,用一種輕浮的神態說道:“如果年紀不太老,長得也還可以的話,其實也不會多花多少錢的。你,不再考慮下?”

  “呵呵,年輕的不適合當傭人。”阿發笑著搖頭拒絕,然後微微側頭傾聽。

  有點刺耳的琴聲,還有一個姑娘淒慘動人的歌聲,雖然阿發聽不太懂那是什麼方言,但確實感到那是悲涼哀傷的。

  秦滿國又喝了一杯酒,他的兄弟輕輕碰了碰了他,努嘴示意。

  “陳先生,叫歌女過來唱一曲怎麼樣?”秦滿國用探詢的目光望著阿發。

  “哦,不要了。”阿發搖頭拒絕,“我聽不太懂方言。”

  “如果你不喜歡,能叫她走。”秦滿國繼續建議道:“不懂不要緊,音樂可以只聽聲音,不聽詞。”

  阿發默許了,不知道為什麼,他沒有再拒絕。

  幾分鍾後,一個纖弱的年輕姑娘由一個琴師陪同走了進來。姑娘進來時,用驚奇的目光打量了阿發一下,似乎對他沒有辮子感到奇怪,然後就垂下了頭。

  琴師席地而坐,拉起了二胡,姑娘開口就唱了起來。乍一聽,琴聲確實有些刺耳,歌聲也沒有跌宕起伏的韻味。

  阿發低下頭,慢慢喝著酒,酒氣緩緩在他的頭腦裏回蕩。聽著聽著,他越來越被那姑娘哀怨動人的歌聲和她那低垂的鵝蛋臉所吸引。他開始明白她孩子般豐富的表情,唱曲時歪頭的動作,撚衣服的手指,以及耳旁那幾縷卷發的含義了。

  “好,唱得好。”阿發用力拍手,盡管他還是沒聽懂歌詞的意思,但這並不妨礙他慷慨地從兜裏掏錢。

  秦滿國笑著,並沒有阻攔阿發,他和他兄弟交換了一個暖昧的眼色後,讓歌女坐下再唱一曲。

  阿發懶洋洋地倚靠在椅子裏,注視著歌女在衣服下起伏的胸脯,擦著胭脂的兩腮,以及塗滿口紅的嘴唇。他用力晃了晃頭,感覺有些喝多了,惡魔把撫摸姑娘胸脯的邪念正注入他的頭腦。為了把惡魔趕走,他低垂下了頭,用力揉著太陽穴。

  歌聲停了,姑娘雙手交叉地擱在膝蓋上,垂著眼瞼,很拘謹的樣子。

  阿發又遞給姑娘一塊錢,嘴裏說道:“你唱得非常好。”

  “不怎麼好。”姑娘看了阿發一眼,垂下眼瞼,按照慣例低聲回答。

  阿發掏出一支煙卷,劃著火柴點上,慢慢噴出一長條藍色的煙霧,緩緩說道:“好了,你們走吧!”

  姑娘和琴師站起來,微微鞠躬,轉身走了出去,秦滿國的兄弟也跟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秦滿國的兄弟走了回來,在秦滿國的耳旁低語了幾句,臉上帶著意味不明的笑容。

  “陳先生,喜歡那姑娘嗎?”秦滿國的臉更紅了,衝著阿發揚了揚下巴,笑著說道:“她長得很標致,對吧?”

  阿發的腦袋還有些發昏,他下意識地點了點頭,也不知道他是在表示喜歡那姑娘,還是承認那姑娘長得很標致。

  “呆會兒走的時候,你可以把她領回家去。”秦滿國的兄弟放下筷子,帶著絲討好的的表情說道。

  “領回家,幹什麼?”阿發經過好幾天的忙碌,今天有些放松,酒喝得多了一些,反應有些遲鈍,沒聽明白秦氏兄弟倆話中的意思,而是傻乎乎地問道:“不要唱歌了,聽起來讓人難受。”

  “唱歌只是她們的技藝之一。”秦滿國斜睨了他一眼,摸了摸小胡子,有些譏笑地說道:“她們發了財,也付出了代價。”

  阿發吸著煙,慢慢明白了秦氏兄弟話中的意思,他還沒喝到喪失正常思維和程度。他為那個姑娘感到惋惜,他緩緩起身,謹慎、呆板的步履表示他已經有了喝醉酒的跡象。

  同秦氏兄弟告辭,阿發走出了飯館,他看見了那張孩子氣的鵝蛋臉,一頭烏黑閃亮的青絲,一對伶俐的黑眼睛,那姑娘慢慢地走了過來。

  阿發停了下來,掏出皮夾子,數出幾張鈔票,塞到姑娘手裏,淡淡地說道:“你走吧,我喝多了,要回家休息。”說完,他轉身向旁邊的黃包車走去。

  “先生——”姑娘瞅著手裏的錢,有些愕然地叫了一聲。

  阿發頭也沒回,跳上黃包車,一路揚長而去。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5-20 09:12 AM

第二十八章 壓抑,渲泄

  時間過得很快,不用刻意去數,就那麼從身旁溜走。按照當時的通訊速度,即便阿發能很快翻譯完貨單和說明,寄信再收到回信的速度也不可能很快。因為很多外國商家都是遠隔重洋,路途萬裏。

  這天,阿發走過公共租界長長的擠滿人群的街道,在狹窄的渠邊和弄堂裏經過。當走過莫利愛路時,一幢房子門邊有幾張臉蛋兒以挑逗的目光盯著他。黃包車夫在車杆裏高聲喊著拉生意:“非常幹淨,葡萄牙、菲律賓、中國、日本姑娘,你要哪一種?”

  不知怎麼的,阿發突然想起了那個歌女,他皺起了眉頭。幾個姑娘懷著渴望同他擦肩而過,用手輕柔地觸著他的手臂,有種令人顫栗的厭惡情緒升上了心頭,他加快步伐迅速走過。

  極司非而路,阿發又走到了這條熟悉的路上。這裏也住著很多外國人,當然,是上海中等境況的外國人。這條路的另一頭,在上海經商致富的洋行大班們,正在興起修建獨立花園洋房的風潮,估計再過不久,那裏將成為一片高級花園住宅區。而外灘,租界最早建設和最繁華之地,洋行林立,貿易繁榮,那裏才是所謂紳士和富豪的聚居之地。

  阿發的新住處就是這附近的一座房子,比靜安寺路的好很多。有煤氣燈,有自來水,有衛生間,還有一個大地窖。其中,地窖是阿發選擇這所房子的主要原因。那裏正在被他收拾成密室,一些應用的東西被買來,放了進去,主要是一些五金工具和化學試劑,以及化學實驗用具。

  殺人不一定用槍,用槍雖然直接而簡單,且有震懾力,但也容易暴露。毒藥,雖然陰險黑暗,但在現在的科技和醫療水平下,很多毒藥卻幾乎不會被查出。條件和知識有限,阿發提煉不出純度太高的毒藥,可只是殺人的話,用量稍微大一點也無所謂了。

  雖然沒有與秦滿國簽訂雇傭合同,但阿發卻與秦滿國達成了代理協議,向獨立代理商走出了第一步。

  不是雇傭關系,雖然還是要向海外洋商推銷秦記商行的貨物,但阿發卻有很大的自由空間和時間。他可以在閘北區的房子裏工作,也可以把工作拿到家裏做。而這些工作就是把貨物的樣品和外文說明介紹寄給外國商家,如果外國商家有意,阿發再負責書信來往,洽談細節,簽訂合同,或者接待前來的外商。

  當然,除了拓展代理範圍,阿發還在留意、考察著別的項目,比如買地建廠的想法。

  似乎一切都開始走上了正軌,但隨著阿發看到越來越多的社會現象,心中卻感到越來越壓抑和郁悶。生活在後世,還是在海外,何嘗知道現在這個時候中國百姓苦難的生活,看到這個時候的人命象草芥一樣說沒就沒,饑餓、疾病、幫派毆鬥、謀殺、搶劫……在上海,每天就會有近百人離開這個世界。

  長此以往,我會變得麻木不仁,甚至是冷漠無情嗎?阿發今天沒有坐黃包車,而是用他的腿向家裏走著。當他看到黃包車夫瘦弱的腿腳,或是咳嗽氣喘,或是揮汗如雨的樣子,他就有一種羞愧感;每當他被乞丐包圍時,看著那些渴望的眼睛,一種不可名狀的內疚和痛苦會籠罩住他。

  穿越而來的新鮮感一過,等待、焦慮、憂心等情緒便要他拋棄以前習慣的那種生活方式,那種生活方式雖然已變成了記憶,但關鍵是此時卻沒有什麼新東西能完全代替它們。

  突然,阿發聽到了街上傳來的吆喝聲和喊叫聲。其中有憤怒的粗暴的男人的聲音,也有女人的拼命反抗的尖叫聲。他擡起頭,皺著眉頭望去。馬路另一邊,一個女人畏縮在牆邊,兩個男人在對她拳打腳踢,路人走過,只是睜大眼睛看著,顯得漠不關心。

  這時,那個女人被打得披頭散發地跪倒在地,一個身材肥胖的家夥正在抽她的耳光,而另一個瘦子則抓著她的頭發,把她的頭甩來甩去地讓他打。那個女人看見了阿發,突然尖叫著他的名字。嗯,確切地說,她是在叫著“陳先生”,向他求救。

  阿發認出來了,被打得滿嘴是血的女人就是那個歌女。不知為什麼,他幾乎沒有什麼猶豫就衝了過去,或許是這些日子以來心中的壓抑急待找到一個渲泄的渠道。

  特別是看到歌女那原來有些孩子氣的臉變得鮮血淋漓,他更感到怒不可遏,變得異常狂暴。他從後面用力挾住瘦子的頭頸,力氣之大,使得瘦子雙腳都離了地,抓著歌女的手也不由得松開,由于窒息,手腳不停地撲騰。阿發用力一甩,將瘦子摔倒在地,又狠狠地一腳踢在瘦子的身上。

  胖子正舉起手打歌女,見狀停了下來,毫無表情地呆呆看著阿發,就象一只癩蛤蟆在盯著人看。歌女慢慢地擡起頭,啜泣著,用手摸了摸嘴唇上的血,然後低下頭驚訝地看著指尖,好象不相信似的。

  阿發盯著那個胖子,由于憤怒,嘴裏向外噴著粗氣,大聲罵道:“滾吧,滾,你這頭肥豬!”

  肥胖的男人站著一動不動,小眼睛象不透明的念珠一樣瞪著阿發,然後用呆板而沙啞的聲音慢慢說道:“這個女人,這個年輕的女人是我的。”

  “放屁!”阿發狠狠地大聲說著,用食指指著自己的胸口,“我的,懂嗎?她是我的!”

  胖子用一種近于威嚴的冷酷傲慢的態度凝視著阿發,碩大的腦袋輕微地搖著,懸在腦後的長辮子不停地晃動。

  阿發握緊了拳頭,他的身材,他的體格,他恢複的體能,以及他身上帶著的手槍,讓他感到膽氣充盈,有一種痛扁人的衝動。

  “走吧,走吧!”一個矮小的洋人好象是路過,但顯然他已經看見了事情的經過,對著胖子說道:“要不然,你會進監獄的。”

  阿發很奇怪地看了這個洋人一眼,他並不認識這個家夥。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5-20 09:14 AM

第二十九章 迫走地痞

  胖子的眼睛翻動著,目光在阿發、歐洲人和歌女之間迅速地掃來掃去。

  “這個女人是替我工作的。”胖子看著他的同伴從地上爬起來,走近,目光最後停在阿發臉上,冷冷地說道:“同你毫不相幹。”

  瘦子呲牙咧嘴,剛才被阿發摔得不輕,那一腳踢得也很重,但他還是伸手抓住了歌女。歌女驚叫了一聲,然後縮攏嘴唇,對准瘦子唾了一口。

  “放開她,否則我殺了你。”阿發努力控制著自己的聲音,使它低沈平穩,更有威脅性,他握緊了拳頭。他心裏清楚,如果這個瘦子不放手,他真的會出手,甚至掏槍,此時他感到身體裏的暴力正在躍躍欲試。

  瘦子顯然對這個裝扮象是大班,且滿眼凶狠目光的家夥感到了壓力,他松開了手,慢慢地擦去臉上的唾沫。

  “好樣兒的!”有人在阿發背後低聲地說道。

  阿發這才注意到周圍多了些人,有中國人,也有外國人。

  歌女不再哭泣,但渾身顫抖,臉色慘白,她又用手指擦血,還是用剛才那種驚訝的神色低頭看著。

  “她還是個烈性子的人。”那個矮小的洋人在旁贊賞地說道,圍觀的有人笑了起來。

  “她欠我錢,欠我一百塊錢。”胖子眨了眨眼睛,樣子還是很平靜,好象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

  “你是替紅幫工作的?”阿發眯了眯眼睛,挑釁似地打斷了他的話。

  胖子盯著阿發,沒有回答,有些輕蔑地垂下了眼瞼。

  “原來不是,那你可得小心點。”矮個子洋人很善于觀察,見狀陰陰地笑了一聲,先是用英語,然後又用生硬的華語威脅道:“這裏是紅幫的地盤,你應該知道紅幫的規矩是什麼?”

  胖子的眼神似乎閃了一下,而他的臉卻是紋絲不動,用沙啞的聲音重複道:“她欠我一百元。”

  歌女吃力地、節奏紊亂地呼吸著,慍怒地說道:“他胡說,我不欠他任何錢。”

  阿發從兜裏掏出鈔票,數出幾張。

  “嗨,一個子兒也別給他!”矮個子洋人用英語反對道:“他是個拉皮條的,想在這姑娘身上榨油水,教訓他一頓,然後打發他走。”

  阿發輕輕搖了搖頭,將握著鈔票的手伸到胖子面前,看著胖子的眼神裏流露出呆板而又有所要求的神色。在胖子伸手的時候,他張開手指,讓鈔票飄落。有一張鈔票落到了胖子的布鞋上,但胖子沒有退縮,臉上的那種蠻橫邪惡的表情一點也沒有變化。瘦子卻彎下腰去,撿起了地上的錢幣。

  對視著,阿發的目光冷酷而堅定,胖子的眼睛微微動了一下。

  “我認得出你,也知道你住在什麼地方。”矮個子洋人警告胖子,“再不走,我就叫巡捕抓你,要不就叫外國巡捕,紅幫也會收拾你。”

  胖子的眼睛起了變化,一種與先前不同的目光閃動了一會兒,“這還不夠。”他說著,突然轉身走了。他搖搖晃晃的步履顯得很笨重,但如此肥胖的身體竟能以令人吃驚的速度迅速離去,那個瘦子匆匆地跟在他的後面。

  “天哪,這家夥多胖。”矮個子洋人誇張地大聲說道:“要是躺下滾的話,還要快得多。”

  阿發衝著這個愛管閑事的矮個子洋人感謝地笑了笑,不管怎麼樣,剛才他是站在自己這邊的,也算是幫了自己一把。周圍的人在慢慢散去,阿發轉過頭盯著胖子的背影,眯起了眼睛,若有所思。

  而這個小男人象是搜索什麼似的盯著阿發,搞得阿發有些不安,不由得後退了一步。這家夥,不是有什麼特殊愛好吧?

  “我們見過面,是嗎?”小男人更仔細地盯住了阿發的臉,猜測著問道:“我見過你這張臉。”

  阿發猶豫了一下,輕輕搖了搖頭,抱歉地說道:“沒有印象,真是對不起。”

  “啊,我記起來了。”小男人一下子睜大了眼睛,說道:“在法租界,莫利愛路的那幢房子,我正好出來,你正好要進去。對,沒錯,我清楚地記起來了。多麼美妙的房子,是不是?你是怎麼找到那裏的?”

  嗯?阿發眯起了眼睛,仔細打量這個家夥,終于有了點印象,剛才路過時,這個家夥好象正從那種地方興高采烈地出來。當時他只是淡淡一瞟,難怪印象不深。不過,這個誤會還是要澄清一下,“喔,我可沒進去,只是路過,路過而已。”

  “但你肯定想進去。”小男人執拗地說道。

  “不,那是個誤會。”阿發急忙反駁道:“我只是想熟悉一下街道,我是走著的,當然要四下張望,對吧?”

  “哈,這種事情沒什麼大不了的。”小男人滿不在乎地說道:“你現在是一個人吧?那你必須去玩樂!不然,你會大傷元氣。嗯,長出斑點、膿瘡、粉刺。姑娘的身子都很幹淨,這我親自嘗過,所有的姑娘,每個姑娘都很幹淨。先生,你能否告訴我,尊姓大名。”

  “姓陳名發。”阿發不太情願地說道,他甚至不太願讓這個沒有道德的古怪男人知道他的姓。

  “諾伊曼,猶太人。有空兒我們一起去喝茶,你的英語真地道,而且,剛才英勇的舉動讓我想起了自己年輕的時候。”諾伊曼撓了撓臉頰,目光落邊旁邊的歌女身上,說道:“你叫什麼,寶貝兒?”

  歌女沒有回答,她正用手輕輕地撫著嘴,眼睛直愣愣地瞪著。

  “她聽不懂英語。”阿發在旁說道:“我想,我應該帶她去洗一洗,或者去看看醫生。”

  諾伊曼愣了一下,握了握阿發冰涼但沒有表示拒絕的手,笑道:“是的,應該帶她去洗個澡——”他眨了眨眼睛,“然後上床睡覺,嗯,是讓她睡覺的時間了。有空兒一起喝個茶,你是個不錯的人,我們應該有很多有趣的話題可以談。”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5-20 09:17 AM

第三十章 挨打緣由,經曆

  阿發看到諾伊曼的眼中閃著友好溫暖的光芒,但卻並不信任他,十分勉強地同他握了握手。

  “好,好,有空一起去喝茶。”阿發敷衍著點頭,打發了這個古怪的家夥,轉頭看著歌女,遲疑了一下,說道:“你知道我的名字?”

  歌女點了點頭,低聲說道:“那次秦先生說起過,我便記住了。謝謝您救了我。”

  阿發眨了眨眼睛,無聲地歎了口氣,說道:“我家離得不遠,你跟我去洗一下吧,或者去看下醫生。”

  歌女擡起頭,有些擔心地問道:“我的臉現在很難看,是嗎,我知道出了很多血,會不會破相?”

  “應該不會。”阿發安慰道:“休息幾天就會沒事兒的。”

  “帶我去洗一洗,我要照照鏡子。”歌女有些急切地說道,眼睛裏泛起了淚光。

  阿發點了點頭,對于一個年輕女人來說,關心自己的容貌,這似乎無可厚非。

  歌女在阿發後面慢慢跟著,停頓了半晌,幽幽地說道:“我叫姚芳寶,陳先生。”

  “哦。”阿發頭也不回地應了一聲,漫不經心地說道:“嗯,不錯的名字,你多大了?”

  姚芳寶停下了腳步,眼瞼腫腫的,她擡頭看了看阿發,有些哀怨地說道:“按中國人的說法是十七歲,按外國人的說法是十六歲,你討厭我,是嗎?自那以後,你再沒去過那飯館,因為我除了唱歌,還做那個,讓你厭惡了。”

  阿發皺了皺眉,看著姚芳寶含糊其詞地說道:“不,不是那樣的。我最近很忙,你,你的歌唱得確實很好聽,真的。”

  姚芳寶眨著眼睛,似乎在分辨這個假洋鬼子所說的是真是假。半晌,她勉強笑了笑,在她笑的時候,身體因疼痛而畏縮了一下。

  看著姚芳寶還有些孩子氣的臉,那些仍在微微向外滲血的紫血斑和傷口,阿發的心底浮起一縷溫情,他想象著自己伸出手去給她擦面頰上的血,他為自己當初純正的決心感到愧疚,仿佛對她的疏遠和冷漠就是對她的出賣。不過,現在他挽救了她,從那些暴徒手中,為此他感到欣慰和高興。

  回到了家裏,新雇的女傭阿郭卻對姚芳寶表現出了很大的敵意,同性相斥,還是她知道姚芳寶的職業,她的眼裏分明有一種篾視,阿發不明所以,也懶得多問。

  坐在椅子上,他看著姚芳寶用阿郭打來的水洗臉,輕輕地擦撫腫起的眼睛,然後默默地坐了下來,小心翼翼地擦嘴唇上的傷口,摸面頰上的紫血斑,仔細地照著鏡子。

  “那些青紅幫是怎麼回事?他們為什麼要打你?”阿發開口問道。

  姚芳寶輕輕歎了口氣,說道:“那個胖子叫吳三兒,是青幫的一個小頭兒,我在法租界住的時候,總是向青幫交保護費。但搬進公共租界後,就改向紅幫交費了。但吳三兒要我也向青幫交費,我承受不了向兩邊同時交錢,就總是拖延,終于惹惱了吳三兒——”

  阿發沈吟了一會兒,對于青紅幫,他不算太熟悉,可人物,確實不好惹,姚芳寶以後怎麼辦呢?

  姚芳寶繼續說道:“大家付錢給青紅幫,為了能得到保護。開店的,開飯館的,做生意的,開鴉x片煙店的,賣唱的,甚至叫賣的小販,每個人都得付。”

  “你付錢給紅幫,但他們並沒有保護你不受青幫的欺侮?”阿發低沈地說道。

  “青幫正在逐漸強大起來,但是我如果不付錢給紅幫——”姚芳寶聳了聳肩膀,無奈地說道:“我沒有那麼多錢兩邊都付。真希望他們能快點決個勝負,那樣的話,大家就知道該付給誰了。”

  應該是青幫最後會壯大起來吧,即便是海外出身,阿發也非常確信一點,他垂下眼瞼,沈默不語。

  “你要我現在就走嗎?還是——”姚芳寶小聲地問道。

  阿發愣了一下,擡頭看見她詢問般地凝視著自己,不由得輕輕搖了搖頭,問道:“他們還會抓住你嗎?我看那個胖子很凶惡,你打算怎麼辦呢?”

  姚芳寶搖搖頭,輕輕撫著嘴上的傷口,低聲說道:“給了他錢,你又象是——他暫時應該不會碰我。可你不會要我,是嗎?我的臉現在很難看,你,你不希望我這個樣子,對嗎?”

  阿發有些遲疑,“立刻送她走,切莫玷汙身體”,一個狡詐的深思熟慮的聲音在他的頭腦裏悄然響起。但他的嘴卻不由自主地說道:“你,你怎麼會幹這行的?”

  “當歌女?”姚芳寶笑了,但笑聲中含著嘲諷,眼神有些黯然,“我的父母親把我賣了。”

  阿發心中一沈,同情地望著姚芳寶。在上海,他看到過許多小女孩聽話地站成一排排等著象奴隸似的被買走。對此,他感到震驚和氣憤,但卻感到自己對此無能為力的痛心。

  這是當時國人的一種方式,這種方式他們會不可避免地接受,而一旦接受又會不斷地持續下去。如果說要改變,那至少要在推倒整個社會的大變動發生之後,但那種大變動真的值得期待嗎?據他所知道的曆史,賣兒賣女,甚至在饑荒年景時,易子而食,這種情況延續了相當長的時間。

  是的,一切都已鑄定,一切都那麼古老而原始,大凡後繼的一代,似乎都不免要深深陷進傳統的軌道裏,以至再也無法拔出。

  “我被賣進了一個劇團,師傅對我很好。”姚芳寶象一個女學生為自己的成績感到自豪,講述著:“我開始是同幾個演員一起學,我也能表演。”

  “是的,你唱得很好,嗓子非常好。”

  姚芳寶抿了下嘴角,笑容未露出來便被壓抑了下去,“但劇團後來破産了,解散了。他們想把我賣到妓院裏,于是我偷了一點錢逃跑了。那時是在天津,我搭上了去上海的輪船,那是我第一次坐輪船,心裏害怕極了。到了上海以後,我就當了歌女。”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5-20 09:20 AM

第三十一章 沈重的傳統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沈默了一下,阿發繼續問道。

  “一年以前,這裏離天津很遠,而且他們不能在外國租界裏捉我,有巡捕要管的。”她象是說累了,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你有兄弟姐妹嗎?”阿發追問道。

  姚芳寶肩頭聳了一下,毫無表情地說道:“三個同父異母的兄弟,兩個同父異母的妹妹。我給家裏寄的錢比哥哥多,因為我賺得多。”

  “你還寄錢?可他們把你給賣了!”阿發睜大了眼睛,感到很驚訝。

  姚芳寶有些奇怪地看了阿發一眼,然後慢慢地、耐心地說著,仿佛向一個小孩子講解一件很簡單的事情,“不這樣做的話,我還會在挨餓,而他們也會在挨。現在呢,我卻能寄錢給他們。”

  阿發輕輕吐出一口氣,在後世,他是一個孤兒,但假設是父母遺棄了他,他卻是會痛恨的。

  嗯,這就是現在社會的傳統,貧困的雙親賣掉自己的兒女,是為了養活留下的子女。有時候,這麼做能使被賣掉的孩子過上好的生活。當然,有的時候,她們的生活可能會變得更苦,這取決于買她們的人家。盡管如此,也至少要比活著挨餓或是剛生下來就被掐死好。

  “我想,你現在已經有了個,假洋鬼子朋友了。”阿發的腦子好使了起來,笑著對姚芳寶說道:“今天的事情應該讓他們明白,或者認為你是我的朋友。這樣應該有點作用。他們只要收錢,照你所說,是這樣的吧?所以,我那個,那個要不要你,已經沒有關系了。如果沒錢給他們的話,或者有麻煩的話,你可以來找我。”

  姚芳寶眨著眼睛,半晌,輕輕點了點頭。她突然站起身,從身上掏出一個綢布做的小錢包,靈巧的手指在裏面摸索著,小聲而沮喪地說道:“那天的錢,我得給回你,但是現在不夠——”

  “不,我不要這個錢。”阿發站起來捏著她的手,合上了那個小錢包,她的手那麼嬌小,手指又那麼纖細,鬼使神差,他輕輕吻了一下她的額頭。

  姚芳寶微微笑了一下,貼緊了阿發,魔鬼的念頭又占領了阿發的腦袋,他吻著芳寶臉上的紫血斑,還有帶傷口的嘴唇,並伸手輕輕捏摸著芳寶的胸脯,不是很大,但手感很好……

  咣,咣,咣,突然的響聲讓兩個人分了開來。阿發翻了翻眼睛,走到門口,掀開竹簾向外看,是阿郭拿著個掃帚在屋檐下幹活,不時用掃帚柄敲著牆壁,見他出來立刻轉身背對著他。

  什麼意思?女傭還管主人與別人親熱,阿發有些生氣地放下竹簾,喊了一聲:“該燒飯了,多做幾個菜,我要招待客人。”喊完,回到椅子上坐下,衝著姚芳寶苦笑一聲,剛才的綺念全都沒了。

  姚芳寶輕輕揉著嘴唇和臉上的紫血斑,阿發剛才的動作盡管很小心,可依然很疼。她勉強笑了笑,打量著屋內的陳設。

  天快黑下來了,阿發點著了煤氣燈,姚芳寶立刻被吸引住了。燈在燈罩下輕輕地咝咝作響,她好奇地盯著看,問道:“這就是西方新式的燈?”

  阿發想了想,說道:“應該不算是最新式的,電燈才是最好的,不過應該是在外灘或其它高檔的地方才通電。”說著,他伸手去拉晃動著的鏈條,“假如你拉這一頭,燈火就會變小。”

  姚芳寶靈巧地把食指勾進環裏,小心地拉著,燈光減弱,房間裏暗了下來。

  “怎麼樣使它亮一點?”藍色的微弱燈火在她斜視的明亮的眸子裏閃爍。

  “拉另一頭。”

  姚芳寶看著燈火咝咝作響地慢慢大了起來,最後變得同剛才一樣明亮,不由得高興地笑了。她開始兩頭輪換著拉,隨著燈光時而黯淡,時而明亮,她的眼睛裏閃耀著光芒。但最後卻淘氣起來,一直拉著鏈條不放,直到“撲”的一聲,煤氣燈滅了。

  “壞了嗎?”她著急起來。

  “沒壞,但必須象剛才那樣用火柴點一下。”阿發看著她象個孩子得到了新玩具一樣,玩個不休,感覺有趣之外,也有些心痛,他拿起火柴,重新點著了煤氣燈,然後試探著說道:“你以後能不能不去當歌女?幹些別的活兒,我也可以給你些錢。”

  姚芳寶垂下了眼瞼,好半晌才很現實地說道:“如果我不當歌女的話,就會失去所有的老主顧。你不能老是照顧我,而我沒有主顧可怎麼生活?”

  阿發心裏很不好受,皺著眉頭問道:“你所說的老主顧——,我是說你僅僅是給他們唱歌,是這樣嗎?”

  姚芳寶擡頭望著阿發,說道:“如果和你在一起,我就這麼做。但是,你不要我,是吧?還有——”

  “可以的,我每個月都可以給你些錢。”阿發覺得自己會說到做到,便很果斷地作了承諾。

  ………………

  鴉x片戰爭後,隨著中國的家庭手工業在列強商品輸出的衝擊下日益沒落,中國的農業也因戰亂、災荒、苛稅等原因日益破敗,失業破産者和無業遊民的大量增加,這些不堪一擊的人們--從農村日工、苦力、遊民、乞丐最後直到土匪,為秘密會社提供了龐大的後備軍。而失業遊民和社會的被遺棄者不得不尋求團結互助的力量來保護自己,入幫就是其中的一種形式。

  藝術來源于生活,也必然不能脫離人民群衆這片沃土。而人民群衆茶余飯後談論的話題除了張家長李家短,自然也要涉及到傳說中的那些黑x社會人物。往遠追回到元末明初,有個叫施耐庵不得志的小官,因為對黑x社會的傾慕,大筆一揮,寫下大大小小一百多個黑x社會形象,可謂寫盡黑x社會人物百態;近些又有大刀王五等黑x社會傑出人物的故事。

  由此可見,黑x社會這個概念不是專門用來形容一些窮凶極惡之徒的。三百年前,人們稱他們為義士。我們無從得知當時的人們對于黑x社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但是有些道理是亙古不變的,主流社會解決不了的問題,總要一些其他的勢力來解決,所以人們對于黑x社會也是畏懼中帶著某些習慣。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5-20 09:22 AM

第三十二章 攫取黑金,革命者

  以一人之力對抗整個黑x社會,阿發還沒有狂妄到那種程度。盡管阿發對青紅幫這樣的社會毒瘤深惡痛絕,但他知道這並不是他所能夠禁絕的。

  以暴制暴,是一種手段,幹掉“範高頭”的時候,阿發已經留下了“七殺”的名號,算立起了一杆招風的旗;然後呢,開廠,辦實業,安置更多的窮人,使他們遠離幫派,三十萬看起來很多,但要買地、建廠房、買設備……便顯得不是那麼充足了。

  最簡單易行的似乎是開車行,拉車也似乎是湧到上海的窮苦人最容易掌握的技能。但阿發經過了解,卻知道並不容易,絕不是買些車,坐收租金那麼簡單。

  當時的上海灘上,租界的巡捕、華界的警察盛行撬照會,即借口違反交通規則,將黃包車的牌照沒收,再迫使業主花錢去贖回。除了這些合法的“官匪”,還有很多幫派的地頭蛇,也是雁過拔毛,伸手要錢。

  所以,在上海灘要創業,光有錢還不行,還得有靠山或背景,黑白兩道都得照顧到。否則,官面上的來勒索,地痞流氓來搗亂,買賣多半要垮。

  在這樣的社會大環境中,即便是穿越者,也絕不會是虎軀震了又震,大道理三言兩語,王八之氣冒了再冒,就一切搞定那麼簡單。

  難是難,可路要走下去,生活也要過下去。阿發不是個輕言放棄的人,也不會是小富即安、縮頭享受的家夥。

  慢慢積累,再滾雪球似的發展,固然穩妥,卻是一個緩慢的過程。而攫取壞人手中的黑金,將其有效利用,並發展自己的事業,似乎更便捷快速。現在的上海灘,什麼人有錢又是充滿罪惡呢?首選無疑是那些鴉片商人,潮州幫十大土行則算是其中的佼佼者。

  而且,都說生活是最好的老師,阿發在這個陌生的時代已經呆了數月,隨著對環境和生活方式的熟悉,他從原來的毫無頭緒,逐漸又有了新的想法。

  身手和技藝固然是最直接、最容易、最方便見到效益的手段,但頭腦中的知識,卻讓阿發日益覺得是可供挖掘的巨大財富。這不是依靠先知先覺來走捷徑,而是他在前世受過的高等教育所能創造的價值。

  嗯,說到專業,阿發前世在大學學的是化學工程,此專業的培養目標是造就能在化工、煉油、冶金、能源、輕工、醫藥、環保等部門從事工程設計、技術開發、生産技術管理和科學研究等方面工作的工程技術人才。

  說起來,這個專業確實有些空泛,但阿發發現,本來他在前世用不上的一些知識和理論,學的時候是很普通的,甚至有些理論是初高中時便能接觸到,但在現在卻是大有潛力,大有市場。很簡單,現在還遠沒發展到那個程度,很多在前世隨處可見的東西,現在更是沒有。

  而且,他還發現,並不只是他的高等教育的專業能夠發揮作用,很多前世的常識性的知識也很有用處。

  這樣一來,便大有空子可鑽,大有漏洞可撿,大有幸運可抓了。所以,阿發還在搜刮腦子裏能夠在現在的條件下發明或改進,並大有賺頭的化學知識。所以,他的新住所屋子很大,還有地窖。一些實驗器材、化學試劑也正陸續從各家洋行買回來。一邊記錄,一邊試驗,再加上一些見不得光的東西,使他不得不采取了保密的措施。

  而這開創發展的一切,都需要資金的不斷支持,自恃身手和技藝的阿發自然而然地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鴉片商人,主要是潮州幫十大土行的身上。既然是罪惡的黑金,敲詐勒索或是強搶掠奪,阿發便沒有什麼心理負擔。在他想來,哪怕把這些黑金搶來都救濟窮人做慈善,也比讓罪惡之人花天酒地地享受要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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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深秋冷漠的天空下,兩排清兵,手持上了刺刀的步槍,押著一隊囚犯走過馬路,把手推車、黃包車全擋住了。一個當官的騎在一匹黑馬上,走在前面,從小販、店員、黃包車夫和擠在路旁形形色色的人們嘴裏發出嗡嗡的說話聲。

  “都是因造反被判死罪的囚犯,他們正被押往新的刑場。”秦滿國離開臨街的窗子,坐在椅子上,平靜地解釋道。

  阿發站在窗前,眯起了眼睛,臉上浮起肅敬的神色,靜靜地望著這些犯人。他們都戴著枷,有的是單人一個,有的是兩三人綁在一起,枷具把他們的頭壓得很低。他們是那麼機械地挪著步子,似乎已經退出了人世。陽光照在對面的櫥窗上,又反射上來,讓他的眼睛一陣昏眩。

  “他們的指揮者是孫逸仙——”秦滿國出于某種原因開始用英語講述,雖然不流利,但阿發聽得懂,“他是在香港受的教育,學到了西方許多自由的思想,比如民主以及其他一些新的東西。他目前在日本,正在等待返回的時機。清政府想要殺死他,但是,我認為他——最終會成功。”

  當然,這是確定無疑的事情,盡管這成功並不象孫逸仙博士預想的那樣美好。

  阿發沒有答話,又向站在路邊的人們望去。清兵過來時,他們閃了開來,清兵一過,他們就又湧了上去,好象一艘航船周圍的水流一樣。他看見兩個洋人攝影師在照相,圍觀的人們神情也同往常大不一樣。

  平時看押送強盜、匪徒去刑場時,人們有歡叫,有哄笑。但現在只是壓低的嗡嗡聲,也許是出于敬畏,也許是出于同情心。連清兵都似乎顯得很壓抑,好象在為自己出現在這種場合,去做這不得已的事情而感到羞愧和負疚。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5-20 09:24 AM

第三十三章 遠方客商

  囚犯的隊伍過去了,有一陣子寂靜無聲,猶如悲劇落下了帷幕,阿發無聲地歎了口氣,心情沈重地離開了窗口。他走到帽架旁,拿起那頂巴拿馬禮帽,意興索然地說道:“我該去接唐納德先生了,把他送到旅社就回來,大約兩點鍾左右。”

  “陳先生。”秦滿國臉上帶著和藹的笑容,提醒道:“招待好他,記得晚上去接他來赴宴,七點,別忘了。”

  阿發胡亂答應一聲,拿起桌上的《字林西報》走了出去,涼風一吹,他感到心中的沈重似乎減輕了一些。我能做什麼?什麼也做不了,只能做一個看客,起碼是現在什麼也做不了。我還沒有那個能力,是的,這是擺在眼前的事實,這與心中是否有遠大志向無關。

  要有錢,要有勢,很俗氣不是?但阿發發現這應該是現在奮鬥的主題。因為,一個人的能力是綜合性的,體力、智力是一部分,財勢也是一部分。而能力越大,能擔負起的責任也越大,能做的事情也就越多。

  屁顛屁顛地去找大名人,去找革命黨,靠著嘴皮子吧啦吧啦來通大道理,便能得到賞識,或者無數小弟哭喊著拜倒,個個死心塌地……嗯,這絕對是癡心妄想。至于虎軀一震、二震、三震,王八氣冒得象煙囪,也純屬扯蛋。

  知易行難,穿越者如果不能憑王八氣所向披靡,小弟爭相來附、錢財招手即來的話,要混得風生水起是很困難的。當然,這些困難主要便是在打基礎階段,只要有了個好的開頭,以後想拓展便象滾雪球似的,會容易得多。

  這個當皇帝,那個是富豪,穿越者都是成功的嗎?那些折戟沈沙,最終沒闖出名堂的,自然沒人知道,沒人去書寫他們的故事,因為那不是傳奇。

  所以,自己根本沒有讓人刮目相看的資本,也就沒有話語權。而革命黨缺啥,從曆史上看,他們一直缺錢。造反時四處籌款買武器,辛亥革命後又缺錢養軍隊。靠實力說話,對于革命,阿發的思維很現實,盡管這有些冷酷,有些不夠熱血,不夠憤青。

  阿發叫了輛黃包車,讓車篷擋住陽光,又脫下帽子,讓頭腦能更涼快一些。一路上就這樣細細地思索著,規劃著。

  此刻,阿發正要去接來上海訪問的第一位外國買主,這位從香港順路而來的買主代表了一家從舊金山至紐約的連鎖商行。低頭看著報紙,阿發查對了唐納德乘的船靠岸的碼頭,並且看到了一則小消息,說的是紅幫和青幫衝突,發生死傷的事情。

  船靠上了碼頭,阿發扔掉手中的煙頭,仔細看著第一批下船的旅客。

  旅客們走下船,睜大的眼睛裏帶著各種神色,有的高興地期待著,有的顯得手足無措,有的在焦急地找尋。接人的朋友們揮起帽子迎上來,招攬生意的向那些一籌莫展的旅客湧過去。

  阿發拿出唐納德寄來的照片,又仔細看上一遍。灰白的頭發,瘦削的臉,薄薄的嘴唇,他都背了十來遍了。他擡起頭,在一張張的臉龐中搜尋。

  一個男子走過大廳,他的臉同照片有點相近,但和平面的形象又有差別。這個人焦急地四下張望,一邊在向挑夫問話,挑夫呆呆地拎著他的皮箱一聲不吭。在他身後,一個留著長發的年輕女人,跟著另一個挑夫,好奇地張望著四周。唐納德說過要帶妻子來,但這女人似乎太年輕了,阿發困惑地又看了看照片,在他擡頭比對的時候,那個年輕女人正向他這邊指指點點,男人的目光轉了過來。

  阿發走前幾步,探詢地問道:“是唐納德先生嗎?”

  “是的。”那個男人的緊張神色頓時松馳下來,“你是陳先生?你好,很高興見到你,這是我的女兒,琳娜。”

  琳娜伸出手,坦然笑道:“你好,陳先生。”

  阿發笑著和琳娜握了握手,注意到她那雙藍瑩瑩的大眼睛,而且她的神色之中似乎對其父親的神經緊張有一絲嘲笑。

  “我的妻子不想做長途旅行,所以——我把琳娜帶來了,她剛從布朗大學畢業。”唐納德的眼睛露出自豪的神色,“她對中國很感興趣,選修過好幾門課程。”

  “真的很了不起。”阿發恭維了一句,“我已在中央大旅社為你們訂好了房間,你們的行李都在這兒嗎?”

  唐納德先生戴上夾鼻眼鏡,將行李又清點了一遍,琳娜在笑他的過分仔細,又稱贊阿發的英語說得地道。

  阿發將行李送旅館的事安頓好,又詢問道:“你們喜歡乘馬車,還是黃包車,路並不遠。”

  “我要黃包車。”琳娜堅決地說道。

  “那——,你說呢,陳先生?”唐納德疑惑地問道:“坐黃包車安全嗎?”

  “安全,當然安全。”阿發有些鄙視,如此膽小謹慎的家夥!

  他們分坐兩輛黃包車,琳娜堅持獨乘一輛,阿發和唐納德兩個談生意乘另一輛,唐納德又羅嗦了幾句才答應下來,條件是她必須坐前面一輛,免得走散了。

  到了旅館,為了讓他們父女整理行李,阿發就打算告辭了,“晚上七點,我和秦先生要請您吃晚飯,我想您會喜歡中國菜吧?”

  “我從來沒嘗過。”唐納德笑了笑,說道。

  “我吃過。”琳娜說道:“我很喜歡的。”

  阿發猶豫了一下,琳娜的眉毛揚了起來,“哦,你是想說,沒有邀請我吧?”

  “我想這事可以安排。”阿發略有些尷尬地說道:“我只是擔心,那裏恐怕只有你一位小姐,你不會介意吧?”

  “哦,琳娜不會要去的。”唐納德說道。

  “我可不在乎。”琳娜鎮定自若地說道:“如果不太麻煩的話,陳先生。”

  “不麻煩,一點也不麻煩。”阿發趕緊答應著走向門口。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5-20 09:27 AM

第三十四章 猶太人

  唐納德送阿發到門口,壓低聲音說道:“我說,陳先生,你能給我指點一下,怎麼同中國人打交道嗎?不是指您,而是指秦先生這樣,這樣比較傳統的中國人。”

  阿發沈吟了一下,有些含糊其辭地說道:“秦先生的英語說得不錯。”

  “我是指禮節方面,中國的禮節。”唐納德神經質地眨著眼睛。

  “哦,這個——”阿發一下子竟說不上來,停頓了一下說道:“他們比較講究禮儀,開始打交道比較拘謹。還有……”

  唐納德若有所思地點頭,眼睛在鏡片後閃著光,一副似懂非懂的樣子。

  阿發告辭而出,穿過旅館大廳時,卻有人一把拉住了他。

  “哈,我的朋友,真是太巧了。”諾伊曼抓著阿發的胳膊,兩眼射出熱情的光芒,“發先生,是吧?”

  阿發望著這個猶太小男人,有些厭惡地皺了皺眉,說道:“我姓陳。”

  “對,是陳先生。”諾伊曼一點也不為叫錯名字而感到羞愧,依舊熱情而健談,“一起喝點酒,我們可以聊天,很愜意的事情。”

  “恕我不能奉陪。”阿發淡淡地拒絕道。

  諾伊曼愣愣地望著阿發,眼睛裏突然射出了憤怒的火焰,發出了有些尖厲的聲音,“怎麼了?你不喜歡和我說話,因為我是個猶太人?連你也看不起我嗎?”

  “什麼?”阿發被這突然的變化弄得愣了一下。

  “因為我是個猶太人,你歧視我,是不是?”諾依曼的皮膚都變紅了。

  “你搞錯了!”阿發有些莫名其妙地搖了搖頭,“我沒空兒,就是這樣。”

  “你是在想,他是個猶太人,他只對錢感興趣,對不對?”諾依曼繼續叫道,好象阿發沒有說出心裏話,他眼睛裏的火焰更猛烈了。

  “不是這樣——”

  “是的,在俄國,我是個教師,在敖得薩,不是為了錢,是因為我愛學習。”諾依曼抓著阿發的胳膊用力晃了晃,強迫他注意聽,“哥薩克人殺害了我的父親,我只身逃來上海。對,我現在一門心思想賺錢,因為錢就是保障,這就是我的動機。錢就是我們的保障,先生……?”

  “姓陳,我姓陳。”

  “陳先生,錢意味著保障和權力,我們現在還缺錢,這就是為什麼猶太人要賺錢。不是貪婪,而是為了安全。”諾依曼用力點了點頭,“猶太人的安全只有一種:成為富人。我已有過教訓,發先生——”

  “我姓陳。”阿發有氣無力地重複道。

  “陳先生,我已有過教訓。所以,我說出來也不感到慚愧。我在賺錢,沒有人能傷害我了,我感到了安全。你完全不需要這樣,你沒有權力看不起我。我告訴你,我甯可當一名教師——”

  “當教師很好啊,過去我也曾想當一名教師。”阿發隨口說道。

  “什麼,當一名教師?”諾依曼的怒氣象洪水那樣在消退,臉上浮現出驚訝的表情,“如果是那樣的話,你對猶太人更不應抱有任何偏見。但在俄國,他們認為我們都是壞人,魔鬼,騙子,強盜,殺人狂。”他憎惡地皺了皺鼻子,罵道:“野蠻的俄國佬!他們還沒跳出莎士比亞的時代,落後,愚昧。”

  …………

  “對于活著的人,猶太人是死去的人;對于當地人,猶太人是異己和流浪者;對于有資産者,他們是乞丐;對于窮人,他們是剝削者和百萬富翁;對于愛國者,他們是沒有祖國的人;對于社會上各階層的人,他們是令人憎惡的競爭對手。”

  ——————列奧平斯克

  1881年三月一日,隨著一聲轟鳴,沙皇亞曆山大二世倒在了革命黨人的炸彈之下。由于嫌疑犯中有一名猶太婦女,數周之內,針對俄國猶太人的地獄之門打開了,一場反猶風暴席卷了俄國大地。

  對于這段曆史,阿發並不知道,他敷衍地點了點頭,大廳裏很多人都向這裏看過來,他被這家夥打敗了,苦笑了一下,說道:“喝酒怎麼樣,你剛才說要請我喝酒?”

  “是的,喝酒,我請你喝酒。”諾依曼的臉上竟浮現出孩子氣的笑容,興高采烈地拉著阿發向他熟悉的角落裏的一張桌子走去。

  看來諾依曼是這裏的常客,他還未招呼,招待就端來了伏特加。諾依曼喝了酒以後,變得更加滔滔不絕,更加興高采烈。他的表情豐富,略微灰黃的臉因為激動和自豪而容光煥發。

  “我的朋友,今天我賺了兩千元。”諾依曼以沾沾自喜的口吻描述著他的成功,“一天賺了兩千元!”

  阿發裝出羨慕的樣子傾聽著,對于經商和投機,他並不陌生,但在這個時代,他還有點摸不清路數,和以經商聞名的猶太人在一起,興許能學到點什麼。

  諾依曼轉眼便兩三杯下肚,他一直拉阿發陪他喝,阿發卻只是輕輕抿著。

  他滔滔不絕地講到了猶太複國主義運動,“你看,我們猶太人必須有個民族的家鄉,這就是我們為掙錢而工作的原因。我們要在沒有哥薩克的威脅的地方,建立自己的民族家鄉。”諾依曼對阿發詢問道:“你看過我們在上海辦的雜志嗎?就是《以色列信使》。相信你會喜歡看的,上面刊有很多有趣的文章,不僅僅是猶太人,所有的人都適合看,它是猶太複國主義運動在上海的喉舌。”

  “是英文的?”阿發留心地問道。

  “那當然。”

  “那你們將在哪裏建立自己民族的家鄉?用錢買土地嗎,我覺得不現實。錢不是萬能的,也絕不是什麼保障。從我的角度,不太贊同你的,或你們的觀點。”阿發鄭重地問道。

  諾依曼的情緒突然起了變化,眉頭緊皺起來,悲哀地搖了搖頭,也許是想起了在敖德薩所過的飽經風霜的生活,也許是想到了猶太複國主義運動的飄緲無望,他以一種悲傷的語調自我責備道:“呵,你在幹什麼,諾依曼,你在幹什麼?1895年的大屠殺,你失去了父親,失去了未婚妻……是的,我們是猶太人,悲慘的猶太人,沒有朋友抑或喜悅,沒有歡樂的希望……”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5-20 09:30 AM

第三十五章 酒宴

  阿發默默地注視著他,心裏感到很困惑,也有那麼一絲同情,等到諾依曼的情緒稍微穩定下來,他才緩緩開口說道:“不必傷心了,你不是已經找到了安慰心靈的好辦法了嗎?”

  諾依曼的傷心消失了,就象來時那麼突然,他又喝了一杯酒,出人意料地用手抓住阿發的胳膊,兩眼坦蕩地盯著阿發,“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失去了未婚妻,你猜我怎麼著?我到妓院去,在妓x女中挑了一個同她長得很相象的姑娘——哦,我的意思不是說我的未婚妻象那些妓x女中的一個,你知道——”他意識到這樣說話容易産生誤解,忙又解釋道:“只不過是總體的面貌。我在她身邊哭了一個晚上,第二天早上,呸,我好多了。”

  阿發想笑,翻了翻眼睛強忍住了,舉起酒杯示意道:“說得對,沒什麼大不了的,男人千萬不要為了女人而傷心。”

  “幹杯!”諾依曼舉杯和阿發碰了一下,一口喝了半杯,然後自鳴得意地捋了捋稀疏的黑胡子,說道:“數年裏,我從一個窮光蛋變成了富人。我兩手空空地從俄國來到上海,現在我有了自己的公司,在極司非而路有一幢房子,家裏有仆人,銀行裏有存款。不管是投機賣賣,還是實業,所有能賺錢的我都感興趣。阿發先生,你想聽聽我的建議嗎?”

  阿發不置可否,淡淡笑著,怎麼看怎麼象有些不太相信的樣子,“好了,我還有事,要先走了。咱們以後再談吧!”

  諾依曼用力抓住了阿發的胳膊,仔細審視著阿發,沈聲說道:“你以為我在說大話?從你的眼神裏,我看得出來。”

  阿發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道:“是的,我確實有個小想法,可不知道行不行得通。那個,就是電影,我想開個電影院,或者,直接拍電影。”

  1895年12月28日,法國青年實業家路易·米埃爾兄弟在巴黎卡布辛路的“大咖啡館”裏正式公開放映了世界上最早的幾部短紀錄片《盧米埃爾工廠的大門》、《嬰兒喝湯》、《澆水的園丁》等。這一天被公認為是電影時代的誕生。

  電影很快向世界各地傳播,第二年就傳到了中國。1896年在十裏洋場的上海就有了電影放映。又過了六年,光緒二十八年(1902年)春,電影傳到了北京。

  當時一個外國商人攜帶放映機和影片,在前門外打磨廠租用福壽堂飯莊,放映了紀錄短片《黑人吃西瓜》、《腳踏車賽跑》等。穿著長袍馬褂,拖著長辮子的北京人看到在一塊白幕布上人物竟活動起來,真是大驚失色,拍案稱奇。

  最初上海人稱電影為“西洋影戲”,放映的地點都是在人來客往的茶樓裏。上海灘的第一家正式電影院叫虹口大戲院。所謂的大戲院,當初也不過就是西班牙人雷瑪斯搭造的一個鐵皮屋子,只是經營項目非常明確:專放電影。

  諾依曼看著阿發,不停地眨巴著眼睛,好半晌才搖頭道:“不好,不好,這個賺錢的想法不好。”

  “只是個想法而已。”阿發淡淡一笑,輕輕掙開諾依曼的手,說道:“真的有事,我先告辭了。”

  “明白,我很明白。”諾依曼會意地笑了,“要謹慎,電影,嗯,要考慮清楚。”他用一個戲劇性的動作喝了口酒,然後咂咂嘴,往椅背上一靠,細細地品味他的夢想。

  …………

  晚上,阿發和秦滿國在一家高級飯館的雅室中設宴招待唐納德。在阿發接唐納德的路上,唐納德還說自己的胃口不大好,可這會兒卻吃得津津有味。當聽到秦滿國准備把大兒子送到美國念大學時,唐納德對他簡直佩服極了。

  在酒桌上,琳娜隨便地坐在椅子上,好象是個難以理解的神秘動物。秦滿國和兄弟都對她有點敬而遠之,這更多地是出于謹慎而不是矜持。于是,就只有阿發來招待她了,因為還想著電影的事情,阿發有些心不在焉。

  “陳先生,你看起來很深沈哪!”琳娜請阿發教自己怎麼使用筷子,她說自己以前只用過一次。

  深沈個屁,我是有心事。阿發只好收起思緒,來應付這個女人。這時,琳娜竟然抽出一根香煙點了起來,這讓屋裏的人,還有侍者都呆住了。

  “怎麼啦,大學裏的女孩子都這樣的。”琳娜滿不在乎地說道:“這又不是鴉x片。”

  “這個,真是——”唐納德先生無奈地苦笑著,似乎女兒的舉止給自己帶來了非常不好的影響。

  “呵呵,琳娜小姐還,還真是開放。”秦滿國收起驚訝的表情,又開始恭維唐納德,“布朗大學,那可是很有名的大學,琳娜小姐的學識真是令人佩服。哦,對了,陳先生,我記得你好象說過,也在外國讀過書,是倫敦吧?”

  阿發淡淡一笑,那是他編的履曆,可他老是忘記,不是忘記,而是毫不在意,懶得去想。

  “是嗎?一個中國人跑到倫敦去讀書,真是有趣啊!”琳娜很感興趣地望著阿發,原來那副裝出的成熟樣子開始消退。

  “嗯,讀了兩年多,也不是什麼出名的學校,後來因為家裏出了點事情——”阿發簡單地介紹了一下。

  “出來闖蕩確實很能鍛煉人,你現在可比學校裏那些小男孩成熟多了。”琳娜笑了起來,突然湊近阿發,低聲說道:“那些家夥只會偷偷地對女學生評頭論足,談論哪些肯讓你的手摸到裙子裏……”

  “咳,咳——”阿發被酒嗆了一下,劇烈地咳嗽起來,臉紅脖子粗,他著實讓這個有些超前的女人驚著了。

  琳娜笑了,眼神裏帶著譏諷和嘲弄,好象在說,你我都知道這一切不過是玩笑而已。

  酒宴結束後,阿發將唐納德父女送到旅館,道了晚安,轉身告辭。當從旅館裏走出來時,阿發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族館對面的馬路上停著一輛轎子,聲音就是從轎子裏傳出來的。他皺著眉頭看著,又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走下台階,來到近前,借著轎子一角掛著的油燈,終于辨認出了姚芳寶的臉。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5-20 09:33 AM

第三十六章 道德的坍塌

  “陳先生,我看到你和一個洋女人走了進去,沒想到這麼快便出來了。”姚芳寶似笑非笑地說道。

  “那是我一個客戶的女兒,他們剛剛來到上海。”阿發解釋道。

  姚芳寶點了點頭,眼神裏閃過不明意味的東西,笑著邀請道:“要去夜市嗎?我想去那裏算個命。”

  夜市,算命,怎麼和彩鳳一樣,相信那虛無飄緲的對未來的預言?阿發猶豫了一下,想到那個琳娜說喜歡中國古董,不如淘弄兩樣兒哄哄她。他點了點頭,猶豫地指著轎子說道:“坐這個,我不太習慣。”

  “那就坐黃包車。”姚芳寶很痛快地走出了轎子。

  坐在黃包車上,兩個人的身體挨得很近,魔鬼的念頭又襲了上來,阿發將手伸到姚芳寶的腰臀上,輕輕捏摸著那裏的軟肉。

  姚芳寶擡起大腿,轉動腳踝,輕聲說道:“我生來不是做太太的料,在我的姊妹中也沒有裹腳的,你是不是更喜歡三寸金蓮的小腳姑娘?”

  “不是。”阿發很幹脆的答道,開玩笑,將好好的腳弄成畸形,走路都費勁。

  “我象外國女人嗎?”姚芳寶含笑望著他。

  “不象。”阿發仔細打量著姚芳寶,笑道:“幹嘛問這個?”

  “沒什麼。”姚芳寶低下了頭,似乎象在沈思著什麼。

  阿發側過臉,輕輕吻她的脖子,含她的耳垂,嗅著她身上發出的淡淡香味。姚芳寶的嘴角上掛著微笑,非常順從。

  “洋鬼子和洋鬼子結婚,中國人和中國人結婚,這萬萬不能搞錯。你不知道洋鬼子同中國女人生了孩子,那孩子會有尾巴,全身還會長毛的?”好半晌,姚芳寶才象敘說又象警示地淡淡說道。

  “胡說八道。”阿發不屑地撇了撇嘴。

  “報紙上有的,那怎麼會錯。”姚芳寶一本正經地說道。

  阿發也看到過類似的印刷粗糙、煽動反洋人情緒的報紙,上面還有些漫畫,畫著恐怖至極的母親們看著自己魔鬼般的嬰兒抱在接生婆手中,而長著大鼻子、留著大胡子的洋爸爸則呆在角落裏,搓著雙手,發出獰笑。

  “你沒看見過歐亞混血的兒童?就在上海嘛!”阿發不以為意地搖了搖頭,解釋道。

  姚芳寶哼了一聲,“那些雜種!你看看他們,有多可憐。那些長尾巴、長毛的怪胎大概都被鎖在屋子裏,或者被扔了。”

  阿發有些瞠目結舌,對姚芳寶的執拗觀念無可奈何。這就是那個年代的觀念,洋鬼子和中國人結婚,不光中國人將受到指責和歧視,連洋鬼子都基本上會被踢出自己本種族的社交圈子,更不會被上流社會所接受。

  但姚芳寶為什麼要跟自己說這些呢?阿發有些揣摸地看著姚芳寶,姚芳寶則象沒看見似的神情自若。

  到了夜市,仿佛是場景的重放,昏黑的油燈,幹癟老頭兒的胡說八道,姚芳寶的滿足。唯一不同的是阿發沒有再上當,而是隨意閑逛著,胡亂買了些小玩藝。令他感到有些驚訝的是,那個賣寶劍的大漢還在,可精神顯得萎靡了不少,坐在地上,垂著頭,抱著那個患病的小女孩。

  逛得差不多,阿發和姚芳寶便往回走,快要出夜市的時候,阿發停下了腳步,對姚芳寶說道:“嗯,你能幫我去一個攤子看看嗎?”他伸手指了指,“賣寶劍的,上次他不賣給我,現在境況看起來更差了,說不定他改了主意。”

  姚芳寶疑惑地問道:“那個寶劍,你很喜歡嗎?”

  阿發輕輕搖了搖頭,淡淡地笑道:“也談不上特別喜歡,只是覺得象個好東西。”

  姚芳寶淡淡一笑,說道:“我去試試,你准備花多少錢買?”

  阿發掏出錢夾,裏面有五百多塊錢,那是招待唐納德的款項。留下些零錢,他把剩下的都給了姚芳寶。

  姚芳寶接過來,笑著眨了下眼睛,轉身走了回去。

  ………………

  嗆啷一聲,阿發抽出了寶劍,青光閃閃,寒氣逼人,他有些笨拙地舞動著,映著油燈的光芒,一道道光影在牆壁、家俱、床上——以及躲在角落有些驚詫的姚芳寶的臉上劃過。

  真是一把好劍,阿發沒想到竟會有這樣的意外收獲,兩百塊錢,太值了。不過,那個大漢似乎是有極困難的事情,才忍痛出售,阿發感覺有趁人之危的嫌疑。算了,落在自己手裏,總比落在別有用心人手上強。自我安慰著,阿發將劍入鞘,愛不釋手地撫摸著劍鞘上古樸的花紋,嘴裏嘖嘖有聲。

  “兩百塊錢哪,這東西就有那麼好?”姚芳寶坐了過來,用大腿輕輕碰了碰阿發。

  “呵呵,酸溜溜的,你吃醋了?”阿發揶揄地笑道。

  “不是的。”姚芳寶低下頭,輕聲說道:“自那天以後,我就不再和主顧那個了,只是唱歌。我雖然,雖然不幹淨,但並沒有染那種病。”

  阿發愣了一下,他知道姚芳寶話裏的意思,而且他自認也不是什麼正人君子,可心裏的芥蒂還是有的,對于這種錢和肉體的交易,他還不十分習慣。

  姚芳寶低著頭,繼續有些幽怨地說道:“你很在意我以前的那些事,是嗎?連你的女傭都看不起我,可,可我也沒辦法,真的,真的沒辦法。”

  是啊,沒辦法,簡單卻苦澀無奈,卻解釋了一切。阿發輕輕握住姚芳寶的手,安慰性地捏了捏。

  姚芳寶擡起頭,眼角裏含了兩顆大的淚珠。阿發心中一動,驀地低下頭,把嘴按到了她的唇上。兩顆大淚珠滾了下來,姚芳寶的手臂摟住了他的頭頸。

  衣服滑了下來,先裸露出胸脯,姚芳寶的乳房不大,小小的奶頭旁有著玫瑰色的小圓圈,皮膚很白,接著是苗條的腰身,纖弱的髖部,兩腿間茸茸的暗影。阿發的手在姚芳寶的臀部和大腿上遊走,理智已經飄飛,道德的堤壩開始坍塌。他感到她滑潤的皮膚在他的掌心下輕輕顫動,他自己也激動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5-20 09:36 AM

第三十七章 悠閑,幫派無處不在

  外面悉悉索索的聲響,讓阿發從睡中驚醒,他發覺手還放在姚芳寶的胸脯上,而外面的天已經蒙蒙亮了,剛才的響聲應該是阿郭發出的。

  輕輕撚了撚玫瑰色的小乳頭,沒使勁,但姚芳寶還是醒了,望著阿發,她的嘴角上慢慢地掛上了笑容,懶散的從夢幻中得到滿足的笑容。

  阿發用手指輕輕撫摸她的下巴,嘴唇,面頰,作為來到這個世界第一個與自己發生親密關系的女人,他有一種說不出的感情,很複雜。

  “你,能給我些錢嗎?”姚芳寶的聲音輕而清晰地在他耳邊響起。

  一陣冷靜而清醒的感覺從阿發的心中掠過,這到底還是錢與肉的交易,雖然他極不想承認這一點。

  姚芳寶象是感覺到了阿發情緒的變化,低聲說著要給家裏寄錢,又要去學音樂,還有自己的生活,這既象是說理由,又象是在辨解。

  阿發暗自苦笑,從錢夾裏拿出一百塊錢,放到姚芳寶枕旁,然後穿衣起床。

  姚芳寶沒精打采地注視著他,為了某種原因,她沒有說謝謝之類的話,直到阿發走到門口,才輕聲問道:“你,還要我再來嗎?”

  阿發有些猶豫,回過頭含糊其詞地答道:“你當然可以來找我,只是最近我可能比較忙。”

  姚芳寶仿佛得到了某種安慰,笑著向他揮揮手,那手指象孩子似的抖動著。

  …………

  不愁吃穿,能呼吸自由的空氣,能按自己喜歡的方式活著,最重要的是沒有了那種深陷于罪惡無法自拔的感覺,更沒有了亡命逃竄的惶恐不安,精神上的放松才是阿發最大的收獲。

  當然,只是閑暇下來時窩在沙發裏,聽著留聲機在放著古典音樂,愜意地喝著熱茶或咖啡;在夜晚降臨後,躺在床上能夠不擔驚受怕地安然入睡。這對阿發來說,就是一種享受。

  鑼鼓響亮,弦聲悠揚,戲園裏熱鬧而又歡樂。

  阿發對周圍不時投來的奇異目光已經習慣,面不改色地微笑著,輕輕地握著姚芳寶的手,連那台上聽不懂的戲劇似乎也變得生動起來。

  姚芳寶所說的音樂,其實就是戲劇,也一直在所拜的師傅門下刻苦學習。阿發在了解到她想當戲曲演員的志向後,為自己能在這方面資助她而感到高興。

  “台上的韓老板出道只兩年,已經非常紅了。”姚芳寶低聲給阿發介紹著,“唱得多好,是吧?”

  嗯,嗯,阿發點了點頭,他聽不太出好壞,只覺得服裝很華麗。

  “那個配角的小丫頭還是太慌,‘青山綠水難描畫’的綠唱錯了,後一句還搶了一板。”姚芳寶講得津津有味,也不管阿發能不能聽懂,“還有,那個搖櫓的身段也嫌太硬,還得好好練哪!可惜,韓老板不肯教我,要是她能當我師傅,我應該學得很快。”

  “站立在……屏風後……側耳細聽……”台上的韓巧珍在娓娓歌唱,台下是一陣陣的喝彩聲。可彩衣卻有些暗自吃驚,因為今天的喝彩聲中還夾雜了一些奇聲怪叫,聽起來有些不對頭。

  “好——好——小娘們夠漂亮。”

  “好——好——小娘們上家裏唱吧!”

  許多觀衆不由轉過頭,厭煩地望著搗亂的幾個人,一些觀衆甚至用“噓”聲表示不滿。

  “滾你娘的,你們他娘的管得著大爺喊好嗎?”一個五大三粗的麻臉漢子瞪起了凶眼,喊聲壓過了台上的唱腔,“爺花錢買票,叫好才是捧場呢!”

  亂喊亂叫越來越響,台上的韓巧珍都沒法唱下去了。前台主事一看情形不妙,趕忙跑過去賠情道歉地說好話,可這幾個人不吃這一套,鬧得更凶了。

  “叮咣!”一把茶壺扔上了戲台,差點砸到了韓巧珍。這似乎是個信號,樓上包廂、池子裏有十幾個家夥應聲響應,茶壺、茶碗、盤子都朝台上飛了過去。戲院裏頓時亂成了一片,大人喊小孩哭,觀衆也都驚慌地向門外跑去。

  阿發知道這個時候向外跑並不明智,趕忙伸出手臂護住姚芳寶,貼著牆等待亂勁兒過去再離開此地。

  …………

  幫派勢力已經如此強大,不,不應該說是強大,而應該說是無孔不入。在哪裏,幹什麼,都好象脫離不了牽扯。阿發站在戲院一角,看著狼籍的現場,慢慢吸著煙,等著姚芳寶。

  為了表示親近,姚芳寶跑到後台安慰偶像韓巧珍,估計是拜師之心還未死。而經此一鬧,這戲也沒法唱了。

  沒有勢力就是這個樣子,就算開個戲園、影院,想老老實實賺錢混飯,那些地痞流氓白看白吃,再加起哄搗亂,也能搞垮你。

  這就是一群蒼蠅、臭蟲,殺了有些過份,也殺不過來;不殺就圍著你嗡嗡亂叫,煩也煩死了。阿發有些煩躁地扔下煙蒂,用腳狠狠地碾滅。

  “是周二爺找來的地痞,那個麻臉的叫祝三。”姚芳寶慰問完畢,回去的路上給阿發講著原因。

  韓巧珍唱得挺紅,長得也漂亮,周二爺是個好色之徒,一眼便看中了她。又送行頭,又送頭面,園子裏一包就是三分之一的票錢。可韓巧珍不願意應酬他,人家認識了一個青年,姓張的,私下裏已經山盟海誓。

  周二爺探聽到了韓巧珍和張姓青年的一些事情,十分惱火,找了地痞流氓搗亂,還放出話來,“別看她現在紅了,我還就能教她黑了。我姓周的可不是好相與的,不服貼咱就走著瞧。”

  “那韓老板怎麼說?”阿發並沒有太在意,隨口問著。

  “韓老板倒是倔得很。”姚芳寶似乎很贊賞,說道:“她說了,我就是個賣藝的,可不是賣身的。他送東西送錢是他願意的,又不是我向他要的。”

  “那她這戲還能唱下去嗎?”阿發不無擔心地問道。

  “戲園子也認識幫派的人,要找人說和。”姚芳寶停頓了一下,說道:“要是不成的話,就換個地方,法租界不行就上公共租界,上海不行就上天津。”

  嗯,這倒也是個解決的辦法。阿發點了點頭,也沒多想,就把這事兒給放下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5-20 09:39 AM

第三十八章 立威,鴉*片

  正途是正途,陰暗是陰暗,要想在現在這樣的江湖社會中揮灑自如,兩者便都不可或缺。而阿發在放松和享受的同時,行走于黑暗中的刺殺也並沒有停止,繼續著積攢黑金的過程。

  “範高頭”死了,死在茶館的廁所裏,身體裏的汙血似乎都順著脖子上的傷口流光了;郭海珊也死了,先是惡心嘔吐、腹痛、腹瀉,然後是便血、脫水、抽搐、昏迷,最後是一命嗚呼。醫生診斷是急性痢疾,沒有人知道他是中毒,更沒有人知道他是在數小時前吃早茶時中的毒。

  獲悉郭海珊“病”亡的第二天,金三爺收到門房送來的一個信封,他看著看著,臉色變了又變。冥思苦想之後,金三爺重重地歎了口氣,吩咐大老婆准備十萬塊錢,然後他獨自一人拎著錢箱,坐上馬車出去了很久。回來後,金三爺立刻讓人給自己的徒子徒孫傳信兒,不要再追查任何有關“七煞”,還是“七殺”的可疑人,不管真假,千萬不要靠邊。

  三天後,英租界巡捕房探目沈杏山也患上了“急性痢疾”,當天晚上便醫治無效,一命嗚呼。

  第二天早晨,金三爺在早報上看到沈杏山死亡的消息後,他先是呆怔不語,然後是長聲歎息,最後又是大笑不止,笑出了眼淚,笑得直咳嗽。隨後,金三爺找來兩個心腹親信,在書房裏秘密交代了好一陣子,才讓這兩個親信出去辦事。

  沈杏山身為探目,除了洋人,英國巡捕房裏便是他最大。他手下又有一票人,強吃、硬搶、走私,在鴉x片生意上大發其財。可惜,他還未發達到極點,還未爬到他人生的巔峰,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八股黨”才露端倪,他這個首腦便丟了性命。

  該明殺立威的殺得血腥透明,該隱殺的就讓別人找不到痕跡,阿發自認為掌握得還不錯。賺錢的同時,他越來越覺得應該組織一票人馬,結合他的頭腦和組織,站在明處彰顯勢力,隱在暗處掩藏殺機。

  當然,從無到有,困難很大。但接收和改造,或許也是可行之道。可這不能著急,要觀察,要了解。

  ……………

  再一次見到老四姐時,聽完阿發的簡單敘述,老四姐很不高興地皺起了眉頭,“怎麼從外面雇傭人?工鈿多少你也無所謂,為什麼不給這些姐妹們一個自食其力的機會?象彩鳳,彩紅,小琴,等珠娘病好了,也是能幹活兒的。”

  “都是些粗活兒,怎麼好意思讓她們幹呢。”阿發口是心非地解釋著,其實他是不想雇熟人,阿郭不知他的底細,只當是洋行的大班,這些姑娘們可就不同了。

  老四姐張了張嘴,把話咽了下去。她本來想說是不是阿發嫌棄姑娘們的出身,可珠娘、小琴都在屋裏,她不想觸她們的隱痛。

  “要是真想找活兒幹,以後有的是。”阿發做了下補救,說道:“嗯,我開了個代理公司,現在就雇了一個賬房,還得雇幹雜活兒的,還要招業務員、抄寫員。以後還要開別的公司,不招別的人,相熟的還不照顧呀?”

  老四姐笑了一下,點了點頭,想了想說道:“那個教會的洋大夫醫術並不高明,我想請中醫給珠娘看看。”

  “一點起色也沒有?”阿發歪頭看了看珠娘,說道:“看著精神好多了。”

  珠娘苦笑了一下,用幹枯的手向上拉了拉被子,似乎不想讓阿發看見她身上的瘡疤,聞到她身上的異味。

  “有個老中醫擅長治這種病,可他——”老四姐停頓了一下,略帶尷尬的神情,“不到院子出診,到了醫堂,也收錢很貴。嗯,他很是看不起煙花中人。”

  “錢不是問題。”阿發站起來掏兜,老四姐已經擺手示意他坐下。

  “哪能老花你的錢。”老四姐指了指床下,說道:“我把首飾都賣了,也有幾百塊,治病是滿夠的。你既然要做大事,錢雖來得容易,可也得算計著花。”

  “那就先花四姐的,不夠我再拿。”阿發也不推讓,隨口問道:“小雲子她們怎麼樣了,在濟羅生堂過得還好吧?”

  “囝囝袋挺喜歡她的,裏面還教讀書識字,她看著也挺高興。”老四姐說完,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阿發,接著說道:“只是老六、彩鳳、彩紅年紀大,老在裏面呆著也不合適,你給安排個事體吧!”

  “那就到公司去吧,屋子挺多的,滿住得下。”阿發覺得老四姐還有些不放心,難道害怕他對姑娘們有什麼不軌的舉動?

  閑聊了一會兒,阿發見沒別的事,便告辭而去。

  ……………

  “七煞”,“七殺”,沒有再具體的描述,也分不清具體是哪個,人們只是從“範高頭”的跟班的模糊講述中,知道有這麼一個人,或者一個團體。

  在魚龍混雜的上海灘,有綽號的數不勝數,“七煞”或“七殺”在人們議論和小報猜測下小小的轟動了一陣時間,便又似乎要被人們淡忘了。直到,又一場殺戮的爆發。

  上海開埠以來,由于公共租界和法租界不受中國法律制約,上海很快成為了中國最大的毒x品集散地。鴉x片成為了英、法商人在中國的重要買賣,從廣東轉來的“潮州幫”土商也很快在租界紮根,利用租界大量走私鴉x片,大發“土”財。

  中國自己不産鴉x片。在明朝萬曆年間,由印度輸入,朝廷每十斤課稅兩錢。到了清朝康熙十年,鴉x片以藥材名義進口,每年也不過四十箱,征稅三錢。到乾隆時,英國入侵印度,英國東印度公司獨攬制造鴉x片的特權,輸入中國增加到三百箱。從嘉靖到道光,高達兩萬多箱。中國百姓和林則徐等官吏反對,爆發鴉x片戰爭。

  清朝政府打了敗仗,非但讓西洋人在上海開辟租界,還因打小刀會、太平天國,軍費消耗太大,竟和英、美、法三國公使商訂:鴉x片以洋藥為名,大量輸入,只要求每百斤課稅增加到三十兩銀子。而一些潮州幫商人和廣幫商人便獲得了清廷准許的鴉x片經銷權,將那大宗鴉x片運銷至南北各地外。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5-20 09:42 AM

第三十九章 搶土

  上海的土著流氓看到這幫外人在自家的地盤上大發其財,豈能不眼紅?無奈生意沾不上邊,唯有下手硬搶。于是,上海灘便天天發生著“黑吃黑”、“搶土”、“窩裏反”的暴力之事。

  通常來說,搶煙土不是硝煙彌漫、刀槍亂舞的激烈戰鬥,而是上海灘流氓鑽運送煙土的空子,瞅准空子搶它幾宗貨物,搶了便跑。那些煙土商丟了貨,也不敢高呼求救,報官報警,只有打落牙齒和血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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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沈沈的沒有聲息,正是傍晚黃浦漲潮的時候,江中、岸上卻是一片忙碌。暗紅的燈光一閃一閃,一只只麻袋載沈沒載浮,被江水推送著向岸邊漂來。岸上有人,水中有舢板,竹竿撓鈎刷刷地伸縮著,一只麻袋撈上來,便是巨萬銀洋進了腰包。

  這種走私方式是“潮州幫”的一個秘密,在很長時間裏都不為人所知。利用潮水將遠洋輪上的運進租界,避開了吳淞口至英法租界的重重關卡,可謂是精明之極。

  整套工作已經駕輕就熟,看麻袋差不多裝滿了一輛馬車,一個領頭的揮手,三個大漢便默不作聲地鑽進車廂,車夫鞭子一甩,馬車直奔十六鋪的方向而去。十六鋪附近的新開河一帶有很多庫房,這是英、法、華三界接壤地段,各巡捕房都不相幹,極便于隱蔽。煙商接貨後,一般都送到這裏入棧。

  土路漸漸變成了石子路,馬車已經駛離了江邊,“得、得、得”的蹄聲在靜寂的夜中很是清脆。

  “呯!”仿佛一扇門被摔響,馬車夫身子一晃,歪倒在車座裏,手裏還抓著韁繩,車還在向前行駛。

  阿發從樹後跳出,在馬車駛過身旁時一抓一躍,已經翻上了車,一把將車夫的屍體推開,接過韁繩,駕駛馬車。又走了幾十米,他操縱馬車向右一拐,進了一片馬尾松樹林。

  “怎麼回事?”“這是往哪走啊?”……車廂裏的保鏢發現了異常,亂叫著的時候,馬車已經停了下來,車門猛地被拉開,黑洞洞的槍口發出連續的沈悶的聲音,亮光不斷閃現。

  殺人不留情,何況這些搞鴉x片生意的,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若是追究他們所造的罪孽,個個死有余辜。

  對毒x品的厭惡和痛恨是阿發前世由來的思想,如果不是因為女朋友被誘而吸毒,他不會與黑幫分子起衝突,也就不會有後面的磨難和不幸,他本來會有一個雖平凡但卻美好的人生。所以,在他的心中,吸毒的可憐又可恨,販x毒的則殺之無錯。

  夜黑,象蛛網一般糊住人的眼睛。“大頭梨”用力眨了眨,有些酸痛啊,心裏不免著急。作為金三爺的親信,他和“鐵臂膀”奉命在紅袖閣看門打掃,並負責和阿發秘密聯絡並聽候調遣。但他們並沒有見過阿發的真容,只是通過不相幹人轉送的紙條傳遞消息。

  這一次,是金三爺主動約阿發在隱秘處見面,把自己打探到的“潮州幫”的秘密告訴了阿發,並且制定了這個搶土計劃。阿發主演,“大頭梨”和“鐵臂膀”帶著幾個人負責接應。

  “有了——”鐵臂膀突然叫了一聲,大頭梨一看,果然,一點暗紅的光在樹林中亮起。

  “我帶兩個兄弟過去。”大頭梨招呼了一聲,又對鐵臂膀說道:“你領著其他人在這等著,別靠前,那幾位爺可狠。”

  “知道了。”鐵臂膀用力點頭。

  走進樹林,小心翼翼地來到馬車前,大頭梨將車上掛著的蒙著紅布的馬燈摘下,四下望了望,看不見人影,不由得低聲喚道:“爺,爺……”

  “三,六。”黑暗處傳來了聲音。

  “三爺,六爺。”大頭梨趕緊稱呼道:“聽您吩咐。”

  “收拾一下,把車趕走,你留在這兒等我。”簡短的交代過後,便再沒了聲音。

  大頭梨看了眼倒在車下的車夫,拎著馬燈打開車廂門,往裏一照,立刻退了一步,倒吸了口冷氣。

  ……………

  一輛,兩輛。阿發連劫了兩輛運土馬車,這回他直接在路上下手,幹掉車夫,拉停馬車,開門殺人,上車走人。

  編造借口,托諾依曼和琳娜從洋行買來的手槍和子彈讓他可以隨意揮霍,殺手的心理和技能讓他幹淨利索,絕不拖泥帶水。偶有警覺的保鏢先跳出來,可也不影響他的一槍斃命,不過是多費點手腳要再搬回車廂裏罷了。

  大頭梨已經木了,機械地領著兩個兄弟從車上擡下屍體,扔進樹林或草叢,然後把馬車趕走。四個,八個,他終于知道什麼叫殺人不眨眼了。而且,這個過程沒聽見喊殺聲,也沒有慘叫哀嚎,連車夫帶保鏢共八個大漢就象小雞似的被宰掉了。

  “行了,你們都走吧!”阿發的眼睛在黯淡的月光下平靜如水,語氣也象剛喝完了一杯茶般的和緩,“告訴金三爺,別失信,別貪這點小錢。”

  “明白,小的明白。”大頭梨不敢和阿發的目光接觸,甚至不敢多看一眼,似乎那黑頭套後面是猙獰可怖的妖怪,趕忙上了馬車,疾馳而去。

  阿發輕輕哼了一聲,轉身又潛到了路旁。片刻後,又一輛馬車駛了過來。“潮州幫”的運貨馬車有標記,阿發看得真切,又跳了出來,大開殺戒。

  這次,阿發沒有趕走馬車,而是把車旁的風燈打碎,把燈油澆在車上,一根火柴丟上去。在熊熊火光的照耀下,阿發的身影閃進了樹林,迅速隱沒在黑暗之中。腳步輕快得連他也感到驚訝,心中一波波湧動的是連綿的喜悅和快感,情緒昂揚。

  獎勵嗎?阿發在難以言說的愉悅感覺中,躥蹦跳躍,輕快得象只小鳥,快樂得象個孩子。對此,他已經能夠確認,盡管這有些令人難以置信,但他懲奸殺惡的行為確實給他帶來了越來越多的好處,讓他樂此不疲且極為期待。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5-20 09:45 AM

第四十章 打響聲名,談妥生意

  不只是身體的健壯和敏捷,也不只是心中快感的湧動,還有頭腦的日益聰慧,以及那曾經被認為是喪失的記憶的重新迸現。由此,阿發認為那些有意的、無意的記憶,其實並沒有丟失,而是以某種方式隱藏于大腦深處,因為自己的救贖行為而重新被尋找到並解放出來。

  由此而將帶來的好處是值得期待的,等到阿發甚至能記起前世在學習生活的經曆中,不經意看過的各種書籍,那一眼掃過的文字、數字、化學方程式等等,財富也便向他敞開了大門。

  到底會升華到何種程度呢?身體強壯如“洲長”,頭腦聰慧得賽過愛因斯坦?還是能長生不老,或者具有某種超能力?阿發不止一次地做過設想,也相當地期待能得到最終的答案。

  …………

  是聯合,還是互相利用,金三爺和阿發都在觀察,都留著後手。阿發不是化裝,就是戴著頭套,一會兒是老三,一會是老六,迷惑著金三爺,始終不露出真面目;金三爺呢,也小心翼翼,派親信“大頭梨”和“鐵臂膀”來保持聯系,接應搶土的手下也是精挑細選,只有寥寥數人,力求機密。

  但有一點阿發比較確定,那就是金三爺基本上打消了對己不利的念頭。他越是殺人如麻,越是神出鬼沒,金三爺便越害怕,越是聽話順從。當然,金三爺也利用自己剪除了宿敵,範高頭、郭海珊,還有沈杏山,從小到大,不能不說是對阿發能力的一種考察。

  而這次搶土,固然是金三爺先探聽到的秘密,但整個行動卻是阿發策劃的。他已經在與金三爺的密談中保證了兩人都會發大財,但必須聽他安排。也就是說,煙土是搶到手了,可並不是簡單的銷贓便完事的。

  這害人的東西是絕不能再流出去的,盡管能販賣鴉x片賺大錢,但阿發有自己的底線,有自己的原則。他更不屑于找一個崇高偉大的目標作為遮羞布,先害人,再救人,那是政客的虛僞。

  只不過,這次幹得實在是太大,太駭人了。“潮州幫”一下子折進去七八個人手,丟了兩車貨,還被燒了一車,可謂是損失慘重。但這事兒還沒完,潮州幫的大土行接連有兩個老板被人刺殺,還附帶著死了幾個保鏢,屍體旁毫無例外地扔著紅字布告“販賣煙土,傷天害理”,落款是個“七”字。

  黑布罩臉,獨眼,身手敏捷,槍法奇准,一槍一個,殺完就走,心思縝密,幹淨利落,狠辣無情。對于地痞流氓、幫派打手來說,阿發的刺殺無論從策劃,還是從行動,以及最後的撤退,都是太過專業的存在,難以抵擋。

  一個隱藏在暗處的幽靈,一個出手必殺、心狠手辣的惡煞,不,不是一個人。在有心人的推波助瀾和故意捏造下,七煞或七殺的名頭一下子響徹了上海灘黑白兩道。

  潮州幫呢,大本營便是在英租界,在那裏的大土行發展勢頭迅猛,靠山就是英租界巡捕房的探目沈杏山。

  而沈杏山又有郭海珊等兄弟滲透鑽營進上海的緝私機構,查緝煙土大權抓在手中,自然是予取予求,大發利市。但靠山死了,煙土被搶了,手下折損了,老板也有生命危險,潮州幫似乎一下子陷入了低谷。

  但潮州幫人手衆多,財雄勢大,哪能被輕易打倒。在表面暫時低調的同時,他們開始加強武力,並動員黑白兩道的力量四處查訪,想要報仇雪恨,重振聲威。

  …………

  既然有職業,阿發又要故作神秘,盡量保證出手則必殺,講究的是效率而不是數量。所以,他幹一票便歇一歇,使暴露的危險降到最低。

  這一天,他在閘北的代理公司與唐納德簽訂合同,這也算是阿發的第一筆正道收入。而代價便是這幾天白天的時候,他都盡量陪著唐納德父女倆在上海遊覽。琳娜買了翡翠項圈和一些古玩——花瓶、瓷瓶、雕刻等,阿發還幫著她討價還價。

  “她學的是東方藝術課程。”唐納德的語氣中帶著些自豪,又有點困惑,“不過,如果辨別贗品,我猜她並不在行。”

  阿發對于鑒賞古董是知道一點,但不精通,也不好說什麼。他打開了一瓶法國葡萄酒,這是為了慶祝簽約成功特意在華森洋行買來的。要說到品味,阿發是很高的,甚至在某些方面要超過所有人。

  猶太人諾依曼也被邀請在座,阿發很欽佩他的理財能力,與他有過幾次來往,並邀請他作顧問,為他提供投資的建議。而諾依曼則幫他把貨品的說明翻譯成德語和法語,使銷售範圍大幅擴展。

  伏特加是諾依曼的最愛,兩杯下肚,他的額頭冒出了汗珠,談興越來越濃,大談中國的未來。

  “諾依曼先生,你對中國怎麼了解得這麼多啊?”諾依曼停下來喝酒的時候,唐納德好奇而又欽佩地問道:“你一定看過不少中國書,跟許多中國人談過吧?”

  實際上,諾依曼對于中文既不會讀又不會寫,一口上海話也很難懂。但他絲毫不感到窘迫,脫口說道:“根本沒必要去讀中國書,都是過時的東西。”他轉向阿發,“恕我直言,中國人不懂經濟學,嗯,還有組織,這就是你們所需要的。”

  “仁義道德是永遠不會過時的。”阿發沈吟了一下,說道:“你不能想象沒有精神約束力的混亂社會吧?當然,在新學科上,中國確實落後了。”

  “過時的東西也不是全不好啊!”琳娜對屋內擺放的幾個無錫泥娃娃很感興趣的樣子,背著身說道:“比如古董。嗯,陳先生,這個是古董嗎?”

  “不算是古董,是中國的民間手工藝品。”阿發說道:“如果琳娜小姐喜歡,就送給你好了。”

  “真的?”琳娜轉身瞪眼望著阿發。

  “當然是真的。”阿發笑著點了點頭,說道:“這是用手捏出來的,不是模具批量生産的。所以,雖然價錢不貴,卻很有欣賞和收藏價值。”

  “用手捏的?”琳娜轉過身,看著、摸著,很不可思議地說道:“太有趣了。”

  “應該還有很多其他的造型,我會替琳娜小姐留意的。”阿發招呼端著點心上來的老六姐,“麻煩找個盒子,把這些泥娃娃給琳娜小姐裝起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5-20 06:16 PM

第四十一章 鼠有鼠道,家中有變

    老六姐在耶路撒冷堂是最呆不住的人,她的女兒在外面哪!成天抹眼淚,求著老四姐把孩子要回來。眼見著風聲好象過去了,老四姐便求著阿發把老六姐安排個地方,還真的去把小娃娃給抱了回來。

    安排到家裏不合適,隨便給點錢打發了,又不放心也不負責。阿發只好暫時讓彩鳳和老六姐在公司打雜,有個小娃娃要照顧,又連帶著把小琴也找來,一起住在公司後院。當然,事先通下口風,阿發便不太擔心他的一些糗事外泄了。

    所以,現在的公司在表面看起來是不錯,可這確實有些亂。阿發從眼前和長遠出發,正在著手另覓場所,這裏將是一個辦事處,或是貨棧。而新公司所在的地方,必須要能接上電燈、電話。盡管上海開始電話業務只有幾年的時間,阿發已經意識到了電話在以後商務上的方便和快捷。

    送走了唐納德父女後,阿發又回到了客廳,與諾依曼討論合資開公司的具體事宜。盡管阿發不以自己是中國人為恥,但不得不承認,洋人的身份更有助于目前的商務運行和發展。

    “半個月,頂多半個月。”諾依曼顯得有些尷尬,朝四周掃了一下,湊近阿發的耳朵說道:“我買了伊薩遜的股票,資金有些吃緊。嗯,你快去買,很快就能翻一番的。伊薩遜要被查頓公司接收了,等這個消息傳開,股票就會直線上漲。今天就去買,越早越好。”

    “這種投機賺得快,賠得也快。”阿發搖了搖頭,說道:“做真正的工商業,才是穩妥之道。比如房地産,你不也認為是穩賺不賠的産業嗎?”

    “是的,是的。”諾依曼眨巴著那雙褐色的眼睛,從兜裏掏出給阿發買來的葡萄牙護照,放到阿發的手,又用力握了握,說道:“放心,不會誤事的。瞧,這件事情已經給你辦好了。嗯,你可以先去看地,多看看,比較比較。”

    買護照只是以防萬一,還有出行方便的考慮。葡萄牙應該是最容易的,托人從澳門便能買到。阿發接過來看了看,又想起合資的事情,不由得翻了翻眼睛,說道:“好吧,我先去買地,可不是要蓋房子,而是要建工廠。”

    “知道,知道,是紡織廠,服裝廠?嗯,先幹這個比較穩妥,賺得可能少一點,但賠是不大可能的。雖然我對實業不是太感興趣,但我支持你。”諾依曼使勁點著頭,“來,喝一杯。”

    “不喝了。”阿發擺了擺手,摸著下巴想了想,問道:“你剛剛說的是伊薩遜股票?嗯,我也買點吧,一萬?”

    “可以再多一些。”諾依曼信心十足,將伏特加一飲而盡,又象做賊似的對阿發說道:“我跟誰都沒說,你可別再告訴別人了。”

    ……………

    阿發只是千萬穿越衆中的一員,不是處心積慮要穿的,只是意外的不可思議的,他也只認為這是上天的安排,是對前生罪孽的救贖。

    現在,他只是依著這樣的本心在活著,並沒有考慮什麼傳奇,什麼留名于史。至于以後會變成什麼樣,是呼風喚雨的聞人、大亨,還是死于刺殺、毆鬥、意外、疾病,他考慮不起,也沒法設想。他只有前進,奮鬥,拼搏,感悟,能活著的同時,再爭取改變著周圍的人。

    當阿發缺錢少勢的時候,他能用自己的智力和體力去搭救小雲子、小琴這樣的弱女子;當他錢財充裕時,他覺得能力也在增長,便會將攤子鋪大,讓更多的人受益,讓更多的人免于陷入火坑。

    錢只是勢力的一個方面,阿發拉上了諾依曼,有金三爺這個還並不算太牢靠的盟友,還有趙黑子——趙奉松,就是那個縣上的捕快頭。

    找忠厚老實的人做幫手固然很好,但非黑即白在那個時代卻吃不開。特別是有些事情,老實人沒辦法,也沒那個能耐,而那些身有劣跡的卻能讓事情簡單起來。

    當受邀而來的趙黑子在飯店的雅間內見到阿發摘下帽子的時候,著實嚇了一大跳。雖然在南方,特別是上海這樣的地方,沒辮子的也不怎麼追究,但也要看是誰。

    當然,他還不知道阿發編的履曆,知道了也不知道真假,更不知道他有買來的葡萄牙護照,只是覺得阿發太大膽了,而且西裝革履的完全是洋人的打扮,比那些買辦還要洋氣。等見到諾依曼時,趙黑子覺得自己又有些明白了。嗯,這是靠上了洋人,瞧這隨便勁兒,關系不一般哪!

    事情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就看你能不能找准門路。對于趙黑子來說,幾百塊錢到手,他能替你去殺人,何況只是在官府裏做下疏通。再說,因為這事兒,他覺得和阿發的關系拉近了,以後也沾沾洋人的光是大有可能。

    趙黑子對阿發交付的事情滿口答應,酒足飯飽之後告辭而去,走到門口的時候又回身對阿發說道:“阿,不,那個陳先生,您最好回家看看。我前兩天回去的時候聽別人說啊,您家裏鬧了點事,您得處理,處理。”

    “出什麼事了?”阿發皺起了眉頭。

    “那個,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前幾天回村的時候聽人議論。”趙黑子不太願意說,吭哧道:“是您父親,那個,和村裏的老張頭鬧,又要經官,又要告狀的,好象是說老張頭吞了您家的錢。”

    阿發哼了一聲,想了想,說道:“錢是我給老張頭的,讓他照顧我弟妹。嗯,你不用管了,我這就回去處理。對了,謝謝你啊,趙頭。”

    “客氣,客氣。”趙黑子嘿嘿笑著,“陳先生,咱們鄉裏鄉親的,互相照顧是應該的,以後若是——”

    “以後有什麼事要我幫忙,我一定盡力。”阿發聞言知意,立刻應承下來。

    “好,好,那我先走了,買地的事情沒問題。”趙黑子連連拱手,轉身而去,步子似乎也輕快起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5-21 07:56 AM

第四十二章 家事

    “來,再喝一杯。”諾依曼的叫聲打斷了若有所思的阿發。

    “不喝了。”阿發擺了擺手,說道:“我得出去辦點事,嗯,借你的馬車和車夫用一下,晚上就回來。”

    “沒問題,用吧!那個,你訂的馬車,下周就好,我保證。”諾依曼很痛快地答應著,也不知是不是酒精的作用,他的聲音顯得特別歡快,“對了,有時間的話,見見我的未婚妻。”

    “你的未婚妻?”

    “沒錯。”諾依曼深顔色的眼睛在皮膚灰黃的臉上自豪地閃爍。

    “可我知道你甚至還沒訂婚呢!”阿發愈發不解。

    “你怎麼可能知道,昨天才訂的婚。”諾依曼抓住了阿發的手臂,“她的父親正要建一座紡織廠。噢,我們會發財的,會發財的。”

    “你的意思——”阿發翻了翻眼睛,問道:“我買的那塊地有一部分是給你嶽父建工廠的?”

    “是啊,那塊地很大,多建一個工廠沒問題的。”諾依曼顯示出了他的精明,做了一個幅度很大的手勢,“我剛才說到哪兒了?哦,我們結婚的時候,你一定要來參加。你不是猶太人,但是你來參加宴會,好不好?”

    阿發有些不滿地盯著諾依曼,半天才哼了一聲,說道:“以後這樣的事情你要提前跟我說,合夥你懂不懂?如果我早知道的話,可以多買些地。算了,這回就不跟你計較了,最多三十畝,不能再多了。我先走了。”

    “來參加宴會,我會給你發請帖的。”諾依曼看著阿發的背影大聲說道,聲調很高並充滿激情,“注意,不是婚禮。你不是猶人,只來參加宴會,地點在猶太人俱樂部。”

    ……………

    天氣愈發地涼了,發哥走了這麼長時間也沒回來,真是想他啊!小喜坐在窗前,苦惱地思索著。

    “姐!爹,爹又來了!”聽到弟弟小志發顫的聲音,小喜皺起了眉,想了想,她推開門走了出去。

    “回屋去。”張伯拄著一只棍子走了出來,擺手讓小喜進去。

    “張伯——”小喜有些哽咽地叫了一聲,看著已經被打破的門扇,咬緊了牙,執拗地站在那裏。

    二貴已經跌跌撞撞地進了院,眼睛瞪圓,兩腳拌著蒜,東一晃西一晃的撲過來,“錢呢,你個死丫頭把錢藏哪兒了?”

    張伯上前一步,把小喜擋在身後,斥罵道:“二貴,你還算人嗎?自己養不活孩子就算了,還要把他們那點活路都換成黃湯喝了。”

    二貴歪歪擰擰的想挺起胸脯,可是連立也立不穩,心中十分的亂,嘴裏只好隨便的說了:“我管教兒女,與你什麼相幹?你,你讓開。我花兒女的錢,天,天經地義。”

    張伯揮起了棍子,二貴向外退了兩步,棱棱著眼瞅著,突然又衝上前,挨了一棍子,卻也把張伯撞倒在地。

    “爹,你別,別這樣。”小喜撲上去,想保護張伯,哭叫著:“錢我給你,你快住手……”

    良心的譴責,借著點酒,變成狂暴,二貴胳膊一拔愣,把小喜甩到一邊,哼哧著按著張伯。

    驀地,二貴只覺得兩個肩象被鐵鉗夾住般疼痛,身子被提了起來,然後飛了出去,摔了個七葷八素。

    “哥——”小喜淚眼朦朧,依稀辨認出來,使勁擦著眼淚。

    嗯,阿發伸手將張伯扶起來,關切地問道:“張伯,你沒事兒吧?”

    “沒事兒,沒事兒。”張伯拍拍阿發的手臂,重重地歎了口氣。

    二貴的醉本來多少有些假裝,經這一摔,他醒過來一半,晃晃悠悠地爬起來,看架勢是想反攻。阿發已經轉過臉來,四只眼睛對了光,好象要在空中激觸,發出火花,二貴竟沒敢再動彈。

    “滾!”

    “混蛋,兒子打老子,你個混蛋。”二貴知道不是阿發的對手,又不好老老實實地出去。

    “收拾一下,領上小志跟我走。”阿發根本不想答理他,轉頭對小喜說道:“快點,外面有馬車等著呢,不收拾也行,都買新的用。”

    小喜猶豫著,她不舍得藏在家裏的洋錢,但發哥的眼神那麼冷,那麼讓人不敢拒絕。她轉身進了小屋,裏面傳出悉悉索索和小聲說話的聲音。

    阿發松開張伯,瞪起眼睛,直奔還胡罵不停的二貴。這個爹,他一點也沒有感情。而且,這麼個東西,他還配當爹嗎?

    “混蛋小子,你等著。”二貴被惡狠狠地瞪著,看著眼冒凶光的阿發越走越近,轉身就跑,邊跑邊罵:“你等著,老子拿刀宰了你們。”

    “阿發,快回來。”張伯還是老觀念,不忍阿發背上逆子的惡名,看他有要追打的意思,趕忙開口叫著。

    阿發定住了腳步,恨恨地吐出一口氣,轉身走到張伯跟前,苦笑了一下,說道:“張伯,真是,連累你了。這腿,是他打的?”

    “他敢打我?”張伯搖頭,無奈地歎了口氣,說道:“不小心崴了腳。嗯,你把小喜和小志接走吧,這個二貴呀,沒救了。唉。”

    阿發伸手掏出幾張鈔票,硬塞進張伯手裏,說道:“留著找個大夫,再有啥麻煩的話,去縣城裏閘北區找我。威發公司,不難找。”

    正說著,小喜挎著個小包袱,和小志走了出來。

    “走吧,走吧!別再回來遭罪了啊!”張伯撐著棍子,連連擺手,眼中有一絲晶亮。

    ……………

    坐在馬車裏,阿發一句話也不說,臉繃得緊緊的,只有眼睛裏偶爾一閃。他是有些自責的,快三個月了,他只是托人送了些錢,竟然沒有回去看過。當然,他更沒想到二貴是這樣一個畜生。

    小喜張了張嘴巴,眼見阿發神色不善,又把話咽了回去。她一直惦記著家裏藏著的洋錢,這麼一走,不知道啥時能回來,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找回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5-21 05:47 PM

第四十三章 安頓

    馬蹄聲變得清脆,土路變成了石子路,阿發才從沈思和自責中清醒過來。他擡頭看了看妹妹和弟弟,澀然一笑,說道:“是哥不好,讓你們受罪了。嗯,以後就沒事兒了。”

    小喜眨著眼睛,低聲說道:“哥,咱們要去上海?以後也住在一起嗎?”

    阿發猶豫了一下,用力點了點頭,說道:“對,到上海,住大房子,咱們在一起。”

    小喜抿嘴笑了起來,那種發自內心的由衷的歡喜。阿發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喜立刻瑟縮了一下,表情浮起了痛苦之色。

    “怎麼了?”阿發愣了一下,隨即醒悟,罵道:“混蛋,他打你了?真不是個東西。”

    “別,別這麼說。”小喜低下頭,又偷偷地看了阿發一眼,囁嚅道:“再怎麼說,他也是咱爹呀!怪我不小心,讓他看見藏的錢……”

    “以後別在我面前提他。”阿發沒好氣地哼了一聲,轉頭望著車外,再不出聲,只有鼻翅翕張,顯得余怒未息。

    一路上阿發也不怎麼說話,小喜搭訕,他只是哼哼哈哈。路上經過藥店時,阿發下車買了點外傷藥,然後便直接回了極司非爾路的家。

    “先生。”阿郭見阿發領回來兩個衣衫髒舊的孩子,只是奇怪地看了兩眼,便又是那副恭順的樣子。

    “這是我的妹妹小喜,弟弟小志。”阿發隨便介紹著,“以後他們就和我住一起了。嗯,你帶小喜先去洗洗,把傷藥給她抹好,然後吃飯。”

    “是,先生。”阿郭猶豫了一下,說道:“飯要再做一些。”

    “那你們先吃,吃完了再做我的,我不餓,先回屋辦點事。”阿發轉頭看了看小志,說道:“你也和阿郭一起去,哦,她是咱家的女傭,有什麼事就叫她。”

    “哥——”小喜在這所陌生的房子裏有點手足無措,畏縮地叫了一聲,似乎想讓阿發陪著。

    “去吧,有事兒吃完飯再說。”阿發伸手拿過她挎的小包袱,隨手放在椅子上,轉身出了廳堂,來到自己的房間,打開鎖,推門進去,又從裏面閂好,一屁股坐在軟椅中,半閉上眼睛,一動也不想動。

    好半晌,阿發才緩緩坐起,點著煤氣燈,呆望著胡思亂想了一會兒,翻開桌上的書,心不在焉地看了起來。已經死了的阿發幾乎沒有受過什麼教育,可謂是腦袋空空,而現在的阿發因為出身環境的關系,對中國的曆史和地理也不是太熟悉,這確實是個缺陷。

    預知的曆史時間並不能過于精確,年、月或許記得,要精確到天,就超過了人腦的極限。除非是曆史學家,或者是為某種目的而專門記憶過。

    但阿發卻可以通過讀書,通過理解和分析,把曆史大事件按照時間順序羅列出來,然後象填空似的一點一點把腦中回想起來的資料填上去。

    比如,他先列出大事記:一九一一,辛亥革命;一九一四,第一次世界大戰;一九三七,抗日戰爭;一九三九,第二次世界大戰……然後再想起什麼填什麼,補充年代時間,補充大事。

    其實,阿發也不知道這些曆史事件是否還會如期發生,也不知道這麼做有沒有用,只不過是穿越者的普遍心理在作怪罷了,希望能借著先知先覺而走捷徑。當然,如果預先知道最後的結果,再來推斷過程的話,阿發比同時代的人有著更深的理解和感悟,思路和想法也是大不相同的。

    可惜,阿發現在的心情不好,書也看不進去,索性把書一丟,躺在床上,無聊地盯著天花板。

    對于小喜來說,為爹開脫,是習慣,是思維,是傳統,是觀念……就象芳寶被賣了,依然向家裏寄錢,並以此為豪是一樣的。這是當時人的普遍思想和做法,盡管阿發不理解,也想不太明白。

    吃晚飯了,阿郭作為謹分本份的女傭,斷沒有先吃,而讓主人等著再做飯的道理。所以,時間向後推了一些,加了飯,添了菜,才去叫的阿發。

    “阿郭,明天帶,帶——”阿發嘴上磕巴了一下,才定下了稱呼,“帶小姐和少爺去買幾身衣服,買布找裁縫做也行。還有其他的用品,也都要添置,等吃完飯,我再給你說。”看著小喜和小志在陌生環境中有些拘束和畏縮,阿發決定先在稱呼上提高兩人的自信。

    “是,先生。”阿郭順從地立在一旁,恭謹地答應。

    “吃飯,吃飯。”阿發招呼著妹妹和弟弟,自己先動了筷,小喜和小志這才開動。

    阿發的飯量依舊很大,但已經穩定下來。他吃得很快,一會兒便吃飽了,放下碗筷坐到了一旁,向阿郭交代了一番要買的物品,又拿出一些錢給阿郭。

    過了一會兒,小喜先吃完飯,小心翼翼地挪到阿發跟前,目光不離阿發的頭頂和裝扮。

    “辮子剪了。”阿發自嘲地笑了笑,說道:“租界無所謂,再遠的地方恐怕就得用假的。不過也沒多大關系,我有外國護照。嗯,這個你還不懂。坐下,咱們聊聊天。”

    小喜抿嘴笑了笑,坐在阿發指著的椅子上,咬了咬嘴唇問道:“哥,你,啥時弄的這麼大房子?”

    “也沒多長時間,嗯,從家出來這幾個月變化很大呀,現在想想,哥還有點不敢相信呢!”阿發笑著接過阿郭遞來的茶水,示意給小喜也送過去一杯。

    “那,我和小志以後幹點啥?”小喜手指晃著,屋裏的擺設讓她不知道該往哪裏指。

    “啥也不用幹,你倆得去上學。”阿發輕呷著茶水,“你年齡大了些,可也得上學,學知識,學文化。”

    “請先生家來嗎?”小喜問道。

    “不,上新學堂。”阿發放下茶杯,說道:“學新知識,醫學、商學、科學、法學,嗯,以後都大有用處。”

    阿郭收拾碗筷的動作慢了下來,臉上浮起欽敬的神情。

    “哥——”小志走過來,輕聲叫著。

    阿發點了點頭,指了指椅子,待小志坐下,便隨意地聊著。等阿郭在廚房吃完飯過來,阿發給弟弟和妹妹指了房間,讓阿郭簡單收拾一下,先將就一晚。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5-22 08:52 AM

第四十四章 豁然開朗,缺助手

    “那是哥的屋子,不要隨便進去。”阿發特意囑咐著,“我不在家的時候便會鎖上門,我在的時候,你們要先敲門,懂嗎?”

    “懂了。”小志連連點頭。

    小喜猶豫了一下,沒吭聲,心裏有些不樂意,覺得發哥有些生分。

    “以後呢,這就是自己家了,你們是主人,隨便一些,別縮手縮腳的。”阿發笑著起身,領著弟弟妹妹在屋子裏轉了一大圈,房間、用具等,簡單解說,讓小喜和小志熟悉一下,能夠放開一些。

    “我一個人住一間屋?”小喜四下瞅著,還很簡陋,擺設很少,但已經讓她覺得象做夢一樣。

    “對,這是你的——閨房。”阿發摸了摸小喜的頭,笑著說道:“這幾天隨阿郭出去添置些東西,把屋子弄得漂漂亮亮的。嗯,梳妝台是一定要的,大姑娘了,得打扮起來。”

    小喜笑得靦腆,也安心,這與當初短暫的和哥哥在一起是不同的,這次將是長久的,有依靠的。

    ……………

    過了這麼長時間,阿發已經逐漸意識到了自己的問題,那就是對這個世界,對這個時代,對現在的事物缺乏准確的認識。他之前總是用後世的慣性思維來想問題,一會兒想幹這個,一會兒又想幹那個。其實,他應該先去了解現在有什麼,缺什麼,才能有針對性的制定自己的計劃。閉門造車,憑空想象,難免有茫然之感。

    突然的感悟,讓阿發覺得豁然開朗,面前似乎敞開了成功的大門,令人振奮的陽光灑在他的身上,讓他激情四射,充滿了工作的欲望。

    當然,劫奪了潮州幫鴉*片的事情他沒有忘記,可他也懂得張馳有道。潮州幫正追究得緊,這個時候處理,顯然是不明智的。而且,他還有後續計劃,需要時間布置、安排、准備,所以要暫時冷卻一段日子。

    而購買盧家灣一百多畝地基的事情暫時還未最後確定,代理公司的工作因為已經駕輕就熟而顯得輕松。這便使阿發有時間搞些實驗,弄出比較容易的東西——味素。這個問題他早已經意識到了,畢竟天天要吃飯吃菜,沒有女傭時,他也會下廚隨便做點,調料的品類自然知道,只是他一直沒仔細琢磨罷了。

    味素的成分是谷氨酸鈉,制造起來並不複雜。而且早在1865年,德國化學家德豪生就在蛋白質的水解過程中分離出了該物質,但這一發現並沒有轉化到工業生産中。

    按照曆史,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戰前,這一發現才引起了日本化學家池田的重視,生産出了風靡日本,隨後又輕而易舉占領中國及南洋廣大市場的美女牌味之素。

    世上的事情往往就是這樣,沒有路的時候,卻往往發現路其實就在腳下。阿發知道從蛋白質中提取氨基酸,關鍵是蛋白質的水解過程,只要掌握好了蛋白質的水解過程,味素自然就出來了。

    簡單嗎,看似簡單。但這只是理論,阿發從來沒自己動手實踐過。但這並沒有影響到他的信心,做化學實驗,有現成的數據固然好,沒有數據也並不是就不能做。別人的數據不也是從反複不斷的實驗中總結出來的嗎,只要不怕失敗,憑著自己的理論基礎,就一定能摸索、總結出需要的東西來。而且,他會比別人用的時間少,耗費的精力小,因為他知道最接近成功的捷徑。

    沒錯,就是捷徑。這便是穿越者的優勢,穿越到的年代越老越明顯。因為他可以省去彎路,用最直接的方法獲得成功。例如愛迪生發明電燈泡時,為了尋找合適的燈絲材料,將一千六百多種耐熱材料分門別類地進行試驗,而穿越者則可取巧省去這個過程。只是這一項,便節省了多少時間和精力,能提前創造多少價值,能賺多少錢?

    接下來的幾天裏,阿發一邊給小喜和小志找著合適的學校,一邊抽空跑了幾家外國洋行,買齊了試管、量杯、燒瓶、灑精燈、手搖真空泵、手搖離心機、油竈等化學實驗器材,以及各種試劑,並將公司裏的另一間屋子變成了實驗室,終于可以進行提煉味素的化學實驗了。

    每天到了公司,處理完自己的工作,把一些寄送信件、發票等瑣碎的事情交給賬房,他便換上一件舊外套,鑽進後院的實驗室。利用業余時間做化學實驗是阿發的無奈之舉,但時間一長,他便有些力不從心的感覺。

    因為化學反應有時很快,瞬間即可完成;有時卻很慢,甚至有時需要幾天幾夜的時間。當然,不管快慢,都需要有人隨時在旁觀察記錄,可阿發的精力和時間卻無法做到這一點。

    看來得找個助手啊,阿發躺在床上,腦海裏一直在想著這件事情。可上哪找去呢,這還真是個難題。隨便找個人,那當然不行,弄不好搞出些有毒氣體,或是引起火災就麻煩了。要找就得找個有西學基礎的,要懂一些化學知識的。可在這個時代的上海,想找幹力氣活的,那一抓一大把,可要找阿發需要的中國人,還真不是那麼容易。

    想來想去,阿發迷迷糊糊之中,似乎快睡著了,突然從腦海深處蹦出了一個地方的名字。廣方言館,那裏應該有合適條件的人。

    鴉×片戰爭後,上海成為最大的通商口岸,西方各國的傳教士、投機商、技師、工匠等各色人員紛紛湧入上海,使上海的中外交涉是漸增多。當時,中國缺乏可以信賴的懂外語的人才,遇事往往吃虧。時任江蘇巡撫的李鴻章深苦惱,遂上書朝廷,奏請“仿照同文館”之例,在上海設立學習外國語言文字的學館,也就是廣方言館。

    從1863年廣方言館成立,到現在已經快四十年了,從最初的只學習外語,到現在增設了天文、地理、勘探冶煉、機器制造、航海理法、化工化學等課程,已經成為了培養多方面科技人才的綜合學校。

    目標是有了,但那些學生有願意拋棄學業,來給自己當助手的嗎?阿發又開始撓頭了,唉,登個廣告試試吧,光躺著瞎想是沒用的。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5-22 02:53 PM

第四十五章 求知少年

    連著忙了幾天,小喜和小志上學的事情算是有了眉目,很快便要分別去三一堂女塾和聖方濟學堂上學。為了不至于差得太多,阿發請了位家庭教師,給妹妹和弟弟先行補習。

    這兩所學校都是西式學堂,雖然不是上海條件最優越的,但招生比較寬松,而且是雙語教學。至于宗教這個東西,阿發不信,可也不反對。妹妹和弟弟以後若是信教,他也無所謂,他尊重別人的信仰。

    轉眼過了元旦,時間也走進了一九零三年。

    “十六鋪碼頭昨夜突發大火,多家貨棧焚毀;大商號同發、郭源茂遭強人襲擊破壞……”阿發冷笑一聲,翻過了這頁報紙,潮州幫的十家大土商被燒了幾家,殺了幾個,他心中有數,不必再細看了。

    這段時間阿發或親自偵察,或由金三爺提供情報,銷聲匿跡准備了些日子,他終于再度出手。這次不再是劫土,而是直接毀掉潮州幫儲藏鴉×片的貨棧,以及營業的商行。比起上次,這場連縱火帶殺人的損失更加慘重,大量的鴉×片化為灰燼。雖然這些鴉×片價值數百萬,但毀掉這些害人的東西,阿發卻一點也不心疼,更不可惜。

    現在,阿發手裏還有一張記錄著幾家大煙館地址和幾個大土商名字的黑名單,清除計劃已經醞釀了很久,一個人對抗所有涉毒罪犯的戰爭已經打響。

    而且,他的計劃遠不止此,隨著他的刺殺和破壞,鴉×片的價格將會上漲,那批他劫奪的煙土也將會價值翻倍,由此黑吃黑時,賺的也就更多。

    看完報紙,阿發來到辦公室,處理了自己的工作。

    秦滿國的想法有創意,也是非常有成效的,通過阿發和諾依曼的努力,他們把樣品和說明書發給舊金山、紐約、倫敦、巴黎、柏林、維也納等地的外國商家,壓低了價錢同外國大洋行搶生意。

    而代理的商行不只是秦記,雖然他們是享有優先權的,但阿發與其他中國商行也建立了聯系,承辦代理,貨源能夠保證充足,買主也將越來越多。這就是獨立代理商的好處,不必拴死在秦記這一家身上。

    “這些發票今天就要寄出。”阿發把今天的工作基本處理完了,交代了秘書彩鳳,轉身走回自己的辦公室,對著鏡子觀察自己的臉。

    似乎沒有什麼變化,只有眼睛,帶著沈思的神氣,從深不可測的地方凝視著自己,猶如一只警惕的野獸在窺探一般。

    門被輕輕敲響,彩鳳進來告訴阿發,外面來了個年輕人,說是看到報紙上的廣告來應聘的。

    “哦,是有這麼回事,讓他進來吧!”阿發坐回椅中,不停地摸著臉,似乎這樣便能變成另外一副模樣似的。

    對于彩鳳這個女秘書,阿發還是比較滿意的。若說是寫字,彩鳳練過,比他那筆蟑螂字強得太多。若論接人待物,彩鳳也不陌生,幹得很不錯。

    ……………

    王卓然有些緊張,在一個小姑娘的引領下,上樓走向阿發的辦公室。為了讓自己不必懷著破碎的夢回家鄉,也為了能繼續學習自己喜愛的化學,更為了家裏越來越艱難的生活。王卓然深吸了口氣,邁步進了辦公室。

    說起王卓然,可謂是生長在書香世家。他的家鄉是離上海咫尺之遙的嘉定,他的爺爺、父親都是教書先生,而他從小也顯露出非凡的聰慧。十歲時,便考取了童生。但隨著爺爺賦閑在家,一家九口的生計全壓在了做教書先生的父親身上,家境隨之窘迫起來,他也被先生趕出了私塾。

    盡管爺爺想要他再讀私塾,想讓他飽讀詩書,將來子承父業,也做個受人尊敬的教書先生。但王卓然的心早已經飛走了,他有自己的熱愛和向往。

    當曆史跨入二十世紀以後,經曆鴉*片戰爭立志變革圖強的洋務派半個多世紀的不斷努力和愈來愈強勁的歐風美雨的吹拂,使嘉定也如上海一樣,正在悄悄地發生著變化。

    一些敏銳地感覺到這種變化的嘉定年經人,紛紛去上海、南京等地,進入洋人辦的洋學堂或洋務派辦的新式學堂,有的甚至漂洋過海去國外留學。這些人學成之後,大都取得了相當的成就。而這些發生在自己身邊的事情,對年幼而聰明的王卓然來說,無疑具有“擋不住的誘惑”。

    從私塾被趕出來之後,盡管爺爺反對,王卓然還是毅然離開家鄉,只身一人來到上海,考進了廣方言館。

    在廣方言館,王卓然仿佛進入了一個全新的天地。上課前再也不用向孔聖人像磕頭,也沒有先生打板子,而那些藍眼睛白皮膚的“洋教習”,一點也沒有私塾先生的嚴厲,和學生們親切得就象是朋友一樣。所有這一切都極大地激發了王卓然用功學習的願望和興趣。

    隨著天文、地理、化學等西學課程的開設,王卓然又狂熱地迷戀上了化學。若不是親自動手,親眼所見,他怎麼也不能相信,把風馬牛不相及的東西以一定的比例放在一起,給以適當的條件,就能制造出第三種東西。這對他來說完全是一片嶄新的天地,裏面充滿了誘人的神奇色彩。

    然而,年輕的王卓然的化學夢剛剛開始,卻又不得不面臨破碎的結局。由于各省都已開設了以西學為主要教育內容的新式學堂,兩江總督周馥認為朝廷所需翻譯人才已經足夠,而“工商各業,尚無進步”,遂向朝廷奏請,改廣方言館為工業學堂,著重培養工業人才。現在,光緒皇帝已經准奏,近日廣方言館就要換招牌,招新生,原廣方言館的學生將被遣散。

    王卓然聽到這個消息,仿佛一下子掉進了冰窖。因為,在廣方言館,學生可以免費住館就讀,每日還發給夥食費和文墨費,這使得家庭困難的王卓然能夠刻苦學習。

    而遣散就意味著他要放下學業,想辦法謀生。還不光是自己的生計問題,家裏的弟弟妹妹一天天長大,他還必須為家裏越來越艱難的生活減輕負擔。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5-27 11:32 AM

第四十六章 味素問世

    就在王卓然有些絕望的時候,無意中發現了報紙的一張小告示,也就是阿發招聘助手的廣告。這對王卓然來說,就象是落水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他懷著熱切的心情馬上跑來面試了。

    從門外進來一位十七、八歲的瘦削少年,阿發上下打量,直到把少年看得有些局促不安,他才意識到有些失禮。

    “來,小兄弟,坐下談。”不管怎樣,來了總要試試才好,阿發笑著打了個招呼,又衝打雜的小琴吩咐道:“倒茶,拿水果。”

    王卓然進了屋,有些局促地坐下來,偷偷打量著這個不留辮子的假洋鬼子。假洋鬼子長得很高大,似乎沒有什麼學者的氣息,他由此有些懷疑這家夥真的是在做化學實驗。

    阿發淡淡笑了笑,說道:“你是廣方言館的學生?”

    “是的,陳先生。”王卓然很快地回答道:“聽說您要招聘一位做化學實驗的助手,我便來試一試。”

    阿發點了點頭,又繼續問道:“那你的學業怎麼辦?我是說,我需要一個全職的助手,不是在空閑時間才能來的那種。”

    王卓然猶豫了一下,如實答道:“廣方言館馬上要關閉了,哦,不是關閉,而是換牌子重新招生,我們馬上要被遣散。但我很喜歡化學這門學問,如果能找個相應的工作,我是非常願意的。”

    彩鳳走了進來,將茶水和水果放在桌上,然後慢慢走了出去。

    阿發已經問了好幾個問題,覺得大致情況已經了解,便笑著示意王卓然喝茶吃水果,說道:“別客氣,喝點熱茶,吃點水果。”

    “您的官話說得真好。”王卓然心情也放松了不少,喝了口茶水說道。

    阿發淡淡一笑,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輕輕敲擊了兩下,說道:“咱們呢,因為雙方還不十分了解,就暫定個試用期。你我都互相適應一下,如果你覺得不如意,可以走,我要是覺得你不合適——”

    “我明白。”王卓然點了點頭,這個假洋鬼子辦事很利索。

    “那好,呆會兒我們先去實驗室看看。”阿發笑著點了點頭,總要親眼看到這年輕人的能力,他才能放心。而且,觀察一下脾氣稟性,也是能否留下他的關鍵因素。

    兩天以後,王卓然搬了過來,立刻便投入到他所熱愛的化學實驗中,並負責夜間打更。按照阿發設計的實驗步驟,兩人開始了制造味素的緊張工作。

    只是一天工夫,王卓然便感到這回真的是太幸運了。不僅每周有六塊錢的收入,而且阿發的理論水平似乎比廣方言館的“洋教習”高出很多,有些實驗手法他更是見都沒見過。可以說,他找了個倒貼的優秀的化學老師。

    將面粉加水過濾,提取面筋。再將面筋置入容器,加適量鹽酸後加熱使之水解。待面筋水解呈液體狀態後,過濾,再進行真空過濾,使酸性成分減少到一定程度而呈固態。

    然後向固態面筋中加堿水,中和掉其中殘余的酸,使面筋呈透明狀。用木炭再過濾一次,去除掉面粉原有的色素。向液態面筋中加入酒精,這時便開始出現沈澱物。最後將沈澱物置入離心機中波動,令酒精揮發完,就得到了白色的結晶顆粒——味素。

    步驟就是如此簡單,只不過需要多次實驗,建立准確的數據記錄,包括試劑的數量、純度,以及反應的時間,以便達到最佳的效果。有了王卓然的幫助,再加上阿發正確的方法,提煉味素的工作進展很快,阿發知道成功離自己越來越近了。

    但阿發還有一個憂慮,那就是味素的銷售。將實驗成果轉到工業生産上,進行批量生産,投入市場,這一系列的運作,依他現在的資金應該是不成問題的。但要建立銷售網絡,把味素推向千家萬戶,然後推向全國,乃至亞洲,就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了。

    人脈,這是阿發的又一個缺陷,而且是不容易彌補的。一沒名,二沒勢,雖然是所謂代理公司的經理,可離接觸真正的上海商業人士的圈子還差得遠呢!所以,阿發一邊留意著可供利用的現成的資源,一邊開始著力經營買到手的那塊土地。這麼個大攤子鋪下去,自然會引起注意,這名聲也就自然起來了。

    …………

    半個月後。

    “咣當!”一聲,巨大的房門被打開的聲音將阿發嚇了一跳,緊接著便是王卓然興奮而有些嘶啞的聲音,他大呼小叫地跑了進來,將手裏一個小紙包獻寶似的伸到阿發面前,激動萬分地叫道:“先生,陳先生,成功了,成功了,東西造出來了。”

    阿發驚訝地接過紙包,打開,裏面是幾克白色的結晶顆粒,他伸指頭蘸了一點放進嘴裏,嗯,就是這個味道,鮮美異常。他瞪大了眼睛,咂著嘴,慢慢擡起頭,看著王卓然蓬頭垢面的樣子,望著他的期盼而有些忐忑的目光,猛地一下給王卓然來了個擁抱。

    “哈哈,沒錯,就是它。”阿發高興地幾乎要跳起來,盡管知道味素的制造已經接近成功,但他卻沒想到會這麼快。

    “好小子,好小子,有出息。”阿發用手使勁摸著王卓然亂篷篷的頭發,看著他充滿血絲的眼睛,被酸腐蝕得破孔的衣服,連連贊歎,“偉大,了不起,你制造出了世界上第一顆味素,太厲害了。”

    王卓然不好意思地退了一下,躲開阿發的魔掌,謙虛道:“先生制定的步驟,我不過是執行者,這一切都應該歸功于先生。”

    “很好,很好。”阿發更加贊賞王卓然這種勝不驕的樸實品質,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去收拾一下,今晚咱們出去吃,算是小小地犒勞你一下。”

    王卓然輕輕搖了搖頭,說道:“在家裏吃挺好,在菜裏和湯裏加點味素,親口品嘗一下,就是我最高興的事情。”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5-27 11:36 AM

第四十七章 利劍閃電

    月亮升起來了,夜色變得蒼白而發黑。滿天的星星又密又忙,它們聲息全無,靜靜地眨著眼睛。

    吃過晚飯,阿發便與王卓然一起整理味素的整個實驗過程。結合王卓然實驗中得到的數據,阿發綜合整理,終于得出了味素的最佳生産流程,簡單而有效。

    “好好休息幾天,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阿發從桌上擡起頭,拍了拍王卓然的肩膀,說道:“我要申請發明專利,用咱們兩個人的名字。”

    “陳先生,這味素從頭到尾都是您的發明創造,我只不過按著設計好的步驟機械實驗而已,發明專利是您一個人的權利。我——”王卓然眨著疲憊的眼睛,堅決地拒絕了喬森的提議。

    “是兩個人的,你不用推辭。”阿發伸手打斷了王卓然的話,微笑著說道:“而且這麼做,我自有道理,你以後會明白的。去吧,好好睡個大覺。”

    王卓然張了張嘴巴,又自失地一笑,轉身走了出去。誰都不是聖人,在名利面前能淡泊無思。阿發既然如此熱情誠摯,他自然不會再說什麼,他的生活,他家人的生活興許會因此而得到較大的改善。

    阿發又仔細檢查了一遍味素的生産流程,需要改進的只有水化反應了,如果能把六十多個小時的時間降低下來,就意味著生産效率的大大提升。這應該是可以進一步實驗摸索的,但銷售渠道卻是困擾他最大的問題。

    思來想去,阿發決定尋找一個合作夥伴,最好是既有資金,又有現成的銷售渠道的。雖然讓王卓然來做不是太容易,但應有的曆練和坎坷也未必是件壞事。

    ………………

    時間在忙碌中度過,阿發一邊忙著代理公司的工作,一邊由諾依曼通過德、英、法、美大使館就味精的制造方法申請專利,一邊還讓人打聽上海老字號的醬菜園或調料商行。

    而就在這些忙碌稍微有了些眉目的時候,姚芳寶急急忙忙地趕來找他,向他借一筆數目不小的錢。

    “什麼,給韓巧珍治傷,她怎麼了?”阿發不解地問道。

    “是周二爺,還有祝三,他們毀了韓老板。”姚芳寶既是怨恨,又是痛惜,“不知道潑的什麼,韓老板的臉被毀了。”

    毀容?那就是腐蝕性液體了。阿發心中一沈,趕忙說道:“走,帶我去看看,這樣的傷恐怕還得找西醫來治比較穩妥。”

    出門叫上黃包車,兩人便趕往姚芳寶租住在靜安寺路的房子。雖然有了些心理准備,可等看到韓巧珍時,阿發還是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再也沒有那明月似的臉龐和水汪汪的大眼睛了,臉上是黑一塊紫一塊的肉疤,一只眼睛的眼角還沾連著,翻出眼裏的紅肉。

    “眼看著治不好了,戲班子老板就把韓老板扔在醫院,回去把錢和首飾都抄走了,真是喪天良。”姚芳寶恨恨地罵著,“韓老板給戲班子賺了多少錢,就這麼忘恩負義。”

    韓巧珍木然地坐著,姚芳寶的話又勾起了她重重的心事和滿腹的悲愁,痛苦得一句話也說上出來。

    “先治傷吧!”阿發艱難地說出一句話,把身上帶的錢遞給了姚芳寶,他胸中積郁起一股憤怒,一股不發泄出來便要膨脹爆炸的凶戾之氣。

    這是人能幹出來的事情嗎?不,畜生,只有畜生才會幹出這人神共憤的惡事,毀了這個風華正茂的女人。原來如此美麗,如今這般可怕醜陋,這可能比殺了她還殘忍。

    “錢不夠再來找我。”阿發不願多待一刻,他全身充滿了暴戾的衝動,似乎只有嗜血的殺戮才能渲泄。

    快步走出屋子,走上街道,阿發的胸口急劇起伏,大口地呼吸著清冷的空氣,努力使自己盡快冷靜下來。是的,他曾經以為自己可以脫離前世那種被厭倦的殺戮生涯,並因此而感到慶幸和高興。但現在,他的思維在産生著變化,由刺激而産生的急劇變化。

    沒有叫車,阿發就這樣走著,呼吸開始平穩,步伐愈發堅定,眼神變得冷酷而深邃。他不會再自欺欺人地說什麼自己能力不夠,也不會麻木地任由罪惡就在自己身邊發生,他要克服的不僅是身體上的原因,而是一直在潛意識裏抗拒進入的思維。

    他感覺到了,曾經讓他認為要忘卻的前世的、給他帶來不幸、讓他感到厭倦的技藝和經曆,現在又被賦予了新的含義。

    ……………

    鋒利的剃刀,一個套在指頭上的尖錐,幾根彎成特殊形狀的鋼絲,幾件從夜市買的化裝用的舊衣褲,還有能蒙臉的圍巾和布袋做的頭套……

    差不多全都准備好了,阿發望著桌上林林總總的一堆物品,默默地沈思了好半天,然後起身,平靜地一一收起。武器,凶器,這要看你如何定義。殺人,伸張正義,便要看是誰在遭到殺戮。

    接下來便是要偵察打探周二爺和祝三的行蹤了,只目前的這個時代,不說刺殺技術,單說化裝、潛伏、跟蹤等技能,阿發自認也是超一流的存在。何況,他要對付的不過是地痞流氓,不過是有錢有勢的惡棍。

    “我是利劍,

    無堅不摧的利劍;

    我是閃電,

    風雷相伴的閃電。

    我為戰鬥衝下天庭,

    我為複仇駕臨人間。

    我是仇恨女神的使者,

    我是上天欽派的法官。

    我專管斬邪去惡,

    我只會狂殺猛砍!”

    寶劍在輕輕揮舞,反射的光影在牆上、地上急速閃動,阿發慢慢地將劍舉在眼前,劍鋒上模糊映出了影子,他的眼睛微微眯起,射出一線寒光。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5-27 02:25 PM

第四十八章 狂殺亂砍

    上海的冬天,又濕又冷,很少見下雪。一路看樹上的黃葉,好象凋落的特別快。前些天還是綠黃綠黃的,突然間寒風來襲,經過幾場小雨,和寒風的凜冽,然後就只看到光脫的枝椏直指著天空。一切變得那麼靜謐,蕭瑟。

    陰雨連綿月余。整個世界都是濕濕的,這種陰冷好象是上海的冬天特有的,陽光如同“作秀”般,讓人覺得形同虛設,寒流滲入骨髓,讓許多東北人都難以招架。

    陰暗的小巷子裏,祝小三腳步飄浮地走著,因為漲紅,臉上的麻子顯得更加醜陋。他有些喝醉了,這讓阿發沒有多費手腳。

    從拐角突然轉出的阿發迅如閃電,鋒利無比、其薄如紙的剃刀瞬間便割斷了祝小三的喉管,同時也切斷了他的聲帶。

    捂著噴血的脖子,祝小三的眼珠快瞪出了眶外,嘴裏發出咝咝的聲音,望著穿著破爛如乞丐,臉上滿是油灰看不出相貌的家夥,只有那雙冷森森的眼睛,厭惡而篾視地看了他一眼,便轉身而去,只留下越來越模糊的身影。

    身上的力氣隨著鮮血的噴濺而迅速消逝,祝小三慢慢軟倒,死魚般的眼睛還瞪著,但眼前已經是一片黑暗,思維也化為了烏有。

    渣滓,連顆子彈都不值。阿發有種暢快的感覺,殺人本不應該是這樣的,但他確實覺得已經為被毀容的韓巧珍討回了一些公道。

    已經是午夜時分了,娼館依然是燈火通明。

    穿得破爛,臉上髒得不成樣子,阿發此時就象個乞丐般地蹲在巷子外一個拐角的陰影裏,斜靠著牆,手裏拿著根竹竿,不時向娼館的門前看上幾眼。

    周二爺,阿發在紅袖閣是見過一兩次的,雖然現在換了地方,但周二爺的作息規律應該沒有改變。他看到了門前的包車,周二爺的包車,嶄新的,而車夫蜷縮在車裏,裹著棉衣,似乎睡著了。

    要殺一個沒有防備的人,對于阿發來說,是非常容易的。只不過需要點耐心,需要不暴露地完美行動而已。而周二爺是個有頭有臉的家夥,阿發不僅要殺了他,還要利用他作點文章。

    明面上開公司或工廠,以正面的形象示人;暗中卻充滿血腥和暴力,既是懲奸除惡,也可以成為解決自身麻煩的一種非常規手段。組織,前生曾經讓阿發深惡痛絕、極力逃避,但它的經營和運作模式,卻正在被阿發所學習和利用。

    無所謂對錯,關鍵是目的和行為的原則。組織也是一個工具,你用它作惡,便是罪惡的凶器;你用它來從事高尚的事業,自然便會被稱為正義的力量。

    阿發站了起來,他看到娼館門前一陣喧囂,周二爺和狐朋狗友走了出來,正在說話道別。沒有再耽擱時間,阿發轉身鑽進了小胡同,快步地走著,他要抄近道去堵截周二爺。

    當周二爺坐在包車內正閉目養神,卻被車夫罵罵咧咧吵醒的時候,他絲毫沒有意識到死神已經近在咫尺。

    一個盲人顫顫巍巍地迎而走來,車夫幾次試圖拐過,都被盲人“碰巧”給擋住了。他戴著一副大墨鏡,雙手向前伸著,右手空著,只是無目的地擺動著,左手握著一根竹竿,在地上來回劃動著,敲擊著。

    “媽*的,眼瞎還占著道兒,怎麼不讓馬車撞死你?”周二爺罵得比車夫更響亮。

    “對不住,對不住,沒想到這麼晚了還有車跑。”盲人摸摸索索地靠近了車夫,就在兩人錯身的一剎那,盲人已經垂下的右手突然擊出,上鈎拳重重打在車夫的下巴上,車夫頭猛地向後一仰,瞬間昏厥,車把一揚,把周二爺給仰進了車裏。

    沒等周二爺反應過來,一道寒光閃現,剃刀短促有力地在他臉上劃過,迅速而有效地弄瞎了他的眼睛。

    “啊——”周二爺一下子陷入了黑暗,竟然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麼,嘴裏發出的不是求救,而是驚駭之及的尖叫。

    刀刃再度閃過,一次、兩次。兩腮被劃開,周二爺的嘴一下子變成了血盆大口;喉嚨被切斷,鮮血從切口噴湧而出。

    阿發退了兩步,甩去刀上的鮮血,中指一彈,刀鋒已經收回到袖中。沒有再看還在最後痙攣掙紮的周二爺,他轉身進了胡同,七拐八拐,消失在夜色之中。

    ……………

    這世上本沒有救世主。但人們,特別是受苦受難的人們,特別是卑微、脆弱的人們,卻總存著幻想,渴望著救星從天而降,渴望著被拯救。而即便是騙人,在所有宗教中也要有救苦救難的許諾。

    我們不能鄙視渴望拯救的人們,畢竟這也是一種希望。人,不正是活在希望之中嗎?而人類的苦難沒有終結,那被拯救的渴望也就是永遠存在的,不管它能不能實現。

    利用人們的這種心理,已經造出聲勢的“七殺”便又被阿發披上了懲惡救世的外衣。這樣一來,以後殺人的真實目的便會被掩蓋、混淆,使人搞不清其中真正的原因。

    同時,阿發也希望使名頭更加響亮,在上海灘樹起一個懲奸除惡的招牌,再結合以後的手段,使脆弱的人們有被拯救的希望,使作惡的壞蛋有被懲戒的畏懼。如果哪一天只憑一個名頭,一張紙條,便能讓有罪之人乖乖就範,終極目標也就算達到了。

    所以,祝小三和周二爺,他們的死並不是孤例。阿發這一段時間裏都不在家住,而是輪流住在他布置的多個安全屋內。他象黑夜中飄忽不定的幽靈,土行大佬、煙館老板、幫派惡棍接連喪生,在腥風血雨中,在有心人的推波助瀾下,“七殺”的名頭甚囂塵上,乞丐、盲人、獨眼龍、車夫……各種形象被猜測著一一對號入座,成為人們津津樂道的談資。

    而此時,阿發又收住了手,以一副精明且不失氣度的姿態在飯館中與一位中年人正進行著商業洽談。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5-27 02:31 PM

第四十九章 銷售網點,一炮打響

    趙海鎮出生在一個書香氣很足的大商賈之家,他不僅會讀書作詩寫文章,由于自小即受影響,也深諳經商之道。從父親手中繼承部分家業後,因他善于經營,家業迅速發展。同時,他的思想也較純粹的讀書人更加開放而活躍,與洋人之間也頗有往來。

    當然,阿發看中的是他的産業,兩家醬園,十幾家分店,幾十個代銷點,這是什麼,這是現成的銷售網絡啊!

    換句話說,現在投資對阿發來說不算什麼,他需要的是捷徑,哪怕少賺一些也有合作的必要。

    細細品著加料的湯,趙海鎮不置可否,又嘗嘗沒加作料的,意味不明地點了點對,含笑望著不動聲色的阿發。

    “對于你能在很簡陋的條件下搞出這個,這個味精,趙某是非常佩服的。”趙海鎮繼續說道:“你在倫敦讀過書,但好象只讀了兩年,就因為經濟原因而退學了,是吧?”

    “是這樣的。”阿發很痛快地承認道:“確實是付不起學費了,我就只能退學,為生活而奔波。”

    嗯,嗯,趙海鎮點著頭,若有所思地說道:“你只有二十二歲,只在大學讀了兩年,就能搞發明創造,難道洋人的教育就這麼厲害嘛?”

    阿發吟了一下,解釋道:“教育體制不同,教育方法各異,倒也說不上誰厲害,但若論實用性,自然值得稱道。”

    “我也有這種感覺。”趙海鎮微微一笑,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說道:“埋首于經史子集之中,到了這般年紀,才漸漸醒悟過來。當今救國之道,非實業不可。”

    原來你是洋務派,推崇的是實業救國。阿發撓了撓頭,不論是教育救國還是實業救國,或者是科學救國等等,出發點都是好的,但又都不全面,這是一個綜合的問題。但不管怎麼樣,這各項救國理論如果推行開來,對國家也是有好處的,總比什麼都不做要強。

    趙海鎮雖然是一個傳統的儒式知識分子,但同當時許多有識之士一樣,在內憂外患之中苦苦思索探求著強國富民之路。在閱讀了不少西方書籍之後,他對“實業救國”的理論十分贊賞,並想身體力行地去實踐。

    但他苦于不懂現代科學技術,直到阿發通過王卓然的七拐八拐的關系找到他,和他商談起辦廠的事情,他立刻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認為這是他半後輩子的心願得以實現的一個契機。

    另外,趙海鎮還有一個心思,那就是他的子女教育問題。他是有送他們去留學的想法,但又擔心不適應國外的生活,而阿發似乎可以作為老師,讓他們提高外語水平的同時,學習到如何與洋人打交道。

    在趙海鎮看來,阿發這個假洋鬼子能在簡陋條件下進行科學研究,很可貴,而且據觀察,還算比較“忠厚老實”,與那些一門心思賺錢的人有所不同。

    “鎮公想搞實業,不如慢慢將味精廠做大。”阿發緩緩說道:“一方面繼續收購面筋做原料,一方面購進小麥,除生産味精外,還可以生産澱粉、糊精、醬色、葡萄糖等産品,這樣産業鏈條才算完整,才有現代化企業的樣子,也正好借此培養一些新型的管理人才。”

    趙海鎮捋著胡子,贊賞地望著阿發,說道:“你的設想很周全,年輕人很有理想啊!和你相比,我那些不成器的兒女,唉,令人頭痛。”

    阿發的腦海裏立刻浮現出一堆绔紈少爺、嬌慣小姐的形象,只是不知趙氏子孫是如何一副不成器的樣子。盡管將趙海鎮的兒女想得如此不堪,但他嘴裏還是客氣地說道:“望子成龍、望女成鳳乃是人之常情,鎮公家是書香門第,不成器之說想必是對公子、小姐們太苛求了。”

    趙鎮海苦惱地搖頭,轉而盯著阿發,有些疑惑地問道:“這個東西應該是比較好賣的,可為什麼你要找我合作,而不是生産出來進行代銷呢?”

    “我看中了鎮公的人脈,這也只是長期合作的開始。”阿發坦言相告,並沒有什麼隱瞞,“您也知道,我有一個猶太人的合作夥伴,雖然他對實業興趣不大,但在投資和理財方面確實很厲害。而我缺少的恰恰是國內貴人的相助,商業嘛,建立起信用和銷售網絡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與您合作,正好彌補了我的不足之處。”

    “很坦誠,這一點我欣賞。”趙海鎮思索了一下,笑著說道:“接下來,我們細談一下合作事宜吧!”

    …………

    春節剛過,味素終于投放市場,並且獲得了初步成功。

    味素廠是在唐家灣福源裏開設起來,是三開間石庫門的房子,雇了十幾個工人,用油竈、離心機等簡單機械進行半手工、半機械式的生産,月産量約三百公斤左右。雖然這並不完全符合阿發的設想,但考慮到合夥人的擔憂,也只能先將就著幹起來,等以後再擴大生産了。

    諾依曼是貪婪的,同時他也表現出了猶太人在商業上的過人算計。總投資被分成了十一份,每人占三份,而阿發的發明研究費加技術獨占兩份。不得不承認,諾依曼費如此分配,有著深層的考慮和精明的打算。

    經過幾次商議,味素改名為味精,即味之精靈,味之精華的意思。商標為天廚,取自唐詩“朱騎傳紅燭,天廚賜近臣”之佳句。這都是飽讀詩書的趙海鎮所起,而起富有中國色彩的名字,阿發是大力支持,諾依曼也就聽之任之了。

    第一批味精生産出來後,立即送至趙家各醬園店試銷。為了打響頭一炮,三個人商議了很多廣告宣傳的手段,可謂是准備充分。

    趙家各醬園裏同時都貼出“天廚味精,鮮美絕倫”、“質地淨素、皰廚必備”的招貼廣告,又雇了些推銷員,推著載有味精的小彩車,車上插滿彩旗,四周是醒目的標語,在上海灘走街串巷,巡回宣傳銷售。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5-27 02:35 PM

第五十章 建廠立基,醜惡近在身邊

    推銷員都隨車帶著鑼鼓,走一會兒,便敲鑼打鼓,高聲呼喊:“天廚味精,皰廚必備,價廉物美,歡迎試用。”免費送出的味精只是極小的一包,但這種宣傳策略卻非常成功。而且味精的價格真的不貴,這與三個人的謀劃很有關系。

    此時上海的紡織業已經開始興起,紡織廠織布漿紗,要用從面粉中提取的澱粉,提取完畢,就剩下了基本無用的面筋。味精廠便把紡織廠的面筋都收購過來做原料,這樣就大大降低了成本。如果要用魚類或大豆為原料,那麼味精的價格便不會如此低廉了。

    在精心的宣傳推銷下,也加上味精確實物美價廉,味精上市後很快便受到了顧客的歡迎,這讓諾依曼和趙海鎮都松了口氣。

    而味精之所以暢銷,當然也不是全靠廣告做得好。中國貧窮,普通百姓生活更是艱難,吃不上山珍海味,而味精卻能使他們少油缺鹽的菜碟鮮美起來。因此,只要條件允許,老百姓還是願意花幾角錢買一小瓶味精。

    王卓然成為技術經理,專管生産,幹得很賣力氣。而阿發支起攤子,便不太管了。經營和銷售方面自有諾依曼和趙海鎮,他其實也幫不上什麼忙。

    當然,更重要的工作還是有的,盧家灣的地基終于買下來了,地價為每畝二百八十元。就當時而言,這個價格不算高,可也不算低。當然,誰也沒有前後眼,誰又知道到了一九零五年,曆史上的震旦大學遷址盧家灣時,地價便會達到四百元呢?

    有了地,便要動工建設,服裝廠是最先開工的。理由呢,很簡單。首先,這是勞動密集型産業,在勞動力價格低的中國社會更容易得到發展;其次,縫縫補補的活計,最適合女人幹;最後,阿發已經有了一些想法,差不多能保證服裝廠的贏利。

    工地上已經忙碌起來,阿發通過唐納德和琳娜聘請了一個美國工程師進行設計施工,並把自己的規劃想法貫穿進去。

    “這是廠房,這是辦公樓,那這裏蓋兩排樓房幹什麼用?”趙海鎮前來參觀,心裏卻還有別的想法,也就是阿發跟他說過的産業鏈,開辦工廠也是他想要進行步驟。

    “宿舍,給工人住啊!”阿發理所當然地說道。

    “收租金啊?”趙海鎮理解錯了阿發的意思,搖頭道:“能付得起的工人恐怕不多,這個地方,要招外人來住,也不容易。”

    “不收租金,白住。”阿發搖了搖頭,很隨意地說道:“在我這個廠做工,就有這樣的福利。以後每個我辦的工廠,都是這樣。”

    趙海鎮不可思議地打量阿發,阿發衝他呲牙一笑,轉頭又和美國工程師說道:“羅登,你確定嗎?鋼筋混凝土不行?”

    美國工程師叫羅登,很年輕,才二十七歲,對阿發的詢問似乎也不太確定,猶豫著說道:“法國人f克瓦涅倒是出版了一本應用鋼筋混凝土的專著,但就整個技術而言,還處于試驗階段。所以,我覺得還是采用目前已經成熟的技術比較可靠。”

    阿發點了點頭,他知道鋼筋混凝土能夠蓋高層建築,但卻不懂具體的操作規範,既然沒把握,還是交給專業人士吧!至于趙海鎮所說的樓房,他還真不認為區區四層就算很高了。

    “對了,我托你辦的事情怎麼樣了?”阿發又想起件事來,看著羅登。

    “啊?啊!”羅登從忙碌的工人那裏收回目光,愣怔了一下,趕忙回答道:“都辦好了,明天就去取貨。”

    “很好。”阿發笑了,拍拍羅登的肩膀,說道:“有時間我帶你去打獵,你不是說槍法了得嗎?咱倆比試一下好了。”

    “這當然沒問題。”羅登笑了笑,遲疑著問道:“可那不是獵槍,最少不是適合打獵的槍。”

    “能打獵的槍就是獵槍。”阿發一字一頓地用漢語說道:“等你學明白漢語了,就會明白我的意思。要想學好,就要做一個聽話的學生。明白?”

    羅登眨著眼睛,也不知道聽沒聽懂,但肯定是聽懂了一點,因為他點頭了,生硬且怪腔調的說道:“我真的想好好學習,寫,讀,還有說。”

    “生活是最好的老師。”阿發又改成了英語,並鼓勵地點頭,“要多留心,多接觸,還要刻苦。”

    “是,我一定刻苦。”羅登鄭重地做著保證。

    趙海鎮覺得很有趣,洋鬼子竟然是假洋鬼子的學生,可很快他又被別的問題纏住了,不禁皺眉思索。等到和阿發坐著馬車一起離開工地後,趙海鎮在車裏終于說出了自己的擔憂。

    “讓工人白住房子,這是善舉,連我也是自愧不如。可這樣不妥啊!”趙海鎮看著阿發,語重心長地說道:“這麼說吧,我有祖産兩三百畝地,對佃戶也想著少收點,讓他們能過得寬松些。可周圍的地主很多,我就得謹慎從事,以免招來忌恨,甚至是報複。”

    “鎮公的意思我明白。”阿發抿了抿嘴角,想了想,說道:“我見過那些連廁所也不如的窩棚,我還見過在繅絲小廠工作過的女童工,我覺得不能裝作沒看見,或者找借口使自己心安理得。當然,我不能幫助所有人,沒那個能力嘛!但能力所及的話,我並不認為做些好事沒有意義。至于忌恨,甚至是報複。嘿嘿。”

    說到繅絲小廠的女童工,那真是悲慘的存在。她們或是被賣,或是被拐,在工廠裏被迫從滾燙的開水鍋裏抽繭絲(水蒸汽可以防止蠶絲斷裂)。過不了幾年,她們的雙手就被蒸汽燙壞,便會被老板趕走。

    因為長年在充滿蒸汽、空氣不流通的地方勞動,或者被鏈條鎖在一起以防逃跑,或是被迫擠在狹小的空間裏吃睡,她們的容貌全毀壞了。被老板趕走的唯一出路,便是去當乞丐。

    而這樣的弄堂小廠跟豪華的外灘相距最近的不過一英裏,而這樣的工廠主可以體面地出現在人前,可以奢侈地享受。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5-27 02:42 PM

第五十一章 商團,試槍

    阿發停了下來,說不上是冷笑還是不屑,但趙鎮海卻從他眼中看到閃過的一絲狠厲。

    “阿發,聽到你說的這話,我真該羞愧死。”趙海鎮歎了口氣,垂下眼瞼沈默了片刻,猛地擡頭,很堅決地說道:“沒錯,人言不足畏,如果做好事還怕這怕那,都隨波逐流的話,世上還有什麼好人?今天回去我就給佃戶減租子,以後辦廠也象你這樣,盡量讓工人過得好一些。”

    “鎮公言重了。”阿發謙虛了一下,沈吟著說道:“其實說到忌恨或報複,也不是沒有防備之法。租界裏的萬國商團,似可借鑒。”

    趙海鎮目光一閃,若有所思地看了阿發一眼,沈思良久,才開口說道:“茲事體大,非是你我所能辦到。”

    “鎮公太過謹慎了。”阿發淡淡一笑,說道:“工廠建起來,總要有保安護廠吧?就象鎮公家裏,還能沒有保鏢護院?又不是拉隊伍扯旗造反,不過是平常鍛煉身體,關鍵時刻自保而已。這又有什麼茲事體大的?鎮公既是不願,那我自己來做好了。”

    “啊?”趙海鎮頓覺臉上發燒,十分尷尬,忙說道:“是我想差了。若按道理說,商人能夠擁有自己的武裝力量,借以保護自己的利益,當然是件好事。這個,我支持你,就先從你的護廠隊開始,然後再逐漸擴大吧!”

    阿發笑著點了點頭,不再談論此事,但心中已有定計。

    傳統中國曆來以商為四民之末,商人較之士、農、工三個階層地位要低,少有商人自發組織,更無商人武裝。

    擁有武裝,保護切身利益,這是一個目的,但阿發的深意卻不只于此。當然,這件事情做起來不容易,官府和租界都不會允許武裝力量在自己的管轄範圍內存在。除非有合適名義,並且得到官府或租界當局的認可。

    ……………

    兩岸呈棕褐色的富饒肥沃的土地,正等待著下一輪的耕耘播種,視野所及,村莊稀稀落落地蜷縮著,看上去貧窮破陋。農民撐著鋤頭,在他們經過的時候,麻木地注視著。

    此時,阿發等人正坐在汽輪拖動的船宅上沿著江行駛,名為打獵,其實卻是阿發在試槍。

    在上海,銷售軍火的洋行很多,主要有:地亞士洋行、麥登司洋行、新泰來洋行、拿能洋行、馬德隆洋行、瓊記洋行、太古洋行、泰來洋行、德生洋行、香港南利洋行、美國紐約“林明敦”制造廠等等。

    但武器畢竟不同于其他商品,阿發不便也不想出頭,便委托羅登或諾依曼以防身或打獵的名義從洋行購買槍枝彈藥。

    當然,這不是大批量的購買,在羅登和諾依曼看來,也多半是認為屬于阿發的興趣愛好,玩槍嘛,男人都喜歡。

    “你們知道什麼是鰻鱺嗎?”諾依曼看著阿發和羅登,點著了一根雪茄,褐色的眼睛裏閃爍著淡淡的憂郁和傷感。

    阿發翻了翻眼睛,沒好氣地說道:“聽名字就知道啦,一種鰻魚嘍!別老拿學過的那點自然史當本事。”

    諾依曼不為所動,繼續說道:“是一種小鰻魚。在生命的某一段時間裏,它們從自己出生的水域遊開去,盲目地遊啊遊,遊過幾千英裏,來到一個它們從未到過的地方。它們在那裏繁殖後代,它們交配、生活、産卵,然後死去。”他停下來吸了一口雪茄,看著別人的臉,似乎在欣賞自己這一停頓的效果。

    “它們就象我們一樣,唯一的區別在于我們認為自己是自由的,來去自由。可瞧瞧我們自己,我們不過是人類的鰻鱺,象它們一樣盲目地來來去去。”似乎為了加重語氣,他又重複道:“人類的鰻鱺,如此而已。”

    阿發撇了撇嘴,衝著羅登笑道:“喝了兩杯伏特加,就當自己哲學家。壓韻不,用漢語說起來很順口是不是?”

    “是詩歌嗎?”羅登傻乎乎的點頭,又看了看諾依曼,說道:“他說得好象也有道理。”

    “那是他迷失了,一個迷途的——”阿發看著諾依曼搖了搖頭,這形象怎麼也和小羔羊扯不上關系呀!

    “迷失的是你。”諾依曼翻了翻眼睛,指了指阿發手裏的槍,說道:“知識和財富才是保障,而不是你手裏的家夥。暴力解決不了問題。”

    “好吧,如果我是個強盜,拿著你所說的這個家夥。”阿發笑著把槍口指向諾依曼,挑了挑眉毛,“現在請你用知識和財富來保障自己的生命吧!”

    諾依曼眨巴眨巴眼睛,哼了一聲,把頭轉向了岸上。

    現在阿發的面前有兩枝步槍,一枝獵槍,三枝左輪。左輪手槍就不用說了,獵槍也只是裝裝門面,阿發在意的是這兩枝步槍的性能。

    德國造毛瑟98式步槍,德軍制式武器,固定式雙排彈倉供彈和旋轉後拉式槍機,安全、簡單、堅固、可靠,公認的軍用手動步槍的登峰造極之作。

    李-恩菲爾德彈匣式步槍,與同時代的其他固定彈倉的連發步槍相同。子彈裝填速度很快,再加上比同時代的步槍多了一倍容量的彈匣,李氏步槍成為同時代設計中實際射速最快的步槍。

    至于射擊精度,阿發傾向于毛瑟,這是在他打出二十多發子彈後得出的結論。而他的槍法,也讓諾依曼和羅登刮目相看。

    “發,你確實是第一次玩槍嗎?”諾依曼用抄網撈起水裏的野鴨子,嘴裏嘖嘖有聲。

    “也不是。”阿發模棱兩可地搖了搖頭,端著槍,向空中作著瞄准姿勢。

    羅登聳了聳肩膀,拿著那把打霰彈的獵槍,有些無聊地看著岸邊的草叢,他已經沒有吹噓和顯擺的資本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5-27 02:48 PM

第五十二章 保障?名聲,入學

    “發,你真是個神秘而又有趣的家夥。從我第一次見到你,便有這種感覺。”諾依曼坐回椅中,喝著伏特加,眨著褐色的眼睛,緩緩說道:“嗯,你需要的雜志報紙很快便會到了,以後也會不斷寄來。嗯,這樣很好,學習,不斷地學習。”

    “到時候還需要你的幫助,德語、法語我不是太精通。”阿發放下了槍,走回到桌旁坐下,又招呼著羅登過來。

    “也虧得這些俄國人,檸檬茶和伏特加,千把年就僅僅制造了這麼兩樣玩意兒。”諾依曼舉著酒杯,大聲地宣稱,自信沒人敢否定他的話。

    阿發已經習慣了諾依曼衝動的、孩童般的自我表白,經常性地談論對友誼的渴求,他的殷勤好客以及歡樂愉快。但在接人待物方面,卻不可避免地暴露出貪婪、吝嗇的本性。

    不過,在商業合作方面,諾依曼是很精明,但還是講究誠信的。只此一點,阿發就可以忍受他的一些缺點,反正也不會是什麼生死之交。

    諾依曼滔滔不絕地談論理想志向和軼事趣聞——他的買賣、敖德薩、俄國的大屠殺、猶太教的儀式……因為有個呆板生硬的好聽衆羅登,而他自信只有他才能如此暢談。

    “發,你的攤子鋪得太大了。”諾依曼正談得興起,卻以意想不到的力量緊緊抓住阿發的手臂,用責備的口吻說道:“資金鏈,你的資金鏈會斷裂,光靠賣味精可不夠你這麼創業。有雄心是好事,但要慢慢來。”

    阿發笑著點了點頭,安慰地拍拍諾依曼的手臂,主要是被他抓得難受,“這你不用擔心,我有資金來源,絕對不會半途而廢的。”

    “唐納德?不,他不是那種有魄力的商人。”諾依曼撓了撓臉頰,猜測著,“趙海鎮?也不太可能,他還要興辦實業呢!那是誰呢?”

    “海外的華商。”阿發知道早晚得有個理由,來解釋自己手中巨額資金的問題,他緩緩說道:“與你們猶太人比較相似,他們遠離家國,在外創業致富。但在異國他鄉,他們沒有政治權利,擁有的財富又常被當地土人和殖民者所覬覦,屠殺、掠奪,這在曆史上已發生過很多回。所以,他們希望財富能分散開來,不致于一場動亂之後便成了窮光蛋。”

    “比較相似,是的,沒錯。”諾依曼眼中閃著憂傷的光,停頓了半晌,又有些迷茫地望著阿發,“財富不是保障,那什麼是呢?發,你知道嗎?”

    阿發沈吟了一下,說道:“我也說不太好。但一個人,一個團體,乃至一個民族,一個國家,總要有抵禦外侮,自己保全的能力吧?”說著他指了指旁邊的槍,“看,我有這家夥,膽氣就壯,說話就橫,誰要來搶我的,我就崩了他個狗*娘養的。”

    “狗*娘養的。”羅登一字一頓地重複著,然後怪腔怪調地認真分析,“狗的娘,就是媽媽的意思,也就是母狗,對吧?母狗生的,還是狗,對吧?那為什麼不直接叫狗,非要叫狗*娘養的?中國話,真奇怪。”

    阿發很無語,好半晌才無奈地拍拍羅登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愛動腦是個好習慣,可中國話呢,不能咬文嚼字。很多話呢,也不能光從字面上分析理解。你的,明白?”

    “不明白。”羅登很幹脆地搖頭。

    ……………

    雖然上海的冬天並不象真正的冬天,但它還是能讓人們感到覺到它在漸漸消隱,千呼萬喚的春天已經悄然而來。

    而名聲,卻突然而至,這讓阿發既意外,又欣喜。意外的是獲得聲名的原因,欣喜的則是社會地位和名望的上升,使他能夠更方便地行事。

    “茲為鼓勵有利于公益之一切發明,欣喜恩准申請人之請求:故當曉諭:本署具有特許權、某些知識與僅僅的意向,代表我國、我國之繼承者與後繼者,根據本文件授予該專利權獲得者本人、其代理人或領有許可證者而非其他人,今排遣在本文件規定年限內,悉可按他或他們之方式在大不列顛及北愛爾蘭聯合王國、曼島範圍內制造、利用、應用與出售上述發明……”

    英國佬頒發的專利證書冗長繁縟,涉及了專利終止、無效的各種複雜情況,反正阿發是沒有讀完,只知道專利被承認就可以了。

    而對此比阿發更興奮,更視其為將味精生産擴大,並銷住全國,甚至全世界的是趙海鎮。他通過報紙大肆炒作,發明制造出世界第一顆味精,獲得國際專利的中國第一人,只這兩個第一,便確實具有轟動性的曆史意義。

    專利權是授予王卓然和陳發(阿發的化名)的,他倆的名字也就通過報紙宣傳為人所知曉。在清末的社會環境下,連黃金榮升任法租界巡捕房探長都被視為大長國人志氣,民衆熱烈歡迎,何況這是在洋人所擅長的奇技淫巧方面取得突出成就。

    民衆的熱議,上層社會人物的關注,這些對于阿發建立人脈、增大勢力都是極有好處的。而天廚味精廠也更名為天廚有限公司,招資募股後,資本擴大為十萬元,生産規模也大大提升。

    而趙海鎮也開始了自己在實業上的擴張,也在盧家灣買地三十余畝,開始興辦面粉廠,既為味精廠提供面筋原料,又要形成阿發所說的澱粉、糊精、醬色、葡萄糖等産業鏈條。

    …………

    馬車停了下來,阿發打開車門,笑著招手,小喜局促又不安地走了出來,擡頭望著學校大門,躊躇著不肯邁步。

    阿發摟著小喜的肩膀,慢慢前行,寬慰道:“年紀雖然大了些,可你學得快呀,又能照顧自己,還有別人。嗯,你看那個小不點——”阿發隨手一指,說道:“人家那麼小都不怕,你是大姐姐呀,又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小不點是個看起來只有五六歲的小女孩,長得很可愛,聽見了阿發的話,嘟著嘴很不高興的樣子看著他。

    領著小不點的中年人卻寬厚地笑著,衝阿發禮貌地點了點頭,摸摸小不點的腦袋,和藹地說道:“美琳,去吧,學校裏有姐姐照顧,你不是吵著要上學嗎?”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5-27 02:51 PM

第五十三章 查理宋,神聖價值

    “嗯!”小不點用力點了點頭,衝著阿發翻了翻眼睛,脆聲道:“我一點也不害怕,也能照顧自己。”說著,她邁開小腿向學校大門走去,又回頭招手,“再見,爹地。”

    “你也進去吧!”阿發拍拍小喜的肩膀,鼓勵道:“校長老師都見過了,沒什麼可怕的。可別讓哥失望哦,哥對你可是充滿信心的。”

    “哥,那,那我去了。”小喜苦著臉,三步一回頭,身影消失在學校大門後面。

    阿發呼地吐出一口長氣,如釋重負的感覺。

    “你是陳先生嗎?”送小不點上學的中年人並沒有離開,而是走上來詢問。

    “你認得我?”阿發略有些驚訝。

    “報紙上有你的照片,但卻不是很清楚。”中年人在近處仔細打量了一下阿發,笑道:“陳先生還真是新派,辮子剪了,這身衣服也相當新穎。對了,自我介紹一下,我姓宋,名耀如,別人又叫我查理宋。”說著,他向阿發伸出了手。

    “你好,查理。”阿發笑著和宋耀如握了握手,說道:“印聖經的查理嗎?”

    “呵呵,沒錯,就是我。”宋耀如笑著點了點頭,說道:“一個印書的傳教牧師而已,不能跟陳先生這樣的大發明家相比啊!陳先生大長了中國人的志氣,證明中國人的聰明才智不下于洋人,宋某實在是很欽佩,很仰慕的。”

    “過獎了。”阿發笑了笑,說道:“不過是當不得大用的小東西。宋先生的華美印書館,還有面粉廠,在上海灘也是赫赫有名的。”

    宋耀如知道阿發說得有些誇張,便笑著搖了搖頭,轉而又問道:“不知道陳先生信奉的是基督教,還是天主教,抑或是其他的宗教信仰?”

    “我已經不信教了。”阿發並沒有什麼不自然的神情,平和地說道:“其實我覺得叫你查理牧師更合適,對吧?”

    “陳先生真是敏銳,只幾句話便能判斷出來。”宋耀如有些驚訝于阿發的透徹人心,但顯然更加來了興趣,“我認為在中國傳教,應以華人為主,也應更貼近中國的傳統習慣,從而改變人們心目中認為洋教是為洋人服務的觀念。如果陳先生有意,可以抽空來南京路一百九十四號看看,那裏是上海基督教青年會會所。”停頓了一下,宋耀如又補充道:“嗯,都是些年齡相仿、志同道合的愛國青年,並不只是談論宗教的事情。”

    “好的,有時間我會去的。”阿發的回答很幹脆,但他卻沒有這個打算。

    “那好,我就不耽誤陳先生的時間了。”宋耀如禮貌地點了點頭,告辭而走。

    雖然小有名氣,但顯然還不是上海灘聞人那個檔次。所以,阿發對此次偶遇也沒太放在心上。

    小喜和小志都送去了寄宿學校,家裏立時清靜下來。阿發連著兩天沒去公司,而是在自己的房間裏忙碌著。

    這是一台從洋行買來的小機床,功能多樣,但卻都很簡單,不能做精細的加工,還是純手動。但改造槍枝,還是能夠勉強勝任。

    毛瑟98式步槍被鋸成了三段,後面的純木托加上前面兩段槍管,下面的木托進行了切削,並鑽了孔,加了螺栓,能夠將兩段槍管再度組合並擰緊。雖然這可能會影響到射擊的精度,但阿發認為是在可承受的範圍之內。

    這樣改制之後便易于攜帶,一只帶夾層的手提箱便可以放進去,很有隱秘性。

    除了改造這把步槍,阿發還做了兩個更加精細複雜的手槍消音器,**的准星被磨掉,套上螺絲扣,能讓消音器擰上擰下。既方便,消音效果也更好。

    做生意、開工廠賺錢是正道,但資金來源卻不是靠正道能夠解決的。當然,如果滿足于現狀,阿發可以過得很愜意,衣食無憂,甚至可以算是上等生活。

    但現在是怎樣一個社會,不是公民社會,而是一個江湖社會。各種醜惡、黑暗的社會現象無處不在,流氓地痞、惡官野吏、亡命之徒、騙子人蛇這樣的社會渣滓大行其道。靠著醜陋和罪惡的勾當,人渣招搖過世、衣著光鮮;而弱者賣兒賣女、賣身賣命,在各種惡勢力混雜的漩渦中掙紮求生。

    耳聞目睹啊,阿發不習慣,看不慣。或許是因為他不象很多人那樣,從小便耳濡目染,早已適應或屈從于這樣的社會環境,見怪不怪,從而麻木不仁。所以,他無法在心中設置屏蔽,將不想看、不忍看的都過濾掉,然後心安理得地過自己的小資生活。燈紅酒綠,樂曲悠揚,紙醉金迷,少爺小姐,旗袍西裝,無愁無憂,在夜上海的音樂中怡然自得。

    天堂啊,只與地獄一線之隔,魔鬼和天使也沒有區分界限。這樣奇特的現象,在上海灘表現得最是淋漓盡致。沒有黑,沒有白,至少不是非黑即白,鴉×片販子可以登堂入室,黑幫頭子可以被稱為大亨,拐賣婦女幼童的卻是巡捕探目,狠毒殘忍的娼鴇龜爪竟也大發橫財、趾高氣揚。

    一個人可以不信神,但不可以不相信神聖。是否相信上帝、佛、真主或別的什麼主宰宇宙的神秘力量,往往取決于個人所隸屬的民族傳統、文化背景和個人的特殊經曆,甚至取決于個人的某種神秘體驗,這是勉強不得的。

    而一個沒有這些宗教信仰的人,卻仍然可能是一個善良的人。但是,倘若不相信人世間有任何神聖價值,百無禁忌,為所欲為,這樣的人又與禽獸何異?

    我想幹什麼?我能幹什麼?我又幹了什麼?或許在阿發心中,並沒有這麼多的哲學家或心理學家的問題。但他從離奇的經曆中相信人世間有神聖的價值,他看到的、遇到的都不是偶然,如果對其視而不見,麻木不仁,那便是辜負了上天給他的這次重生,也不符合他認為這是救贖的思想。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5-27 02:54 PM

第五十四章 攤牌

    這世上應該有善惡的標准,而不是以名聲、勢力、財富來區分;應該讓罪惡得到懲罰,而不是獎賞。阿發認為這是上天賦予他的責無旁貸的神聖任務,或者將是他一生的目標,也是一種他所熟悉的救贖的方式。

    只要確定了目標,阿發的能力便是杠杆,他的憤怒是支點,動力則是身心的改變。以此,他可以撬動整個世界,去完成這個任務。不論在這過程中會造成什麼樣的破壞,或是毀掉多少人。

    刀、槍,阿發現在都有了,但更具威力的卻是他接下來要制造的炸彈。沒錯,就是炸彈,用**裝藥的大殺器。

    在阿發加快工程進度的借口和執意的要求下,羅登從美國旗發洋行購買了炸藥、**、導火索,在工地上進行了爆破作業,炸碎了幾塊巨石,炸開了要建地下室的大坑。也就是這樣的便利條件,阿發從中偷偷搞出了將一公斤多**和其他爆破器材。

    別小看這些**,要知道高爆炮彈的裝藥大約是一公斤,可以把一個二樓的小房子化為碎瓦礫;而一個手榴彈的裝藥才是五十克左右,阿發幾乎能制造二十多顆手榴彈呢!

    當然,阿發不是真的要造手榴彈,而是制造一顆大的定時炸彈,以及幾顆拉發式的小炸彈。對受過專業培訓的阿發來說,無線遙控的太過高端,肯定造不出來,但象這樣比較簡單的,他還是相當地把握。

    而現在,驚天地、泣鬼神的“爆裂彈”還未在中國大地炸響,政治暗殺更沒有成為清末民初的一大景觀。所以,阿發此舉算是開了先河,也注定會成為極具轟動效應的行動。

    這次行動是蓄謀已久的,也是最後的一次震懾。因為,阿發要與金三爺攤牌了。

    …………

    這是一個天氣還算不錯的上午,但金三爺的心情卻絕不是那麼輕松愜意。

    大廳裏回響著陶器的嘩啦聲,大聲說話的喧鬧聲,跑堂在茶桌間疾走如飛,茶客的吆喝不絕。嘈雜而刺耳的聲音,以及髒亂的環境,讓金三爺皺起了眉。但他沒吭聲,邁步走向通往雅室的樓梯。

    進了雅室,環境好了很多,金三爺坐下來,稍微覺得舒服了些。跑堂的上了茶,金三爺立刻擺了擺手,示意他退出去。門一關,隔絕了外面的嘈雜,金三爺立刻警覺地朝四周看了看,然後小心地觀察茶杯、茶壺,用鼻子嗅了又嗅,卻一口水也不喝。

    這些日子看似平靜,可金三爺卻不能平靜。搶了潮州幫的鴉×片,這是財富,也是燙手的山芋,他想盡快脫手,可又擔心被潮州幫探悉,更害怕七煞。

    不得不說,阿發的隱秘行事和酷烈殺戮確實起到了效果。而這讓金三爺感覺很不好,就仿佛有人始終在盯著他,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甚至在他睡覺時,也時時覺得黑暗中有雙陰冷的眼睛。郭海珊、沈杏山的死,更讓金三爺有防不勝防的驚懼,甚至大部分在外的宴飲都被他推掉了。

    望著窗外,金三爺猜測著此次七煞約他的目的。而不遠處便是靠販賣鴉×片起家的大商號鄭洽記,論規模,是潮州幫十大土商的前幾名。商號前人來人往,都做著與煙土有關的買賣。

    在上海,鴉×片煙館非常多,其中在法租界裏最盛,每條裏弄差不多都有售吸所(俗稱“燕子窩”),也就有著大大小小無數的老板。

    九點,阿發邁步走進了茶館,徑直上樓,進了雅間,反手關上了門。

    “先生是——”金三爺起身而立,眨著眼睛,既驚疑且畏懼。

    “金三爺是吧?”阿發輕輕點了點頭,將手指從皮手套中一一拉開,坦然自若地坐在茶桌對面,淡淡一笑,說道:“請坐。”

    金三爺有些忐忑,依言坐下,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

    “自我介紹一下,陳發,天廚味精公司的股東。”阿發自己倒了杯茶,在鼻子下聞了聞,喝了一口,繼續說道:“今天的身份呢,就是代表,代表龍堂跟金三爺好好商談。”

    “龍堂?”金三爺有些迷惑,試探著問道:“那跟七——這個什麼關系?”

    “七煞就是龍堂的人。”阿發毫不避諱,說道:“金三爺肯定不知道這個龍堂,等一會兒我再給你詳細說。”

    “啊,啊。”金三爺似懂非懂,胡亂點著頭,又奇怪地問道:“為什麼要等一會兒呢?華發,陳先生是吧?您也是龍堂的?”

    “為什麼要等一會兒,我也不太清楚。”阿發掏出懷表看了看,苦笑道:“嗯,我也算是龍堂的,兩天前剛加入。這個,是榮幸吧!”

    金三爺皺了皺眉,稍有些不悅,但卻沒表露出來。

    “張家浜碼頭的雷鴻見昨天死了。”阿發把身子向後一靠,以更舒服的姿勢坐在椅中,說道:“他和幾個手下被炸彈炸死的。龍堂的這七位爺是越來越狠,玩兒的也是越來越大了。”

    金三爺張了張嘴想說話,阿發卻伸手制止了他,冷冷地說道:“七煞讓我問你,知道自己為什麼還活著嗎?”

    “這個——”金三爺直覺得一股寒意從心中竄起,忙說道:“請先生轉告七位爺,我金三可是老老實實,一直聽話,不敢有絲毫冒犯啊!”

    “金三爺是紅幫的吧?”阿發並不需要金三爺回答,接著說道:“紅幫的宗旨你還記得嗎?七煞讓我問你,紅幫中可有包娼、包毒、欺壓良善、殺人越貨的幫規?”

    “這——自然是沒有。”金三爺費力地咽了口唾沫,有些無力地辯解道:“紅幫一直被官府打壓,想賺錢維持,實在是難。所以,所以……”

    “那以後就不用愁賺錢的事情了。”阿發不客氣地打斷了金三爺,“可能比歪門邪道賺得少一點,但也不用養太多的惡人。沒錯,你手下有多少該死的混蛋,刁五算一個,其他的呢?哼,若是細數的話,金三爺有幾百個徒子徒孫吧,他們保得住你的命嗎?龍堂系出洪門,看在幾百年前是一家的份兒上,七煞才對金三爺手下留情的。”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5-27 02:58 PM

第五十五章 攤牌(二)

   金三爺連連點頭,然後試探著問道:“那七位爺是打算著在上海灘立起龍堂的旗號,還是先清理門戶,再繼承洪門?”

    “紅幫已經蛻化變質了。”阿發低沈地說道:“盡忠報國先不說,為人正道、講仁講義都做不到,實在令人痛恨。龍堂要重振洪門聲威,重訂洪門新章……”

    轟然一聲巨響,打斷了阿發的陳述,兩人移目向外望去。

    鄭洽記商行的後院騰起了濃重的煙塵,人聲嘈雜,已經亂成一團。從茶館的樓上望去,可以看見幾間房屋已經崩塌,殘垣斷壁冒著縷縷青煙。雖然不知道具體情形,死傷卻是免不了的。

    “這個炸彈夠威力。”阿發收回目光,端起茶碗慢慢地喝著,說道:“這便是要咱們等一會兒的原因吧?讓咱們看看,夠震撼吧!”

    金三爺大瞪著眼睛,好半晌才轉過頭,很不安地在椅子裏挪動著身體。

    “龍堂的總部在海外。”阿發放下茶碗,用手指叩擊著桌子,緩緩說道:“在各個地方多有分堂,新加坡的義興、檳榔嶼的義福、爪哇島的三萬興、菲律賓的洪門五房等等。龍堂不僅人多勢衆,而且忠義勇敢,為維護當地華人利益,與殖民者英國佬、法國佬、美國佬、荷蘭佬進行過血拼。據七煞說,他們和洋鬼子血拼用刀、斧,更用快槍、炸彈,他們也都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之前我還不太信,現在嘛,倒是不敢不信了。金三爺,你呢?”

    “我信,我當然信,老早就信了。”金三爺苦笑連連,“早就看出七位爺不是普通人物,那手段,那殺氣……”

    “既然如此,那金三爺對龍堂,對七煞是個什麼章程呢?”阿發似笑非笑地盯著金三爺,“別藏著掖著,我得如實轉達啊!”

    “我,我沒啥說的,加入龍堂,聽七位爺的吩咐。”金三爺很痛快地表明態度,又陪著笑臉說道:“憑七位爺的手段,這龍堂哪有不興旺發達的道理?還請先生多多美言,就說我金三一入龍堂,便是赴湯蹈火,也絕不含糊。”

    阿發輕輕點了點頭,鄭重地說道:“以義氣團結互助,以俠義除惡懲奸,以忠誠救國救民,這是龍堂的三大信條,金三爺謹記。接下來,咱們再細說那七位爺交代的事情吧!”

    ………………

    幫會本是在明末清初民族鬥爭尖銳之時應運而生的,但在發展到現在,起初堂堂正正的宗旨已經是門面,幫會也逐漸蛻化變質。各地組織多數為幫會頭目所利用,勾結殖民者、貪官汙吏和流氓勢力,包賭、包娼、包鴉×片,哄嚇詐騙,殺人越貨,無惡不作,成為嚴重危害社會的一種惡勢力。

    社會江湖,江湖社會,武者謂之江湖,文者謂之社會,江湖即社會。阿發不知道這個定義是否准確,但刀光劍影、爾虞我詐、弱肉強食和你死我活的鬥爭卻不是假的。

    如果社會是文明的,人都是講道理的,阿發自然也願意繼續自己自由生活的夢想;但如果沒有正常的社會規則,只是一個弱肉強食、強者為尊的江湖社會,他也不憚于快意恩仇,以暴制暴,以黑吃黑。

    到現在為止,阿發經曆了從茫然、懵懂,到了然、醒悟,再使模糊的計劃變得完善可行,並且一步一步使其變為現實。

    明的掩護身份已經有了,暗的名聲也打響了,雖然“大盜不操戈”暫時還實現不了,但懾服金三爺,卻使阿發的能量驟然高漲。

    耳目,幫手,就這轟然的大爆炸之後都有了。如果說以前阿發還與金三爺是秘密聯絡的話,現在則以七煞代理人的身份,以同是龍堂成員的關系開始攜手共事了。

    “潮州幫十大土商,雖然基本壟斷了煙土貨源,但其實並沒有太大的武力保障,他們托庇于英租界巡捕房的探目沈杏山、郭海珊等人。”金三爺在詳細介紹著這一條罪惡的黑金鏈條,“當然,沈、郭二人已經被幹掉了,潮州幫也遭到沈重打擊,可要徹底斷絕煙土買斷,恐怕還是太難。法租界那邊,也是有一條線,有人在罩著。”

    “法租界嘛。”阿發冷冷一笑,說道:“暫且不要管他,七爺的意思是先把英租界的處理清淨。你不是說賺錢不易嗎,從土商和包庇土商的這些家夥身上,應該能撈到不少吧?不義之財,取之無損名聲,又可以為本堂積累資金,兩全其美呀!”

    金三爺猶豫了一下,隨即眼中射出了凶光,咬牙道:“就這麼幹了,先綁誰?”

    “你定名單,打探消息,再小小的幫一下忙。”阿發輕輕一推茶碗,說道:“出手有那七位爺,人家瞧不上咱們這兩下子,咱們也就打打下手。”

    “是,是,咱們跟那七位爺的手段比,當然是不行,肯定是不行。”金三爺苦笑著歎了口氣,說道:“兄弟,七位爺讓你在外撐門面,那是多大的信任和賞識。當然,這也是兄弟你的本事。以後,這個,還請多多關照啊!”

    “金三爺是個爽快人,和我投脾氣。”阿發取出一枚龍紋胸章,給金三爺別在胸前,又指了指自己胸前的,笑道:“這以後啊,就是同堂的兄弟了,大家互相照應。”停頓了一下,他又貼近金三爺的耳朵,嚴肅地告誡道:“龍堂的勢力太大,咱們可別有歪心思。你想想,就算是這七位爺都折在上海灘了,海外的總部也會再派人來。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啊!”

    “那是,那是。”金三爺連連點頭,沒口子地表示著忠誠,“紅幫有幫規,龍堂也有堂法,咱在江湖上混的,這個能不知道?既入了龍堂,那便沒有犯事反叛、起二心的道理。”

    阿發咧嘴一笑,伸手跟金三爺握了握,轉身推門而出,揚長而去。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5-28 01:04 AM

第五十六章 無情殺戮

    針對潮州幫土商的打擊行動驟然升級,隔天便有報社收到匿名信件,落款是七殺,聲稱對此次襲擊事件負責。

    理由很簡單,鴉×片禍國殃民,此舉志在為民除害,懲奸殺惡。在信中,七殺以極其嚴厲且冷酷的言詞發出警告,針對土商的行動永不會終止,土商除了收手關門,捐錢贖罪外,別無他路可選。如果執迷不悟,就讓他們用汙血和狗命來彌補所犯下的罪惡。

    從曆史上看,上海灘的潮州土行的發展經曆了兩個全盛時代,一是在十九世紀七八十年代,當時沙遜和哈同是潮商的主要競爭對手。潮州土商依靠會館的力量向沙、哈施加巨大壓力,迫使其退出一些地區。到了現在,正是潮州土行的第二個全盛時代,其中鄭、陳、郭三姓都有一批百萬元戶,財富多得驚人。

    盡管潮州幫土商要托庇或借助于上海灘本地地頭蛇,才能使土行生意興旺,但因為所具有的巨額財富,能量還是不容小覷。只不過,他們的對手在暗處,且是絕對專業級的存在,殺伐果斷,出手無情,令人防不勝防。

    前番遭到打擊,潮州土商還以為是競爭對手,或者是新興的搶土團夥在與他們作對。發動會館力量,與黑白兩道溝通打探,重金招募保鏢,潮州幫也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以維護自己的利益,並追查真凶。

    但結果卻是徒勞的,七殺如同能鑽天入地一般,一下子銷聲匿跡,仿佛從沒存在過一般;一下子又突然冒出,縱火殺人,一擊即走,如幽靈般詭秘。現在,七殺已經張明旗幟,便是要打垮他們,屠戮他們,手段也越來越酷烈。

    沒等潮州土商對七煞的警告作出反應,勒索信已經分別送到了幾家大土行的老板手中。送信人皆是街頭小癟三或流浪乞丐,被人用金錢收買,雖有被當場抓獲者,卻對幕後指使者沒有影響。

    即刻停止煙土買賣,庫存皆銷毀。另外,多少萬贖罪,多少萬買命,三天後將錢送至某某處,否則全家殺個雞犬不留。勒索信上無一例外,都是這樣的內容。囂張到了極點,簡直視潮州土商如無物。

    害怕是害怕,但要讓潮州土商乖乖照做,顯然是不可能的。煙土買賣是金磚之路,金錢讓人失去理智,失去廉恥,失去良知,甚至不畏死亡。當然,不畏死亡是值得商榷的,只不過還沒到那個地步,就總存著僥幸心理。

    就這麼被勒索,倒不如花大價錢請保鏢,買槍枝;停止煙土買賣,並銷毀庫存,更是無法接受。十大潮州土行老板緊急商議之後,決定采取相應的措施,絕不低頭。

    ……………

    夜晚的宅院,顯得十分冷清,阿發小心翼翼的隱在街角,冷風吹著他的臉,這讓他能更冷靜的思考。

    潮州幫土商不會輕易妥協,這是可以預見的。所以,發出勒索信的當天晚上,他便要展開行動,以一場血腥的殺戮徹底打消土行老板們的幻想和僥幸。

    因為要在三天後交錢,土行老板們已經商量好那天要借機除掉敢來收錢的家夥。也就是說,現在這個時間,卻正是土行老板們麻痹大意的時候,他們根本想不到阿發並沒有嚴格按照江湖規矩辦事,更不會想到勒索信還有著這樣的一個陰謀。

    轟,一個燃燒瓶突然砸在了大門上,騰起了耀眼的火焰,宅院內立時嘈雜起來,腳步雜沓,保鏢、護院、仆傭紛紛加入到救火和找尋破壞者的行列中。

    而在後院,阿發趁機輕巧地翻過院牆,躲在一片高高的樹叢後朝甬路的兩頭望望,然後弓著背,象一名在敵占區的士兵一樣迅速跑過甬路,跳過一個排水溝,隱藏在院落和房屋之中。

    身體如脫胎換骨一般,阿發早已發現了這個驚喜,力量和敏捷已經達到了自己前世的巔峰,這讓他信心十足。槍、刀在手,這個宅院裏的保鏢和護院似乎都算不了什麼,因為他和他們是兩個層級的存在。專業和業余,有時候就是天差地別的距離。

    而殺人說複雜也複雜,說簡單也簡單。說起來,人的身體真的十分脆弱,對于阿發這樣經過嚴格訓練的人來說,只要輕輕一下,便足以致人于死地。在殺手的武器之下,生命根本沒有偉大和渺小之分,一顆子彈命中了太陽穴,不論這個人是高貴還是卑微,結果也完全一樣。

    窗外的風,不時發出些淒慘嗚咽。書房內,陳遠志坐在桌前,翻看著一本本的賬簿,外面的人聲讓他始終有些心神不甯。而在角落裏坐著的一個中年人,卻穩如泰山,只是偶爾眼皮一擡,眼神中帶著幾分殘忍凶悍。

    這便是陳遠志的貼身保鏢何泰,也是保鏢們的頭兒,在潮汕沿海當過海盜,功夫很是了得,更是心狠手辣。

    房門被輕輕敲響,何泰走到近前,把門打開。一個保鏢以奇怪的姿態出現在門口,他的頭歪向一邊,口對准了他的肩頭,額上的青筋綻得老高,口角有涎沫流出來,眼睜得老大,手在胡亂比劃著,口唇在抖動著,但是除了“哦哦”的聲音之外,卻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小心。”何泰突然發出了警告,因為他看出來了,那是被人用重手法將頸骨弄錯了臼才會出現的痛苦樣子,一瞬間,他快退一步,右手伸向腰間……

    保鏢的身子猛地向前一衝,撞向何泰,就象後面被一個撞鍾的大木杵狠狠來了一下,去勢甚急。同時,阿發從他的身後撲了出來。

    何泰身子一側,避開保鏢首領的撞擊,腿飛快揚起,向阿發踢去,出招的同時,他的手已經摸到了腰間的手槍。

    阿發並沒有躲閃,因為不能給敵人抽身拔槍的機會,他左臂一擋,借勢身子一轉,幾乎是滾進了何泰的懷裏,近在咫尺的扣擊,子彈擊中何泰的胸口,何泰撲通倒地,鮮血噴濺而出。什麼狗屁海盜,什麼狗屁的功夫了得,架不住一顆子彈。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5-28 05:44 PM

第五十七章 辣手摧磨

   “你——”陳光遠驚駭莫名,大瞪著眼睛,然後他就看到戴著頭套,只露出一雙冷森眼睛的阿發將黑洞洞的槍口指向自己,象打靶似的,瞄准、擊發,子彈在陳光遠的額頭開了第三只眼。

    急促的腳步聲隱約響了起來,阿發向倒在地上的保鏢補了一槍,然後迅速熄滅燈火,隱身于黑暗中,他眯起了眼睛,適應著光線的變化。

    一個保鏢跑到門口,便開始謹慎起來,一步一步地向屋裏移動。他偏著腦袋,貼著牆壁,踩著地毯,幾乎沒有聲音。

    砰,保鏢開了一槍,然後快速移動了位置。子彈斜著射入天花板,在封閉的狹窄空間裏顯得格外刺耳。空氣中的火藥味嗆得人想流眼淚,子彈明亮的軌跡消失後,在他的眼前留下了一串光斑。

    呼,一股勁風從身側刮來,保鏢快速轉身,右手把槍擺向目標,伺機開火。但右肘被什麼東西擋了一下,近在咫尺的悶響就在耳旁,保鏢象根木頭般栽倒在地。

    太不專業了。在黑暗的環境中亂開槍,雖然能照出光亮,但更能暴露自己。阿發鄙視著,快步出了書房,沿著門廊疾奔向前。

    又是兩個保鏢聞聲趕來,奔上樓梯,空蕩蕩的門廊裏也沒有人。他們倆互相對視了一眼,打了個手勢,貼著牆壁向著書房走去。

    阿發呈大字形懸在空中,後背幾乎貼著天花板,全靠手腳支撐在牆壁上的力量保持不動,冷漠的看著兩個保鏢緩緩的向前搜索過來。他們不會想到頭頂上有人,即便是白天,這裏也是大多數人視線的盲點。

    呼,阿發淩空落下,立足于兩個保鏢的身後,一槍爆頭,同時身子前撞,貼緊了另一個保鏢,也將其持槍的手蕩在了外圈,帶著消音器的槍口幾乎頂在這個保鏢的下巴上開火。

    將手槍向懷裏的左側口袋裏一插,阿發從右側又抽出一把,快步疾走,下了樓梯,又迅速縮身躲在樓梯的欄杆下,冷靜地傾聽著。

    陳博帶著三個保鏢急匆匆奔來,聲東擊西,他已經清楚了前門著火的原因,先派回了幾個保鏢,但還是不放心宅院內老爹的安全,又帶著人趕了回來。兩個保鏢在前,先上了樓梯,陳博在中間,後面是第三個保鏢。

    呯,悶響的槍聲中,阿發閃身從樓梯的陰影處跳出,不理會中彈倒地的保鏢,向前一躥,左手從後面攬住了陳博的腰,借著陳博身體的掩護,右手的槍口左擺右擺,連續射擊,兩個保鏢的胸膛噴濺出血花,跌滾著摔下樓梯。

    陳博左手抓住阿發的手臂用力外扳,奮力轉身,右手把槍擺向後方,伺機開火。

    阿發左手回縮,卻借勢向外一攬,抓住了陳博持槍的手腕,將槍口扳歪,右手掄起槍把,砸向陳博的鼻梁,同時擡膝猛撞,連守帶攻,狠辣無比。

    陳博伸手擋住了上面的進攻,底下這一膝卻未躲開,下體被撞了個正著,他發出了一聲慘叫,疼得彎腰曲背。又是沈重的一下膝頂,鼻梁骨發出清脆的響聲,牙齒也被撞掉了兩顆,鼻口噴血,陳博差點昏厥過去。

    阿發左手用力一扭,使得陳博的胳膊轉了個角度,然後右手狠狠一槍把擊在他的肘關節處,清脆的骨頭斷裂聲再次響起,陳博慘叫出聲,他的右臂被生生折斷,槍也掉在了地上。

    陳博淒慘的倒在地上,他還沒有死,可是比死也好不了多少。胳膊被打折,下體遭到重創,鼻梁骨也被打斷,滿臉汙血,只能發出難聽的呼哧聲。

    “留你一條狗命,想繼續活著就把賣土的髒錢拿出來贖罪。”阿發從容地撿起了地上的三支手槍,然後突然貼近陳博的耳朵,低低的聲音只有兩個人能聽見,“我們七殺背後是一個強大的組織,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讓一個人消失,也可以毫無痕跡的讓一個人生不如死,也可以殺得人全家死絕。告訴潮州幫那九家土商,不想死,就乖乖地聽話照做。”

    陳博的眼睛裏流露出恐懼,手抽動了一下,一種極其複雜的表情掠過他的臉,好象他被一個麻瘋病人摸了一樣。不對,他好象被毒蛇纏繞著,毒蛇的信子正在他的耳旁舔吸。

    槍聲、尖叫聲,阿發把一個小燃燒瓶摔進了樓上,然後迅速撤離。路上,他開槍震懾了出來的仆人女傭,更加劇了宅院內的混亂。就在這火光和嘈雜中,阿發時而縮身隱藏,時而疾步躥躍,很快便隱沒于夜色之中。

    …………

    殺戮是如此凶悍無情,重金雇請的保鏢,緊急購置的槍枝,都不能保住潮州大土商陳光遠的性命。

    而就在這場血腥殘酷的屠殺後的第二天清晨,阿發這個凶手,卻正悠然地坐在辦公室裏,喝著茶水,看著報紙上雲裏霧裏、不明究竟的胡亂報道。

    與金三爺的聯手,使阿發在行事上方便了許多,有幫手就是比獨行俠要強,一些小事可以放手,而不必親曆親為。而這場無情的殺戮,在震懾恐嚇潮州幫土商的同時,金三爺也會更死心塌地吧?

    門被敲了兩下,不用阿發開口,彩鳳推門走了進來,手裏還捧著幾件衣服,說道:“經理,這是昨晚趕工出來的,你看看是不是這個樣子,還需要什麼改動?”

    “工廠還得個把月才能建好,你們不要著急,也不用辛苦地趕工。”阿發慰勉了一句,還是起身取過衣服,走到鏡前穿戴起來。

    西服、領結、黑風衣,與當時的服裝有很多的不同,也更接近阿發前世的印象和審美觀。

    服裝廠要賺錢,少不了阿發的創意,這當然是初期的事情,他並沒有改行做服裝設計師的打算。除了讓他穿起來更舒服、順眼的服飾外,他還有別的想法,比如牛仔裝。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5-28 09:25 PM

第五十八章 安排托付

    說起牛仔褲,人們自然會想起1849年美國那次淘金潮,當時第一批踏上美國大陸的移民,他們可以說是一窮二白,他們不得不拼命的工作。強烈的勞動使得衣服極易磨損。特別是在1849年礦工們一窩蜂湧進加利福尼亞州,形成了當時著名的淘金潮。由于衣料非常容易破損,人們迫切希望有一種耐穿的衣服。

    而這個時候,一些工廠用**的帆布生産工作褲,堅實、耐用的牛仔褲應運而生。猶太人利維·斯特勞斯則被公認為是牛仔褲的發明者,1850年所創立的利維公司生産的501牛仔褲就是世人所知的牛仔褲的鼻祖了。

    就現在的中國的社會情況,阿發認為用牛仔布制作衣褲應該是大有可為的。因為百姓的貧窮與當時美國移民是相似的,辛苦勞作的人們需要一種耐磨耐穿的衣服。

    在當時很多外國人眼裏的中國百姓是肮髒的,不講衛生的,而根本的原因便是貧窮。普通的衣料做成的衣服,中國百姓不知道要穿多少時間,時間太長了便不敢去洗,一洗就糟成布條了。

    而牛仔布的衣褲可能並不比普通布料做的貴多少,但它的壽命卻絕對是普通布料的數倍不止,這還沒考慮到耐磨的優點。

    阿發已經通過唐納德在美國訂購了一批牛仔布,也叫“**”帆布,並且透露了進一步的意向,就是購買此種帆布的紡織機械,還有聘請技術工程師。至于縫紉機,也是通過唐納德從美國勝家公司購置了腳踏式縫紉機。

    彩鳳走過來,細心地給阿發整理著衣服,這讓阿發稍微有些不適。

    盡管彩鳳出身風塵,但阿發並沒有鄙視的心理。相反,對她的品質和善良,阿發還相當地欽佩和贊賞。也因為如此,他不能對彩鳳有輕薄之舉。不輕賤彩鳳,不把她還當成風塵中隨便的女人,這是一個尊重的問題。

    這和姚芳寶還是不同的,至少在阿發看來,他和姚芳寶還沒有脫離肉體和金錢的關系,盡管他很自私,算是用錢獨占了人家。但反過想呢,他至少讓姚芳寶不必強裝笑顔地去陪那些酒包蠢貨,這多少也有些安慰吧!

    “嗯,很合身。”阿發稍稍拉開了和彩鳳的距離,女人身上的淡淡香味讓他有些局促,“就這個款式,我相信會受歡迎的。”

    “同樣的款式,不同的人穿也未必便有同樣的效果。”彩鳳仔細打量著,掩飾不住的贊歎和欣賞,“就象那些酒色之徒,哪比得上你這麼順眼。”

    阿發長得帥嗎?這不是一個簡單的問題。五官端正,濃眉大眼,論相貌也只能說是不醜而已。但氣質卻是截然不同的,與那個時代的人都有所區別,特別是在彩鳳眼中,摻雜著報恩的感激,便覺得阿發頗有玉風臨風的英俊瀟灑。

    當然,阿發的這一身裝扮也確實能給人眼前一亮的感覺,有一些《上海灘》裏許文強的風采。

    “呵呵。”阿發幹笑了兩聲,把衣服脫下掛好,沈吟了一下,指了指椅子,說道:“坐下吧,有件事情我一直在想,今天跟你說說,以後也就放心了。”

    彩鳳不明所以,心卻驀地猛跳起來,有那麼點期待,可又有些害怕。在心裏,如果阿發要與她親近,她自認是不可拒絕的。但要她主動,卻涉及到品格的問題,她不想讓阿發覺得她輕浮浪蕩。

    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阿發倒不是怕死,而是心中有了牽絆,如果不做好交代,就總是一個心病。

    彩鳳有些忐忑地坐了下來,聽著阿發在訴說心事,眼睛越瞪越大,想張嘴說話,卻被阿發很敏銳地伸手制止。

    “……人有旦夕禍福,這世道又亂得很,我也擔心有個三長兩短,事情沒安排好,倒讓別人跟著受苦。”阿發說得很平靜,仿佛聊家常一般,根本不象是在安排後事,“你和老四姐呢,善良、熱心,我信得過。所以,工廠建起來後,你倆要多費心,即便沒有我,經營上的事情也要盡量能撐下去。另外,我給你和老四姐每人留下三萬塊錢,是幫忙照顧小喜和小志的,讓他們能長大成人。至于他們最後會怎樣,便看他們各人的努力吧!”

    “好好的,怎麼說這晦氣的事?”彩鳳很是不解,也很不滿,眉頭皺得很緊,語調也高了起來,“七老八十地准備這個還差不多,你才多大?”停頓了一下,她又努力用和緩的語氣說道:“別胡思亂想的,小喜和小志跟著你這個親哥哥才是最好。什麼工廠啊,什麼錢的,你還是打消這個念頭吧!好人有好報,你一定能平平安安地活到一百歲。”

    “我當然想平平安安的,也肯定要盡量活得長遠。”阿發不以為意地笑著,把身體往椅子背上一靠,“你不用推辭,我這也是以防萬一。反正就這麼定了,你不用多說了。嗯,這個星期天我請你和老四姐到家裏吃飯,和小喜和小志先混個臉熟。以後呢,也常接觸。”

    “你——”彩鳳還想爭辯,阿發已經連連擺手,她只好把話又咽了回去。

    辦公室裏只剩下了阿發一個人,他覺得有種舒心的感覺,是那種心病得到解決,心胸一下子放松下來的感覺。雖然安排得不算盡善盡美,但他做到這一步,已經是最大的努力了。

    年輕是小喜和小志最大的缺點,他們的心智還需要一個成熟的過程。而人生的閱曆盡管可能苦難,但卻是一種磨練,更是不可或缺的經驗。他們並不太了解這個複雜的社會,人性的醜惡。

    撒旦,人們對他深惡痛絕,但是人們卻一直把他記在心上!人性的醜陋源于人性的貪婪;上帝給了人類最聰慧的心智,卻同時賦予了人類最邪惡的貪婪,最善變的背叛,最陰險的謀殺。

    而這些,小喜和小志不懂,他們需要大人的呵護和照顧,老四姐和彩鳳則是很適合的人選。她們經曆過磨難,她們知道人性的醜惡,她們還保持著可貴的品質。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6-4 07:14 AM

第五十九章 何為殺手,羅登的煩惱

    自由,我可以選擇一切;責任,我會為我的一切行為承擔後果。

    阿發現在的所作所為,就是暗中所展開的行動,使他越來越象一個職業殺手。積累資金也好,懲惡揚善也罷,他對此並不後悔,在他現在的理論裏,對于人渣來說,死是一種解脫,而他則是使人渣獲得解脫的使者。通過這種懲奸除惡的行為,他覺得正在完成他的自我救贖。

    那麼,真正的職業殺手是什麼樣的呢?阿發的形象又有幾分相象呢?這是一個很專業的問題,與常人所想的有很大不同。

    五大三粗,孔武有力,肌肉虯結,蠻不講理,那您描述的是愚蠢糊塗的殺人犯,或者是一個不可救藥的大煞星。真正的殺手不會具備這樣的特性。

    如果閣下您長得獐頭鼠目,歪瓜裂棗;或者滿臉橫肉,一身殺氣。那麼在下就奉勸您一句,趕緊把當殺手的念頭從腦海裏驅逐出去。不是說您長得醜的問題,而是人的相貌決定于一個人應有的心境,講台上的教書先生,很少流露出仿佛殺豬賣肉者一般的凶氣;公司工作的高級白領,再落魄也不會去沿街行乞。

    你長得太奇怪不是你的錯,但就這形象想去當殺手可就是火中取栗、不自量力了。當然,你可以當一名凶犯,過一過殺人的癮。

    除了你自己心中打算以外的任何時間裏,你都應該抱著一顆平和善良的心,如果你想成功,你必須提前改變自己。你不是沒有時間給與殘疾的鄰居以照應,你也不是沒有時間幫樓上的鄰居擡東西,並且偶爾相遇時給予他們一個親切自然的微笑。

    如果你不屑于做這樣的事情,並且對此嗤之以鼻,你願意穿著風衣,戴著墨鏡,叼著牙簽裝酷,那麼你的層次只能是一名小痞子,或者去當一名黑*社會的打手。因為在很短時間裏你就會被人懷疑,對于長久的殺手行當構成威脅。

    要對人和藹和親,充滿熱情,讓鄰居朋友都對你抱有好印象,至少不要對你厭惡,這對你來說都見證著你良好的品行,都有利你隱身于都市,有利于你繼續從事殺手這個很有前途的職業。

    另外,堅持每天鍛練身體,隔三差五要出門一次,這樣一方面對你的健康有利,能使你保持靈活的身手;一方面也讓大家適應你常常出門的習性,不會為你偶爾的一次出行而印象深刻。

    你還要遵紀守法,謹慎而行,做一個大家眼中很安分守己的好市民。千萬不要大意,案發前一張看似不起眼的罰單,都很可能讓你到監獄裏痛哭流涕、悔恨終生。

    如果你眼睛有少許度數,你該去為自己配上副眼睛,這樣看起來會非常文質彬彬。你要學著讓自己整潔幹淨,頭發按時理,胡子每天剃。在警察看來,不修邊幅邋裏邋遢的人其實最可疑。

    找時間多學學外語,因為天知道你以後會亡命到哪兒去。當然,稀奇古怪的土著語你不用去學,只要幾種常用的語言,只要會常用對話也就可以了。否則,殺手就會變成語言大師了。

    好好照顧親人,善待周圍的朋友和鄰居,因為他們都是你這一生最大的助力。找份工作,而且工作起來要認真,要勤奮,盡管你天資駑鈍,但這個印象一定要留給大家。另外,交際圈子要合適,人際關系如果很複雜,誰知道你會不會結識被害者的朋友親戚?

    言語也要大方,說話也要有力,不要用眼角瞅人,那給人一種偷偷摸摸的感覺。除了必要時候撒謊,平日裏謊話、廢話、蠢話不要出自你嘴裏。准備三個月以上證詞,做到爛熟于心,這樣面對盤查時才能從容應對,舉重若輕。不要養貓養狗,因為寵物的某些反應告訴你它們不會守口如瓶。不要吃太多油膩辛辣的食品,因為緊張焦慮時候,豆豆會訴說你最近的心境。

    殺手要有天賦,有決心,不是你想怎樣都可以。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你很可能不久就會遠離這個世界。所以,對親人和朋友一定要多加關心。須記住:殺手亦有情!!!

    林林總總列出了這麼多,你說阿發是不是很符合條件?他有了名氣,有了資産,而且正在打造産業,一個成功的商人、企業家,也很可能成為上海灘的聞人,誰又會想到他的另一面卻是行走于黑暗的刺客,技藝高明的殺手呢?

    就象現在,阿發一身人五人六的裝扮,和羅登一起在工地上巡視指揮,儼然是一個充滿了雄心壯志,要大展拳腳的成功人士的形象。

    “我不知道琳娜這麼喜歡中國,喜歡上海。”羅登顯然是處在感情的糾葛中,雖然工作是沒有什麼問題,但情緒不高,“或者也不是這樣,但我不理解她為什麼很堅決地要離開美國。”

    “你的意思是說她不一定非選擇中國,上海,但主要的目的是要離開美國?”

    阿發與琳娜的接觸中,感覺她盡管帶著懶散和率直,但似乎還隱藏著什麼別的東西。當然,她也確實抱怨過美國鄉村生活窒人的閉塞,而大談對中國藝術的愛好。

    “是的。”羅登給予了肯定的回答,停頓了一下,他似乎有些振奮,說道:“在信中,她表示可以接受我的求婚,但提出的唯一條件是到上海結婚,因為她不願意聽那些討厭的叔伯嬸姨對她的婚事說長道短。當然,還需要我在上海混得象個樣子。”

    “呵呵,這後面的要求——”阿發笑了起來,輕輕拍拍羅登的肩膀,“你可要努力了。”

    “希望你能幫我。”羅登眨著藍色的眼睛,很殷切地望著阿發,“琳娜說你是一個很奇特的人,一點也不象中國人,甚至比洋人還洋人,她斷定你會大有前途。所以,如果不是她的大力推薦,我對于來上海還是有很多顧慮的。”

    “我很願意幫你。”阿發先是肯定地回答,然後又話風一轉,說道:“但你也要明白,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6-4 07:17 AM

第六十章 施惠羅登,陳家屈服

    “當然,我不是請求施舍,而是在請求幫助。”羅登理所當然地點著頭。

    阿發沈吟著,緩緩說道:“我記得你說過在美國還有家人,也有朋友,這就是一個很好的條件。以後我與美國,不,是與各國都可能要建立起某種聯系,以方便商業和技術上的交流和往來。所以,我需要值得信賴的洋人朋友,你呢,願意這樣嗎?”

    “是的,我很願意做你的朋友,值得信賴,沒錯,就是這樣。”羅登很幹脆地答應下來。

    “那這就好辦了。”阿發笑得很暢快,說道:“我可以讓你很快就象個樣子,房子、花園、金錢,讓你能盡快抱得美人歸。但是,這些都是你欠我的,要在以後逐步償還,用工作,我交代的工作。明白嗎?”

    “明白了。”羅登咧嘴一笑,說道:“不是貸款的貸款,分期償還,這很合理。但不知你交代的工作是什麼呢?”

    “這個我要慢慢想。”阿發狡黠地一笑,說道:“反正不會是讓你殺人放火,這一點你不用擔心。”

    “我並不擔心。”羅登用有些異樣的神情看了阿發一眼,停頓了半晌,開口說道:“琳娜的直覺是對的,你絕不會是個普通人,現在不是,將來也肯定會出人頭第。嗯,其實你現在也應該很有名了,獲得英國專利授權的中國第一人。只是在這個國家,很少有人看重這個,他們完全不明白這其中蘊含的意義。”

    “這也沒什麼,反正我會做得更好,倒也不急于一時。”阿發並不在意地笑著,“第一代上海灘的聞人已經出現了,我要做新的一代,這是肯定會成功的。”

    上海聞人,也可稱為大亨,又分為**和白道兩類。現在最為顯赫的上海聞人是虞洽卿、朱葆三等人,屬于白道,威望和財勢令租界的洋人都尊重三分。

    而黑×道曆史上的第一個大享——黃金榮,此時還沒有那麼大的勢力,還不具備被稱為聞人的資格。

    虞洽卿和朱葆三等人都紮根並成長于中國的傳統社會,幾十年來積累的人脈,編織的關系網,不是阿發能比的。比如虞洽卿代表著甯波商幫,朱葆三則和上海各銀號錢莊關系密切,同時兩人又都在在清朝官府、外國領事中均有朋友,這在當時的上海灘尤其重要。

    但阿發也有自己的優勢,他的思路更新,眼光更寬、更遠,而且年輕又充滿了活力,有激情,有衝動,有一種什麼都不怕的膽量。正如毛爺爺所說,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終究是你們滴!

    此番幫助羅登,並不是阿發善心大發,要成人之美。他與羅登說的雖不完全,但也透露出了內心的打算。無論是申請專利,還是引進技術、購買機器設備,如果在外國有自己的代理人,那自然會方便許多。而唐納德雖然幫了一些忙,但過于商人,過于謹慎小心,顯然不是阿發最鍾意的人。而羅登留在上海,則讓阿發更易于控制。

    ……………

    潮州土商陳家的血案已經過去了五天,死傷十數人的結果讓其他土商極為驚恐,巡捕房也無能為力。顯然,得力的保鏢和購買的槍枝也阻擋不了“七殺”,最可怕的更是“七殺”的隱秘,以及行動的毫無規律可循。

    你可以堅持強硬不妥協,雇傭保鏢,添置武器,然後繼續進行罪惡的煙土買賣,但誰知道“七殺”什麼時候會再出手呢?一天兩天,十天半月,甚至更長的時間,誰能夜夜防賊,誰又有那麼堅強的神經一直與“七殺”對抗下去呢?

    僥幸未死的陳博已經把話帶到了,“七殺”不僅象黑暗中的幽靈難以尋覓,背後更有超大的勢力。不管別人信不信,陳博是信之不疑,也喪失了報仇血恨的信心。

    “七殺太可怕了,絕不是我們能夠對抗的。”陳博躺在醫院,滿臉淒愴,灰心喪氣地對其他土行老板表明了自己的立場,“小侄大難不死,純屬僥幸。這幾天躺在床上腦子裏就想著那晚的事情,終于是琢磨明白了。就算再雇保鏢,再添武器,七殺要想再來殺光陳家,結果也不會有什麼改變。為了陳家不被滅了滿門,為了日後不用天天提心吊膽,我決定接受七殺的條件。諸位叔伯,請恕小侄不孝、不義,既不能為父報仇,又不能與大家共進退了。”

    幾大土行老板又吼又勸,但陳博似乎打定了主意,吵得凶了,他便閉目裝睡,反正就是承認失敗,且完全失去了膽氣和信心。

    缺口被打開,後果很嚴重。幾大土行老板深知陳博的舉動會帶來怎樣的反應,會造成多麼不利的影響,更會讓七殺有明確的目標。道理很簡單,妥協的會從七殺的名單中劃除,強硬的自然會招來更凶殘的殺戮。

    罵也罵了,勸也勸了,陳博油鹽不進,令人喪氣。其實,幾大土行老板心中也害怕、惶恐,但誰都想多拉個同伴來壯膽。而就這麼認輸,放棄日進鬥金的買賣,更是誰也不會甘心。

    可辦法呢,衆人你一句、我一句,卻沒一個切實可行的。對手可怕,凶狠,毒辣,可又如幽靈般看不見、摸不著。陳博也是看透了,聽著這幫人在胡商量,心中冷笑加鄙視。貪婪、卑怯,嘴上喊得山響,卻狗屁也不是。看來不被殺得失魂喪膽,你們是不會死心的。

    人散了,病房裏安靜了。陳博沒消停多長時間,一個街頭的小乞丐便送來了信件,錢數、時間、地點寫得很清楚。陳博沒說別的,打發了小乞丐便叫來陳家的老管家,一番耳語後把事情秘密地安排下去。

    受夠了,不玩了。經曆過那場屠戮的陳博徹底放棄了抵抗,五十萬不是小數目,但還不至于傾家蕩産,更不至于為此讓七殺把陳家殺絕。煙土的巨利確實誘人,可錢也賺了好多年了,除去這五十萬,陳家也是不愁吃喝,也在富豪之列。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6-4 07:20 AM

第六十一章 陷阱,等待

    可象陳博這樣投降的聰明人還是少了,九大土行老板不見棺材不落淚,但也是拖、耗這樣的被動辦法。當然,如果有了機會,他們還是不忘反擊,希望一舉消除對自身的生命和財富的威脅。

    郭家隨後接到了另一封勒索信,寫得同樣清楚,只是多了一個條件,要郭家家主郭容真親自送錢。否則,便要把郭家殺個雞犬不留。

    土行老板們應郭家邀請又秘密聚到了一處,商議著辦法。為什麼只有郭家接到了信,為什麼非要郭容真親自送錢,這錢是送還是不送,送的話如何布置,有沒有把握借此機會掀開七殺的神秘面紗,使對手暴露于衆人眼前,甚至擒殺幾個,反過來給對手以打擊?

    最後,土行老板們似乎有了一個比較明確的方案:錢要送,郭容真也要去,但保衛工作要做好,更要派出好手,或是跟蹤偵察、順藤摸瓜,或是當場擒拿,挫敗對手的如意算盤。

    至于巡捕房,郭容真是堅決反對報警並邀其參與。按他的話說:“巡捕房都是酒囊飯袋,欺壓良善有一套,這種事情讓他們參加,風聲容易走漏不說,那根本就是添亂,拿我的命不當回事。”

    ……………

    風一陣陣地把樹葉吹得簌簌作響,天上下著毛毛雨,朦朧的天空中似乎有著不知是月亮還是星星。

    船艙裏的郭容真歎了口氣,把箱子往懷裏又抱了抱。雖然幾大土行老板,連帶著他,都派出了最得力的保鏢,但他還是很害怕、很擔心的。

    不知道怎麼就挑上了郭家?如果陳家被屠戮還讓郭容真感到慶幸的話,那現在他就覺得簡直倒黴透了。死道友不死貧道,幾大土行老板都是七殺的目標,可先落到別人身上,總是好的嘛!

    人要倒黴吧,喝涼水都塞牙。郭容真再次看了看外面,雨下得似乎更密了,天地一片迷茫。這他娘*的鬼天氣,也給老子添亂。這樣的環境,這樣的視野,那些暗中保護自己的人能確保無虞嗎?

    而且這七殺選擇得交錢地點十分的討厭,竟是一個小河漢,要郭容真坐著小船准時劃到水中間等待。這樣一來,便使保護郭容真變得有些麻煩,想就地擒殺對手,也變得很困難。

    驀地,郭容真突然後悔起來,後悔自己為什麼要來,後悔和那些人所作的自以為高明的布置。萬一露餡了怎麼辦?自己肯定就成了七殺首要的報複目標,還有自己的家人,也會因此受到連累吧?

    “郭爺,您甭擔心。”船老大看出了郭容真的緊張和張惶,他可是土行老板雇傭的保鏢中的高手,本著對自己的信心,他開口安慰著:“周圍都是好手,只要什麼七殺敢來,就絕逃不掉。要我說呢,這七殺也只會躲在暗處放冷箭,就是藏頭露尾的鼠輩。你越怕,他們越上臉,以為沒人治得住他們了。”

    郭容真苦笑了一下,輕輕搖頭道:“就怕他們真的藏頭露尾呀,要是面對面的廝拼,依著潮州商幫的財力,能請多少好漢助陣?可他們一直躲在暗處,抽冷子下手,可就麻煩了。總不能天天提心吊膽地過日子吧?你防了初一,防不了十五。不是有那麼句話嘛,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船老大也覺得如果這樣的話,確實不好對付。俗話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看不見、摸不到,但又確實存在,這樣的對手最令人頭痛。而且,這七殺也實在不講江湖規矩,霸道得不露余地。

    如果只是勒索錢財,潮州土商們在死亡的威脅下很可能妥協,花錢免災。可七殺不僅要錢,還要斷他們的財路,這委實是太過分了。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雖然不是至理名言,可也差之不遠。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而七殺卻遲遲沒有露面。郭容真、船老大,連帶著布置在周圍的好手們,都漸漸地焦躁起來。

    而郭容真等人卻根本沒有想到,有一雙眼睛隱在三四百米之外的樹林中,已經盯了他們很久。雨霧迷蒙,視野模糊,或許是他們難以發現阿發的一個原因,但卻不是最關鍵的。最重要的一點是那個時代,人們並不會把警戒的距離放到這麼遠。五十米,一百米,對于暗中保護郭容真的人來說,就已經是極限了。

    刀刺斧劈,這在當時是最流行的殺人方式。連用槍枝,也是因阿發的出現而被逼無奈。誰又會想到有人能在數百米開外取人性命,一擊必殺呢?

    其實就殺手而言,遠距離的狙擊應該是最先學習和掌握的技能。因為距離遠,這樣的刺殺更容易脫身,更安全。相反,越是近距離的刺殺,越考驗一個殺手的技藝和智謀。這不同于死士,以命換命。成功的刺殺不僅要達到目的,還要安全脫身,甚至不顯痕跡,不暴露身份,才能不在日後被追殺。

    而阿發不僅有著殺手的技藝,還有著縝密的思維和毒辣的眼睛。郭容真帶著錢走在路上,暗中觀察的阿發便發現了這是一個圈套。那些負責保護郭容真的家夥們實在是太業余,腳夫不象腳夫,車夫不象車夫,白瞎了那套化裝用的衣服。更有幾個眼睛瞪得比牛還大,生怕郭容真從視線中消失,每個稍有些靠近的人都令他們緊張戒備。

    就這水平,還搞什麼將計就計,還搞什麼化裝圍殺,簡直是汙辱阿發的智商,瞧不起他這個專業人士的能力。

    但阿發在給幫手發出取消行動的暗號後,卻偷偷地跟蹤而來,潛伏在事先早已偵察清楚的隱秘地點。是狂妄,還是藝高人膽大,或許兩者都有,可還有一樣,那便是阿發的思維特點。

    枉費心機的布置,衆人環伺的保護,如果這樣都毫無用處,還保不住郭容真的性命,那將是怎樣的震懾,潮州土商又會産生怎樣的恐懼?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6-4 07:25 AM

第六十二章 一槍絕殺

    手提箱中的三截長槍已經組裝完畢,不需要瞄准鏡,阿發也有把握在這個距離擊中目標。但他沒有動,他在等著機會,等著開槍狙殺也會被掩蓋的機會。而這對他安然脫身,且不暴露,是相當重要的。

    等待的感覺人人都有過,那種心情就象熱鍋上的螞蟻躁動不安。這種等待中還有一絲期盼,對于等待的結果充滿希望和幻想。但等待的過程卻是寂寞難耐的,需要很大的耐性和毅力。等待愛人的身影,等待獵物的露面,雖然等待的東西不一樣,卻有相同之處。

    郭容真和船老大愈發焦躁不安,而外圍人員的狀態也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懈怠、放松。從這點來看,阿發的等待還是很有效果的。

    “是不是露出了馬腳?”郭容真開始疑神疑鬼,他皺著眉頭,猜測著,“如果被七殺看出了破綻,那肯定是不會露面的。而且,他們會報複,會對我郭家動手。”

    “不會吧?”船老大也有些失去信心,因為他看見河邊有一個“好手”正拿著不知哪裏弄來的魚竿在裝模作樣地釣魚,可這家夥東瞅西望不說,那身腳夫的裝束也實在讓人很難把他和悠閑地釣魚聯系在一起。

    他娘*的,我都看出你不地道了,還在那覺得挺美呢!船老大咬了咬牙,卻也不想說出來讓郭容真更加緊張。

    “時間過了,咱們回去。”郭容真沒來由得一陣心悸,周圍雨聲刷刷,讓他覺得孤單無援,而那神秘的七殺似乎下一刻便會從不知什麼地方冒出來,獰笑著向他下手。

    船老大猶豫了一下,然後便順從地操作小船,向岸上靠去。顯然,他也有點意識到這是在白等,七殺是不會自投羅網了。

    如果沒有機會,阿發不准備冒險出手,但他的手始終沒有離開板機,穩定而沈著。他慢慢地移動著槍,瞄著,瞄著,等著郭容真從船艙裏走出來,等著用一顆子彈結束這場貓鼠遊戲。

    船只一頓,已經靠上了岸,船老大將跳板架好,向著艙內的郭容真做了個請的手勢。

    郭容真緊皺著眉,慢慢走了出來。他還在想這之後的種種可能,是重蹈陳家的覆轍,還是將七殺消滅于郭家宅院,抑或是長時間令人難耐的煎熬……

    絕對穩定的手,屏住的呼吸,這一刻阿發幾乎是完全靜止的,只有食指在緩緩壓動板機;而這一刻,他是生命的主宰,可以使人在剎那間死亡。

    槍聲響了,就在郭容真走到跳板中間的時候,幾乎就在他聽到了聲音的同時,子彈已經射入了他的後背,帶著破碎的骨頭渣鑽入了他的胸腔。他大張著嘴巴,箱子從手中滑落,徒勞地向前伸了伸手,撲通一聲栽進了水中。

    隨著槍身輕快地向後推動,阿發的身子就勢向後一仰一翻,已經隱沒于草叢之中。他用極其迅速的手法,將槍枝重新拆成三個部分,放進了箱子,然後合上箱蓋,用匍匐的姿態退出草叢、樹林,離河汊對面的殺人現場越來越遠,直至消失于茫茫雨霧之中。

    不停留觀察結果,這是阿發的習慣之一。他射出了一槍,目標一定倒地,事情就是那麼簡單。而且,這個距離並不是他的極限,他沒有理由會失手。

    ……………

    命運,是看不見、摸不著的一種存在。但每一個人,都是命運的玩具!命運在玩弄著人,人好像也很甘心被它玩弄,一旦人不甘心被命運玩弄了,他會有甚麼結果?其實,正確的說法,應該是根本沒有人可以擺脫命運的玩弄!

    被殺是命運,殺人又何嘗不是一種命運。阿發一直認為人類的罪惡之中,最最壞的一件事,還不是罪惡本身,而是將罪惡隱藏在善良之後來進行!

    潮州土商,人前道貌岸然,儼然是一副成功商人的形象,甚至還經常拿出錢來做善事。可他們販賣的煙土,又害了多少人,每一兩他們賺的銀子都有血、有命、有罪惡。

    所以,阿發殺他們沒有絲毫的愧疚,更甘心被命運如此玩弄,如果真的應該這樣定義人和命運的話。

    能讓潮州土商屈服,並改惡從善,自然是最好的結果。如果不能,那就讓他們用血和命來贖罪吧!

    有陳家送來的五十萬,阿發暫時不必擔心資金鏈的斷裂。而十大土商已敗其二,他有信心將他們一一打垮,或者說是一一殺死。

    阿發不著急,因為他知道,耐心和持久勝過激烈和狂熱,而且通常總是會得到報酬。在很多時候,成大事不在于力量的大小,而在于能堅持多久。

    沒錯,現在雖然有了幫手,但只是在他的指揮下做一些雜事,暫時只能是他一個人承擔最重的任務,可他耗得起。而那些土行老板呢,他們的神經又能堅持到什麼時候?

    如訴如泣的樂聲,阿發有些沈浸其中,方言還聽不太懂,但卻並不重要。有些音樂是不需要用語言來表達的。

    自古艱難唯一死,這句話是沒錯的。韓巧珍毀了容,卻並沒有了此一生。對此,阿發是遵重的,是敬佩的。而他也確實沒有多余的時間和精力來照顧她,而只能在經濟上通過芳寶來給予幫助,使韓巧珍的傷能夠治好,並在生活上暫時無憂。

    而韓巧珍在遭逢劇變後,卻表現出了她的堅強。面容毀了,嗓音還在,她在芳寶的懇求和照顧下,成了芳寶的師傅,並越來越悉心地教芳寶唱戲。

    這段時間裏,阿發與芳寶的關系出現了一些小波折。首先是小喜、小志和阿發同住,芳寶不再方便留宿;其次是阿發偶然發現了芳寶的煙槍而大發雷霆,毀了煙槍後負氣而去。雖然芳寶後來找到阿發,請求他的原諒,解釋自己沒上癮,只是偶爾抽兩口,並保證以後再不抽鴉×片,但陰影卻不是那麼容易消散。

    音聲、唱腔都停了下來,芳寶恭敬地聽著頭戴紗帽的韓巧珍指點了一番,才走到阿發身邊坐下,笑著和他說話聊天。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6-4 07:29 AM

第六十三章 戲園之想,禮物

    “你參加了一個基本上全是由女子搭成的戲班子(女子越劇)?”阿發覺得很新鮮,想到芳寶扮演男角,又有些忍俊不禁,“那你們演出的時候我去捧場吧,給你叫好。”

    “算命先生說得很准,我會出名,會有自己的房子,會雇一個阿媽,還會有自己的包車。”芳寶憧憬著,臉上是開心的笑容,“那樣我就不用再花你的錢了。”

    人類能夠仰賴涓滴的希望將心靈提升到最高點,對此,阿發覺得是件好事。沒有希望,也就沒有奮鬥的動力,他倒不是為了省下那點錢。

    “你們還沒有戲園子呢,用毛竹搭的臨時舞台不好,我聽趙海鎮說起過,那樣唱戲太粗俗,都是給農夫和苦力看的。”阿發搖頭否決著,心中有了個主意,“原來的紅袖閣怎麼樣,改成戲園子,就在那裏演出。”

    “那裏呀?”芳寶猶豫著,遲疑著。

    “雖然周圍環境有點雜,但你們不用擔心別人來搗亂。”阿發沈吟了一下,說道:“我會找幫派人物當保鏢,維持秩序。”

    “青幫還是紅幫?”芳寶謹慎地問道。

    “紅幫。”阿發很篤定地說道:“金三爺的人,應該可靠。”

    芳寶沒有直接答應,只是說要與戲班子商量之後才能決定。阿發也不強求,這是一個辦法,成與不成對他來說,關系不大。對于和芳寶的關系,雖然上過床、睡過覺,但兩人心中都越來越明白,也就是類似于同居的親密朋友,不會再有深入的發展。盡管情*婦這個名字不好聽,但其實就是那麼回事。

    離開芳寶的住處,阿發坐上馬車,去學校接小喜。雖說是寄宿學校,可一個月也給兩三天假,可以回家放松一下。這幾個月的時間裏,阿發只是開始時去幾兩次,看小喜還算適應,也就放下心來,去的次數也少得可憐了。

    伴隨著血腥殺戮,卻還有平和正常,這樣的生活對于阿發已經頗為習慣。特別是與金三爺聯手後,很多事情已經不用他親曆親為。大頭梨和鐵胳膊已經成了他的手下,就在紅袖閣見面,聽候他的指示,這兩人再指揮更小的嘍羅去做事。

    改造是要耗費時間的,重起爐竈呢,阿發的底子薄、聲望低,代價或許更大。所以,他只能耐下性子,慢慢地來。

    其實想一想,阿發也覺得頗有些矛盾和無奈。在前世,他痛恨那個組織,可現在,他卻在依著那樣的模式在建立一個組織。他害怕時間長了,會在金錢和暴戾中迷失自己。所以,他很謹慎,一步一步走得很穩,也盡量半隱半露地出現在人前,使別人看不清他的真實面目。

    對于諾依曼、唐納德、羅登、秦滿國等人來說,阿發應該是個天才,不僅在商貿業務上得心應手、遊刃有余,更憑借學識發明了味素,還雄心勃勃地進軍實業;對于彩鳳、老四姐等人,阿發則是救星,至于他是如何成功的,則在感激之余不會深究其中的神秘;而金三爺等人呢,則把阿發當成七殺的代言人,同他一樣,都是頂在前面、現身明處的棋子。

    可以說,阿發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盡管還需要很長時間的完善,但基礎已經在劫奪來的不義之財的幫助下,越打越牢固。

    馬車停了下來,阿發收起思緒,邁步走出車廂。這裏是南京路604號的同昌車行,專門經營自行車及零配件。

    自行車最先出現在上海,是在1868年,由歐洲運來幾輛自行車,還是人坐車上、兩腳踮地引車而走的業余消遣的娛樂性代步工具。到了1896年7月,自行車已經差不多是後世的模樣,三名英國人騎自行車環遊地球來到上海,寓滬外國人騎車幾百輛蜂擁出城迎接,一時蔚為壯觀,華人觀者如潮。

    當時,英商怡和、德商禪臣、法商禮康等洋行將自行車及零件列為“五金雜貨類”輸入上海,到十九世紀末在上海已有廣泛市場。原來設攤修理馬車、人力車的諸同生,于1897年開辦了同昌車行,經營自行車及零配件。到了一九零零年,上海有惠民、曹順泰等六七家車行,銷售人力車、馬車及自行車零配件,以賣帶修。

    即便如此,自行車在上海灘依然是個新鮮時髦且昂貴的玩藝兒,只有外國人才有,才騎。而阿發訂購自行車,則是給小喜的生日禮物。十幾歲了,還沒有過象樣的生日,甚至沒有生日這個概念,這在當時平民百姓家中,或許是很平常的事情。

    但阿發有不同的觀念,也有憂患意識。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他不再是孤家寡人,就必須有所安排。留錢給老四姐和彩鳳,是他以防萬一的打算。而在能力允許的條件下,他也希望能給親人、朋友更多的歡樂。

    “嗯,還不錯。”阿發試著騎了一下,對車行的工作表示滿意,又對恭敬的老板詢問道:“那個三輪的,你們能不能盡快造出來?”

    老板有些為難,遲疑了一下,委婉地說道:“先生,請您見諒。那個三輪車,您雖然畫了樣子,但沒有實物依照,而且,一些零件還要自己打造磨制,很費時間的。”

    阿發點了點頭,沒有學過機械制造的理論,只是憑熟能生巧的琢磨,這些車行就已經算是很不錯了。三輪車呢,不知道現在世界上有沒有實物,光靠他畫的簡單圖樣,確實也不好要求太高。

    簡單地交代了幾句,阿發把自行車放到馬車車廂的頂上,讓車夫趕上車,便直接來到了學校。等了一會兒,校門打開,學生們開始走出,東張西望地尋找著父母或親人。

    “這裏!”阿發跳下馬車,大聲招呼著小喜。

    小喜立刻笑得歡快,快步跑了過來,來到近前,拉著阿發的胳膊,親熱地叫道:“哥!”

    “呵呵,看你那著急的樣子,還怕哥不來接你呀?”阿發笑著說道:“怎麼樣,學習還跟得上吧?有沒有什麼不適應的地方?”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6-4 07:32 AM

第六十四章 生日邀約

    “還好啦!”小喜噘了噘嘴,說道:“就是洋話還聽不太懂。”

    “那沒辦法,只能慢慢學了。”阿發安慰了一句,伸手指了指車面,說道:“看,哥給你買了腳踏車。你以前看見,不是覺得奇怪,兩個輪子怎麼不倒嗎,這回自己試試。”

    “那你得教我。”小喜看不太清,向後退了兩步,又跳起來看。

    “回家再看,這是哥送你的生日禮物。”阿發笑著打開車門,伸手招呼。

    小喜走到車門前,卻又停下腳步,猶豫著問道:“哥,我在學校交了好朋友,能請她們家來玩兒嗎?”

    “交朋友是好事兒,想來就來唄,你讓阿郭做好吃的招待她們。”阿發不以為意,覺得妹妹是在閉塞鄉村長大的,多交朋友對她開闊視野,以及待人處事都有好處。

    “她們幫我補洋文,雖然比我小,可比我厲害。”小喜說著轉頭尋找,然後用力招著手。

    咦,阿發愣了一下,並不全陌生,而是認識走過來的其中兩個。一個是印聖經的查理,另一個是牽在他手裏的小不點。另兩個女孩一個十來歲,一個七八歲的樣子,他就不認得了。

    “陳先生,又見面了。”查理宋笑著點頭打招呼。

    “查理先生,還真是巧啊!”阿發同樣含笑點頭,向小喜詢問道:“都是你的好朋友嗎?請她們後天來家裏,一起給你慶祝生日吧!”

    小喜得了應允,與那兩個稍大的女孩親熱地說著話。小不點伸手指了指,脆聲道:“離遠了看不清楚,馬車上是腳踏車嗎?”

    “是啊,送給小喜的生日禮物。”阿發笑著說道:“你也想騎嗎?等再長大一些才可以哦。”

    “那你這麼大,就會騎了?”小不點有些輕視地撇著小嘴,“我看你是剛買來,也要回家學呢!”

    “我不用學就騎得很好。”阿發看著小不點的樣子,笑著逗她,“因為我是大人,我腿長,比你長一寸,就比你騎得好一倍。”

    小不點的臉立刻垮了下來,鼓著腮憋了好半天,才不服氣地說道:“那你騎呀,光說不練,就會吹牛。”

    “你讓我騎我就騎呀?”阿發搖頭,“我是大人哪,聽你這個小孩子的話,豈不是很沒面子。”

    “呵呵。”查理宋笑著撫摸氣得鼓鼓的小女兒的腦袋,說道:“美琳,不要沒禮貌。陳先生是名人,他說會騎就肯定會騎。對了,陳先生,威昌公司是你開的吧,昨天貴公司來人要印一批募股說明書,有成衣廠和化工廠兩家。依我來看,成衣廠是比較容易募集到入股資金的,化工廠怕是不易。”

    “這個,我倒也有所預料,畢竟國人對此比較陌生,還沒有意識到化工産業的重要性和發展前景。”阿發點了點頭,對查理宋的判斷比較贊同,“我覺得如果先定出一些比較容易生産,且又是生活必需的小商品,比如肥皂、牙粉、牙膏、火柴等等,會比較吸引人。”

    “這個想法很好,我覺得可以加在募股說明書裏。”查理宋停頓了一下,又善意地提醒道:“不過,要與洋人競爭,也不是易事啊!”

    “總是要競爭的,就算是獨家的東西,時間一長,也避免不了。”阿發對此似乎已經有了心理准備,或者說,他因為相對比較熟悉這個産業,所以也比較有信心。

    “獨家的東西,味精就很暢銷,到現在也沒有競爭對手吧?”查理宋笑著說道:“看陳先生自信滿滿的樣子,應該還有別的獨家商品可恃吧?”

    “呵呵,倒是真有,過些日子就差不多能搞出來了。”阿發也不謙虛,很坦然地承認,轉而又岔開了話題,笑著說道:“查理先生真是好福氣,有這麼可愛的女兒。我這妹子呢,歲數雖大,但知識學得晚了些,也不是那麼成熟,真心希望她們能互幫互助,成為知心要好的朋友。”

    “我這裏沒有問題。”查理宋說道:“在教育和培養子女上,我一直堅持三個最基本的思想:一是‘不計毀譽,務必古先’;二是男女平等,不受‘女子無才便是德’的約束,女人也應有所成就;三是和孩子們做朋友,于日常生活中身體力行施行影響和教育。”

    “很有道理,很先進。”阿發毫不掩飾欽佩之色,苦笑道:“說到孩子的教育,我是個外行,今天聽了查理先生這番話,大有禆益。這以後呢,如果在弟妹的教育上有疑問,還要多向查理先生請教才是啊!”

    “陳先生太自謙了。”查理宋看幾個孩子商量完畢,便笑著問了幾句。

    “哥,咱家沒什麼玩兒的吧?”小喜有些沒面子,人家又有鋼琴,又有小號的,還有小花園,家裏似乎有點寒酸,她偷眼瞅著阿發,囁嚅著說道:“她們邀我去她們家。有鋼琴,還有……”

    “去別人家過生日,這說不過去。”阿發並沒有多想便斷然搖頭,又思索著慢慢說道:“鋼琴呢,咱們沒有,別的樂器的話,輕便一些的倒也容易。嗯,時間還來得及,准備一些娛樂玩耍的小道具、小遊戲,總讓你們玩得開心就是了。你去和她們說吧,後天來就行了。”

    小喜輕輕咬了下嘴唇,走過去說了一陣,確定之後才回到阿發身邊。

    “查理先生,我在這裏發出正式邀請,請您和夫人,還有三位千金,後天來參加我妹妹的生日聚會,還請您不要推辭。”阿發轉過頭,很誠懇地望著查理宋。

    查理宋中等身材,衣著得體,留著胡子,與阿發一樣,已經完全象個洋鬼子了。給阿發留下好印象的是他的眼神,憂郁中透出堅強,少有商人那種慣有的狡黠和市儈。所以,阿發對這個在上海灘以賣聖經發家致富的人,並沒有什麼反感,甚至對他的教育理念很是贊賞。

    “那就多叼擾了。”查理宋痛快地接受了邀請,看得出來,他對阿發似乎也很感興趣,很願意和他接近。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6-4 07:35 AM

第六十五章 理工人才,整合幫派

    建化工廠,正象查理宋所說的那樣,短期內並不會受到其他資本家或商人的青睞。因為這不是那種能夠立竿見影,或者說並不是最適合現在社會的勞動密集型産業。比如紡織、油廠、煙廠等等。

    但阿發有自己的想法,一是專業比較熟悉,二來也象查理宋說的有獨家産品。當然,這不能由他一個人來完成,就象王卓然那樣的助手,他需要很多。

    而根據阿發的觀察和體驗,現在的中國過于缺乏理工類的人才。至于西方人在中國開辦的學校,課程也是以文科和神學為主,最多再開一些醫科和商科課程,很缺實用性。

    其實這也很好理解,西方人自然是想培養一批親近西方的中國本土政治精英。多開文科和神學,也是為了適應這一需求,前者用于滲透上層建築,後者則向底層民衆傳播影響力。至于工業和科技人才,西方人當然不想為自己本國的企業在中國市場上制造競爭對手。

    而當時的中國人呢,盡管在一輪又一輪西方堅船利炮的猛轟之下,已經明白了西方科學的重要性。但出于傳統士大夫的理念,對這些“奇技淫巧”仍然多少有些抵觸,不怎麼願意把它們放進相當于“國子監”的大學校園之中。

    有因就有果,翻開史書,便可以看到以後“民國時代精英人物”基本上都是搞社會科學的文化人,學的和研究的都是教育、文學、外語、曆史、哲學、藝術之類,卻很難找到什麼工科和理科的名人。

    可問題是,當時的中國經濟落後,人才匱乏,尤其是研究自然科學的人才更是奇缺。發展實用科學,培養實用人才,在當時應該是很迫切的問題。但在國內,卻沒有一所理工學院,包括西人建的學校也是如此。

    所以,雖然要建高等學府對于阿發來說,還是過于艱巨,但卻不妨礙他先鼓搗起一個專門的研究機構,或者再建一所職業技術學校。或許是人很少,設備也不足的實驗室,但卻會不斷擴充,然後再不斷向其他領域滲透。而職業技術學校呢,便要在招來的工人中進行培訓,由簡單到複雜,把技術水平和待遇薪水掛鈎,也應該能激發出很多人的學習熱情。

    而化工廠便是在阿發的這種思維中上馬建設的,他比較熟悉這個領域,能通過某些簡單易行的辦法得到令人贊歎不已的成就。因為他頭腦中有一些在後世被看作是很普通的理論,但現在可不一樣,這些理論有極大的轟動效應,並能使相關産業超前發展數十年甚至上百年。

    比如塑料等新材料,在早期發展完全是經驗主義的,長達六十多年的時間裏,人們並不了解聚合物的形成和結構。如果阿發提出大分子的概念,那便將是革命性的,為有機化學指出了光明道路,是在黑暗中探索的研究者的福音。只是憑一個理論,或是猜想,就獲得了諾貝爾獎,這並不是沒有實例的。

    當然,阿發現在還沒有這麼大的奢望,更多的還是投機取巧的心思。可這並不妨礙他向這個方向努力,而且,已經開始鋪開了攤子。太高級的研究人員還沒有,可通過王卓然也招募到了幾個在廣方言館學習過的青少年。阿發指出大方向,便由他們進行一遍遍的實驗,以總結並確定各種溶劑的配比和反應的時間等等細致的數據。

    而阿發的事業幾乎都是通過敲詐勒索,攫取壞人手中的黑金建立起來的。因為幹得順風順水,所以在相當長的時間裏,這種模式也不會有什麼改變。即便日後通過這些事業賺了錢,阿發也不打算收手。哪怕把這些黑金搶來都救濟窮人做慈善,也比讓罪惡之人花天酒地地享受要好吧!

    對潮州的土行大老板進行殘酷打擊,所得到的不義之財大部分都被阿發投入到實業的建設之中,少部分則捐給了濟羅生和濟良所(專收不堪忍受鴇母虐待的妓×女的避難機構)。這固然是因為資金有限,但也使阿發産生了一種愧疚和不安,從而對攫取黑金更加地熱衷。

    陳家在遭到屠戮後屈服了,交了贖金,從煙×土買賣中退出,改向錢莊投資經營;郭家家主在重重保護下依然難逃被殺,當勒索信再次送到,刺殺的目標繼續指向郭家子嗣的時候,他們也認栽交錢了;鄭家不甘低頭改行,但又懼怕死亡,便暫時離開了上海,想等段時間再看……

    到目前為止,潮州幫十大土商已經有三個屈服,三個跑進法租界或遠方暫避風頭,只剩下四個還在死硬堅持。對此,阿發並不急躁,在安全第一的前提下,他還有大把的時間與他們周旋、爭鬥。而態度越強硬,拖得越久,則損失越大,殺戮越狠。

    因為阿發的實力正在越來越強大,耐心被消磨所帶來的暴戾也越來越濃重。這不僅是他身體和智力正在恢複到巔峰狀態,還有整合金三爺的幫派所帶來的增強和便利。

    說到整合,也就意味著幫派成員並不全是為非作歹之輩。這其實也很正常,象有些吃江湖飯的藝人、江湖醫生等,拜老頭子是為了跑碼頭時有個靠山,好比請了一尊門神,“姜太公在此,百無禁忌”;有些富戶殷商,怕綁票,怕受欺侮,有時還想沾點便宜,于是送重禮,找門路,進幫門,尋求保護;還有一些有錢無勢的實業家加入幫會,為的是借重老頭子的牌頭,保護和發展自己的事業。

    至于那些生活無著,生命、財産得不到保障,以為幫會能保護自己的切身利益的廣大工人農民參加幫會者,跟那些借幫派力量禍害百姓、為非作歹的流氓惡棍便更有本質上的區別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6-4 07:39 AM

第六十六章 慶生

    綜上所述,阿發將金三爺的幫派會員進行區分,可資改造的則陸續編入龍堂,再不斷補充新鮮血液,以“互信互助”來團結,以“義”來維系和鞏固、發展,以法來約束組織,確實是切實可行的一個辦法。而幫會之所以能在幾百年間聚而不散,也確實因為這樣一種強有力的傳統觀念——“義”。

    凡事都有兩面,這個幫會義氣固然有狹隘和封建的一面,可也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互助觀和平等觀,反映了下層被壓迫群衆的願望與要求。比如洪門的幫規就有“入洪門者不論職位高低,入會先後,一律以哥弟稱呼。既為哥弟,雖屬異姓,無殊同胞。兄弟有難,則必視如己事,全力以赴,不得袖手旁觀”。

    所以說,很多事情在于如何去做,許多道理在于如何解釋或升華,就如同阿發所認識到的“組織”,既可以犯下累累罪惡,又何嘗不能懲惡揚善。

    由于有了這樣的理解和感悟,阿發向金三爺索要幫會人員的名單和履曆,以便研究甄選。但這項工作頗為耗時費力,因為幫會中名單是有,可按阿發所要求的履曆則有些苛求了。

    無論是紅幫,還是青幫,拜師入門都要有帖子,上面有名字和三代姓氏,以及師父的名字等等。這樣的所謂“履曆”自然是不符合阿發的要求,也就只能讓金三爺先整理彙總徒子徒孫的大致情況,再由阿發審核觀察了。

    從阿發的經驗來看,一個組織要建立並且穩固,先純再廣是非常重要的。如果只求規模,盲目擴充,那導致組織散亂或崩潰的往往便是內部的原因。堡壘往往是從內部攻破,這句話也適用于一個團體、一個組織。

    時間對于阿發來說似乎不是問題,特別是在重生之後,他的沈穩謹慎更勝前世。當然,他的工作也不只于此,代理公司、工廠、化學實驗室等都需要他的努力,為心目中“組織”的建立發展打好經濟基礎和做好表面的身份掩護。

    而在這忙碌之中,阿發也很珍惜與親人相聚歡娛的難得。比如妹妹小喜的生日,他便花了心思、賣了力氣,盡量使妹妹滿意。

    ………………

    對于音樂,阿發有自己的愛好;對于樂器,他則不甚會用。但他有自己的偏門——口哨,本來被視為粗俗低級、難登大雅之堂,但一曲《綠島小夜曲》卻讓阿發吹出了優雅和揮灑,吹出了悅耳動聽。

    獨特便有吸引力,相比之下,查理宋的小號雖然激昂,倒顯得過于中規中矩了。

    “流氓哨能吹成這樣——你,你真是夠,夠怪的。”應邀而來的彩鳳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但臉上卻是喜歡的樣子。

    “呵呵,我倒是喜歡小不點剛才叫的‘小孩兒尿尿哨’。”阿發不以為意地笑著,指了指幾個正興高采烈的小孩子,說道:“看吧,孩子們很喜歡,那就肯定能賣得出去。”

    制衣廠的縫紉機和牛仔布已經在美國訂購完成,一到上海便可以開工生産。作為制衣廠的附屬,旁邊還建了一個玩具廠,以便有效利用裁減下來的布頭。通過少量幾台從洋行買到的縫紉機,招工培訓也已經開始。架子搭起來後,主要工作基本上都由彩鳳和老四姐等人主持,阿發在旁指點。

    而阿發的指點便是試著生産出一些布料普通但款式新穎的童裝和相當新鮮有趣的布玩具。這個不用非得是專業,後世的服裝樣式與現在自然是差別很大,阿發憑記憶也能說出點道道兒來。

    至于布玩具,造型自然是超前和時尚的卡通形象,加菲貓、史努比、kitty貓、泰迪熊、唐老鼠、米老鴨——呵呵,說反了。

    如果回到過去,一半人可能成為偉人。這句話並不是什麼真理,甚至有很大的誇張。但在阿發身上,卻說明了一個道理,那就是後世的很多東西並不一定要怎麼高科技,怎麼轟動出名,可能是極普通、常見,但要在前世出現,卻是不一樣的效果,起碼是初創性的存在。

    當然,要投機取巧,要創新發明,還要具備相應的條件和實力,才能把頭腦中的印象和知識變成實際。對于阿發,他不僅能把這些新鮮得令人眼前一亮、愛不釋手的東西造出來,還能通過申請外觀專利獲得更大的利益。

    “胖貓,胖熊,鴨子,老鼠,就不能取個好聽的名字嗎?”喜歡得抱著玩具不放,但孩子們還是對此發起了牢騷。

    “那咱們就給它們起又可愛又好聽的名字好了。”阿發起身走過去,伸手拿起一個布玩具,笑道:“我先來,這個就叫唐老鴨吧!”

    “陳叔叔,你怎麼知道它姓唐?”美琳的稱呼都改了,顯見阿發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大有改觀,揚著小臉提出了疑問。

    “起名字嘛,當然隨便了,鴨子又有什麼姓呢?”愛琳年紀最大,喜歡的是kitty貓,開口說道:“我選這個,名字我自己想,一定要非常可愛好聽。”

    “可我也喜歡。”美琳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走了,眼巴巴地盯著手裏的。

    “你手裏不是還有一個嘛,它是它的雙胞胎妹妹,名字當然不一樣了。”阿發哄著,“你們各取各的。嗯,到時候看誰的名字更好聽。”

    找到了解決辦法,阿發示意彩鳳過來接手,幫著他哄這幾個小孩子,他則伸手相請,邀查理宋至書房敘談。

    組織需要行動的手臂,需要探聽的耳目,也需要鼓與呼的喉舌,或者說是引導輿論和誤導敵人的信息渠道。查理宋的華美印書館或許是個可以合作的對象,這是阿發的一點小心思。

    同樣,查理宋也有著自己的希望。由他主持建立的上海基督教青年會現在只是一個對外的招牌,實際上正在變成興中會的秘密聯絡點,他希望能爭取更多志同道合的年輕人參加革命。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6-4 07:43 AM

本帖最後由 朱鳳清 於 2015-6-4 07:45 AM 編輯

第六十七章 革命黨?

    《江蘇》、《遊學譯編》、《浙江潮》等書遞到了阿發的手裏,他有些疑惑,隨手翻了幾頁,擡起頭詢問道:“反對滿清政府的?查理是革命黨?”

    查理宋見阿發只是疑惑和詢問,卻沒有什麼驚訝神情,便覺得大有希望,笑道:“這是朋友們要我印的,做生意嘛。再說,我是林肯的忠實信徒,覺得這些書挺不錯。”

    阿發似信非信地點了點頭,微微一笑,調侃道:“印行禁書,必定發財,這大概是出版界的一條規律吧!”

    “發財嘛,算是吧!”查理宋望著阿發,意味深長地說道:“那陳先生對革命黨,革命,又是怎麼看的呢?”

    阿發想了想,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那查理怎麼看國學和實用科學?革命是破而後立,還是只破不立,或者說是只會破不會立?革命是只需要鼓與呼的宣傳家,還是也需要埋頭苦幹的工作者?”

    這一連串的問題立刻讓查理宋陷入了沈思。在當時的絕大多數革命者心裏,幾乎都有一個革命萬能的認定。似乎推翻腐朽的滿清政權,革命成功了,便一切問題都能解決。國家能獨立強盛,民族能複興升騰,百姓能安居樂業,革命似乎就是一劑解決所有問題的靈丹妙藥。

    但實際上呢,國家的強盛和民族的獨立要取決于多種因素。對一個社會形態的政治經濟制度而言,革命是“新桃換舊符”,具有明顯的質的突變;但對一個社會形態的物質基礎、科學文化乃至人才發展而言,在新質基礎上開始的新的飛躍卻是離不開量的積累的。

    換而言之,“實業救國”、“科學救國”、“教育救國”等等,單拿出來自然是片面和狹隘的,但從總體上看,卻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獨立強盛不可或缺的因素。光憑革命家的鼓動和宣傳能夠擺脫列強的壓榨欺侮嗎?沒有長時間的“實業救國”、“教育救國”等方面的艱苦創業和艱苦的量的准備,革命固然能推翻一個舊社會,但新社會的形態又會是什麼模樣呢?

    而阿發的問題看似簡單,卻隱含了這樣的思想和判斷。就象魯迅先生說到的:中華民族自古以來,就有埋頭苦幹的人,就有拼命硬幹的人,就有為民請命的人,就有舍身求法的人。難道就因為從事的工作不同,做事的方法不同,而不把他們看成是新世紀複興中華民族的脊梁?

    而在中國古代,“革命”的意思很窄,只指改朝易姓。革是變,命是天命。這一詞義,兩三千年裏都沒有變化。

    直到一八九零年前後,晚清王韜的《法國志略》才第一次使用了現代語義的“革命”、“法國革命”。由于“革命”的現代用法初進中國時和法國大革命的關系,以及這個字眼在本土原有的語義,使它從一開始就有兩種色彩,一是暴力,二是正義。特別是後一點,使清政府只說“亂黨”,“賊黨”,“叛黨”,而絕不願使用“革命黨”這樣的雖然已經流傳開來的字眼。

    既然“革命”一詞已經有了新的語義,那便不同于中國曆史上的造反和叛亂,更不應只以排滿和推翻清廷為最終目的。而且,革命未必是濟世良方,建設也不是打家劫舍。

    其實,阿發的思想還沒有說得這麼深,也沒有理解得如此透,在查理宋聽來也頗有些詭辯的意味。但阿發的態度也算是表明了,革命他不反對,但他搞實業、發展實用科學,也是革命的一項工作。也就是說,阿發起碼暫時是不准備參與查理宋所希望的那種革命。

    “若是要具體的理論,陳先生可以看看這個。”查理宋不想輕易放棄,從書中挑出一本遞給阿發,贊揚道:“有農功,又有工功,還有鐵路、機器,實乃是濟世之作。”

    阿發不好太拂查理宋的面子,便拿過來翻看著。顯然,在他看來,上面所說的並不新鮮,什麼廣用機器、多開工廠,什麼以農為經、以商為緯,什麼大修鐵路、四通八達……只要對列強國家的曆史情況有所了解,寫出這些並不是很難。

    “其實,這就是職業革命家,或者說是政治家和實幹家的區別。”阿發看得很快,因為很多內容並不需要仔細琢磨考慮,但他與查理宋看問題的角度和思維是不同的,“這些東西是革命家或政治家寫的,目標高遠,前景樂觀,卻是鼓動和宣傳。但要實現,卻需要具體而細致的辦法,需要各種職業和特長的實幹家去艱苦奮鬥。更重要的是,需要巨量的資金。請問,資金何來?”

    “我不否認實幹家的作用,但沒有遠大的理想,如何有前進的方向和動力?”查理宋很有些失望,因為沒看見阿發欣喜若狂、拍案贊歎,但他依然耐著性子解釋道:“革命需要北辰,現在已經有了,有志之士自然要追隨他,支持他,擁護他,為最終的目標而努力奮鬥。”

    一個時代的人有一個時代的特點,也就是思維模式和思想理論是不同的。阿發自然也不例外,最突出的表現則是尊重卻不迷信權威。況且,所謂的革命的北辰的這些理論,對阿發來說既不新穎又不具體,缺乏吸引力。

    “既然查理不否認實幹家的作用,那我就先爭取做其中之一吧!”阿發笑著說道:“爭論是大可不必的,總有時間去證明誰對誰錯。對了,今天我想與查理商量一件事情。簡單地說,就是我想開家報館,想請查理的華美印刷廠承攬印刷這一塊。”

    見阿發岔開了話題,查理宋也就不好再說下去。何況,阿發雖然沒有明確的承諾,可也沒有明顯的反對,還把這些書都留下了,看來似乎是可以爭取的。

    而阿發的後世思維使他更講求實際,盡管他也不否認理想的作用和革命的必要性。但他著重的不是那種放嘴炮的高瞻遠矚,而是顯得有些不夠熱血激進的腳踏實地,就象想幹什麼和能幹什麼的區別。令人炫目激動的目標固然可以有,但如何實現的手段和方法在他心目中似乎更加重要。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6-4 07:48 AM

第六十八章 謹慎應對,取巧之法

    所以,他還要觀察,還要研究。革命,別人倡導的革命,或者說查理口中的北辰所倡導的革命。究竟是空中樓閣的幻想,還是指路的明燈;究竟是空洞抽象,還是切合實際;究竟是氣勢恢宏的史詩,還是好夢難圓的神話。

    用阿發心裏的一句話來說,就是“國內國際的各種情由如此複雜,國家積貧積弱到如此程度,又豈是誰誰豪氣一筆就能定論成真的?”要做大事,不是看說得如何天花亂墜,更要看具體如何去做。而國家的強盛,則更需要踏實做事的人。

    “陳先生,沒想到你還精通德語和法語,真是了不起。”查理宋無意中瞥到書櫃上的幾本雜志,表示出了驚訝的神情。

    “談不上精通,略懂而已。”阿發謙虛地笑了笑,“都是些有關科學方面的期刊雜志,幾乎沒有政治方面的。”

    現在確實達不到精通的程度,但很快便將有新的提升。這得益于阿發頭腦的日益聰慧靈活,之前的大腦如果是一個小臥室的話,那現在就是一套三居室。不僅是記憶空間的大幅拓展,記憶的時間和速度也變得異常驚人。過目不忘,或許有些誇張,但也相距不遠。這就使阿發能夠學得更快,掌握得更多。

    當然,依靠著阿發的眼光,他最主要的收獲是從這些期刊雜志中得到了很多自己可資利用取巧的資料。

    比如當諾依曼興致勃勃地給阿發介紹著最新的醫學證明,割除包皮是合乎健康的預防措施時,阿發卻只對德國化學家哈伯正在進行的合成氨研究感興趣。還有一種名叫“阿托西耳”(學名氨基苯胂酸鈉)的染料,在治療非洲昏睡病時能夠殺死人體內的錐體蟲,使病人免于死亡,但眼睛卻會因視覺神經受損而失明等等。

    在不起眼處尋找機會,或者說是在別人還未發現其價值時率先挖掘,永遠是穿越者投機取巧的專利,並且百試不爽。

    合成氨可是具有劃時代意義的大事件,是使大氣中的氮變成氮肥的、永不枯竭的廉價來源,能使農業生産依賴土壤的程度減弱,有助于解決世界糧食危機。當然,它還能用來制造烈性炸藥,是惡魔發起戰爭的動力。

    而“阿托西耳”呢,雖然正遭遇抗菌和抗病毒藥物研發上常常遇到的困境,即藥物殺死病菌的同時,也會使患者致殘甚至殺死患者。但它的衍生物之一,卻是梅毒的特效藥——砷凡納明(又叫606)。那可是世界上第一種抗菌類化學藥物,也開了化學治療的先河。

    憑著自己的專業知識,以及從頭腦中搜尋而出的相關資料,阿發有信心在這兩個領域先于外國科學家取得進展或者得到利益,而這也將使財富和聲名之門向他打開。雖然從化工轉向醫藥頗有難度,但在能夠聘請到細菌學家或疾病專家合作的情況下,困難是完全能夠解決的。

    “為什麼多是德國和英法兩國的,美國的科技落後了嗎?”查理宋並不太了解科學界的情況,只是好奇地問道。

    “現代化學的發展以法國為先,然後是英國,現在呢,則是德國的水平最高。”阿發沈吟了一下,解釋道:“德國的光學工業很先進,能夠制造出精良的顯微鏡進行物質或細胞等的觀察、分析和研究;德國的染料業現在居于壟斷地位,更證明其合成化工的世界領先。所以,如果可能的話,我當然會選擇向德國學習,同德國科學家或企業合作,甚至是用利益交換來獲取化工廠所需的設備和原料等等。”

    “利益交換?”查理宋有些不解,但顯然表示出了一定的興致,追問道:“陳先生能說得詳細一些嗎?”

    化學工業是屬于知識和資金密集型的行業,這不同于購買簡單機械、招募工人、短期培訓便能開工生産的勞動密集型産業。特別是在目前的中國,阿發即便有好的想法,也因為種種困難而無法實現。就比如說合成氨吧,他上哪找高溫高壓的實驗環境,上哪制造耐酸堿、耐高溫高壓的生産容器呢?

    “合作是首選,但要讓人家把工藝或設備賣給你,便要體現出價值,短期的、長期的,能讓人家覺得有利可圖。”阿發講述了很多,這其中的無奈也讓查理宋感到黯然,“空口白話是沒有用的,在資本家的眼中,利益才是最現實的。而犧牲也是不可避免的,專利授讓或者是生産權的許可,這是一個不錯的籌碼。”

    “國家落後到這個地步,實在是令人痛心。”查理宋搖頭歎息,說道:“發明專利是智慧和心血所凝,不能獨家保有,卻要與人共享,余也替陳先生感到惋惜。”

    “與其惋惜,倒不如在資金上給予幫助。”阿發象是開玩笑般地調侃道:“募股的事情,查理不准備投資嗎?”

    “投資當然可以。”查理先是痛快地答應,然後又建議道:“只是余資財有限,恐不能令陳先生滿意。如果陳先生能在商業會議公所進行募股的話,也許會大有收獲。”

    1898年,清政府下令各省設商務局,1902年2月,在盛宣懷的授意下,嚴信厚在上海籌組成立我國第一個商會組織——上海商業會議公所,並被委任為首任總理,宗旨為“為華商生命所系,集幫商,排衆難,期必成”。

    “這個不是很容易。”阿發摸了摸頭頂,苦笑道:“一來化工廠的投入十分巨大,收益卻不是立竿見影;二來那些商會董事很是保守,與我恐怕不太相合。”

    說到底,還是化工産業對于國人比較陌生,而現在的商家大賈並沒有意識到它的重要性,以及發展的光明。當然,更主要的是對阿發這個新人缺乏足夠的認識和信心。阿發對此比較清楚,在沒有得到更大的聲名,讓人們寄予更大的希望之前,奢望獲取大金主的青睞是不大可能的事情。

    查理宋也了解其中的難處,特別是不相合這一點,他特別有同感。就象他是林肯的忠實信徒,而這樣的思想在目前的中國還是太新了,上海商業會議會所的成員盡管也有很多涉足于近代的工商業,但思維模式卻還是陳舊迂腐的。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6-4 07:51 AM

第六十九章 工會設想

    作為興中會的執行理事之一,查理宋看好阿發的名聲和新派作風,年紀又輕,極有潛力股的能量和前途。但阿發對他的暗示顧左右而言他,既不吹捧崇拜革命,也不貶低鄙視,只是暫不參與。

    可阿發在話中也透出了大概的意思,觀察,阿發還要觀察審視。當然,阿發答應了會參加基督教青年會的活動,並表示願意與大家多做交流。

    對此,查理宋也不好勉強,畢竟這也算是有所收獲,阿發沒有表現出什麼畏懼和厭惡的情緒,還是很有爭取的可能的。

    慶生聚會圓滿結束,孩子們吃飽喝足,拎著抱著自己喜愛的玩具高興地回家了。小喜有了面子,心中喜悅,說了會兒話便回到自己房裏,屋子裏便只剩下了阿發和彩鳳等人。

    新雇的女傭是個瘦骨嶙峋的姑娘,是阿郭的一個遠房親戚,在繅絲廠做過工,十個指關節又紅又腫,有些笨拙僵硬地收拾著杯盤碗筷。而阿郭平常並沒有照顧她的意思,經常有些傲氣地斥責呼喝,這讓阿發十分不解。

    “招工的事情可以再拖一拖。”彩鳳喝著茶水,向阿發彙報著工廠的准備情況,“又有逃荒的饑民過來了,工鈿會非常便宜。”

    這個世界又顯出了它悲慘淒涼的一面,阿發無聲地歎了口氣,思索著說道:“多招些饑民吧,工鈿不是問題,不必太精打細算。我再取些錢給你,買米繼續開粥棚。嗯,也算是提前打響咱們旅滬華人工會的名聲。”

    “無論你給他們什麼,永遠民不會夠的。”彩鳳無奈而又真實地說道:“我家以前住在運河邊的一個村子,每年都能看到有饑民經過。”

    “他們經過你們村子時,村民們是怎麼對待他們的?”阿發微皺著眉頭問道。

    “大家把東西都藏起來,把門窗都關好。”彩鳳停頓了一下,又解釋道:“我媽媽說,要是他們進了屋子,會見啥偷啥。地裏也要派人守護,否則,他們會把莊稼,甚至是青苗都拔掉吃光,村子裏的人也要挨餓了。”

    關心、幫助別人也要自己有能力啊,否則就得硬下心腸,冷漠地說一句“他們又不是我們家的人,我們自己的麻煩已經夠多了”。阿發有些明白阿郭的心理了,他苦笑著點了點頭,說道:“明天你接待一下珍妮特,濟羅生堂可能要給裏面那些苦命的女人找些工作,讓她們能自食其力,能安排就盡量都安排了吧!”

    “好的。”彩鳳點了點頭。

    “明天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辦。”半晌,阿發解釋了一句,然後看著彩鳳笑道:“想問就問嘛,聲音怎麼象蚊子那般小?”

    彩鳳愕然,自己只是心裏有疑惑,可明明沒有說話呀?

    阿發並沒有意識到這個比較吊詭的事情,他沈吟著緩緩說道:“明天是我入紅幫的日子,時間短不了,估計要到深夜才完事。”

    在當時的社會情況下,正當商人即便不加入幫派,成為“生意白相人”,也要對幫派勢力敷衍一下。所以,阿發說加入紅幫,彩鳳也不覺驚訝。她當然也猜不到阿發的真實目的,以為只是為了日後經商辦廠方便,遞個貼子,在紅幫掛個名而已。但她也有一些擔心,畢竟現在的青紅幫爭鬥,阿發會不會身陷其中呢?

    “青紅幫爭鬥得很厲害,你看准了要入紅幫?”彩鳳微皺起眉頭,詢問道。

    “兩幫爭鬥也不過是頭領的事情,對門人影響不大。”阿發隨口安慰道:“放心好了,打打殺殺的事情我不參與。”

    “那就好。”彩鳳放了心,起身說道:“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嗯,今天辛苦你了,早點回去休息。”阿發起身相送,走到門口突然又笑道:“你今天怎麼了,有話就說嘛,嘀咕個什麼勁兒?”

    彩鳳不解地回頭,詫異道:“我沒嘀咕呀,你是不是聽差了?”

    “沒嘀咕?”阿發愣了一下,疑惑地說道:“你不是怨我沒讓你留宿嗎?”

    彩鳳臉騰地紅了,咬著嘴唇白了阿發一眼,嗔惱道:“瞎說。我,我只是想讓你用馬車送我回去。”

    阿發眯起眼睛,仔細審視著彩鳳的表情,看得彩鳳愈發不好意思,把頭偏到一旁,他才苦笑了一下,說道:“這還用說,天都黑了,我是肯定要送你的。”

    幻聽?還是彩鳳有意低聲說話,好讓自己聽見?阿發對此並不確定,但這畢竟不是什麼大事,他送完彩鳳,只是略想了想便把此事放到了一旁,專心思考明天入幫,以及建立旅滬華人工會,開設小報館等事情來。

    整合改造金三爺的紅幫興義堂固然是一個建立勢力的渠道,而即將正式成立的旅滬華人工會則更寄予了阿發的希望。因為相對于幫派人物的複雜,旅滬勞工這個弱勢群體更容易組織並控制。

    雖然當時的上海也有不少地方會館,比如潮州會館、徽人會館。但這些會館不僅地域狹隘,能力有限;而且有種種條條框框,象必須有人引見、做保等等,更有會館只顧贏利,根本不管同鄉死活。

    而旅滬華人工會則打破了地域偏見,只要是華人勞工,遇到困難都可以前來求助。而且,旅滬華人工會將以新的團體的面貌展現給世人。有自己的喉舌——報社來聲張吶喊;要聘請大律師為勞工工會的法律顧問,在白道上能盡量運用法律保護自己;黑*道呢,有紅幫做後盾,收拾些黑心的資本家還是綽綽有余。

    籌劃得如此周密,旅滬工會的前景是很看好的。當然,這也需要資金支持,來維持工會的運轉。對此,阿發劫奪黑金的欲望更強烈,手段也將更暴戾。

    加入紅幫,新組龍興堂,便是阿發大展拳腳的開始。以後,將不再是他一個人的戰鬥,目標也將不再只限于大土商,而將擴大至所有的鴉*片煙館。攫取黑金、打擊煙販將從華界、公共租界開始,最後的目標則是法租界。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6-4 07:55 AM

第七十章 雙花洪棍

    提到鴉*片,世人但知林則徐之前及林則徐生活的時代,鴉*片問題是關系到中華民族生死存亡的問題,而不知曆史上從清末到民國,鴉*片問題的嚴重性,比林則徐在世時猶有過之。

    1839年6月3日至25日,林則徐在虎門當衆銷毀了英美煙販交出的鴉*片237萬斤。銷煙開始的日期6月3日,後被定為戒煙節。林則徐親自配制的戒煙藥丸,則被後人奉為戒煙妙藥。

    而鴉*片戰爭以後,鴉*片問題卻更加嚴重。紅土、清膏(均是鴉*片)源源輸入,國産煙土也(也是鴉*片的別名)充斥市場,罪魁禍首自然是黑心的殖民列強。他們利用在中國的租界特權和內河航行特權,將制*毒、販*毒的機關布滿中國上海則是他們公開推銷鴉*片的主要基地

    英國怡和洋行,壟斷上海鴉*片貿易達三十年之久,銷售範圍包括長江流域各區。其後,沙遜洋行和哈同洋行,亦相繼成為英國在上海銷售鴉*片的主要據點。

    從源頭上難以遏制鴉*片的輸入,阿發對此感到遺憾和痛恨。但沒有本土那些見利忘義、甘為列強幫凶,禍害本國民衆的敗類,鴉*片之害又豈能如此猖獗?而這其中,除了利欲熏心的商人,便是青幫涉入最深。所以,打擊鴉*片銷售、擴散、害人的底層網絡,懲治敗類奸惡也不失為一個控制煙*毒的辦法。

    ××××××××××××××××××××××××××××××××××

    夜幕降臨,星星眨眼,喧囂的寺廟才漸漸安靜下來。

    大殿中還掛著關羽夜讀《春秋》像,前面是香花供奉,帷幔垂立,香燭高照。兩旁給大爺們就坐的交椅已經空出大半,留下的人員也不多,但嚴肅神秘的氣氛卻依然存在。

    對阿發,金三爺的看法有了不少改變,他很懷疑阿發便是七殺中的一員。而能衝到前面的,則不僅只是場面上應酬的人物,手底下也應該硬得很。所以,此次接納阿發入幫,他事先與阿發商量過,也給足了阿發面子。

    首先是在輩份上,金三爺“謙遜”地不敢收阿發為徒,而是請出了他的師父的牌位,代師收徒,讓阿發做了他的師弟;然後便是職位上的安排,給了阿發一個幫中很清貴的頭銜——雙花洪棍,並邀請了其他有地位的幫會中人介紹關系,又稱為“拉過場”。

    洪門中的清貴職位通常有洪棍、白扇、草鞋,稱三花及第,洪棍相當于元帥、總理,在授職時頭插雙花,故又稱為雙花洪棍。這與後世香港街頭洪棍一大堆(金牌打手),又不是一樣的含義和概念。

    在興義堂只要一個有職無權的洪棍,這也是阿發的意思。一來這個職位尊貴,以後在外遇到洪門兄弟能說得上話;二來他的精力將主要放在從興義堂逐漸分出的龍興堂,以及旅滬華人工會上,並不准備將興義堂的大小事務攬在身上。

    閑雜人等已經散去,阿發和金三爺居中而坐,面前則筆直站立著二十七個大漢,正是加入龍興堂的首批人馬。這也是阿發在幫派中人的履曆中反複挑選權衡,才找出了這批身世相對清白、沒有太多太大劣跡的家夥。

    先純再廣,這是阿發的思路;而看中整體素質,又是另外一個特點。當這批人被選出來之後,金三爺多少有些意外。在他想來,阿發會選幫中能打能拼的,可結果卻讓他有些看不懂。

    幫派爭鋒,到了阿發這裏,已經不是古惑仔那樣成群結隊拿著刀斧打群架的模式了,至少不會是主要的手段。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阿發更喜歡斬首式的行動,快而狠,短而促。

    “……興義堂成立數十年來,雖然門徒日益增加,然良莠不齊者亦不斷混入。”金三爺激憤的聲音在大殿中回蕩,“借幫派之勢,作奸犯科者日多,辱我門庭,壞我名聲,實是到了該大加整頓的時候。所謂不破不立,除舊換新,另立龍興堂便是此意。我已是年老體衰,精力不濟,腆顔居這山主之位,而這立新堂、整舊堂之事,便全權委給坐堂,我的師弟——”他伸手一指阿發,瞪眼掃了一圈衆人,厲聲道:“以後事無大小,皆由坐堂決之;坐堂的話就是我的話,你們事坐堂便如事我一般。如有不尊,如不奉令,幫規嚴懲,絕不寬貸。你們聽明白了嗎?”

    “遵龍頭大爺吩咐!”衆人或者聽明白了,或者還有些迷糊,但都拱手躬身,齊聲答應。

    “既明白了,那就上前自報名號,參拜坐堂大哥吧!”金三爺衝著阿發點了點頭,伸手端過茶碗,細細呷著。

    坐堂——輔助龍頭辦理全山事務,權力極大,僅次于正副龍頭。而除了金三爺坐矗,並沒有副龍頭,那在龍興堂中,便是阿發最大。

    “拜見大哥,小弟何兆興,綽號‘大頭梨’,現在永泰當鋪討生活……”

    “拜見大哥,小弟葉添龍,綽號‘鐵胳膊’,現在正合碼頭……”

    二十七個人逐一上前,自報家門,拜見阿發這個坐堂大爺,或叫大哥。

    阿發面帶微笑,不停輕輕頜首,把這些人與看過的履曆一一對上號。有些是認識的,更多的還是第一次見面。等衆人都拜見完畢,阿發緩緩起身,在衆人面前走著,看著。

    “不管是興義堂,還是龍興堂,都是系出洪門。”阿發停下腳步,沈聲說道:“諸位兄弟身入興義堂,三十六誓、七十二例想必是都熟知的,更不用說‘忠誠救國’、‘義氣團結’、‘俠義鋤奸’三大信條了。但知道是知道,熟知是熟知,有幾人是這樣做的,又做到了多少呢?”

    停頓了一下,阿發的音量提高了,“忠誠救國暫時可以先放下,但義氣團結、俠義鋤奸卻必須時時謹記,時時遵守。我得師兄看重,重建龍興堂,便是要蕩滌奸惡,在血火廝拼中做一存忠存孝的大丈夫。諸位兄弟,願意隨我赴湯蹈火創基業、得享福的,請發宏願,並再叫我一聲大哥。不願意的,當場說清,我不勉強,可若日後懊悔反叛——”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6-4 07:59 AM

第七十一章 龍興堂初立

    冷哼了一聲,阿發一個轉身,突然高擡腳,“嘩啦”一聲從上至下砸爛了一把太師椅。在衆人驚愕的目光中,阿發轉過身,眼睛裏射出冷酷的光芒,一一掃視著。

    “好厲害呀!”“不愧是龍頭的師弟。”“坐堂大哥夠威猛。”……阿發皺起了眉頭,明明沒見這些人嘴唇動,但細如蚊蠅般的聲音還是在耳邊響著。

    “大哥。”大頭梨率先表示擁戴尊奉,其他人也紛紛拱手躬身,大哥大哥叫個不停。

    阿發定了定心神,把雜念先去除,笑著拱手還禮。然後穩穩坐下,對金三爺說道:“師兄,兄弟這就越權安排了。”

    “說了全交給你,你就大膽去做,隨你的心意安排。”金三爺笑著點了點頭,又臉色一正,說道:“可這興義堂的事情,你也得管呀,上千號兄弟,總得照顧一二吧!”

    阿發沈吟了一下,說道:“那我盡力吧,不過,我只是洪棍,並沒有太大的實權。”

    “這也容易。”金三爺鐵了心要把這個包袱扔給阿發,不能偏門撈錢,維持幫派實在令他頭痛,“我把披紅給你,再給你個紅旗的名號。”

    披紅通常被稱為三爺,掌管錢糧收支,又叫糧台;紅旗則通常被稱為五爺或五哥,專管外務的大管家。能彈劾內八堂大爺,約束外八堂兄弟,又有發號召集弟兄的特權。

    阿發猶豫著,這本不是他的初衷,但金三爺明顯是惜財,要放任興義堂不管,這確實也不行。想了一會兒,他有些勉強地點了點頭,說道:“我也不要那麼多的職銜,太顯眼了。容我挑選幾個人,把興義堂管起來好了。”

    任何一個組織,總需要經濟來源維持其組織活動,不管是洪幫、青幫、漢流,都不例外。

    通常來講,幫派的活動經費最基本的便是入會會費,在入會和提升排位時均要邀納;其次是碼頭經營,在上海灘就是從苦力身上剝削,從控制地盤收取保護費;另外還有開茶館、飯鋪,經營賭攤,甚至包毒、包娼、包做人等偏門生意。

    紅袖閣關門了,鴉×片也不讓賣了,金三爺頓感資金緊張,難以維系。而且他認為與七殺是無法抗衡的,既然七殺要重組洪門,索性他只做個尊貴的龍頭大爺,把這燒錢的攤子都推出去。

    阿發也猜出了他的心思,雖然有些勉強,但也必須接手,誰讓他把金三爺撈錢的歪路子給堵死了呢!

    “今天龍興堂成立,有這麼多忠義兄弟相隨,我很是欣慰。”阿發轉過頭對著二十多人說道:“每人一百塊安家費,明天都把自己的事情安排妥當,後天便到盧家灣化工廠報到。嗯,那裏有房子住,你們把家搬去也能安排。”說著,他從懷裏掏出一沓鈔票,笑著招呼,“來,兄弟們,大哥的一點心意,不要推辭哦。”

    通常的幫會頭目都會把收門徒視為一條生財之路,比如黃金榮,收門生是很濫的,多多益善,以致鬧出“爬香頭”的笑話。可黃金榮管它犯忌不犯忌,還是照收不誤。因為這裏頭的好處很大,每年生辰,端午、中秋和春節三節,一個門生通常都要送上節禮,除去辦酒等各項開支,每次至少可賺一兩萬元。

    而象阿發這樣,初當坐堂大哥,不是收取孝敬,而是大撒利市,著實有些特立獨行。

    “愣著幹什麼,坐堂大哥慷慨大方,你們這幫混蛋日後有得福享啦!”金三爺笑罵道:“不光是你們,還有你們的家眷,都跟著沾光。我這師弟,不僅夠四海,還有個賺錢的金手咧。”

    衆人這才哄笑起來,一一上前領錢,抱拳施禮,不忘說一聲“謝謝大哥。”

    把這些龍興堂的骨幹人員組織在一起,訓練調教,也是更好的控制。既然要靠這些人起家,先施恩惠還是很必要的。至于興義堂,旗號還要打,人員則逐漸留優汰劣,向龍興堂轉移。而旅滬華人工會呢,則是一個公開正當組織的存在,髒活黑活則交給龍興堂或興義堂去幹好了。

    這樣一個有層級的大組織的雛形,已經在阿發的腦海裏形成,有公開的,有秘密的,有合法的,有陰暗的,在江湖社會中,也只有這樣,才能揮灑自如。

    “師弟呀,這龍興堂初立,是不是得幹點大事,打響名聲啊?”金三爺側身湊近阿發,意有所指地說道:“咱們手裏那批貨,存的時間可不短了。”

    “再等十幾天吧!”阿發沈穩地低聲說道:“要幹就幹大的,謀劃、組織,要准備得萬無一失。嗯,我也不瞞著師兄,七爺從海外運來了一批武器,近日就到上海。”

    “原來如此,明白了,七位爺真是大手筆。”金三爺暗地咧了咧嘴,卻伸出大拇指,連連點頭稱贊,又瞪起眼睛放出狠話,“上海灘上的那些孬種,向來欺軟怕硬,見到血就怕了。只要拳頭硬,這裏就是咱們的天下。”

    “話雖如此,可還是要講究策略和方法。”阿發點了點頭,笑著說道:“兄弟們的裝束舉止也要有所改變,咱們是社團,不是匪盜團,讓人一看就覺得象流氓地痞,那多跌份兒。咱們呢,也先把小白相人的習氣摒棄,要擺出相當的架勢和派頭,要做一個體面人。”

    “沒錯,就是這樣。”金三爺點著頭,又試探地問道:“師弟呀,你在盧家灣擺的陣仗可不小,又有洋人朋友,又有海外資金相助,這買賣肯定賺錢吧?”

    “不僅是賺錢,還是賺大錢。”阿發笑道:“不僅是賺大錢,還有名望和聲譽。師兄莫要狐疑,盡管投資便是。三五年之內,管飽成為上海灘的聞人大亨。那時候登堂入室,與朱葆三那些人也能平起平坐。”

    “這樣啊!”金三爺眨著眼睛想了想,說道:“我那犬子整天無所事事,要不送到你那裏曆練曆練,學習學習這經商辦廠的經驗。”

    “行啊,就讓他過來吧!”阿發很痛快地答應下來,“鎮公的公子小姐也要送過來學習,想著日後要上外國留學呢!”

    “留學?”金三爺愣了一下,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嗯,鎮公不愧是讀書人,想得遠啊!”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6-4 11:53 PM

第七十二章 准備

    曆史上,在二十世紀二十年代的舊中國,上海灘,曾經橫空殺出—條好漢王亞樵,為在龍蛇混雜的上海灘安身,召集一幫在上海的安徽同鄉組織起“安徽勞工上海同鄉會”,以一百把斧頭起家,將上海灘殺得昏天黑地。

    或是千夫所指、魚肉百姓的獨夫民賊;或是包藏禍心、出賣民族利益的漢奸國賊;或是以權謀私、吮吸百姓血汗的吸血鬼、或是闖入華夏國土、燒殺搶掠的強盜,王亞樵帶領斧頭幫(後又組建鐵血鋤奸團)縱橫廝殺,令封建余孽、日本鬼子、貪官汙吏、漢奸特務聞風喪膽。

    斧頭不比槍枝彈藥,斧頭幫衆人也未經過什麼專業性訓練,為何能在上海灘提起便為之色變,連流氓大享黃、杜、張都要退避忍讓?

    原因其實也很簡單,其一是王亞樵擅于暗殺,令人心驚膽戰,防不勝防;其二呢,黃金榮對手下門徒說過的話便能說明問題,“你們以後碰上斧頭幫的,盡量離遠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們都是不要命的,咱們惹不起。”

    現在呢,這兩個關鍵因素阿發已經占穩了一條,他比王亞樵更精通暗殺,更專業、更老練。至于說到不要命呢,倒不如說是敢拼命更准確。即便做不到這一點,阿發也會給對手制造出這樣的印象,這樣的感覺。

    而對于舊式幫派來說,群龍無首則是最致命的打擊。喧赫一時的斧頭幫又如何,王亞樵一死,也就分崩離析,民國時期最大的暗殺集團就這樣退出了曆史的舞台。

    所以,阿發設想中的“斬首”戰術,應該是不會有太大問題的。以精幹對龐大,以閃電對喧赫,用現代化武器武裝起來、並經過訓練的殺手隊伍,要打垮舊式幫派,還是大有優勢的。

    既是要精幹,阿發雖然從興義堂挖來了二十多人,但卻不准備都培養成打打殺殺的人物。而這二十多人也都不盡是身材魁梧的壯漢,其中有精通算賬的,有識文斷字的,有善于應酬的,不足的再尋覓挑選,加起來便是興龍堂的骨架,人人各司其職,各盡其用。

    等到第三天,所有人員都集中報到,阿發便把工廠旁邊的一座兩層小樓作為聚集議事的場所,並把這些人員的家眷都安排到了工廠宿舍區。而這座小樓則掛牌稱為“護廠保安辦公區”,作為一個名義上的掩護,並安排人員二十四小時值守,不讓閑雜人等進入。

    這座小樓占地雖然不大,但卻建有三個數十平方的地下室,按照阿發的要求,地下室的牆壁頂棚都覆蓋釘裝了棉被,達到消聲的效果。其中兩個較小的地下室一個是會議所用,一個相當于囚牢或審訊室,最大的那個地下室裏則可作為簡單的射擊訓練場。

    不要求什麼槍法如神,只要熟習槍枝的構造和裝填的步驟,以及瞄准、射擊的要領,並能在二十米的距離內能打中人形標靶,便是合格。至于精益求精,那是以後的事情,時間很緊,不能要求太高。

    把人員都安排完畢,阿發便從中挑選出十二名看起來身體較好,也比較有潛質的人員,親自指導他們進行了強化訓練。射擊是主要的科目,但還包括了一些綁架、刺殺、潛伏、暗語、信號、格鬥、化裝、跟蹤等方面的技能,並進行了分組配合的模擬演練。看起來要學得很多,但都是淺嘗即止,要想熟練還需要日後的不斷學習鍛煉。

    十幾天的時間很快過去,“殺手隊”的訓練在阿發眼中也算勉強可以。而隨著槍枝彈藥的運來,具體的行動計劃也基本上確定下來了。

    從洋行購買槍枝畢竟不是長遠之計,一而再,再而三,多半要引起有心人的注意。阿發有慮于此,便通過羅登聯系了美國國內的親戚朋友,借著從美國購買“熱那×亞”帆布和縫紉機、紡織機的機會,把這批槍枝彈藥僞裝成機械零件,裝箱包船直接運到上海。

    二十枝新式柯爾特左輪手槍,十枝霰彈槍,數千發子彈,數量上並不算大;體積呢,兩只釘得牢實並在上面用機械零件作掩護的大板條箱便裝得下。不是要拉隊伍造反,阿發更有幾分謹慎小心,唯恐在運輸途中露了馬腳。雖然收貨人是羅登,但出了問題,他也有些麻煩。

    這惡趣味到底是擋不住啊!阿發拿著手裏的溫徹斯特1887式霰彈槍,想瀟灑地轉圈、上彈、開槍,發現並不如意,只好雙手持槍將牆邊沙袋旁的木靶轟得粉碎,笑得有些無奈。

    作為較少見的杠杆動作原理的霰彈槍,多數人可能對第一支真正成功生産和銷售的連發霰彈槍——溫徹斯特1887型沒什麼印象。但如果提起《終結者》裏面州長大人騎著摩托車單手上彈、開槍的耍酷動作,大家可能都記憶猶新。這把拉風勝過實用的霰彈槍便是由著名的槍械設計師約翰·勃朗甯設計,由溫徹斯特連發輕武器公司生産的1887型。

    當然,阿發只是個人的興趣愛好,也有拉風耍酷的心思,但卻不會喧賓奪主地幹事情。所以,十枝霰彈槍只有兩枝是杠杆原理的1887型,其余的則都是泵動式的1897型。

    雖然真正的1887型霰彈槍的杠杆護圈並不足以使用單手旋轉三百六十度,以自動裝填,但一來可以改裝,二來實戰中耍酷的意義也不大。因此,阿發也只是有點小失望,卻並不懊悔。

    “師兄,看到了嗎?”阿發換過1897型,又射擊了一回,才轉向金三爺,解說道:“在近距離的命中率和殺傷效果遠遠超過手槍,而且有面的殺傷,所以在近距離戰鬥中極為有效,也很有震懾力。”

    “好,好。”金三爺合攏了張成o型的嘴巴,連連點頭,上面取過一枝摩挲著,惡狠狠地說道:“有了這批家夥,那幫混蛋的壽世到了,看咱爺們把他們一個個都幹掉。”

    “這個槍暫時是不用的。”阿發很謹慎地說道:“手槍便足夠應付了,沒必要把實力都暴露出來。這個槍的事情,也只有咱們二個知道,對別人先保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6-4 11:58 PM

第七十三章 布局,人販

    “嗯,是這個理兒。”金三爺想了想,說道:“那些土鼈,手裏也不過是棍棒、刀斧,幾支噴子便足夠他們受了。”

    “那咱們就開始行動。”阿發眯了眯眼睛,冷笑道:“先易後難,讓兄弟們先練練手。”

    “官府那邊也要提防一二,畢竟咱們不是青幫。”金三爺提醒道:“如果不是官府打壓,咱們與青幫的爭鬥哪能老是吃虧。”

    阿發點了點頭,說道:“師兄說的是,官府那邊也要多注意。幫中的兄弟剛剛開始滲透,目前還起不到大的作用,還是要小心行事。”

    在舊時代,許多州縣、碼頭流傳著這樣一句話:差役不過幫,飯碗端不長;幫會不通差,生意敲不成。何以差役不進幫,飯碗端不長呢?因為軍警職在破案,而在幫會勢力盤根錯節之處,犯案者必定是幫中人物為多。即便不是幫派人物,憑幫會的人脈和耳目,如果軍警在幫,只須略加查詢,往往也能很快得到線索。

    那麼,又何以“幫會不通差,生意敲不成”呢?這道理也明白得很,因為幫會流氓的所謂“敲生意”,都是經營種種不法的“特種事業”,倘若官府或軍警認真起來,豈不是要處處受阻?

    如果幫派能“通差”,且在官府和軍警之中幫徒甚衆,小的方面可以通風報信,逃避打擊,大的則可以合夥“敲生意”了。所以,往往有這樣的情況:幫會流氓要開武差,就先通知在幫之軍警,協商妥當以後再去作案;如果是外來的幫徒要在本碼頭開武差,也必先投帖求見本地在幫之軍警頭目,陳明來意,先掛上號,甚至得到官差的指點和授意,這叫“襯底”。等到作案完畢,所獲贓物按規矩分成,自然是題中應有之意了。

    如果苦主頗有權勢,或者托人找關系,強壓官差軍警非破案不可。官差通常就會找一個小嘍羅來,命他限期破案,十天一催,半月一問,到期不破案,就要挨板子,再給他金錢作為挨板子的酬勞。有些癟三專以代人挨板子為業,這個差使叫做“拍豆腐”。

    所謂“拍豆腐”?乃是原來清代衙役都要練就的一種打板功夫。但聞板子響,被打者不覺痛。練時以老豆腐一方,日夕鞭打,功夫到者,能使豆腐不失原狀。這本是衙役詢私舞弊的方法,但卻一直沿習下來。那癟三挨過板子後,就哀求官差道:此案實在難破,否則,小人斷不肯以血肉之軀,受這般痛苦。這樣拖來拖去,案子也就常常不了了之。

    如果失主還是不肯了結,以種種權勢壓下來,那也有辦法對付。辦法就是與竊賊商量,花點錢叫幫會中的一個小盜犯(謂之“邊風子”)到堂了案。“邊風子”到案後,只須略認一二犯罪事實。如果逼令交出全部贓物,就對答:此案是三四個人一起作的,他們早已逃跑了,我得的就這麼一點。于是,官差叫苦主將這點贓物領去,判這個“邊風子”一年半載的徒刑了結。

    綜上所述,幫派與官差勾結,都是關系雙方利害的事情。但從目前的情況來看,青幫因為曆史原因,顯然比洪幫更具優勢,背後的官方隱勢力更大。但這也不是不能改變的,威脅利誘是一個手段,讓洪幫兄弟去當衙役、捕快,或者是租界巡捕,又是一個辦法。

    若論組織的構建思路,以及方方面面的布局,這個時代估計無人能比阿發。而重新組建的團體也將不再是舊式的幫派,而是具有近現代化特征的社團。能量更大,組織更密,觸角更長。

    ……………

    盧家灣工地,擡眼望去,除了拔地而起的樓房圍牆,便是衆多的草棚破屋,甚至是幾根木棍樹枝搭起來,蓋上破衣爛被的簡陋住處。

    制衣廠在招工,紡織廠在招工,工地也在用人,即便不能討上生活,工地外圍還設了粥棚,一日兩回地施粥。不用特意作什麼宣傳,消息口口相傳的擴散速度也是十分驚人,越來越多的逃荒饑民向這裏湧來。而上海灘的罪惡眼睛也盯上了這些無依無靠、身無長物的苦難之人。

    不長的一條泥道兩邊稀稀拉拉坐著十幾個插著草標的“商品”,多是些男女兒童,也有幾個年輕女人。他們有的哭嚎不已,有的誠惶誠恐,有的坐立不安,有的一言不發。旁邊的便是他們的家屬,滿臉的淒苦,看到有象是主顧的人過來,便重複著令人心酸的話,“不要錢,讓孩子吃上飯就行!”或者是“這孩子手腳麻利,很勤快,能吃苦,當丫頭,做雜活都行!”

    “真可憐。”彩鳳有意無意地湊近了阿發,幽幽地歎息道。

    嗯,阿發胡亂答應了一聲,透過馬車的車窗盯著不遠處的幾個人。

    一個胭脂花粉塗得血紅的妖豔女人站在那裏,身旁還站著兩三個敞胸咧懷的大漢,正在談著買賣。

    “你怎麼死心眼呢?”妖豔女人不耐煩地訓斥著一個老漢,“這是讓女娃去享福,推三阻四地,全家餓死都活該。”

    老漢將自己的閨女擋在身後,雖然有些害怕,但仍然很堅決地搖頭道:“不行,不能讓我閨女跟你們走,去那肮髒的地方。”

    老漢的這番話,顯然激怒了這幾個人。妖豔的女人呸了一聲,罵道:“既是賣人,給了錢就是咱們的了,拉走。”

    她一聲令下,兩個大漢便應聲而出,推開老漢,抓住那姑娘,就要強行帶走。

    姑娘哭著,掙紮著,老漢也紅了眼睛,撲上來想從壯漢手中解救自己的閨女,他旁邊的幾個小孩子也哭叫著衝上來,解救自己的親人。

    “媽拉個巴子!”“小兔崽子,還咬人!”“滾開,老不死的!”……三個大漢被糾纏得火起,罵罵咧咧地便要下重手。

    “都住手。”阿發跳下馬車,大步上前,鐵胳膊和另一個大漢趕忙跟上,彩鳳氣憤之下,也跟了上去,大聲制止。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6-12 08:53 AM

第七十四章 讀心,工廠

    “嘿,這女子長得標致。”一個大漢淫笑著叫道。

    “光天化日,強搶民女,還要當衆行凶,你們不怕吃官司啊!”彩鳳杏眼圓睜,斥道:“快將人放下。”

    “哈哈,不如你也跟我們一起去吧,保管你紅遍南市。”一個漢子汙言穢語地嘻笑道:“只要躺在床上兩腿一分,那錢就跟流水似的進了你腰包,怎麼樣?”

    “打。”阿發很簡單地下達了命令。

    “我打。”鐵胳膊一個箭步衝上去,狠狠一拳搗在嘴最髒的漢子的鼻梁上,伴著慘叫,汙血從那漢子的鼻孔中噴濺而出。

    另一個叫程順子的大漢也急于在阿發面前表現,出手又狠又猛,一拳搗掉了對手的幾顆門牙,下面一腳,對手立刻象蝦米似的弓起了腰。

    最後一個壞蛋剛拉開架勢,一只大腳已經勢大招沈地踹中了他的肚子,這家夥在地上翻滾了幾下,疼得縮成一團。

    “問清來路,再把他們的胳膊都打折,讓他們知道這裏是誰的地頭,再敢來就要他們的命。”阿發掃了一眼已經嚇得目瞪口呆的鴇*母,冷冷地說道。

    鐵胳膊一腳踢過去,有現在就要人命的架勢,一邊還回答著,“大哥你忙你的,這裏交給我們了。”

    阿發抽了抽嘴角,轉身拉了彩鳳一把,便向馬車走去。進了馬車,他微皺著眉頭,若有所思地樣子。

    “咱們沒那麼多錢,賣兒賣女的管不過來。”彩鳳的聲音在耳旁響起,阿發才象驚醒似的擡頭。

    “你在說話?”阿發不太敢確定,盯著彩鳳的嘴唇。

    “是啊!”彩鳳有些奇怪地看著阿發,說道:“這幾天怎麼怪怪的,說話時老盯著別人的嘴巴?”

    “哦,沒什麼。”阿發敷衍著,停頓了一下,說道:“錢的問題不用擔心,你和老四姐商量一下,把那些要賣的孩子都買下來吧,教他們讀書認字,或者教他們些別的技能,五六年之後,那便是咱們最值得信賴的幫手。”

    雖然現在有了自己的班底,但美中不足便是這些人的思維都是傳統型的,文化知識也十分欠缺。如果立足長遠,那這些兒童少年經過系統的學習和培訓,才是能令阿發滿意的後備力量。這個想法不是突然冒出來的,而是早已有之,現在只是時機更好而已。

    彩鳳張了張嘴,沒有說話,苦笑著點了點頭。

    阿發的眉毛動了動,這幾天的吊詭,他已經意識到自己可能有了一種匪夷所思的技能,那就是能聽到別人的心聲,或者說是知道別人在想什麼。雖然還時有時無,但確實對他有些幫助,同時也給他帶來了一些困擾。因為在某些時候他分不清別人是在想,還是在說,所以才要注意別人的嘴巴。

    身體的變化感覺已經很緩慢,或者說是基本停滯,這使阿發知道自己最終不能變成一個鐵臂銅拳的超人。但智力卻依然在增長,記憶在恢複,現在又有了這個新發現,他又有了新的期待和憧憬。

    這種類似讀心術的技能如果成熟起來,比身體上的強壯更加有用。所謂人心難測,多少英雄好漢都倒在了陰謀詭計和反複小人之下,阿發對此可是深深知道。可他如果知道別人心裏的盤算,那豈不是無往而不利,無論是擴大勢力,還是談判論斤兩,別人豈不是如同脫光衣服的存在?

    想著想著,阿發臉上浮起了笑意,饒有興致地看著彩鳳,用心地探尋她的心理,或者說是用心地傾聽她的心聲,或者說在練習著新技能。

    “阿發盯著人家的嘴唇幹嘛,想親一口?”“去,去,瞎想什麼呢,不知羞。”“不知道哪來的錢,總說不是問題,不是問題的。”……

    彩鳳一擡頭,正對上阿發那有些詭異的盯視,不禁愣住了。兩人大眼對小眼,直到阿發大笑起來,彩鳳依然是一頭霧水。

    ……………

    工廠裏,機器正在開箱組裝;大門口,正在招聘工人;紡織車間,成衣車間,倉庫、辦公樓,同樣是人來人往,忙忙碌碌。而在四五裏地之外,另一片廠房也正在開工建設,那將是隨後而起的化工廠。

    攤子鋪開了,也是越鋪越大,前前後後已經投進去近百萬之巨。這其中多半是搶來的,另外則是金三爺、趙海鎮的投資。顯然,這還遠遠不夠。盡管十大土商又有兩家屈服,但阿發的手裏也只剩下不到三十萬。又要購買酸堿的生産設備,又要賑濟饑民,還要收養兒童,至少還需要一百萬才能周轉過來。

    其實,按照阿發的投資規模和速度,這已經是令人驚歎佩服了。要知道,當時上海最大的燮昌自來火公司不過是出資五萬兩,而幾年後大名鼎鼎的四明銀行開業,資金也不過是七十五萬兩。

    而如此大筆的投入,目前卻只有味精公司能夠賺錢回報,其他的則剛要投産,化工廠甚至剛剛買地開始興建。也就是說,資金要保證供給,以暴制暴的行動便不能停止,甚至要更加猛烈,更加緊迫。

    “你們商量研究一下,看怎麼把裁剪、縫紉、釘扣、熨燙等工序分開,分別由專人完成,以提高勞動生産率。”阿發在忙碌的工廠內走了一圈之後,提出了自己的意見,也就是實行精細的勞動分工,進行類似于流水線作業的協作勞動。

    這個辦法之前便跟彩鳳和老四姐說過,兩個人也有了大概的辦法,也不覺得怎麼驚訝。而且,她倆覺得這樣更容易招夠工人,能更快更多地生産出商品。畢竟要熟悉全部的制衣工序,能夠從頭幹到尾的工人太少。

    陪同參觀學習的還有趙海鎮和金三爺的兒女,阿發也不藏私,成為幫手當然很好,而且只有利益相同了,合作才能長久,聯盟才能穩固。

    又走走看看,介紹解說,直到大頭梨出現在不遠處,向著阿發作手勢,阿發才把這些人推給彩鳳和老四姐,找了個借口,轉身離去。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6-12 08:56 AM

第七十五章 雨夜閃電

    “大哥。”走到無人處,大頭梨才向阿發報告,“那幾個家夥的來路問清楚了,是洪九豹的人。您看是不是提前布置一下,防備他們前來生事報複。”

    洪九豹屬于青幫,在福州路狀元樓甯波飯店後面開了幾家妓院,有些徒弟,但勢力卻算不上雄厚。可他背後的靠山卻是公共租界老閘捕房的探目尤阿根,同樣是青幫人物,也是當時上海人販霸的三大勢力之一。

    阿發思索了片刻,沈聲說道:“讓義興堂的兄弟們盯著洪九和尤阿根,有什麼消息立刻通報。再招些兄弟到這裏來看場,不許別的幫派在咱們這裏生事。嗯,咱們這邊也做好准備,但先別露面兒。今晚咱們出去練練手,把尤阿根和洪九都收拾了。順便搶些錢財,都買米給饑民吃。”

    “明白了,大哥。”大頭梨點了點頭,理所當然地說道:“先下手為強,斷沒有等著別人打上門的道理。”

    “先下手為強只是其中一個原因。”阿發冷笑了一聲,解釋道:“打響旗號才是主要的。象尤阿根、洪九豹等人,早晚是要對上的。青幫就是咱們的敵人,不打垮他們,咱們興龍堂就不能獨霸上海灘。”

    “獨霸——上海灘?”大頭梨有些困難地重複了一遍,類似搶碼頭這樣的幫派爭鬥是不可避免的,可如此大的目標他還是第一次知道。

    “沒錯。”阿發篤定地確認,又惡狠狠地說道:“誰擋咱們的路,誰不服膺咱們,就滅了誰,絕不含糊。馬上派人把那名單和聲明送到各家報社,咱們要甩開膀子大幹了。”

    ……………

    天空灰沈沈的,低的壓得人透不過氣來。蒙蒙的細雨越下越密,接著來的是豆大的雨點,啪噠啪噠落在地上、屋頂。

    大廳裏充滿了血腥和肅殺的味道,三條大漢倒在血泊中,另一個窩在地上,捂著肋下的傷口,忍痛不敢出聲。洪九豹子一臉慘然,坐在地上,女兒洪小五一邊低聲抽泣,一邊用手帕、毛巾壓裹著他腿上的傷口。

    三個戴著黑頭罩,只露出兩只眼睛的大漢持槍而立,冷冷地看押著這幾個人。

    大盜不操戈,阿發想達到這樣的境界和層次,但還是不放心地跟來指揮。畢竟這些人都訓練日短,還遠稱不上老練。

    從目前看來,行動還是順遂的,尤阿根被成功綁架,正象一團爛棉絮似的塞在外面的馬車裏,金九豹子的全家被悉數制服關押,金銀錢財也被劫掠一空。到了該撤走的時候了,阿發才重新回到了大廳,進行最後的收尾。

    衆人雖都戴著頭罩,行動時也以代號相稱,但頭罩上都有暗記,一眼望去便知是誰。見阿發進來,三個大漢不言聲,卻都微微躬身拱手,顯出了阿發的頭領身份。大頭梨指了指金九豹子,做了個下切的手勢,用目光征詢阿發的意見。

    金九豹子在江湖上混了這麼久,那點眼力還是有的,眼見不妙,立刻忍痛抱拳,開口說道:“這位當家的,今天跌霸,我金九認了。七殺懲惡揚善,在上海灘好大的名聲。金九幹了不少喪天良的惡事,死有余辜,不敢求七位爺饒命。可這跟我的家眷無關,還請七位爺高高手,放過他們吧!”

    “報應臨頭,才想起自己也是有兒有女的人嗎?”阿發冷笑一聲,說道:“與你的家眷無關,這真是笑話。他們吃的、喝的、用的,不都是你賺來的贓錢,興許還幫著你作惡呢?你是死有余辜,可你那條狗命又算個屁。”

    “爺罵得對,取我金九這條命在七位爺眼裏就象碾死個螞蟻一般容易。”金九慘笑一聲,說道:“七位爺若是能放過我的家眷,明日他們就把妓院關了,再奉上贖命費,還有,那些妓*女,每人發錢遣散,這豈不也是七位爺積了功德。”

    阿發眼睛緩緩眨動,目光審視著金九豹子,又掃過洪小五那沾滿淚水的臉,思索著慢慢挺直了腰板。在金九豹子忐忑希翼的目光中,阿發緩緩說道:“三十萬贖命費;關掉妓院,妓*女發錢遣散;解散你的手下,有罪該死的,你都處理幹淨……”

    金九豹子用力點頭,聽這話,不僅家眷沒事,自己也撿了條命。條件不少,可現在卻管不了,先答應下來好了。

    “老實呆著,兩個小時後再動彈。”阿發揚了揚下巴,示意手下可以撤退了,他走到廳口,突然回身喝道:“把手張開,舉起來。”

    金九豹子不明所以,傻愣著緩緩將手指張開,舉過頭頂。

    “呯!”一聲悶響過後,金九豹子痛哼一聲,又咬牙忍住,捂著手掌疼得發抖,一根小指已經被子彈打掉。

    “哼,今天暫且給你留個記號,以後若讓爺尋到把柄,就殺光你全家。”阿發扔下一句威脅,邁步出了大廳。

    呼,金九豹子吐出一口長氣,雖然還疼痛難忍,可從精神到身體,一下子軟癱下來。

    ……………

    出了金家,衆人按照原定計劃分乘三輛馬車四下散去。阿發所乘的這一輛駛出租界,在華界地面一片稀疏的樹林中停了下來。這裏,便是尤阿根的埋骨之所。

    “就是這裏。”大頭梨指揮著,四個人七手八腳,把裝在麻袋裏的尤阿根扔進事先挖好的土坑裏,然後分執鐵鍬掘土掩埋。

    寂靜如死的樹林中,除了鐵鍬插地,雨打樹葉,擦擦有聲,靜悄悄的不聞半點音響。突然之間,一個人聽到有沈悶的**,嚇了一大跳,手裏的鐵鍬,當啷一聲落在地上。

    “這個赤佬沒有死?”

    “瞎說!”鐵胳膊手一甩:“這只猢猻,我只消兩只指頭,就可以取他的狗命。”

    “嗯――”麻袋裏的尤阿根果然又出了聲,這一回大家都聽見了,齊同呆了一呆。

    “他娘*的。”鐵胳膊瞪大了眼睛,他牙齒咬得格格的響,覺得很丟面子,畢竟是他下的手。停頓了一下,他右手抄起鐵鏟,就要往坑裏跳。

    “回來。”大頭梨叫了一聲,伸手拉住了鐵胳膊,低聲說道:“用不著多費這個氣力,快點把坑埋掉算了,大哥還在車裏等著呢!”

    鐵胳膊還不肯依,大頭梨已經招呼別人快鏟土填坑,還不斷地催促。就在封穴的一剎那,一團漆黑的天際,驀地亮起一片白光,半晌,沈悶的雷聲轟隆炸響。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6-12 09:00 AM

第七十六章 黑名單的威懾

    上海灘,十裏洋場,三教九流無所不包,風雲變幻,波雲詭譎。在這個大染缸中,大亨聞人登堂入室,發達成名,各種惡徒也魔鬼般出沒,喪盡天良,令人發指;在燈紅酒綠的背後,卻是種種罪惡大行其道,弱者窮人苦苦掙紮。

    黑與白,官與匪,正與邪,善與惡,在大染缸中統統變得混沌,不是人們不想分清,而是分清了也無可奈何;不是人們不痛恨,而是與殖民者和官府勾結,被其利用來賺取罪惡黑金的惡勢力太多,太強。

    而七殺的橫空出世,則象一道霹靂閃電,伴著隆隆的雷聲,橫蠻無匹地劈向罪惡混沌,劃破了黑暗的上海灘,讓人們再次明白惡有惡報,老天還是長著眼的。

    就在各家報館收到署名“七殺”的警告書,以及所附的黑名單不到半天,有些報館還來不及印刷發行,在雷雨之夜,七殺已經大開殺戒,又狠又猛,又蠻又橫。

    人販霸之一,老閘捕房探目尤阿根失蹤,生死不明;青幫洪九豹子被抄家,保鏢被殺,他受傷未死,但卻緘口不言;土行鄭洽記遭到突然襲擊,炸彈、手槍齊上,十幾分鍾之內便殺得土行中人死傷累累,少掌櫃更被一槍爆頭,倉庫被付之一炬;四家煙館老板被抄家,人死財沒;人販霸之一,青幫頭目任文楨在法租界一飯館內被殺……

    連著三夜,華界、公共租界、法租界,七殺連連出手,人販霸、土行老板、幫派惡徒、黑惡警捕,接連有黑名單上的十數人被殺,附帶的傷亡亦有七八人之多。

    如果說黑名單被公布,顯示了七殺的囂張,恐嚇了一批惡人的話,連續的或精准、或暴烈的殺戮則顯示了七殺的巨大能量。在炸彈、手槍面前,巧遇刺殺的安南巡捕都驚駭避讓,那還有誰能阻止七殺的橫行?

    刀斧、棍棒沒有多大用處了,人多勢衆也不再是依恃,七殺的出現和行動,一下子使上海灘的暴力活動提升了檔次,提前十數年進入了熱武器時代,亂哄哄的群毆也將變成精英之間的對決。

    顯然,無論是土行老板,還是幫派惡棍,即便是巡捕官差,現在也不具備與七殺對抗的實力。況且,七殺是瞬間出現的耀眼閃電,是黑暗中突然射出的子彈,是防不勝防的暗殺襲擊。就算你招集人手,就算你購買槍枝,七殺也不會給你面對面廝殺的機會。

    腥風血雨之下,人心惶惶,自然是位列黑名單的家夥們心驚膽戰,寢食難安。而黑名單卻還不是一成不變的,三天之後幾家報社又收到了一份新的,少了一些已經不存于人世的名字,可也多了一些新的家夥。顯然,七殺似乎有把壞人殺光的勁頭兒和打算,這更加令人感到不安。

    從七殺出現算起,斃命于其槍刀之下的已經有數十人,這些人可不是街頭混混兒,而是有錢有勢,甚至是橫蠻有力的幫派頭領。就是這些令普通人仰視、畏懼的大人物,卻被七殺如屠狗般地一個個殺掉,震撼的程度可想而知。

    神出鬼沒,一擊必殺;來去如風,迅捷難防;形蹤詭秘,隱現難尋;出手狠辣,絕不留情。

    種種傳說開始不脛而走,有人說七殺是七位好漢,個個武藝高強,槍法如神,嫉惡如仇;有人說七殺是一個組織,有成百上千人,混跡于世,如隱俠除暴安良;有人說七殺背後有龐大的勢力,不僅資金雄厚,而且門路通天,否則如何能搞到槍枝彈藥,如何能制造炸彈……

    不管怎麼傳說,不管黑白兩道如何打探偵察,不管七殺為何又銷聲匿跡,黑名單上的家夥們都要做出選擇,都要有所反應。不知道怎麼辦嗎,自然有人做著表率,且得到了七殺的回應。

    洪九豹子關了妓院,解散幫衆,金盆洗手,轉向正途了;潮州土行又有兩家關門停業,華界和公共租界的十幾家煙館或關門,或轉換經營;紅幫金三爺將紅袖閣改為戲院,並給幫衆定下規矩,日後不得恃強淩弱,不得沾染鴉×片,否則幫規嚴懲;碼頭霸主之一的青幫頭目沈關生讓出了所占的碼頭,轉而經營茶館飯鋪……

    對于這些人的屈服和示弱,紛紛有傳聞說是他們交納了贖命錢,並改邪歸正,才使七殺擡手放過他們。不管內幕如何,這些人的舉動確實有了效果,三天一更新的黑名單上,他們的名字消失了。也就是說,他們已經不再是七殺的目標,不用再擔心自己和家眷的安全,可以睡安穩覺了。

    外界不知道內幕,但黑名單上的人卻知道要付出的代價。缺了根手指、瘸拐走路的洪九豹子,煙館老板宋維同,王家碼頭的原霸主張春寶,紅幫大佬金三爺,看樣子已經完全被七殺懾服,拿著七殺列出的條件,不斷地奔走洽談。一句話,用自己的切身經曆勸人退避妥協,接受條件,以免招來殺身之禍。

    除了假裝苦主的金三爺之外,洪九豹子等三人雖然成為七殺的傳信人和代言人,但卻接觸不到核心機密,只是按照指令機械做事,並從中得到好處分潤。但他們的工作還是很有成效的,在死亡面前,很多人都選擇了屈服,選擇了避七殺之鋒芒,破財免災,重換經營。

    資金源源不斷地彙聚而來,大土行、大人物的贖命錢是二十至三十萬,煙館老板和小人物則在一萬至十萬不等。這些數字都是有根據的,不會讓人傾家蕩産,以致生出拼命之心,但也不是打發叫花子,令人肉痛是免不了的。

    殺戮是威懾,是手段,如果當成目的,不免主次不分,而且容易走上歪路。急風暴雨似的打擊固然重要,且效果明顯,但持久的行動和威懾卻更加重要。對此,阿發有著較為清醒的認識。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6-12 09:04 AM

第七十七章 勢力擴張,搶發明

    無情殺戮固然是懲奸除惡,同時也是積累黑金,開創屬于自己的事業,打響自己的名聲。而能量越大,吸引力越強,人才越願意聚集到自己身邊。

    效果是明顯的,首先是資金問題得到了暫時解決,工廠可以繼續建設,工人可以領到工鈿,饑民有粥可果腹,貧苦兒童免于被賣;其次則是整個團體勢力的大漲,洪九豹子的幫派完蛋了,沈關生、張春寶退出了所霸的碼頭,而這些地盤便無聲無息地被興義堂控制,解散的幫衆則被興義堂吸收。

    當然,這只是表面上的。興義堂的領導核心已經轉到了龍興堂,經過考察與甄選,擇優汰劣,興義堂的人手逐漸向龍興堂充實,過上一段時間後,興義堂也就只剩下了一個空殼或者招牌。而在另一條線上,工會的籌備也接近尾聲,成立之後便將成為龍興堂新的後備力量。

    如果換一種說法,這樣的整合改變倒很象股份公司的借殼上市,或者說是資産重組。這樣一個組織的梯次結構便分明起來,行動隊是精英,是暗影,行動也是求質不求量;龍興堂則是工會在表面上的武裝力量,負責一些常規的行動;工會則要人多勢衆,分布于各行各業,公開地顯示力量。

    罪惡是不可能徹底消除的,壞人也不可能殺絕光光,但卻可在明暗兩方面擠壓他們存在的空間,限制他們作惡的力量。

    盡管大盜不操戈對于陳發來說還暫時有些奢望,但行動隊的訓練不斷,又有實戰的鍛煉,再有他的策劃,一些行動很快就會不必由他親曆親為了。現在,陳發又暫時收手,一方面觀察效果,盡量能夠不費力氣地達到目的;一方面總結經驗教訓,偵察刺探搜集情報,並在訓練中加強行動隊的素質和能力。

    每次都是謀定而後動,看似狂殺亂砍,殺戮的目標除了死有余辜之外,似乎沒有什麼聯系。但實際上卻是刺探偵察清楚後的行動,還有一些人的死亡,是為了擴張勢力,布局長遠。

    比如接收碼頭,雖然是幫派常有的生財之道,但對以後的商貿卻有相當大的好處。

    上海開辟租界後,沿黃浦江建立了許多外輪、沿海及內河輪船裝卸貨物的碼頭,特別以十六鋪居多。碼頭多由外商經營,但直接管理者卻是一些包工頭。而包工頭即碼頭霸主,則多以青紅幫居多。每件貨物從船上搬至碼頭,或進倉庫,輕者一二百斤,重則五六百斤,每件運費工頭往往要抽取五成至六成,而賣苦力的搬運工只得四五成。

    除此之外,逢年過節或工頭婚喪喜慶,都要工人分攤送禮。而這些碼頭霸往往又同屬幫會,互通聲氣。某個碼頭工人只要一個碼頭霸主不用他,則其他碼頭也難進門。

    一個碼頭,忙時要雇一兩百人,碼頭霸的收入就相當可觀。也因為收入可觀,便往往為爭奪碼頭而引起暴力爭奪、流血衝突。

    象這樣以很小的代價,不必興師動衆便取得了兩個碼頭的控制權,在金三爺等興義堂舊人看來,增加了幫派收入、擴大了勢力範圍當然是值得高興的事情。雖然在阿發的命令下,新的把頭何兆興把兩個碼頭的抽成一下子降到了兩成,金三爺倒也沒多大意見,畢竟這也是新增加的收入。

    興義堂的招牌還在,但行事風格卻已經開始改變,阿發想得長遠,幫派的力量很有用處,可也別弄得聲名狼藉,連帶著把自己也搞臭了才好。

    名聲和人脈,對阿發來說,還是很欠缺的,只靠一個味精的專利,分量顯然是不夠的。而要等工廠生産出商品,並打開市場,為阿發增加聲望,時間又不是一年半載便能成功的。所以,他需要走捷徑,需要利用自己頭腦中的知識投機取巧,盡快地使自己名利雙收。

    一場血腥的殺戮,擴張了勢力,攫取了資金,在上海灘的轟動也掩蓋了美國、法國給阿發頒發味精的專利證書。當然,阿發對此也不太在意,因為他有更具實用性的發明,也就是查理宋所猜想的獨家産品問世。

    一八六九年,賽璐珞誕生,從此開創了塑料工業,幾十年中,相應地也發展出了模壓和注射成型技術。但由于聚合物分子結構理論的滯後,塑料沒有形成獨立的工業,一些化學家在實驗室中也完全是經驗主義的操作,就是碰巧,卻難以取得突破。

    而阿發所搞出來的獨家産品可謂是突破性的進展,但卻非常容易,也可以說是投機取巧,利用了別人的發現。

    早在1872年,德國化學家阿道拜爾就發現:苯酚和甲醛反應後,玻璃管底部有些頑固的殘留物。不過拜爾的眼光在合成染料上,而不是絕緣材料上,對他來說,這種黏糊糊的不溶解物質是條死胡同。

    但對于阿發來說,這種簡單的化學反應産物卻是能使他收獲巨大名聲,以及巨大利益的東西。只要向這種反應産物中添加適當填料,經過熱壓便能制成模壓制品、層壓板、塗料和膠粘劑等。這就是世界上第一種完全合成的塑料——酚醛塑料,在即將迅速發展的汽車、無線電和電力工業中,它就是二十世紀的煉金術。

    說簡單也簡單,但要不知道所以然,卻將是耗時耗力的過程。要知道,美國化學家貝克蘭從一九零四年開始研究,直到一九零九年才成功,並申請了酚醛塑料的專利。現在,阿發卻很輕松地將這個殊榮搶到手中,或者說是竊取過來。

    專利申請通過諾依曼以最快的速度遞交給英、美、法、德等大使館,盧家灣的在建化工廠改變了規劃,將由酸堿廠變成煤焦化工廠,而酸堿廠則重新選址,暫定在滬西的陳家渡(即白利南路——今長甯路),以便就近使用公共租界的美商電力,用電解法制造酸堿。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6-12 09:08 AM

第七十八章 拒法拒俄

    一九零三年,是個多事之秋,對于阿發,不,現在他已經改名為陳文強,字雷諾了。

    身份、地位提高了,阿發這個小名差不多沒人敢叫。而有了自己選擇名字的權利,他自然要選擇自己喜歡的。這兩個名字,都是銀幕上他的偶像,一個是黑×道大亨,一個是有型殺手,很契合他現在的身份。

    四月,廣西巡撫乞求駐屯諒山的法國軍隊入境平定遊勇之亂,又向亨達利銀行商借巨款,並答應事平後以廣西路礦利權作為報答。

    同月,中俄《東三省交收條約》到期限,俄拒絕退兵反而增兵八百多人重新占領營口。

    二十五日,上海愛國市民五百余人在張園舉行拒法會進行抗議。兩天後,在蔡元培的主持下,以四民總會、愛國學社為主,一千余人在張園再次舉行拒法拒俄大會。

    上海張園,是中國商人張叔和自和記洋行手中購得,後屢加增修,至1894年,全園面積達6152畝,為上海私家園林之最,園中並有當時上海最高建築“安塏第”(arcadiahall),可以容納千人以上會議,一時登高安塏第,鳥瞰上海全城,成為遊上海者必到。

    到了清朝末年,張園已經是上海最大的市民公共活動場所,被譽為“近代中國第一公共空間”。另外,由于張園的遊樂中心性質,且處于上海公共租界,清政府權力不到,因此園內除各種遊樂設施外,各種政治集會、演說也多在張園舉行,這倒讓人頗能聯想到英國的海德公園。

    “俄人強敝國立滿洲遲兵新約數款,逼我簽允,現我國全國人民為之震憤,即使政府承允,我全國國民萬不承認!”

    “俄人立約數款,迫我簽允,此約如允,內失主權,外召大釁……”一個長發披散的青年便搶上前來,轉身面對人群,揮舞著手臂滿腔激情地演講起來。

    “我們要當亡國奴,死無葬身之地了!後生們,好自為之啊!”一個老人用顫抖的聲音呼叫道,隨之便失聲痛哭起來。

    剎時便如電擊一般,白發垂淚的呼喊引來了滿場的哭聲和痛罵聲。這不是淒涼的悲鳴,而是壯烈的怒吼!

    群情激憤之中,蔡元培上台發表演說,指出“上海應設國民公會以議論國事,如東三省、廣西等之最要問題”。然後,他又宣讀了東京留日學生的來電,當他讀到“俄禍日急,留日學生已電北洋主戰,結義勇隊赴敵,望協助”時,全場沸騰,四民總會、愛國學社等人列隊向東鞠躬,表示對他們的敬意,並複電東京,決議成立上海拒俄義勇隊。

    查理宋擠在人群中簽名,忽然有人拉住他的手臂,耳邊傳來“查理牧師!”的叫聲。他扭頭一看,是一個日本學生打扮的清秀青年,不由得驚喜道:“啊,鄒容君!”

    兩人連忙擠出人群,熱烈地寒喧起來,“鄒容老弟,一別經年,你一向可好?”

    “我剛剛從日本回國。”鄒容對查理宋的印象也不錯,笑著回答。

    查理宋和鄒容是前年認識的,當時鄒容在廣方言館的日語班學習,常來華美印書館看書、購書。鄒容特別崇拜流血變法、慷慨死難的譚嗣同,在華美印書館,他閱讀了《民約論》、《自由之理》、《美國獨立宣言》、《法國革命史》等書籍,深受啓發,曾對查理宋說過也要寫一本革命的書。查理宋至今仍記得鄒容說那番話時的奕奕神采。

    “你這麼快就學成回國了?”查理宋有些疑惑。

    “不,我是被趕回來的。”鄒容並不在意,講述了他在日本剪學監辮子的痛快之事。

    “不要對清廷的嚴苛心存幻想,你要小心他們的報複。”查理宋哈哈大笑之後,又正色地提醒鄒容。

    “多謝您提醒關心。”鄒容東渡日本,見聞廣泛,已經脫去了曾經的稚嫩,更象一把新出鞘的寶劍,鋒芒顯露,他從衣兜裏掏出一卷手稿,說道:“查理牧師,我已經寫好了那本書,請您指正。”

    查理宋打開一看,赫然三個大字《革命軍》。再看文章,“沿萬裏長城,登昆化,遊揚子江上下,溯黃河,豎獨立之旗,撞自由之鍾,呼天籲地,破嗓裂喉,以鳴于我同胞前曰:嗚呼!我中國今日不可不革命。”

    “大氣磅礡,擲地有聲,便是悲壯淋漓的詩文,也不過是紙片上的東西,縱有千言萬語,都抵不過鄒容君的這本《革命軍》。”查理宋讀到此處,只覺得血朝頭上湧,興奮地高叫:“鄒容君,你一定要讓我印《革命軍》,我的華美印書館可以出版印行!”

    鄒容猶豫了一下,謹慎地說道:“查理牧師願間印行,我很高興。但出資印刷的事情已經議妥,萬萬不可由我來變卦。大同書局已經決定出版它了。”

    “大同書局?”查理宋皺起眉頭,在他印象中,上海出版界可沒這個書局。

    “是這樣的。”鄒容解釋了一番,原來《革命軍》已經給蔡元培、柳亞子等人看過,都願意資助出版,但考慮到可能沒有出版社有這樣的膽量和擔當,就決定私下排字印刷,大同書局不過是僞托之名。

    查理宋沈吟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說道:“出版印行很好,如果有哪家報紙能公開發表,影響會更大。”

    “這個恐怕不容易。”鄒容苦笑了一聲,說道:“滿清慣于屠殺言者,即便是在租界之內,也需要有極大的膽量和不怕死的決心。”

    查理宋微微頜首,心中也覺得此事不易,視線所及,他不禁又笑道:“事在人為,去試試總沒壞處。上海小報多如牛毛,難道就沒一家敢做?風險是有,可也是揚名的好機會呀!走,鄒容老弟,我帶你去見一個人。縱使他不答應在報上發表,日後你若是遇到什麼危險,憑他在幫派中的名位,說不定還能幫上忙呢!”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6-12 09:12 AM

第七十九章 點評《革命軍》

    “蔡先生,那咱們就這麼說定了,我負責組織拒俄義勇軍第三隊。”陳文強正笑著與蔡元培等人說話,“十日之後,第四次拒法拒俄大會還在這裏召開吧?到時候我把第四隊拉出來,以勃發英姿為大會助威。”

    蔡元培等人與陳文強並不很熟,只知道他是新近冒起的工商新秀,在盧家灣鋪了好大的攤子,又是幫派中人,地位很高。而現在正是群情激憤的時候,陳文強如此熱情積極,倒是不好拒絕。

    “陳先生,你的愛國熱情令人欽佩,可這拒俄義勇軍——幫派的面貌似乎不太示之于衆啊!”蔡元培委婉地說道:“再說,十天時間是不是少了,可以從長計議的。”

    “義勇軍嘛,自然要有威武的樣子。”陳文強知道蔡元培話中所指,卻並不以為意,自信地說道:“蔡先生請放心,若是十天訓練不好,我自然不拉出來丟人現眼。”

    “那好吧!”蔡元培稍有些勉強地點了點頭,停頓了一下,拉過一人,介紹道:“林題均,愛國學社成員,在南京陸師學堂學過軍事,在操演訓練上興許能幫上陳先生的忙。”

    還是不相信我啊!陳文強眨了眨眼睛,呵呵一笑,伸出手去,“林先生,你好,歡迎前來指導教練。”

    不管是誰來幫助訓練,或者能不能幫上忙,對陳文強來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揮舞起愛國的大旗,趁著國人如火山般噴發的熱情,盡量多地拉攏青年才俊到自己的周圍。相比于幫派人物,那些人更值得信賴,更能成為助力。至于義勇軍第三隊能不能長久維持,以後會是個什麼樣子,還要看形勢的發展。

    盡一切可能,抓住一切機會,只要是名義上可以成立的,那就將成為陳文強建立和擴張武裝力量的理由。而且他還不是只說說就算,登高望遠,低頭務實,他的思維和行動總要領先于旁人。

    組建商團暫時是困難的,陳文強還沒有進入上海商會的核心,也還不是某個行業的巨頭,自己所建的工廠固然可以組織護廠隊,但要得到其他人的贊同和支持,現在還是難以做到的。

    “對陳先生,在下是久仰了。”林題均笑著和陳文強握手,說道:“工商新秀,崛起之速,令人欽佩啊!”

    “過獎了,文強愧不敢當。”陳文強笑著謙遜,又與衆人隨便交談,見大家都很忙碌,便和林題均約定了明日在盧家灣再見,轉身離開。

    離開人群沒多遠,陳文強便與查理宋和鄒容碰到了一起,又停下來寒喧交談。

    “月旬不見,陳先生改名了,這形容也清減了。”查理宋認真端詳著說道:“在忙盧家灣的工廠嗎?”

    “也不全是。”陳文強摸了摸臉,苦笑道:“主要還是在實驗室搞一些研究,這幾天才算有了眉目。”

    “定然是什麼能為國爭光的發明創造,余很期待啊!”查理宋點了點頭,伸手一指鄒容,介紹道:“介紹一下,這位是鄒容老弟,剛才日本留學歸來。鄒容老弟,這位是陳文強先生,獲得外國專利證書的中國第一人,在盧家灣和滬西搞了很大的場面,很快就將成為工商巨子了。”

    “查理過獎了。”陳文強把手伸向鄒容,打量了一下,說道:“你好,認識你很高興。”

    “陳先生,久仰您的大名。”鄒容不知為何竟有些局促,如果說他是一柄出鞘的寶劍,鋒芒畢露,那站在對面的陳文強便如同一座雄峻高山,穩重而自信,雖略帶倦意,但眼眸一閃,卻有一種刺透人心的感覺。

    “鄒老弟在日本學的什麼專業?”陳文強平和地微笑著,開口詢問道:“回國之後在幹什麼事體?若是有需要文強幫助的地方,盡管開口。旅滬華人工會雖然剛剛成立,可設的第一個部便是留學生部,為歸國學子排憂解難,能盡快地一施所長。另外,我所建的工廠也需要大量的專業人才。”

    “文強拉起人來倒是直接幹脆。”查理宋笑道:“走,這裏說話不方便,咱們找個清靜地方詳談。對了,旅滬華人工會原來是你主持成立的,聽說與安徽會館、潮州會館搞得不太愉快。”

    “封建迂腐,觀念狹隘,卻又占著茅坑不拉屎,我早晚把這些光顧賺錢的會館都接收過來。”陳文強冷笑兩聲,不屑地說道。

    “這個,有些手段還是不宜使用。”查理宋以為陳文強是有幫派撐腰,也要做那陰暗的事情,趕忙勸道:“何況有些會館頗有背景,比如那安徽會館,便是李鴻章所建,館主也是他所委任。”

    呵呵,陳文強笑了笑,沒再深說,什麼李鴻章,小小的安徽會館,他管得過來嗎?

    鄒容見這位洋派青年口出粗話,有些詫異,可初次相識,又不好說什麼,便陪著二人出了張園,來到外面的一個茶館就坐談話。

    簡單敘談之後,陳文強略有些失望,鄒容並不是他所希望的理工科人才。工廠雖然興建得很快,但化工廠屬于技術密集型産業,需要很多專業人才或技工,從頭培養也不是不可以,但耗費時間,生産效率也肯定大受影響。雖然能夠劫奪來提供資金,可也總不能光投入,不賺錢哪!

    “文強,你看看這本手搞,筆觸犀利,可堪為國民教育第一書。”查理宋並沒意識到陳文強的情緒變化,充滿期望地將《革命軍》的手稿遞了過去,“出版印行是沒有問題的,如果能找到報紙公開發表,影響力將更大。”

    陳文強接過手稿,打開看了幾頁,雖然開口贊歎,卻不象查理宋那般欣喜若狂,“好文筆,發乎于心,才能寫出這般震撼的雷霆之聲。嗯,這段寫得好,‘掃除數千年種種之專制政體,脫去數千年種種之奴隸性質’,把排滿反清提高到了民主革命的新境界,思想水平已超出很多著眼于種族問題的革命理論。雖然還是略顯偏激,但已經是難能可貴。”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6-12 09:16 AM

第八十章 理論班子第一人

    清末的革命有一個明顯的特點,那就是大多革命者只一味地強調明末清初清兵對漢族人民的屠殺以及清代前期君主的嚴酷統治,以激起人們對清王朝的痛恨,換句話說,就是以排滿或推翻清廷為最終目的。

    以排滿為口號和目的,固然比較有煽動力,但敗筆也在于此,因為它把革命真正的目的——推翻專制結構,使國家強盛自立,使民衆享受自由並擺脫貧困,變相地掩蓋了。

    而且,單純以排滿為目的,又置滿蒙于何地?豈不是容易被別有用心的惡鄰所利用,有被吞並侵略的危險?

    其實陳文強並不是一個革命理論家,可能也並沒有想得那麼深,因為他的出身,對中國的曆史卻不是特別的熟悉。但他與那個時代的革命者相比,最大的區別便在于少了幾分激情,多了幾分謹慎。他往往是想好了再幹,而那時的革命者則是先幹了再說。

    這可能是優點,也可能是缺陷,但他對《革命軍》肯定之余,提出的意見也是中肯而客觀的。

    “文強,你這有些求全責備了,亦不正確。”查理宋見鄒容表情不對,趕忙說道:“這等好文須仔細研讀,豈能一掃便輕下斷語。”

    陳文強愣了一下,說道:“我讀書速度快,並不表示一掃而過不認真。查理兄,你看這裏,‘誅絕五百萬有奇被毛戴角之滿洲種’,不偏激嗎?還有這裏,‘驅逐住居中國中之滿洲人,或殺以報仇’。這是要把滿人驅逐到哪裏去?如果是滿洲,不,應該稱為東三省。那豈不是說東三省不是中國之地?”

    “陳先生如此說,那驅除韃虜、恢複中華的口號也不妥當了?”鄒容有些不悅地說道。

    “這兩句應該是明朝第一個皇帝朱元璋所提出來的吧?”陳文強想了想,說道:“年代久遠,物是人非,形勢已然不同,是否妥當,自然有待商榷。但依我看來,把革命定義為政治革命、思想革命,而非種族革命,應該更正確,更有生命力。鄒容老弟,難道你認為革命只是簡單的改朝換代,或者是普通的民間百姓所認為的反清複明?”

    鄒容瞪著陳文強,突然發現自己雖然不服氣,但要反駁,卻不是那麼容易。自己在《革命軍》中說過要建立中華共和國,又怎麼會贊同什麼反清複明的封建口號。

    呵呵,陳文強衝著鄒容微微一笑,誠懇地說道:“暇不掩瑜,書稿是不必改的,二位找我的目的,我也明白,此書我會想辦法在報紙上公開發表。但個人的看法和觀點也要坦誠相告,以示我對朋友的態度。有時候聽聽逆耳之言也不是什麼壞事,你們說呢?”

    “胸懷坦蕩,直言面刺,朋友亦當如此。”查理宋笑著稱贊,拍了拍鄒容的肩膀,說道:“鄒容老弟,文強這是認了你這個朋友,你呢,可別沒那個心胸和肚量。”

    鄒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容豈敢如此狂妄,聽不得半點批評。”

    陳文強點了點頭,視線又移到書稿上,邊看邊輕聲贊歎道:“沒有最痛的感悟,不能發出此等撕心裂肺的吶喊。”停頓了半晌,他若有所思地擡起頭,盯著鄒容緩緩說道:“鄒老弟有些文筆,倒讓我有了個想法。”

    甲午戰後,滿清這個老大帝國風雨飄搖,苟延殘喘。舉國上下痛定思痛,已在求“變”,這其中有窮則變的內在形勢,也有列強相逼的外來壓力。開明的知識分子,以上海和香港為中心,倡導變法革命。清廷中也有一二特出的大臣,主張革新;前有郭嵩燾、曾紀澤,後有薛福成等,都認為世變日亟,治世之法必須適應潮流。

    然而,變法革命者衆說紛紜,各自在思想上擡出一套東西來支持他們的變法主張,由此可將他們分為兩大類:一類是政治革命,即不問政府是滿人、還是漢人,只求改良政治,富國強兵;另一類是種族革命,堅決地排滿反滿,立志恢複漢家河山。

    但是,這兩派人物也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都間接或直接受到西洋文化的影響。一類當然是以英國立憲制為榜樣,另一類則是以法、美的共和制為典範。可是依陳文強看來,這兩派只不過學到了些西洋國家的皮毛,便要生硬地移植過來,實在是既缺乏理論根據,又缺乏實踐的基礎。

    “到現在為止,中國竟然沒有一本系統介紹西方,研究西方的書籍問世!大多數人還在抱著魏源的《海國圖志》,這本不僅僅是只涉及了西方的一些皮毛,更重要的是謬誤極多。”陳文強很遺憾地輕輕搖頭,“我曾經想寫一本書,系統介紹西方國家的書。英國的君主立憲體制,美利堅的合衆國體制,法國的共和國體制,如何由來,曆史傳承,民族風俗,軍隊特點,地理文化,希望能展現在國人面前,為國家民族的富強自立起到一些指導作用。但我時間、學識皆是不足,一直難以完成。”說著,他將希翼的目光投注在鄒容身上。

    “中國的本傑明·富蘭克林或者托馬斯·傑斐遜?”查理宋有些興奮,又有些疑惑地問道。

    “算是吧!”陳文強想了想,說道:“我知道查理兄是林肯的忠實信徒,羨慕並想學習美國。但是,任何重大社會事件的發生都不是無中生有的,它們都有其深厚的背景,這種背景反映的可能是一個漫長的曆史過程。這絕不是只要推翻滿清便可以達到的。要知道,沒有清醒的頭腦,沒有指路的明燈,再快的腳步也會走歪;沒有謹慎的步伐,沒有持久的毅力,再平的道路也會跌倒。”

    “文強是說因為曆史背景不同,美國的共和制不適合中國?”查理宋應該算是一個理想主義者,也是一個多血汗型,好衝動,眼睛睜大,似乎有辯論的架勢。

    “適不適合,要研究分析才能得出結論。”陳文強避重就輕,不輕易下結論,“可惜沒有人能夠耐下性子,從事這看來枯躁的理論研究。唉,可惜可歎啊!”

    短暫的沈默,查理宋突然望向若有所思的鄒容,說道:“鄒容老弟,我希望你能挑起這副擔子,整理總結出系統的理論,這不僅是革命的指路明燈,還是對那些君主立憲派的沈重打擊。也讓所有人都看看,民主共和不僅僅是口號和唬人的招牌,更有深層次的思考和比較。”

    “我——”鄒容遲疑著,“恐怕學識不足,有負重托。”

    “不是你一個人,而是一個小集團。”陳文強趕緊插話,“我會請很多與鄒容老弟志同道合的革命者,在研究討論中形成一套系統的革命理論,打造中國的富蘭克林。”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6-12 09:20 AM

第八十一章 合譯出書,搶先出藥

    有衝鋒打殺的武力,還要有搖筆吶喊的文人班底,陳文強正在把設想一步步變成現實。

    興義堂、龍興堂、殺手隊,武力已經有了,剩下的便是如何擴張和加強;而文人班底的組建卻剛剛起步,那個小報社,以及兩名三流編輯,當然離他的期望差之遠矣!

    鄒容不錯,文筆犀利,年輕又有激情。嗯,也就是說,比較容易被陳文強所忽悠。當然,這確實是他拉攏來的第一個,以後還會不斷物色,不斷吸收。而鄒容又有志同道合的朋友,在陳文強眼中便象一塊磁石,能吸引更多的人才。

    其實鄒容也並未堅定跟著陳文強的信念,抱著試試的態度,他被陳永強領到了盧家灣。這裏不僅有工廠,有實驗室,還有陳永強的住所,就在實驗樓的旁邊。

    “呵呵,這有點亂,但屋子足夠多。”陳文強訕訕一笑,說道:“嗯,我找人把旁邊的屋子收拾出來,你就先住下。”

    這些日子裏,每天早上陳文強簡單安排一下工作,大部分時間便是在實驗室裏度過。需要休息或放松的時候,他便回到住所翻閱從海外郵來的科學期刊,或者是看一些外國人所寫的有關革命的書籍,以便更加適應這個即將風起雲湧的大時代。

    “《舊制度與大革命》、《論美國的民主》……陳先生直接讀英文書籍?”鄒容有些驚訝,他勉強能譯出書名,但要讓他通讀書籍,他自問是做不到的,而且,還有德文、法文的雜志,這個陳文強竟有如此本事?

    “英文的是沒問題。”陳永強拿起這兩本書說道:“我感覺寫得非常透徹。這本書,幾乎承載了整個法蘭西民族的曆史苦難與未來理想。而中國一點都不比法國缺少這樣的問題。從我個人觀點來看,無論是社會的發展還是思想自身的演進,都要求國人的曆史反思達到同等的水平。引用托克維爾的話:對舊社會,對它的法律、它的弊病、它的偏見、它的苦難、它的偉大,若無清晰的透視,就絕對不能理解人們的所作所為。如果不能深入到我們民族的性格中去,這種透視還不足以解決問題。”

    鄒容簡直是肅然起敬,又有些好奇地問道:“陳先生,您讀書很快,又能記住,是不是有過目不忘的本領?”

    陳永強想了想,笑道:“可能還達不到那個程度,但我記得是三天看完這本書的,現在只能記個七七八八。”

    “您,您簡直是太謙虛了。”鄒容覺得肅然起敬已經絕對不夠了,但也有些遺憾,搖頭道:“可惜我英文水平太差,卻是讀不了這本書。”

    “這有何難,我給你念,你記錄,咱倆把這本書翻譯出來,再找查理印刷出版,讓國人都能看到。”陳文強笑著說道:“思考的人越多,行動的人也就越多。至于《革命軍》,你就不用管了,我一定讓它成為中國的《人權宣言》。”

    “我想,還是再修改一下更好吧?”鄒容有些不太確定地說道。

    “美國之偉大不在于她比其他國家更為聰明,而在于她有更多能力修補自己犯下的錯誤。”陳文強搖了搖頭,說道:“這是托克維爾說的。在目前來說,即便是有缺陷,也要公之于衆,振聾發聵。以後再慢慢修補,這樣更好。”

    “那好吧!”鄒容點了點頭,算是最後決定下來。

    “對了,你日語怎麼樣?”陳文強突然想起一件事來,開口問道:“能寫書信嗎?”

    鄒容遲疑了一下,謙虛地說道:“簡單的應該可以,如果要求很高的話,恐怕就不能勝任了。”

    “那你幫我寫一封,我要跟一個日本人聯系一下。”陳文強突然若有所思,似乎在最後考慮。

    ……………

    到19世紀70年代,人類對細胞的觀察在德國進入了黃金時代,這得益于德國兩大工業發展:一是光學工業,制造出了更加精良的光學顯微鏡;二是染料業,細胞學家們嘗試了各種染料,試圖使不同的細胞、細胞的不同結構能不同程度地被染色,以便在顯微鏡下區分。

    1890年,德國猶太年輕醫生保羅·埃利希在r科赫教授領導的傳染病研究所任職,科赫是著名的細菌學家,他首創了“細菌染色法”――即用染料使細菌著色的辦法,為細菌學的研究提供了一種重要而有效的方法。

    細菌染色法的創立,使科學家們能夠使染料特定地附著在病原體上染色,而不附著人體細胞。從此以後,尋找治療疾病的“魔術子彈”便成了很多科學家的夢想和實踐,並為日後的靶向治療提供了理論模型。

    之前曾經提到過,陳文強從外國化學雜志上知道了一種化學藥品“阿托西耳”(學名氨基苯胂酸鈉),能夠殺死錐形蟲,但副作用極大,往往使病人失明。而當時的化學家已經測定了阿托西耳的分子式,證明它只有一條含氮的側鏈,難以被修飾。

    但陳文強卻知道化學家們所測定的阿托西耳的分子式是錯誤的,它還有一條不含氮的側鏈,能夠進行修飾,並且其合成衍生物的一種便是曆史上第一個治療梅毒的有機物,商品名為為606,又叫砷凡納明。

    對于陳文強來說,他太需要一種能賺快錢的途道了。所在,這段時間陳文強便是在王卓然等助手的協助下,在實驗室裏全力地合成衍生物。有正確的理論和方向,陳文強自然不用象曆史上606的發明人那樣合成千余種樣品再進行甄選淘汰。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裏,陳文強和助手合成出了二十四種樣品,並整理了全部流程。

    按照陳文強的判斷,他很確信砷凡納明便在這二十四種樣品之中。而有這樣的自信,並有這樣的速度,絕對會讓人瞠目結舌,驚掉一地眼珠兒。實際上,陳文強不僅是投機取巧,而且別人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他則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但困難是如何驗證這些衍生物對于梅毒病菌的有效性,建立一個生物細菌實驗室,再招聘到生物細菌專家來研究,顯然是非常不容易的。就在陳文強被逼得産生了要綁架囚禁一些感染梅毒的壞蛋進行不人道的“活*體試驗”時,從日本傳來的一個消息,讓他一下子看到了希望和曙光。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6-12 09:25 AM

第八十二章 革命指南,以人試藥?

    美國的民主從法國學,之後法國人也需要向美國人學習民主。而向法國人介紹美國民主的,是這個叫作托克維爾的旅美法國青年。法國有托克維爾,中國有托克維爾嗎?

    托克維爾不應該是一個人名,而應該是一種象征。他象征著:無論多麼偉大的國家和民族,都有需要向其他國家和民族學習的極大必要性。或者更加精確地說:無論一個民族自身擁有一種多麼偉大的傳統,它依然可以在這個傳統上從其他民族學到能夠豐富更新這個傳統的精華。

    “……革命的發生並非總因為人們的處境越來越壞。最經常的情況是,一向忍受著最難以忍受的法律和統治的人們,一旦被減輕了壓力,就將它猛力拋棄。對于一個壞政府來說,最危險的時刻通常就是它開始改革的時刻。人們耐心的忍受著苦難,認為這是不可避免的,但一旦有人出主意想廢除苦難時,他就變得無法忍受了。苦難減輕的時候,人們對苦難的感覺卻更加敏銳了……”

    “……革命之後,似乎只有人民從他們所有主子的過錯和失誤中得到了好處,其實他們即使真正掙脫了主子的統治,也無法擺脫主子灌輸給他們的或聽憑他們吸取的種種錯誤思想、罪惡習俗、不良傾向的束縛……”

    “……革命家們的勇敢簡直發展到了瘋狂,任何新鮮事物他們都習以為常,任何謹小慎微他們都不屑一顧。決不能認為這些新人是一時的、孤立的、曇花一現的創造,他們從此成為一個種族,散布在地球上所有文明地區,世代延續不絕,到處都保持那同一面貌,同一激情,同一特點……”

    在托克維爾生前,他的著作只法文本便出過十三版,逝世後出到十七版,尚有兩種全集本。之後,共有英、德、荷、匈、意、丹、俄、西班牙、瑞典、塞爾維亞等十種文字的譯本先後問世,而且有些國家不止一個譯本和不止出版一次,英國和美國就有六十多個英文版本。

    日本在明治14—15年(1882—1883年),肥塚龍曾以《自由原論》的書名,由英譯本轉譯上卷出版。至于中文的譯本,直到一九六八年才有香港今日世界社秦修明等人轉譯出版,但這個譯本並非全譯,刪去了全部注釋。

    所以,在陳文強口中翻譯過來的文字,聽到鄒容耳中,從他的筆下汩汩流淌,給他帶來的是全新的感受,是那種由表及裏的透徹,醍醐灌頂般的領悟。

    托克維爾明察秋毫的洞察力,列舉收集的大量資料。特別是法國大革命,在原有的封建制度崩潰之時,因並未帶來革命預期的結果,而致使執政者與民衆間的矛盾公開化,社會動蕩愈演愈烈,暴力血腥運動不斷,更給了鄒容不小的震撼。

    “這個,我到底不是專業的翻譯人才,謬誤在所難免。”陳文強放下書,自嘲道:“但其中的大意應該是不會錯的。竊以為在國難深重的現在,激發出革命的熱情是相對容易的,但象托克維爾這樣,能夠進行冷靜思考,並且有著透徹的洞察力的理論家,卻幾乎沒有。比如法國大革命,初衷是追求自由、平等、民主,雖然把皇帝送上了斷頭台,但結果卻充滿了暴力與恐怖,並以獨裁收場,幾乎就是一場悲劇。”

    鄒容想了想,說道:“既是革命,豈有不流血而成功者?我一向有志學譚君,甯犧牲,亦以退縮為恥,大丈夫豈無勇于擔當的氣概?”

    陳文強搖頭,說道:“你這是迂腐,無謂死于滿清屠刀之下,便是大丈夫氣概?引頸受戮,只有覺得自己罪有應得,死有余辜之人才會如此。你自覺有罪,還是覺得該受審判?”

    “革命無罪。”鄒容很幹脆地答道。

    “這不就完了。”陳文強一攤雙手,說道:“留有用之身,才能行大有為之事。怎麼這個道理就那麼難懂嗎?動不動就羞于退避,動不動就擔當氣概,那國內的革命黨是不是都要在腦門上寫上字,國外的是不是都回來投案自首?犧牲在所難免,可總要有價值吧!你腦子要是轉過彎兒了,那就按我說的辦,《革命軍》只署筆名,發表印行傳播,都由我安排。”

    鄒容想了想,無奈地點頭,說道:“那好吧,就按陳大哥的意思辦。”

    “把書先收起來,我口述,你用日文幫我寫封書信。”陳文強見鄒容被說服了,便岔開了話題。

    藥品研究出來了,可在驗證上遇到了困難。而有可能改變困境的是梅毒的病原體——密螺旋體被發現了。與此同時,日本細菌學家秦佐八郎,又找到了用梅毒螺旋體感染兔子的方法。

    希望由此産生,只要秦佐八郎能夠應聘,或者幫忙驗證這十幾個衍生物是否有效,新藥也就能從中挑選出來了。

    當然,陳文強也有著被拒絕的心理准備。如果是那樣,他就要走最後一步,以人試藥。按照當時的情況,別說是中國,就是世界上也沒有專門的對于臨床試驗的法律規範。所以,以免費治病的名義,是能夠找到試驗者的。

    說起來很殘酷,也不人道,但在新醫藥的推出時卻是難以避免的。即便是在後世,有了“醫學研究只有在受試人群能夠從研究的結果中受益時才能進行”的規定,很多臨床試驗也並不尊重,甚至侵犯受試者的知情同意權,更有隱瞞藥物風險性、解釋不清或只達成口頭知情同意等事情。每年在臨床試驗新藥的過程中或之後,全世界死亡的人數更是上以千計。

    對于得了絕症,或是病得要死的人,有一線希望也不想放過。對于藥物的毒副作用的考慮,十有八九會放到次要位置。治好了就撿著,治不好認命。這樣的想法,應該是很正常的事情。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6-12 09:29 AM

第八十三章 人生轉折,操練

    在內憂外患的亡國危機下,無數的仁人志士睜大著雙眼,苦苦探尋著救國救民之路。由此,也産生出實業救國、教育救國、求學救國、商戰救國、革命救國等各種理論思想。特別是其中的極端思想,成為了中國思想家各種千奇百怪主張的智慧淵源。

    在陳文強看來,這些理論和思想無一例外都缺乏穿透複雜曆史現象的觀察力,且無力抗拒西方極端思潮的裹挾,更受到民族主義情緒的侵襲和影響。因此而顯得偏激而不全面,激情而缺乏理智。革命這件大事,起碼應該擅長思想勝于行動。但在這社會大轉型的關鍵時刻,中國曆史上卻恰恰缺乏這種能指引方向的舵手般的思想家。

    而如同懼怕失態一樣,人們往往懼怕著迷惘。因為人們通常需要一個黑白分明的世界,不論有多困難,大多數的人仍試圖替自己內心的混亂找出解決之道,來解除灰色、模糊不清或模棱兩可所帶來的焦慮,鄒容就是這大多數人中的一員。

    連續兩天,鄒容都在記錄陳文強口述的托克維爾的書,並帶著錯誤或不完整的答案與陳文強爭辯討論。然後,或帶著新的感悟,或帶著新的迷惘,步履緩慢地走回陳文強給他安排的住處,又是一夜秉燭夜讀。

    在若幹年後,鄒容曾對在這段時間裏的思想變化感慨萬千,“剛開始,我還只是一種死不服輸的心理,待到後來,才發現自己的所謂學術理論根本就是淺薄和幼稚,我閱讀了大量西方哲學著作,學會了邏輯思維方式,這是一個巨大的飛躍,起碼在我看來,這是我人生的重大轉折點……”

    ……………

    十天的時間要拉出一支比較有軍隊氣息的隊伍,顯然不是件輕松的事情。但這次打廣告的好機會,陳文強卻不准備輕易放過。

    人數減一減,少了更好整隊,能顯得整齊一些;人員要精壯,先“身”奪人嘛,瘦弱矮小怎麼顯得英武;服裝要規範,這是很主要的,人靠衣裝嘛!嗯,鑼鼓家什也不能少,再來個激昂點的歌曲,也就差不多了。

    不得不說,這個名義上的拒俄義勇軍第三隊雖然還有很多不足,但也讓林題均有些出乎預料。四十名精壯漢子,八名年輕女子,一色的牛仔布衣褲,锃亮的銅扣,筒形帽子,膠底鞋,整好隊伍往那一站,立時便有讓人眼前一亮的感覺。

    這個陳文強,看來早有准備啊,這財力也夠充裕。林題均自然不知道陳文強的底細,讓他更有些意外的是陳文強竟然還聘有兩個德國人做教官。

    在這個風起雲湧的大時代裏,沒人能夠置身事外。或者在洶湧的激蕩中隨波隨流,聽天由命;或者勇敢地搏擊風浪,屹立潮頭。對陳文強來說,他要掌控自己的命運,絕不會任憑擺布。一個人不行,那就一個團體,如果自保都做不到,他所建立的這些事業豈不都是為他人作嫁衣?

    對于軍事,陳文強是不太在行的,他精通的是閃電般的刺殺,而不是千軍萬馬的對陣廝拼。所以,他組織了護廠隊,請了兩個在上海混得不如意的德國退役軍官,三天一操練。當然,要指望護廠隊打仗是有些奢望,但培養紀律性,並作為保護盧家灣産業的力量,還是夠格的。

    而且,這兩個德國人與羅登一樣,也將成為陳文強與德國化學界聯系溝通的橋梁,能夠掌握德國的行情,從德國購買他所需要的化工設備。同時,有這兩個真洋鬼子坐鎮,便足以唬退滿清官府的騷擾。

    想發展實業,離不開政府的政策支持,然而滿清政府現在只是列強的代理人、收稅官,根本起不到這樣的作用。更重要的是海關作為賠款的抵押,把持在英國人手中,所制定的進、出口稅率極為方便衆列強的商品傾銷以及從中國的原料掠奪。

    除此之外,還有一道沈重的枷鎖加在中國民族工商業的脖子上,那就是商約。按照列強與滿清簽訂的商約,洋商享有特權,而民族商人不僅要面對外國雄厚的資本與技術的衝擊,還要受到官府的壓榨和盤剝。

    掛羊頭賣狗肉,這是很多中國商人掛靠洋行的苦衷和無奈,陳文強也無法改變這個事實,要想生存並壯大,也只好利用洋人作幌子,這是個擋箭牌,也是把遮陽傘。

    “陳先生,這個左臂上的袖標,或者標志,能不能去掉?”林題均試探著提出意見。

    “去掉,為什麼呢?”陳文強愣了一下,反問道:“圖案可以修改,這個東西還是戴著為好。林先生可能不知道,這個東西對訓練是很有幫助的。”

    左右不分,聽起來很可笑,但確實是訓練中存在的一個困難,連陳文強當時都很覺驚訝。而手臂上有了標志,也就不大會出現這個問題。

    聽了陳文強的解釋,林題均才釋然,點頭說道:“倒是敝人無知了。嗯,這個辦法是極好的,特別是對出身農民的新兵。”說著,他自失地一笑,說道:“看來敝人倒是可以享清閑了,以免有班門弄斧之嫌。嗯,我這就便回去了,希望那天能見到義勇軍第三隊的勃發英姿。”

    “林先生太自謙了。”陳文強笑著說道:“您若事務繁忙,文強自是不敢耽誤,歡迎您隨時來觀摩指正。”

    林題均呵呵一笑,心說這陳文強倒不客氣,婉留的話都沒一句。

    送走了林題均,陳文強衝著訓練的隊伍裝模作樣地吼了幾嗓子,都是從工廠裏抽出來的,拿著工鈿、脫産訓練,練不好白瞎老子的錢了。也不要求象國家迎賓和供檢閱的儀仗隊,只要挺胸擡頭,保持隊列的整齊,再加上激昂的歌曲,也能把那些沒見過陣仗的土鼈唬得一愣一愣的吧?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6-12 09:33 AM

第八十四章 黑吃黑的序幕

    土鼈,是陳文強把那些不知深淺,妄圖給自己找麻煩的家夥的統稱。這其中有與旅滬華人工會搞不愉快的會館,有與興義堂衝突的幫派,還有不那麼聽話的黑×道人物。

    建起義勇隊,示威震懾是一方面;雷霆打擊,血腥威脅則是另一個強硬的手段。

    在上海灘,圍繞著鴉×片,已經形成了一條産業鏈,可不是陳文強能輕易斬斷禁絕孤。有偷盜**的流氓組織,以老水蟲的頭頭“範高頭”為首;也有窩贓銷贓的賊窩,頭頭之一是馬德寬。他手下養著不少徒弟,專門幹收贓、窩贓和銷贓的勾當,聚集地點在浦東對岸東昌路碼頭附近的“金絲娘廟”內。老水蟲們從水上和碼頭偷來的**,幾乎都是在這裏開箱收贓,每箱煙土就價值數千元。

    和鴉×片有關的人似乎是七殺的主要打擊目標,但令馬德寬感到慶幸和不解的是七殺公布的黑名單中卻並沒有他的名字。當然,潮州土商的低迷,以及範高頭的死對他的生意是很有影響的。可雖然如此,靠著以前的積累,馬德寬覺得還是能夠支撐下去。

    可惜,黑名單上沒有他,並不表示七殺遺忘了他。一封約他見面的書信令馬德寬感到恐懼和驚慌,在沒摸清七殺的意圖之前,他硬著頭皮沒有赴約。而打擊就這樣突然而至,猛烈而恐怖。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空氣猛地一震,房屋的牆壁震動了一下便倒塌下去。瓦礫在巨響聲中嘩啦啦地砸了下來,衝擊波象海嘯一樣從馬德寬的背上掠過,騰起的灰塵罩住了視線。

    馬德寬的耳朵嗡嗡作響,好象幾千口鍾同時在轟鳴,他不敢睜眼,也不敢呼吸。在刺鼻的硝煙味中,過了好半天,他才睜開眼睛。

    入眼是橫七豎八的木椽和木梁,壓在他的徒弟們身上,馬德寬剛爬起來,“噗!”的一聲悶響,一根殘椽從面上砸了下來,接著便是一片被嗆的咳嗽聲,還有痛苦的慘叫。剛才那一瞬間的甯靜被這些亂七八糟的聲音打破了。

    “這——”馬德寬驚魂不定,呆呆地望著對面的徒弟,徒弟的臉上是一層厚厚的塵土,兩只眼睛一眨一眨的。

    晃了晃頭,馬德寬想擺脫耳朵裏的嗡嗡聲,轉頭朝屋裏看了看,滾滾濃煙象灰色的波濤從裏面湧出。一個徒弟托著被炸斷了左胳膊的空袖子從倒塌的屋子裏搖搖晃晃地走了出來。沾滿血汙的衣服上還粘掛塊肉,他顯然還不覺得痛,臉上只是一副受了驚嚇的神情。

    呆在院子裏的,以及被氣浪推出來人紛紛掙紮著爬起來,清醒過來的受傷的人趕過來搶救。

    馬德寬被從瓦礫堆旁扶了起來,有徒弟幫他打掉身上的灰塵。好半天,他呆滯的目光才算有了點生氣,被人扶著向破屋子走去。到處都是碎片和血汙,沒來及跑出來的人都喪生在這猛烈的爆炸中,巨大的氣浪把四周的牆壁衝擊得面目全非。

    幾個徒弟正在擡一具屍體,馬德寬走了過去,發現是他最能打的一個手下。死者的頭因為有桌子的一條腿擋著,才沒有被炸爛。那蒼白的臉,卷曲的絡腮胡子看起來也挺完整。

    “老子也差點完蛋啊!”馬德寬暗自歎息,在爆炸後的血腥之氣中,心中浮起了徹骨的寒意。

    “爺,這,這是七殺幹的?”一個徒弟走過來,頭上包著布,右耳朵上面還不停地向外淌著血。

    行事狠辣,不講江湖規矩。一不“參教”,二不盤底,悶著頭只管下殺手,不是七殺是誰?馬德寬白了這個徒弟一眼,轉而又無奈郁悶地重重歎了口氣。

    不過是一次沒有從命赴約罷了,犯得著來這驚天動地的酷烈手段嗎?依著七殺的行事風格,這次沒要了自己的命,可是不會輕易罷休。除了示弱屈服,自己還有甯日,還能再大難不死嗎?

    看來除了聽話,自己好象沒有什麼其他的選擇了。馬德寬的目光掃向這一片廢墟。破碎的書畫和衣片,滿地的血和肉,壓扁的銅鑼……無不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

    …………

    如果沒有政府的支持和大力打擊,憑個人或團體的力量禁絕鴉*片,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在對土商和煙館進行打擊的時候,陳文強已經清楚地明白這一點。所以,他是在減弱煙害,同時也攫取黑金,為自己的産業不斷注入資金。綁架、勒索固然不錯,但卻相當麻煩。綁人、關押、交接贖金……這些環節都要認真策劃,來不得馬虎。

    如果能讓鴉*片販子主動把錢送來,豈不是又省事又省力?聽起來象是天方夜譚,但卻能夠通過巧妙的謀劃而變成現實。馬德寬這個家夥,陳文強並不是沒注意到;而劫奪潮州土商的鴉*片也不是廢物,兩下結合便是一場黑吃黑的行動。

    馬德寬如果不屈服,陳文強再想別的辦法,再找別的人。而經曆了炸彈襲擊的馬德寬顯然並不是一個視死如歸的人,他現在便帶著兩個徒弟慢慢走在荒野中,向著七殺指定的會面地點行進。

    小路蜿蜒穿過樹林,鞋有時陷進泥水裏,但徒弟的抱怨卻被馬德寬厲聲制止。雜草、灌木叢,再加上雜亂堆放的爛木頭,東倒西歪的墓碑,看起來陰森恐怖,危機四伏。在周圍樹木和灌木生機勃勃的對比下,生與死的對稱性在這兒體現得更深刻了,讓人感到的不是神聖,而是詭秘。

    馬德寬站在這個葬滿死人的地方,四處環顧了一下,耳邊仿佛響起擔心而又恐懼的聲音,是的,恐懼的聲音。既然是書約見面,想必七殺是有條件要談,否則直接幹掉自己不就完了?所以,蝕財估計是難免了,這條命應該沒有問題吧?他不斷地自我安慰著,努力在徒弟面前裝得鎮定一些。

    沙沙作響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分不清是風吹樹葉,還是腳步聲,馬德寬心裏怦怦直跳。然後,他看到了,看到了一個戴著黑布頭套的人象幽靈般地突然出現,單手握著一杆槍似的東西,半扛在肩上,向這邊走了過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6-12 09:36 AM

第八十五章 黑吃黑的可能

    蚊子、小咬圍著馬德寬的臉、脖子嗡嗡地飛著,咬著,讓人忍不住流淚。

    冷冷的話語從對面的漢子的口中說出,不帶絲毫的感情,也不是商量的口吻,而是近乎命令。

    馬德寬聽明白了,這是要利用他的人脈和名聲,以銷贓的名義將鴉*片買家引來,然後——是只損失錢財,還是人財兩空,就要看七殺的心思了。

    “欺人太甚。”徒弟大黑牛先不幹了,叫道:“毀了我們馬爺的名聲,以後還怎麼在江湖上混?七殺怎麼了,就這麼橫行霸道。要說玩槍,爺也有。”說著,他一敞衣服,拔出了槍。

    “不要。”馬德寬話音未落,“轟”,一團煙霧爆起,大黑牛的半個腦袋被轟掉,紅的、白的四下迸射。

    哢哢聲響,霰彈槍重新上膛,槍口換了方向。陳文強的聲音沒有什麼起伏,但在這血腥場面下,卻更顯冷酷。

    “江湖?就是比誰拳頭硬。馬爺不會連這個都沒教給徒弟吧?”

    馬德寬又恨又怕地望著陳文強,此時他能聞到死亡的味道了,這死亡存在于他的呼吸、憤恨和他的失敗及災難之中。

    “我不殺你,你可以放心啦!”陳文強略帶嘲諷地揚了揚下巴,“既然你不願意,那就請走吧!”

    馬德寬慘然一笑,他明白了,“要是殺了我,以後誰還敢赴七殺的約?”

    “嗯,還算聰明。”陳文強的口氣也不知是誇獎,還是揶揄。

    “現在離開這裏,明天就要對我下手了吧?”馬德寬咬著牙說道。

    “明天太遲了,我們都是急性子,就今晚去府上拜訪如何?”陳文強將槍舉起,向空中舉了三下。

    十幾個頭戴面罩的人在四周的墳堆、草叢中現出身形,各持武器,冷冷地注視著這邊。

    太陽照在身上,馬德寬卻覺得渾身發冷,胳膊上和後背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一陣恐懼和黑暗牢牢攫住了他。

    這可不是普通幫派打群架的樣子,或長或短,全是槍,簡直是一支小軍隊。馬德寬知道,憑自己的那些徒弟,肯定是擋不住這些殺神。或者說,槍聲一響,便要跑掉大半。

    “我認了。”馬德寬歎了口氣,頹然說道:“爺怎麼說,我照做便是。只是買賣要敲定,事先總要驗貨,我那裏可沒有多少土。”

    “貨已備好,二三十萬,只多不少。”陳文強稍微放緩了口氣,說道:“你帶人拉回你那裏,聯系買主,驗貨洽談。成交的地點、時間,由我定。”

    二三十萬?馬德寬倒吸了口冷氣,想了想,苦笑道:“能出得起這筆大錢的買主,哪個不是有些勢力?我幹了這不講江湖規矩的事情,以後還要爺給妥善安排個後路。”

    陳文強目光咄咄,死死盯著馬德寬,馬德寬就覺得仿佛有利劍直刺心底,他的每塊肌肉都凝住了似的,眼前仿佛有個翅膀在輕輕扇動,由灰轉暗,頭罩裏仿佛是一個妖魔,直欲撲出來吞噬了他。

    好半晌,等到陳文強終于沈聲說了句“沒問題”,馬德寬才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一步,頓覺後背一片冰涼。

    …………

    洞徹心扉的能力,隨著越來強,越熟練,已經使陳文強擺脫了困擾,代之而來的是猛然迸發的淩厲和自信。鐵胳膊和大頭梨曾私下議論,洪棍陳大哥平常滿滿親切隨和,可突然一臉嚴肅地死死盯著你時,就使人心跳發慌,嚴重時甚至有種想跪下的感覺。

    但陳文強待人處事有一個優點,那就是平常不搭架子、不擺派頭,心細縝密,出手大方,照顧周詳,單說給這些親信兄弟個人和家眷的安排和待遇便勝似在興義堂時數倍不止。

    一方面待人似乎完全出于真心,親切隨和;另一方面則是在物質利益上的大方給予,使其全家受益。對于江湖好漢來說,這才是使人心悅誠服,值得死心塌地跟隨的大哥。就象水滸傳中阮小七遇見了托搭天王晁蓋那般的心情:“罷罷罷!這腔熱血只賣給識貨的!”

    當然,讓這些家夥服膺,還有一個重要原因,那便是陳文強的能力。在武力上,陳文強嚴格地訓練他們,偶露身手都令人驚歎;在智謀上,他們每次行動都是陳文強策劃,有精密的調查,妥善的布置,猛如鷹隼的動作,疾似狡兔的撤離。

    平時他們眼看著一些江湖中人生活闊綽,氣派尤其令人豔羨不已。久而久之:“彼猶人也”的意念便躍然心頭,也盼望能有一天出人頭地。而在他們的心目中,陳文強也算得上是一個大亨了,而他們能和“亨”字號的人物平起平坐,稱兄道弟,那簡直就是一個筋鬥翻到了青雲裏。

    跟著這樣的大哥,絕對有前途。這些人因為有希望,更有了信心,所以才跟願意跟牢陳文強,出生入死,流血拼命。因此陳文強指揮起來,一呼百諾,如臂使指。

    至于煙×土的銷路,作為鴉×片集散地的上海,是不必發愁的。甚至因為陳文強的殺戮劫掠,潮州土商漸漸收手,外運鴉×片的數量驟減,使得價格在不斷上升。

    在之前的鴉×片貿易中,雖然國內也産土,但國內各地的動亂不安,交通阻隔,業者長途運輸,風險太大。還有,則是強有力者明搶暗奪,沿途更是關卡重重,橫征暴斂,竟無已時。所以,外洋煙土因為自原産地運送出口以後,沿途不管經過那些國家,那些口岸,都無須繳納稅款。接駁到上海租界——同樣的不必完糧納稅。運費與厘稅加重了十倍生産成本的國産煙土,因此始終無法和洋土抗衡。

    而處于公共租界的潮州幫則基本上是處于壟斷地位的,資金雄厚的土商們,通常以每艘十萬銀元的代價,包租遠洋輪船,從印度口岸,直接運送煙土到上海,是最大的供貨商。

    壞人是殺不盡的,為了錢財而鋌而走險的更不會少。陳文強打擊的土商、煙館多是在華界和公共租界,法租界本身亦有幾家土行,憤于潮州土商的壟斷,以及任意操縱價格,如果知道馬德寬手裏有土,他們豈會不動心,豈會不想趁此機會得到貨色的供應,好大發一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6-12 09:40 AM

第八十六章 黑吃黑

    人,自從生下來的那一剎那起,就注定要回去。這中間的曲折磨難、順暢歡樂便是命運。等你年老的時候,回首往事,就會發覺,命運有一半在你手裏,只有另一半才在上天的手裏。你一生的全部就在于:運用你手裏所擁有的去獲取上天所掌握的。

    而一個人的努力越超常,手裏掌握的那一半就越龐大,獲得的就越豐碩。在你徹底絕望的時候,別忘了自己擁有一半的命運;在你得意忘形的時候,也別忘了上天手裏還有一半的命運。人一生的努力就是:用你自己的一半去獲取上天手中的一半。這就是命運的一生;這就是一生的命運。

    當張園的拒俄集會上響起了古曲《將軍令》;當舉著“旅滬華人工會”、“拒俄義勇軍第三隊”等旗幟的整齊隊伍昂然而來,並高聲唱響《男兒當自強》;當歌曲本身的震撼力征服所有人;當陳文強所策劃的造勢達到了預期效果……他這個主角卻並未出現在張園,而是在准備代表上天,掌握某些人的另一半命運。

    在成為殺手的初期,當你開始用各種各樣的方法,奪取人的生命之際,會有一種極度刺激的快感──上天創造生命,而我消滅生命,自己的地位,幾乎與上天對等,這可以使人得到極度的滿足。

    但到了陳文強這個層次,他會時常在心裏問自己:“你是生命的主宰嗎?你有什麼權利去消滅另一個生命?如果你有權消滅他人的生命,他人自然也有對等的權利,當他人要取你的生命之際,你會是怎麼樣的想法呢?”

    這種迷茫和困擾在前世便存在過,使得陳文強拋棄了在組織內的生涯,遭到無情追殺。現在呢,經曆了重生的陳文強有了自己新的感悟,並給自己設定了原則和底線。

    不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而是執正義之劍,斬邪殺惡。不是吃齋念佛,躲在小屋內祈禱懺悔,而是相信世上神聖的價值,勇敢地在江湖社會中搏擊。

    幾百米外的荒僻河灘上有人站著,有人走著,有人在說話,而他們的生死都在陳文強的手中。只要輕輕扣動板機,不管他是瘦弱,還是強壯,都將被一顆花生米大的熾熱鐵物奪去生命。

    准星穩穩地套住了目標,那是一個走起路來虎虎生風的家夥,似乎是這夥人中身手最好、威脅最大的。爭吵已經開始了,按照設計好的劇情,很快便要刀槍相見,血肉橫飛了。

    太陽升上了中天,熱辣辣地撒下熾熱,三個小時前的殺戮所遺留在河灘沙石內的血氣該是蒸騰出來了吧?還要有新鮮的血噴濺嗎?

    手指輕輕後壓,槍身輕快地後退,子彈激射出膛,劃破空氣、發出尖嘯。河灘上迅速拔出手槍的大漢如遭雷擊,身體晃了晃,象根木頭似的栽了下去。槍聲響了起來,急促而短暫。再次恢複甯靜的時候,前來購買鴉*片的六個人已經倒下了四個,另兩個則舉手蹲在了地上。

    生命象煙花般轉瞬即逝,馬德寬撇開頭,避開幸存者怨恨的目光。那個道上有名的好手只是拔出了槍,速度很快但卻擋不住死亡的子彈,淒慘地倒斃于地,殷紅的血不斷流出,又不斷被砂石貪婪地吸收。他象是無意地向一個方向望了一眼,便迅速收回,似乎多停留片刻便會招來同樣一顆子彈。

    幾大箱子鴉*片擺在河灘上,蓋子已經打開,散落著幾包驗貨時拆開的煙土。在平日時,看到這個就會想到白花花的銀元和花花綠綠的鈔票。但現在,在馬德寬眼中,卻似乎是惡魔的咧嘴獰笑。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就是這麼簡單啊!馬德寬突然苦笑起來,自己還活著,還有不少錢財,這真是很幸運的事情。七殺借著自己的信用和聲譽引來了這些自投羅網的傻瓜,殺人劫財,也就堵死了自己的後路。除了七殺的保護,或者是七殺的事後安排,自己和家屬也只有這樣才可能保全啊!活著,就夠了,被七殺盯上,還能有什麼奢望呢?

    一聲呼哨,從草叢、蘆葦中鑽出很多大漢,按照分工打掃場地。屍體被掩埋,鴉*片被運走,他們要轉移地方,進行下一場,也是最後一場黑吃黑行動。

    “馬爺。”大頭梨走過來,看了看還在愣怔的馬德寬,似笑非笑地說道:“再來一次就完事。嗯,不用害怕這些王八蛋找後賬,就憑他們那兩下子,跟我們作對,連死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是,七殺的威名和本事,在下是佩服得五體投地的。”馬德寬難看地擠出一點笑容,說道:“在江湖上混的,我是不怕死,可這家眷——”

    “我大哥言出必喏,既答應了你,事後的安排你就不用擔心。”大頭梨停頓了一下,說道:“先出去避避風頭,興許日後你還能風風光光地回來呢!”

    馬德寬愣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但聽這話頭,隱約有拉他入夥的意思。他想問清楚,大頭梨已經轉身指揮,咽了口唾沫,馬德寬只好跟著一起行動。

    人的潛力無限而忍耐力是有限的。如果要殺,就不必考慮太多。但要讓他活著,即便對于一些不起眼的人,就盡量不要忽視他們的存在與價值,更不要去過分淩辱他們的尊嚴和人格。否則,有的人會亡命拼爭,就象彈起來的木塞一樣。那時,可能不僅僅是濺起的開水會把你燙傷,你可能為此付出更為慘重得多的代價。

    就整個洪門來說,自乾隆時便不能被視為一個整體的存在,而是分散成了無數地方性的小幫派。而既然決定不殺馬德寬,陳文強便想使他成為自己的一個幫手,或是成為他地的耳目,或是為他吸收整合其他幫派出力。這可能暫時用不上,但總比增加一個敵人要強。而馬德寬能支起一個小幫派,看起來也是有一定的能力的。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6-12 09:44 AM

第八十七章 堅強決心,蘇報

    一九零三年的大上海,在新舊勢力衝突、內憂外患激蕩下,終于爆出了耀眼的革命性的火花。拒法、拒俄,集會遊行,麻木、彷徨的民衆在一連串的民族自覺運動中漸漸覺醒。

    而國家民族觀念的爆發和傳播,也可自這一年為肇始。普通民衆固然只是一個搖旗吶喊的小腳色,參與群衆活動對于時艱也無補益,但對于參加的個人來說,卻是一種精神上的啓迪,思想上的升華。

    三家大鴉*片商,不管是外地的,還是上海本地的;不管是獨家的,還是聯合出資的。全部都葬身于一天的交易過程中,只有一個車夫幸存,並目睹了價值數十萬的鴉*片被付之一炬。

    血腥、殺戮、濃煙、烈火……形似虎門銷煙,不能說是給剛剛興起的民族自覺活動推波助瀾吧,也可以說是增添了一個亮點和談資。

    殺戮的手段固然酷烈,焚毀這巨量的鴉*片則更顯示出七殺無比堅定的決心和意志,這無關于錢財,也絕不是錢財能左右的事實。

    宣戰,最嚴正的宣戰。黑名單又增加了名字,七殺也發出了最冷酷的威脅,這是一場戰爭,一場血肉橫飛的持久戰爭,如果規定個收手時間的話,那就是所有煙販被殺光,所有煙毒被禁絕的時候。

    而就是這樣血淋淋的叫囂和威脅,卻並沒有引起多大的反對聲音。因為當時正是國難深重的時期,正是激進狂熱和崇尚流血充大行其道的時候。而最持反對意見的煙販、土商本身就缺乏挺直腰杆的理由,他們的意見也就不必理會了。

    借著張園拒俄集會為旅滬華人工會的成功造勢,又有黑吃黑的近百萬資金,旅滬華人工會算是立穩了腳跟。不僅能夠比舊式會館更能有力地幫助照顧旅滬華工,更有資金免費散發戒煙丸,聲名日漸高漲。

    而在陳文強的策劃下,由華美印書局秘密印刷,《革命軍》在報紙上公開發表了。在這裏,曆史沒有重演,刊登《革命軍》的不是蘇報,而是在上海幾乎沒有幾個人知道的鏡報。作者鄒容也未露真名,而是以筆名發表。

    所謂的鏡報,不過是在租界中租了個小屋子,掛了個牌子,安排了兩個幫中兄弟撐門面。發行的幾期報紙也是旅滬華人工會的喉舌《公義通訊社》代為編輯,華美印書局印刷。這樣安排,一旦出了事情,官府或租界當局也抓不到正主。

    其實,這樣的空頭報紙在當時也不算稀奇,很多辦報紙的人都是從寫稿,采新聞,編輯,印刷,發行一把抓。窮嘛,雇不起人,所有的事都包辦了。實在采不到新聞,就自己編“獨家電訊”,再不就連夜通宵趕一篇稿子填上。最極端的如陳獨秀當年(也是一個革命黨),辦《安徽俗話報》,一個人包攬從寫到發行所有事情,忙到虱子多得從腦袋上往下掉。

    當然,陳文強這樣的安排顯得不夠擔當,在革命黨眼中是貪生怕死,但好處也是顯而易見,不會有人遭到抓捕,而且結果是一樣的。因為鏡報本身就不是以贏利為目的,報紙發行量小沒關系,可以免費呀!管你是平頭百姓,還是學生商人,雇上數百報童,見人就塞還不行啊!

    陳文強雖然不贊同以排滿為革命目的,但他的直覺是對的。在當時,言論不激進、不熱血就沒市場,《革命軍》要引起轟動,就不能改。事實上也是如此,《革命軍》因其鮮明的政治色彩,強烈鬥爭性,以高昂的革命激情,把長期蘊蓄在人民群衆心中的階級仇、民族恨,無所顧忌地呼喊出來,它旗幟鮮明、大膽潑辣地“勸動天下造反”,猶如一聲春雷,炸開了萬馬齊喑的中國大地,受到廣泛的歡迎。

    少年壯志掃胡塵,叱吒風雲‘革命軍’。號角一聲驚睡夢,英雄四起挽沈淪。不被殘暴專制壓迫得喘過不氣來,不被喪權辱國的條約刺激得憤懣滿胸,不是生活這種水深火熱,亡國滅種之機,斷不能寫出如此雷霆之音。《革命軍》如同一顆重磅炸彈落在清政府頭上,不僅使清政府驚恐萬狀,同時也對社會産生了巨大的影響,成為當時鼓動革命最有感染力的論著在海內外廣為傳播。

    報紙刊載完了,再發單行本,陳文強的策劃周密而連續。一月之內,數千冊銷行殆盡,竟然彌補了報紙的花費,還略有贏余。

    “鄒容小弟,這四百元是你的稿費。”當陳文強把錢交給鄒容的時候,鄒容有些目瞪口呆,他難道是為了錢而寫。

    “知道你在想什麼。”陳文強淡淡一笑,說道:“你還沒看穿啊,這事業不管高尚與否,終歸是要落到這等俗物之上。是辦報宣傳,還是買槍造反,或是跋涉串聯,沒有錢,卻是什麼都辦不成。嗯,說最簡單的,革命也要吃飯吧?你若是清高不要,那便給我。我拿去做善事,也能得個好名聲呢!”

    鄒容想了想,把錢揣了起來,擡頭問道:“陳大哥,前幾天你說過聽到了不好的風聲,不知道現在如何了?”

    “恐怕不太樂觀。”陳文強沈吟了一下,說道:“我會做些准備,但也要看事情會如何發生,並且如何發展。”

    曆史的表層總是鮮活的、生動的,而它的深層是受必然性的規律制約的。因此,《革命軍》的推出不是蘇報,但蘇報案卻要以另外的形式上演,而這也是可以理解的。

    1896年6月,《蘇報》誕生于上海英租界。創辦人胡璋是個畫家,他用自己日籍夫人的名義注冊,掛著日商的牌子,投身于十裏洋場的報業競爭潮流中。辦報之初,胡璋企圖用小道消息、黃色新聞來吸引讀者,可惜,此種風格的小報在上海多如牛毛,《蘇報》也逐漸淪入了“營業不利、難以為繼”的境地,最後胡璋不得不將它賣給了因罷官而閑居滬上、想靠清議救國的陳範。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6-12 05:58 PM

第八十八章 提前避禍

    陳範曾任江西鉛山縣令,因為對地方教案“處理不當”而被免官。他親眼目睹了清朝官場的黑暗、戊戌變法的失敗,因此非常希望通過辦報來呼籲國民救國圖強。當時愛國學社剛剛成立,經費不足,遂與蘇報相約,由學社教員蔡元培、吳稚暉、章太炎等七人輪流每日為報社寫評論一篇,報社則每月給學社一百銀元為報酬。

    而新版蘇報一經推出,就以其“針砭時弊、力主改革”的辦刊風格贏得了知識界的青睞。梁啓超曾稱贊説:“屹立于驚濤駭浪、惡毒迷霧之中。難矣,誠可貴矣!”

    1903年2月,已經成為愛國學社師生發表言論的園地的蘇報特辟學界風潮一欄,將各地學堂中的腐敗黑暗現象公之于衆,贊揚進步師生的抗爭。這樣,蘇報大為世人矚目,不但稿源不成問題,銷售量也是節節攀升。

    如果僅僅報道學界風潮,抨擊權貴,那也最多只是態度偏激而已,但是,隨著形勢的發展,蘇報的革命色彩越來越濃厚,措詞越發尖銳,矛頭指向也更加明確了。

    到了1903年五月末,陳範正式聘請愛國學社學生章士釗為蘇報主筆,使蘇報迅速向輝煌的dǐng峰攀升”。

    六月初,年少氣盛的章士釗2∠,..以初生牛犢的猛勁,從形式和內容兩個方面對蘇報進行了大膽革,宣布“本報大改良”,將報道“學界風潮”的欄目移到頭版頭條,言論更加激進;隨後,蘇報在革命軍發表後,發表了章太炎的評論文章,盛贊其為“國民教育第一教科書”;六月二十日,又發表章太炎的駁康有為論革命書,在該文中,章太炎直呼光緒皇帝的名字,號召“公理之未明,即以革命明之”;六月二十二日,更是刊出殺人主義一文,狂歌“殺盡胡兒才罷手”、“借君頸血,購我文明,不斬樓蘭死不休,壯哉殺人”之類驚世駭俗的詞句。

    如果説蘇報將革命聲浪發揮到極致的是大力推崇鄒容的革命軍一書,那將反革命革命聲浪推進到的便是章太炎批駁康有為的政論文的發表。而蘇報的張揚和無所顧忌,早已引起了清廷統治者的震驚和仇視,最後的案發可以説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所謂盛極而衰,在短短一個月時間內,蘇報的發行量迅速飆升,僅發行點就增加了幾十處,令上海灘老牌大報申報都黯然失色。而輝煌的,恰恰也是它的終點。

    鄒容剛從日本回國後,寄居在愛國學社,與章士釗、章太炎等人意氣相投,是比較熟悉的。而陳文強恰恰是因此而有所擔心。因為革命軍是僞名發表,外人不知作者為鄒容,但章太炎等人卻是知之甚詳的。

    而且,章太炎的瘋是出了名的,癲是出了名的,狂也是出了名的,他的學問淹通博洽,造詣精深,是靈光巋然的國學大師,那些著作,絕非普通瘋子所能結撰。但他更喜歡別人稱他為革命家,只要前腳邁出書齋,説話行事,他就恣睢放縱,常常會做出些令“高級食肉動物”極端頭痛和難以收場的事情。他有包天巨膽,不怕殺頭,不怕坐牢,想鳴就鳴,想吼就吼,想罵就罵。

    正因如此,陳文強便擔心“章神經”大嘴巴一張,把鄒容給説出來。嗯,這種可能性是很大的。畢竟思維模式不同,陳文強斷不會自投羅網或坐以待斃,而很多人卻樂于舍生取義,希望得到生命親證與道德承當的機會。

    所以,陳文強不奢望在短短時間內便改變了鄒容由來以久的思想,他要預先安排,使鄒容暫時避開這場即將到來的驚濤駭浪。而日本的來信,則使他有了相對合理的借口。

    “鄒小弟,你不必過于擔心。”為了使鄒容能安心跟隨自己去日本,陳文強開始半真半假地進行勸慰,“蘇報報館是在租界,滿清想報複,哪有那麼容易。工部局要維持他們國中之國的權威,不會完全聽命于清廷。如果向滿清政府妥協的話,就會破壞租界在中國享有的治外法權,導致中國本土審判權的複歸,這在西方國家內部也會引起很大的爭議。”

    鄒容露出憤激的神情,咬了咬嘴唇,沈默不語。這確實是個非常矛盾的事情,也讓人産生複雜的情感,既為列強粗暴踐踏中國司法主權而憤慨,卻也希望租界能成為革命者的避風港,更希望滿清王朝的絕對威權無用武之地,使其不能再大逞淫威。

    “我要去日本走一趟,缺個翻譯。”陳文強用征詢的目光望著鄒容,“希望你能陪我,這將是一次很有意義的遠行,一種能救千萬人的新藥可能就此便會誕生。”

    鄒容猶豫了一下,説道:“如果只是翻譯的話,我可以推薦一兩個。現在這個時候,我還是想留在上海。”

    “在上海你幫不上什麼,在日本則不同。”陳文強繼續勸説,除了把蘇報可能遭到打擊的嚴重性大大降低外,還説出了另外的理由,“聽説在東京,以梁啓超為首的保皇派的氣焰十分囂張,極力誇大革命的危害。以鄒小弟的學識和激情,我覺得更應該去東京,增加反擊的力量。”

    明治維新後,日本埋頭苦幹,勵精圖治,在甲午戰爭中戰勝中國,獲得大量賠款,為國家發展輸入了大量血液,可以説日本是吸中國人民的血發展起來的。到1902年,日本已然以發達國家自居,日本又與老牌強國英國訂立了同盟條約,其主要內容是保護雙方在中國和韓國的現有利益,其矛頭直指俄國。

    由于日本的發展神速,日本代替了西方成了中國人學習的榜樣,這也是國人急功近利的思想作怪,顯然真正應該學的還是西方。由此掀開了中國人東渡日本的高峰年,黃興,鄒容,陶成章,廖仲愷,魯迅等人,均于此年先後來到東京。

    這一年對于維新派和革命派都是關鍵的一年,他們的活動中心都在東京,他們的政治領袖都在東京,他們的爭奪的重點無疑也是東京。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6-12 10:05 PM

第八十九章 少年,去東京戰鬥吧!

    一九零二年,梁啓超創辦了新民學報,陸續發表了不少鼓吹保皇改良的言論。這位國學大師的文章有一種迷人的魔力,對于沒有多少國學根基的革命黨來説,想在論戰中壓倒梁啓超,是件很困難的事情。

    而且“保皇黨”的言論蠱惑性極大,對當時的革命力量的發展構成一種切切實實的威脅。保皇黨鼓吹“保皇與革命原屬同流”,使很多興中會會員轉向了保皇黨。許多人還出巨資,贊助出版保皇黨的機關報新中國報,這張報紙大肆鼓吹保皇,攻擊反清革命。

    憑心而論,梁啓超以他淵博的學識,嚴謹的學風,天才的文筆,感動和教育了無數中國青年,他們中的不少人後來都成了革命的主力軍。

    而且梁啓超認為沒有民衆的覺悟,只靠一兩個英雄人物,靠暗殺和暴動,很難有什麼好結果,這也是很正確的道理。另外,他對革命黨全盤否定中國文化是不贊成的,從後世的眼光來看,梁啓超無疑站得更高,看得更遠,但他並沒有贏得多少喝采,反而被很多人當成了革命的阻力。

    “康梁這兩個孔老腐屍的忠實弟子,先是拿著什麼狗屁衣帶詔,招搖撞騙。現康狗遠走歐美,卻還有梁啓超在搖旗吶喊,極力誇大輕言革命的危險,確實應該猛烈地反擊-,..,奪取思想上的領導權。”鄒容果然有些耐不住性子,忿忿地説道:“改良改良,實在是革命的最大阻礙,非以論戰取得勝利,不能使革命繼續發展。”

    “梁啓超的學識淵博,言論的蠱惑性極強,想在論戰中取得勝利,鄒容老弟想得過于簡單了。而且”陳文強有意停頓了一下,繼續説道:“革命黨連個喉舌都沒有,又怎麼鼓與呼?”

    “梁啓超確實比康有為更厲害,但革命不能退縮,我要以實際行動對其進行猛烈反擊。”鄒容有些期盼地望著陳文強,説道:“雷諾兄,你會出資相助嗎?”

    “你看,這不就又歸結到錢的問題上了?”陳文強呵呵一笑,篤定地説道:“我准備先出資一萬元,在東京創辦報紙。如果你願意,就由你任主編,你可以隨意揮灑,與保皇黨死戰到底。”

    去吧,少年,去東京罵戰吧,我很看好你哦!陳文強很是期待地望著鄒容。

    鄒容很有些動容,既是為陳文強的慷慨,又為自己能盡舒心中所想、縱情揮斥而激動。

    “好,我去東京。”鄒容終于下了決心,又遲疑著説道:“若是枚和兄能同去,就更好了。”

    “咱們先去東京搭好架子,然後再請他們去吶喊助威。”陳文強沒有一口答應,而是模棱兩可地説道:“放心好了,這邊我會安排的。”

    連哄帶騙説服了鄒空,陳文強算是松了口氣。他要去日本東京,還真是不放心把鄒容留在上海。現在蘇報的言論越來越激烈了,很可能遭到當道者的打擊。而他不在上海,誰能管住鄒容這個熱血一上頭便奮不顧身的家夥。

    當然,對于鄒容,以及與他類似的革命者,陳文強卻沒有輕視之心。雖然他們他們或許幼稚,或許衝動,或許目光不夠深遠,但這都不是嘲笑輕視他們理由,他們之樂于舍生赴義,是因為“祖國存亡在此一舉”,是“為天下人謀永福”。

    對于他們來説,愛國主義不是抽象空洞的口號,而是不惜為之捐軀獻身的崇高的精神力量。為了推翻腐朽賣國的清朝政府,結束封建君主專制制度,爭取國家民族的獨立富強,他們置生死安危于不顧,擯功名利祿于度外,拋頭顱,灑熱血,所表現出來的高尚的革命情操,值得欽佩尊重,是中華民族永久值得珍視的精神遺産。

    在很多時候,陳文強感受著鄒容等人如火的激情,心中未嘗不激動,甚至鄙視過自己的過于冷靜。但轉而一想,在這個大時代中卷入革命潮流是不可避免的事情,自己做不了一個宣傳鼓動家,那埋頭苦幹,為革命者提供財力物力,似乎更適合自己。

    不管是自我安慰,還是亂找借口,陳文強還是在努力發展著自己的事業,積累著實力,並適當地為革命添磚加瓦。

    為了防備夜長夢多,陳文強極其迅速地派人護送鄒容登上了東去日本的輪船,順便也帶去作好編號的新藥樣品。而他還要在上海呆上些時間,做更長遠發展的布置。

    1900年八國聯軍攻陷北京、天津後,在京、津地面劃分界址,設置“捕房”,派遣外籍巡捕站崗巡邏。辛醜條約簽訂後,八國聯軍分期撤兵,清政府為維持當地的秩序,也組織了類似“捕房”的機構,派出巡警守街巡邏,為舊中國最先創立的警察。

    到了1903年,清政府下令施行“新政”,命令各省一律舉辦警察。上海由于曆史原因,此時雖尚未形成完整的警察機構與系統,但已經在轄區下設捕房,通稱“中國捕房”。現在朝廷旨意一下,上海道立刻開始加速籌辦警察,在求志書院今喬家路北設警察學堂,將巡防保甲局改為警察總巡局,開辦城內南、西兩局,並公開招訓警察。

    趁此機會,陳文強開始進行運作,一是挑選幫中兄弟前往應聘,二是拿出數萬元用于上下打點,謀求警察局中更高級別的官職。

    無間道嗎,説是也是,黑白兩道的勢力都要有,才能縱橫上海灘。不光是華界警察,租界招巡捕,陳文強也要挑選可靠兄弟應聘加入。有幫派力量的暗中扶持幫助,再加上金錢賄賂,由幫中兄弟擔任的警察和巡捕逐漸升職,攫取更多更大的權力是值得期待的。

    暗的有幫派,明的有官差,互補協助之下,龍興堂的勢力擴張將會更加順遂。而買官這一途徑,則通過此事開始被陳文強所重視,逐漸形成了一個新的思路。

    説到捐官,在當時不僅是窮瘋了的清政府賺快錢的“好辦法”,還是一些富人擡高身價、減少官府壓榨的一個法門。象朱葆三、虞洽卿、葉澄衷、祝蘭舫等巨商,都是捐有官職的,最高的甚至是道台,稱之為“紅dǐng商人”亦不過分。

    而在半封建半殖民地的中國,特別是上海,廣泛結交各界人士,才能夠在各種情況下左右逢源、化險為夷。作為缺乏武力保障的商人集團,尤其如此。所以,他們通常誰也不得罪,誰都結交,在清朝官府、外國領事、幫派勢力,乃至革命黨人中都有朋友。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6-18 02:57 AM

第九十章 無間道設想

    玩無間道多數要從底層做起,但這要看環境和條件。既然能買官兒,如果再能運作到實缺,那豈不是掌握地方的一條捷徑?

    大縣、大城暫且不用考慮,一個邊遠的小縣,嗯,如果靠著海、交通方便的話,也會成為安全的落腳點,或者經營得當,成為秘密的物資囤積點吧?

    這個想法一浮現在陳文強的腦海中,便再也甩脫不掉,越想越覺得大有可為。索性買了好幾份地圖,閑時便觀察琢磨。漸漸的,海南島進入了陳文強的視線,開始搜集有關資料,海南島由此成為了他的研究重點。

    “鄒容老弟去日本了?”上海耶酥教拒俄集會在慕爾堂舉行,陳文強礙于面子,前去捧場,卻被查理宋問到了鄒容,然後便是預料中的埋怨,“怎麼不通知我一聲,竟未去相送。”

    “走得倉促,也不想過于張揚,鄒容老弟讓我代他向查理兄表示歉意。”陳文強幹笑了兩聲,敷衍著。

    “你總是神神秘秘的,不知在搞什麼。”查理宋無奈地搖了搖頭。

    “呵呵,今日見面,順便知會一聲,我也要去日本一趟,日後可莫要說我沒通知你啊!”陳文強摸了摸下巴,隨意地問道:“這個基督教青年會,有沒有瓊州籍人士?”

    查理宋不解地望著陳文強,問道:“瓊州,你想知道哪方面的情況?”

    “你知道?”陳文強不以為意地一笑。

    “我是文昌人,當然知道很多瓊州的事。”查理宋翻了翻眼睛。

    這回輪到陳文強怔愣了,文昌啊,不錯不錯,是個好地方,是自己看好的地方之一。

    文昌縣象一顆珍珠,鑲嵌在海南島東北角的最前沿。它背靠黎山,瀕臨大海,出了清瀾港,就是浩瀚無垠的太平洋。

    文昌曆史悠久,古稱紫貝縣,爾後三易其名。在公元627年,才改為文昌縣,意為“偃武修文”。它地方不大,人口不多,是地地道道的僻壤。但是由于獨特的地理位置,是海上絲綢之路的必經之地。

    千百年來,商船在闖過印度洋和南太平洋的險風惡浪進入太平洋之前,或在穿過風濤凶猛的台灣海峽後,往往要駛入文昌港,借以歇息、休整,補充淡水、果蔬或其它食物,小小的文昌也因此短暫地繁榮起來。

    然而,隨著遠航能力大增的輪船出現在海洋之上,已經不象帆船時代需要在這裏中歇,文昌也漸漸蕭條冷落下來。

    “灼熱的陽光,腥鹹的海風,甜糯的粥米,獨特的海味,清香的椰汁……還是海瑞大人的故鄉呢!”說到家鄉,查理宋感到萬分的自豪,口若懸河。

    陳文強對海瑞不感興趣,而是對文昌的地理位置、人文民族等情況十分熱衷。但查理宋說得不少,卻都是幾年前的情形,有此過時陳舊了。

    查理宋以商人的精明也很快看出了陳文強的意興索然,不禁停下述說,疑惑地問道:“文強,你到底有何想法?是想去瓊州創業嗎?”

    “嗯,倒是這樣想過。”陳文強並沒有說實話,呵呵一笑,說道:“所以想知道一些關于瓊州官府,以及社會治安方面的情況。”

    “有五六年沒回去了,若你想知道,我就幫你打聽打聽。”查理宋提到久別的家鄉,神情有些悵然。

    “那就多謝查理兄了。”陳文強拱了拱手,笑道:“我後天便登船起航,查理兄可有什麼要在日本辦的事情?”

    查理宋看了陳文強一會兒,點了點頭,說道:“那就幫我帶封書信,還有一筆款子,幫我轉交給朋友。”

    “沒問題,舉手之勞。我還有事,這就告辭了。”陳文強也沒有多想,與查理宋握了握手,便上車而去。

    …………

    “捐官比較容易,但要獲實缺的話,價碼就要翻番了。”趙海鎮早就捐了個知縣,聽到陳文強打聽這事,很快就拿出了大概的行情表,並給陳文強做了簡單的解釋,“畢竟得了實缺的話,如果心夠黑夠狠,在任上是能夠撈到很多的。”

    陳文強翻看著行情表,不禁暗自鄙夷,賣官鬻爵到了這般程度,只有王朝末日才會出現吧?滿清這具散發著腐臭氣息的僵屍,不亡是真沒有天理了。不過這倒有趣,明碼標價,童叟無欺。

    京官雖然品級高,但卻不比地方長官有實權,價格也相對較低。而地方官中,道員四千八百二十三兩,知府三千八百三十兩,同知一千四百七十四兩,知縣九百九十九兩,縣丞二百一十兩。

    “這零頭是怎麼回事,都精確到個位了?”陳文強難掩笑意,說道:“還有這知縣的價格,九九九的,搞促銷嗎?”

    趙海鎮苦笑道:“想是從中分薄的人衆多,品級不一,所以才有整有零。其實這也只是個參考,所走門路不同,這價格可能還有所變化。”

    “若要補實缺的話,根據地方貧富不同,想必價格也是不同。”陳文強沈吟了一下,說道:“現在國內的情況,鎮公想必也了解,關卡重重,運輸費用很高。在我的設想中,最好是就近建廠,降低成本,以便與洋商洋貨競爭。正在興建的煤焦化工廠,還有鹽化工廠,只是打下基礎,掌握技術,培養技術工人。等到擴大經營的時候,便要按照設想來選址建廠了。”

    趙海鎮點了點頭,說道:“你說的很有道理,國內各地的治安著實令人憂慮。交通阻隔,業者長途運輸,風險很大。而路途上關卡重重,橫征暴斂,竟無已時。就近建廠呢,風險小,成本低,確實是一個好辦法。煤的話,似以山西為好;鹽呢,沿海有鹽場的地方應該是個不錯的選擇。”

    “有鹽場是其一,地方官府的態度也很重要。”陳文強把趙海鎮引上了自己的思路,便開始透露出更多的心思,“這捐官獲實缺,似乎不失為一個解決辦法。當然,運作起來可能不容易。”

    “要朝中有人,或是打通地方大員,才能既獲實缺,又能挑選所任地方。”趙海鎮苦笑著搖了搖頭,“不容易,真的不容易。”

    “事在人為嘛!”陳文強當然知道困難很多,但多方設法,也不是絕無可能成功,“麻煩鎮公多留意,這事不急,我也只是先作設想罷了。”

    “我盡力而為。”趙海鎮看著陳文強,思索著說道:“你也是有名聲的,多結交些官府中的洋務派高官,也許會有更大的收獲。”

    陳文強想了想,搖頭道:“現在還為時尚早,我那點名聲根本不夠。嗯,再等段時間吧!”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6-18 03:00 AM

第九十一章 赴日

    有句諺語:想吃雞蛋沒必要養一只雞。在經濟學上也有這樣類似的說法:造船不如買船、買船不如租船。

    然而,如果你身體迫切需要雞蛋的營養,而雞的主人卻囤積居奇不肯賣蛋時如何應對?抑或你要做蛋糕、萬事俱備只缺雞蛋,而蛋的價格無法承受之時又當怎樣?這樣的極端例子在生活中罕見,但在國民經濟領域卻大有可能。

    陳文強在發展自己熟悉的化工産業,卻痛感到國家積弱、落後的制約,以及發展産業的艱辛。因為從頭到尾,産業的環節都幾乎是國內空白,除了自力更生,就是要進口,日後便難免受制于人。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生産鹽酸的設備很快會運到,組裝、調試,再培訓工人,投料生産,這些固然要花不少時間,但卻不是很大的困難了。可生産出鹽酸用什麼裝呢,偌大的中國,竟然連耐酸的壇子都生産不了,實在令人痛惜。

    這就象一個生産飲料的工廠,不僅要生産飲料,瓶子、瓶蓋、密封件等等,全都要自己生産。那加起來就至少要三四個工廠或車間,甚至會更加延伸。比如制造瓶子要先造出玻璃吧?

    想要甩脫外國商家企業的制約,陳文強便只能逐漸地盡量包攬,以目前的措施還就得先進口一些並不是什麼高新技術的産品,比如耐酸的壇子。而這也只是暫時的,一旦合格的鹽酸生産出來,與日本廠家形成競爭,連壇壇罐罐恐怕也要卡你的脖子了。

    海上風很大,波濤起伏,海浪奔湧而至,拍打著船舷,化作飛花碎玉,噴吐出無數轉瞬即逝的奇異景象。

    不管如此艱辛,依然要破浪前進。重生到這個時空還不到一年,取得的成績在普通人看來已經是不可思議了。雖然還處在創業的初始階段,但現實的條件擺在那兒,操之過急也是于事無補。

    激情不在于爆發,而在于持久啊!要想挺立潮頭,或是在曆史大潮中搏擊出頭,牢固的基礎是關鍵。

    甲板另一側,幾個學生模樣的青年正在縱論古今,說話聲越來越大,似乎在辯論什麼。這已經是脫離了朝廷的管制,話題激進也在所難免。什麼“革命”、“推翻專制”等字眼不斷飄來,進入陳文強的耳朵。

    這就是時代的話題,國難深重之時,睜開眼睛的國人在苦苦尋找著自立強國的辦法,或是藥方。而日本,離中國最近,似乎是最近便的取經之地。

    沒錯,這就是甲午戰敗後國人的主流思想,也是掀起赴日留**的原因之一。到日本留學似乎是“事半功倍”的事情,除了路近費省、語言接近之外,那些有點艱澀甚至危險如河豚般的西學,日本人已經幫我們試吃並拔毒了。

    所以,與大量半吊子留學人才一起從日本“事半功倍”進口的,還有大量的被日本“山寨化”了的半吊子西方理論。盡管在滿清朝廷最初的制度設計中,日本只是學習西方而需要的一塊便捷的墊腳石,但實際上,很少有人再願意或有能力踩著這塊墊腳石去直接接觸西方文化的本源。

    人才是速成的,理論也是速成的,西方理論無論魚蝦均被日本廚師加工成了生魚片,剔除了他們認為不健康的東西,再被更為粗放的筷子夾起來,送進了饑腸轆轆的中國肚子。

    “陳先生,您此番前往日本,亦有求助之意,可為何對家父說去日本留學不如去歐美呢?”趙海鎮的二兒子趙維駿是陪同陳文強的成員之一,現在終于把疑問提了出來。

    “要想獲得真才實學,就要靜下心來,在日本恐怕沒那個條件。”陳文強沈吟著說道:“你知道我有幾個外國朋友,據他們所聽到的消息,日本似乎正在成為培養中國暴力革命者的溫床。在那樣的環境下,想靜下心來學習,談何容易?嗯,我暫且不對政治發表評論,只說你的父親,他是希望你成為學者或科學家,還是成為革命者?再說,日本西化,不過是個半吊子,不足為道。”

    “先生恐怕沒說出全部理由吧?”趙維駿狡黠地一笑,說道:“看平時的言語,您似乎對日本沒有什麼好感?雖然要赴日求助,卻也是被逼無奈。”

    陳文強認真地看了看趙維駿,不由得呵呵一笑,說道:“你不覺得日本是吸著中國的血而強大嗎?強占澎湖、台灣,還有旅順大屠殺,難道這些野蠻殘忍的行徑是一個文明國家能做出來的嗎?嘿嘿,日本,不過是披著文明外衣,卻根本沒有邁入文明國家的行列。從地緣上講,日本更是中國最危險的敵人。”

    “那在日本學軍事也不可取嗎?”金三爺的兒子金河同樣跟著陳文強出來見世面,他很想成為威風凜凜的大將軍,也就是對軍伍很感興趣。

    “日本的軍事學自德國,要學就學正宗的。”陳文強沈吟了一下,說道:“你們倆這次出來,就是見世面,了解一下外面的世界。等到明年,我安排你們去德國留學。願意學科技就學科技,願意學軍事就學軍事,那就看你們個人的興趣愛好了。”

    “到明年,陳先生在德國也會有根基了吧?”趙維駿知道更多有關經營方面的情況,只是還存有一些疑問,有些不太確定。

    “根基一說有些過,但在德國會有些朋友是可以確定的。”陳文強呵呵一笑,說道:“從各個國家的人來看,德國人精細嚴謹,心眼還是比較實在的。嗯,相對而言啊!”

    “也是欺負中國的列強之一,心眼實在會幹這事?”趙維駿對陳文強的說法感到有些不可理解。

    “國家利益是冷冰冰的東西,這與個人的性格品行沒有太大關系。”陳文強搖了搖頭,說道:“你們以後會明白的,嗯,也可能不明白。就象這大海,深邃難測,國與國之間的關系也是如此。”

    趙維駿和金河對視了一眼,再想問時,陳文強已經起身走到欄杆處,舉目遠眺。

    潮漲潮落,雲起雲飛,茫茫無邊的大海滾滾滔滔,卷起千重浪。而在曆史的長河中,究竟是誰長葆青春,又是誰短命夭折呢?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6-18 03:09 AM

第二卷 縱橫開拓 第一章 奮鬥的意義

    陽光燦爛,海水湛藍,海鷗輕巧地自船桅間滑過,生命是多采的,充滿了青春的歡樂。

    海天遼闊,遠處的地乎線已只剩下一片朦朧的灰影,海天深處,有一朵白雲悠悠飛來,船,在碧波中蕩漾,光滑的甲板,在燦爛的陽光下,比鏡子還亮。陳文強穿著短袖襯衣,褲子也挽得很高,光著腳,發燙的甲板,燙得他心裏懶洋洋的,整個人都仿佛要飄起來一樣。

    他懶散地靠著欄杆,一邊呷著咖啡,一邊眺望著海面。如果此處海景是屬于他的,他極願意尋一處海濱終老余生的。聽那潮起潮落永無休止的濤聲,看拍岸浪花在夕陽中的萬千氣象,遙望遠處平滑如鏡的海水。然而,那種宿命的感覺卻驅使著他去探查,去奮鬥,去達到那重生的人生終點的最高層次。

    重生的時間並不算太長,陳文強卻感到有一種時代的東西牢牢刺在了自己全身的細胞裏。而分別未久的過去,已經隔在了極其遙遠的彼岸。

    過去的時日,如同海市蜃樓,海市蜃樓是人們心中的幻影,在那裏不管什麼都能看到。對于目前的陳文強來說,重生前的經曆現在只不過是飄搖在記憶中的海市蜃樓而已。

    伴隨著過去記憶的淡薄,陳文強越來越感到自己正在被這個時代、這個社會、這個環境所改變。其實,從人生的本質來看,重生前後除了物質方面的改變外,陳文強覺得並沒有太多不同,一樣是曆史長河中不起眼的一段歲月。絢麗和快樂同在,高尚和卑鄙並存,幸福和悲劇在繼續,莊重和荒誕在演繹……

    簡單地說,不過自己或別人發生著怎樣的人生傳奇或悲劇,即便有些情節令好萊塢編劇都自歎想象力匱乏,明天的太陽也依然升起,人依然生活在恒古不停的時間裏。

    而社會則是人生活的空間,脫離不開。如果你覺得它不好,它不公,就用雙手去改變,而不是用嘴去抱怨,或者去懦弱地忍受。

    令陳文強感到欣慰的是社會在改變他的同時,他也在改變著社會。盡管任何一段歲月在曆史長河中都終將從喧囂,走向沈靜;盡管所有的成就與功業,所有的罪惡與錯失,所有的凡俗生活,都將殊途同歸地沈入曆史深處。陳文強都希望自己或周圍的人物,能夠凝成曆史的小小殘片,構成曆史的索引,來對抗世人衰退的記憶。

    也就是說,自己的奮鬥不是沒有意義。在正視這個社會的醜惡與傷痕時,陳文強不僅有視力,而且有勇氣。

    前世的腳步已遠去,連同曾經的那些激動、喜悅、糾結與悲傷。新的人生,我還會遇到哪些人?看到他們幹下的哪些事呢?能奮鬥到何種地步?能變成什麼樣子?這既讓人充滿熱切期待,又惴惴不安——能更多點激動與喜悅,能再少點糾結與悲傷嗎?

    “先生。”王卓然走過來,恭敬地遞上一沓紙,說道:“這是參觀學習的總結報告,嗯,這是我個人的。”

    陳文強笑著點了點頭,接過來仔細翻閱,這就算是多了點喜悅嗎?盡管還有不足,但王卓然等人經過此次參觀學習,應該會有很深的感觸吧?

    世博會、奧運會、世界杯足球賽,現今世界公認的三大頂級盛事。而法國人雖然最是耿耿于懷——因為工業博覽會這種形式原本就是法國制造的,但世博會的光榮卻屬于英國人。

    18世紀自英國開始的工業革命經過一個世紀的發展後,讓英國在世界上獲得了無可爭辯的經濟強權。這個“日不落帝國”在女王維多利亞時代到達巔峰:約四分之一的全球人口都是大英帝國的子民,其領土面積是世界陸地總面積的五分之一,地球上的二十四個時區均有大英帝國的領土。

    這樣霸道的底氣,讓英國有絕對的自信,舉辦1851年的倫敦博覽會,而且不是保守的國家性的,是國際性的。

    生産力的極大解放,産品的極大豐富,讓英國尋求開啓新的市場成為一種必然。被樂觀的進步思想支配的英國人自信滿滿,不懼怕任何競爭,而是亟需像世博會的舞台,向外展示甚至是炫耀自己作為工業革命領跑者的實力,“教育”外國供應商,並給外國政府施加壓力來減輕自己的關稅,以達到推行自由貿易的目的。

    世博會誕生于工業革命全盛時期的英國並不讓人意外,但其一誕生就取得巨大成功,這給後來緊隨著英國完成工業革命的歐洲其他國家樹立了一個標杆:舉辦世博會是一個國家強大的標志,舉辦世博會也會使這個國家更強大。

    于是,歐洲各國也紛紛效仿英國舉辦世博會,雖然在嚴格意義上名稱有所不同,或者更應該稱之為國際博覽會。但從此之後,世博會成為推動現代化的重要因素是勿庸置疑的。

    博覽會能敏銳地捕捉工業創新,無意中起到了加速器的作用,促進技術、工藝、産品的傳播。這個時候,是工業革命的鼎盛時代,人們對進步的信仰伴隨著世博會進程。人們相信科技發展可以讓人類社會無限發展,生産力水平可以無限提高,可以無限地創造財富。

    從著名的埃菲爾鐵塔到電影的發明,到愛迪生的白熾燈、留聲機、到柯達膠卷;甚至人們吃的蛋卷冰激淩、乘坐的奧蒂斯電梯、使用的固特異輪胎、吹奏的薩克斯風等等,它們都從世博走向世界。可以說,十九世紀的曆屆世博會展現了一個非凡的“發明時代”,充分展現了人類工業文明在當時的最新成果。

    而美國的強國之路也幾乎是在世博會的伴隨之下往前延伸的。尤其是1893年的芝加哥世博會的舉辦,美國被公認從此走上強國之路。次年美國就坐上了世界gdp的頭把交椅,此後的20世紀,它也一直保持了全面領先。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6-18 03:12 AM

第二卷 縱橫開拓 第二章 博覽會之感

    但自首屆世博會後,一國自行決定舉辦這一傳統的延承使世博會愈來愈多。在一九三一年國際展覽局成立之前,世博會舉辦機制相當混亂,競爭也不斷加劇。1888年甚至出現同一年有四個國家同時舉辦世博會的曆史紀錄:西班牙巴塞羅那、比利時布魯塞爾、澳大利亞墨爾本、英國格拉斯哥。

    再看看1900年之後:1902年俄羅斯聖彼得堡;1903年德國漢諾威、日本大阪;1904年俄羅斯聖彼得堡、美國聖路易斯;1905年比利時列日;1906年意大利米蘭、羅馬尼亞布加勒斯特;1907年愛爾蘭都柏林;1908年英國倫敦、西班牙薩拉戈薩等——都在舉辦世博會。

    如果人們願意,他幾乎可以在各種世博會上度過20世紀的頭一個十年。世博會當時已經成為展示和激勵創新的平台,人們都希望利用世博這一平台來發布最新的技術和研究成果,各國也希望借此來提高國際聲譽,並展示國家的面貌。

    1903年3月1日至7月1日,日本政府在大阪市的天王寺舉辦了“第五次國內勸業博覽會”,又稱大阪博覽會。博覽會分列農業、園藝、礦冶、化學、工業制作、教育學術、衛生、經濟等八處展館;另外還設有參考館,展出各國物品。

    對于世博會的態度,滿清政府依然認為是“炫珍耀奇”的無益之舉,以“中國向來不尚新奇,無物可助”為理由再度拒絕官方參加,由地方官商自願選購物品參展。

    相對于官府的冷淡,工商業比較發達的地方,比如東南省份的官商,對參加博覽會還是很有積極性的。江蘇、浙江、福建、廣東、湖北等地都派員參與,各設展廳。

    而趙海鎮通過申請和運作,天廚味精、騰龍和翔鳳品牌的服飾、玩偶,以及加班加點制造出來、還比較粗陋的酚醛塑料商品,也呈列在了江蘇展廳。

    王卓然與十六名新招聘的原廣方言館的學生,彩鳳和小雲子,在陳文強的安排下,提前赴日,在博覽會上學習研究,並了解世界新技術的發展。

    在博覽會上,王卓然等人不僅長了見識,更在思想上有了急求上進的變化。知恥而後勇,雖然中國館的景象令人感到屈辱,但未嘗不是刺激的良藥。

    作為新技術、新工藝的展示會,博覽會的展品象征著時代的潮流,應有啓迪未來、繼往開來的産品,而大阪博覽會的中國館的六省展品卻是基本雷同,且正好相反,多數為彰顯過去的文物類的展品,比如漢瓦當、唐經幢等古物,再就是陶瓷、茶葉、生絲等傳統商品,與外國展品一比,實在是乏善可陳,暮氣沈沈。

    而在王卓然等人先期到達日本大阪時,還經曆了一場涉及到國恥的交涉。因為日本主辦者不設福建館,而將福建物産工藝放入台灣館,分明是昭示著喪權辱國的《馬關條約》;尤其是在中國館展示三寸金蓮、鴉*片煙具等陋俗,嚴重損害了中國的尊嚴,是對中國的蓄意侮辱。

    秦毓鎏等留學生特地從東京趕到大阪博覽會現場。本想一睹來自祖國的物産工藝,以慰鄉思。不料一進入中國館,眼前的景象讓他們既失望又氣憤。當即找博覽會負責人提出質問。並致電東京留學生會館,請派代表前來抗爭。並商定以留學生會館的名義,致函國內正准備派往大阪博覽會的各省官商,告知日方在大阪博覽會上有嚴重損害我國家尊嚴之舉,勸告他們不要前往大阪。

    此事終于引起日本政府重視,他們深怕事態進一步擴大,引起世界輿論嘩然。遂下令大阪地方官幹涉此事,答應中國留學生的要求。王卓然等人也參加了此番抗爭交涉,等到陳文強到達大阪時,“已不複見該博覽會有此種陳列”。

    “都是正活潑好動的青少年,怎麼感覺你們的氣氛有些沈悶呢?”陳文強擡頭似笑非笑地看著王卓然,說道:“感受到屈辱,覺察到落後,這都不要緊。知恥而後勇,有了觸痛,奮發向上的動力才更足。”

    “明治維新三十余年,日本在工業方面所取得的進展,令人驚詫。”王卓然苦笑了一下,感慨道:“老大的中國,不知要何時方能追趕而上?更不要說那些西方列強了。”

    “明治維新後的日本第一次參加維也納世博會,估計也是和咱們一樣的心態。”陳文強沈吟了一下,說道:“在當時七十七人的代表團中,有六十六人是工程師,他們在展覽期間專心致志地學習研究,回到日本後,撰寫了長達九十六卷的報告。日本的崛起不是沒有原因的,我們要從中學習的不僅是科學技術,更有那種精神。”

    “我明白了。”王卓然點了點頭。

    “去吧,和大家多交流心得,學習是需要的,可也別弄得這麼沈悶。”陳文強鼓勵地拍拍王卓然的手臂,說道:“回國後可會更辛苦了。那個新藥的生産上世,是一點也耽擱不得的。”

    “先生放心。”王卓然勉強露出笑容,說道:“博覽會上也就咱們的商品算是亮點,連德國西門子、日本三菱會社都十分感興趣呢!”

    “那是他們有眼光。”陳文強淡淡一笑,說道:“雖然日本人的條件要好一些,但我已經決定與西門子合作。嗯,這件事情還沒告訴你。”

    王卓然猶豫了一下,開口說道:“先生這麼決定,必定是有道理。”

    “與德國的合作將是長期的。”陳文強緩緩解釋道:“特別是在化學領域,德國是最強的。我們以後的主要突破方向,還是要放在化工上。”

    當時剛剛萌芽的電力工業蘊藏著絕緣材料的巨大市場,作為天然的絕緣材料——蟲膠價格一再飛漲,而這種材料卻是一直依靠南亞的家庭手工業生産。酚醛塑料絕緣、穩定、耐熱、耐腐蝕、不可燃,特別是它價格低廉,工業化生産的前景廣闊,電力行業的應用也將更廣泛。

    作為世界電力行業的領頭羊——西門子公司,以及新興的日本企業三菱株式會社,可謂是嗅覺靈敏。雖然他們故意表現得不是過于熱情,以免為陳文強所恃,在合作洽談中吃虧,但這點小伎倆豈能讓陳文強上當受騙?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6-18 03:15 AM

第三章 把人當人看

    塑料的用途極為廣泛,稱之為千用材料也不為過。特別是在即將迅速發展的汽車、無線電和電力工業中,它將被制成插頭、插座、收音機和電話外殼、螺旋槳、閥門、齒輪、管道;在家庭中,它出現在台球、把手、按鈕、刀柄、桌面、煙鬥、保溫瓶、電熱水瓶、鋼筆和人造珠寶上。

    只有知道酚醛塑料潛力的人,才會知道,它將在數年或十數年後出現在現代文明的每一種機械設備裏。所以,陳文強既然已經提前六年發明了塑料,事實上就已經掌握了一道財富之門。

    盡管會因為設備、技術、工人等條件的限制,建起的化工廠的産量也無法壟斷全世界的使用,但在專利保護到期的二十年時間裏,他會采取各種手段,將其利用到極致。

    而在大阪博覽會上,天廚味精和酚醛塑料都是具有獨立知識産權的産品,就連服裝玩偶也是創新超前的,成為中國館的最大亮點,當之無愧。甚至引起外國商家企業的關注,也並不意外。

    金河和趙維駿議論著走了過來,他們還在為新藥讓日本細菌學家秦佐八郎占了便宜而感到不甘。兩人都剪了辮子,金河倒無所謂的樣子,趙維駿有時還顯得多慮,擔心老爹趙海鎮的責斥。

    “有失有得,倒也算不了什麼。”陳文強笑了笑,對王卓然、金河等人說道:“不過是在新藥的研制發明中將其列為重要助手,並給予他此藥在日本的獨家代理銷售商身份。一是名,二是利,被咱們用名利打倒了,又有什麼不甘心?再說,沒有他的實驗證明,新藥的問世還要多費周章。”

    “不用他,在中國要找試藥的還不是一抓一大把。”金河對此不以為然。

    見趙維駿也是理所當然的表情,陳文強不由得沈吟起來,好半晌才有些低沈地說道:“你們說的也不無道理,但是在有選擇的情況下,還是要珍惜人命。在東京的時候,你們也聽到了很多有關國家、民族的言論。不管你們怎麼想,現在我說一個最簡單的,要提高民族尊嚴,最基本的便是把人當人看。否則,談何尊嚴?”

    把人當人看,似乎是病句,又似乎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但在中國的曆朝曆代,又有誰能做到?現在再到以後,無論是滿清政府,還是革命者,以及紛繁登場的軍閥、政客,嘴上不說,可在行動上卻依然沒有底層的百姓放在眼裏。

    不管是縱兵燒殺,還是凶惡屠戮,幾乎就沒有人被追究罪責,甚至根本就無人提到追究罪責。普通百姓死多少,似乎都無關緊要,都跟政治家們無關,只要利益、權勢合適,他們甚至可以去贊頌屠殺者。

    比如張勳,制造了南京屠城事件,一樣是高官厚祿;而且其失勢後能安享晚年,死後還有不同政治立場的名人,包括孫中山都對其孤忠大加贊美,而對南京屠城中死難的數千無辜者視而不見。

    陳文強未必知道得這麼多,這麼深,但現實社會的殘酷已經向他展露無遺。底層民衆的麻木不仁、缺乏覺悟,難道不是長期被忽視、漠視所造成的心理扭曲嗎?

    在重生之前,陳文強曾經聽過一個精確的概括:民主就是把人當人看的政治。對此,陳文強雖然並不完全肯定,但他覺得,如果連這點都做不到,談民主豈不是令人笑掉大牙?

    王卓然、金河、趙維駿都很茫然,時代的代溝使他們一下子很難理解這句話所蘊含的極多的信息量。

    “慢慢體會,慢慢琢磨吧!”陳文強輕輕擺了擺手,窩回到椅子裏若有所思。

    一個多月的日本之行,在陳文強看來,最大的收獲並不是新藥的發現,也不是産品的光明前景,而是在人脈上的巨大突破。

    先後八次參觀大阪博覽會,深有感觸的張謇;參觀大阪博覽會,因會中竟有中國古鍾在展,而憤感列強欺中國太甚的徐錫麟;博覽會中國館湖北省出品委員會候補道桑寶等官府中人;在東京由鄒容介紹還認識了“軍國民教育會”鈕永建、龔寶銓等人……

    或有意,或偶然,陳文強結識了方方面面的人物,當然也包括現在東京的兩位重量級名人,孫中山和梁啓超。一位是查理宋所托他攜款轉交的革命的北辰;一位是大師級的學問家,保皇改良派的領袖之一。

    但陳文強在東京沸揚喧囂的氛圍中,受到了鼓舞,因為有那麼多的熱血青年在憂國憂民,可在另一方面,陳文強也意識到在狂熱、激昂背後的浮躁和衝動。而在正確的道路確定之前,這樣的浮躁和衝動令陳文強感到憂慮。

    密爾曾說:“比起個人來,時代更容易犯錯”。現在,陳文強對這句話有了更深的感悟和理解。雖然這句話未必是千真萬確的真理,但如果只是跟著時代的洪流走,你就極有可能會成為受害者。在真正的能讓陳文強心悅誠服,並願意竭誠追隨的領袖出現前,陳文強覺得跟這個時代保持一定的距離,可能更好。

    換句話說,梁啓超和北辰都不符合陳文強心目中的要求。固然要求可能嚴格,但在革命的認識上,連陳文強都不如的話,又怎麼讓他俯首聽命?

    在**戰爭後,塵封了數千年的國門不再只開個門縫而是完全開啓。國內的各種新思潮開始湧動,從早期的“師夷長技以制夷”到洋務運動再到實業救國,各種資本主義的思潮開始不斷展開實踐。大浪淘沙下,康梁變法所主張的君主立憲和孫中山主張的徹底的資産階級革命是那個時代的主流。

    對于君主立憲,陳文強所抱希望很小,盡管這種方式如果成功的話,國家、民族所花費的成本和造成的動亂可能最小。在那個時代,大多數國人未必反對有一個皇帝,卻是不能容忍滿人做皇帝。幾百年前對漢人的屠殺,幾百年對漢人的欺壓,近百年來一次又一次的喪權辱國,激發了漢人的不滿情緒——這大概就是滿人的原罪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6-18 03:19 AM

第四章 過苛,面具

    假如當時是漢人做皇帝,循序漸進的推行到英國虛君式的君主立憲制,或者還有成功的可能。可惜,曆史不能假設,在這個死結面前,估計誰都無能為力。更何況在梁啓超口中那位英明之主——光緒,正在瀛台朝不保夕,陳文強怎麼也看不出有拔亂反正的魄力和能力。

    而查理宋心目中的革命的北辰,演講鼓動有極大的魔力,革命之說也令人熱血沸騰,但在實際的革命道路的謀劃上,卻還稚嫩,得不到陳文強的認同。最重要的原因是陳文強覺得北辰不象一個實行家,種種理論和設想脫口而出,乍聽之見識超卓,細琢磨卻甚少實用。

    理想主義固然無可厚非,但是——唉,如果夢想都能變成現實,那世界該變得多麼美好啊!

    陳文強輕輕歎了口氣,隨手閱看著王卓然的報告,心中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太過苛了。其實,這也就是他與當時人們的最大不同,不迷信個人,不盲目崇拜,不敬畏所謂的權威。

    比如北辰,作為革命先行者是當之無愧的。在那個時代,他是觀念上的先行者與布道士,是開辟了一個時代的急先鋒。所以,人們把他當成革命的化身,雖然可能並不清楚他究竟要做什麼,或者這樣做的意義和結果,卻會肯定那就是革命的行為,並無條件地支持擁護。而反對他的,自然就是逆潮流而動的反革命。

    但陳文強不同,重生前的信息時代,使他知道了太多走下神壇的曆史人物。說他是一個懷疑論者可能並不過分,在他心目中,確實沒有誰是寶相莊嚴,靈光閃爍,不可觸犯的。

    “發哥又在看書了。”聲音有意壓低,卻也避不開陳文強耳朵的靈敏。

    陳文強擡頭,彩鳳和小雲子就站在不遠處向這邊張望,他笑著招了招手。

    彩鳳是一身款式超前的職業女裝,白色長袖、修身荷葉公主領襯衫,外面是一身深粉西裝西褲,高跟鞋,頭發披散兩肩,走到哪裏都令人眼睛發亮。就是這樣的款式,在大阪博覽會上得到訂單一大把,交貨日期已經排到了半年後。

    小雲子則是小印花襯衫裙,既有些天真的童趣,又帶有些青春的勃發。袖子和裙子的長度又有些保守,主要是為了適應現在的時代。同樣,她在博覽會上也是亮點之一,引來了無數的拍照。

    “發哥。”小雲子輕快地跑過來,笑道:“你不是天才嘛,怎麼還老是看書?”

    “我可不是天才,所以老得學呀!”陳文強苦笑了一下,說道:“嗯,你也是一樣,雖然說很有語言天賦,可也別驕傲哦。”

    這不是陳文強的自謙,而是他自己的認定。與真正的天才相比,他還差得遠呢!雖然因為匪夷所思的原因,他現在幾乎是過目不忘,但卻不敢狂妄自大。你說這個不夠老練,你說那個理論錯誤,你不博覽群書、增長知識,又有什麼評論的資本。而現在的陳文強還是以聽、想為主,還並沒有自信和能力來自創。設想也是零散的,並不能成為系統,更沒有付諸實踐。

    陳文強承認有天才的存在,對小雲子的贊賞和誇獎也是由衷的,天賦一說也比較准確。因為在小雲子在濟羅生呆過一段時間,珍妮特便對此贊不絕口。此番作為彩鳳的助手去日本,在博覽會期間,陳文強也發現了這孩子頗有學習語言的天賦。

    “你還不是天才?”小雲子拉過張靠椅,嘻笑著和彩鳳擠坐在一起,“發哥,去年你還是個小,小——”

    “小地痞,小混混兒。”陳文強一點也不避諱。

    “嘿嘿。”小雲子有些不好意思,笑了兩聲,繼續說道:“可現在呢,有了好幾個大工廠,我們都跟你沾了光。”

    “是啊,變化很大呀!”陳文強心中浮起一股自豪之感,想了想,說道:“你知道大多的人們缺乏什麼嗎?”不等小雲子回答,他便接著說道:“野心,缺的是野心。沒有野心,便會安于現狀,便會渾渾噩噩。當然,有野心還要有能力,有頭腦。我恰好兩者都有,呵呵,厲害吧?”

    “厲害,發哥真厲害。”小雲子並沒全聽懂,可不妨礙她對陳文強的崇拜。

    “別老改不過口,應該叫先生,或者叫強哥。”彩鳳把小雲子當成了自己的妹妹,親昵地摟著。

    “叫什麼都沒關系。”陳文強大度地擺了擺手,鄭重地說道:“總體的發展方向和經營策略差不多都定下來了,品牌也算是打開了,這以後呢,紡織廠和成衣廠就交給你們了。”

    “若是有了困難,強哥你會幫我們吧?”彩鳳明知故問,似笑非笑地問道。

    “啊,那是肯定的。”陳文強有些無奈,沈吟了一下,說道:“參加這次博覽會,你們也看到的,創新是很重要的。只要能不斷地推出新款式,再加上服裝展示會,以及畫報、雜志等的宣傳,前景是很光明的。另外就是多了解外面的情況,服裝的發展也有其時代和地域的特點。比如美國,作為新興強國,現在崇尚的是保守還是自由,是簡約還是奢華?英國呢,相對來講,保守主義比較濃厚,過于新潮就不會受歡迎……”

    “強哥——”彩鳳猶豫了一下,試探著問道:“你結識了那麼多人,特別是在東京,不會是要和他們攪在一起吧?”

    “不會。”陳文強很篤定地回答,事實上是不想彩鳳擔心,“要走的路不同,我與他們會保持距離。”

    “保持距離好,倒也不必得罪他們。”彩鳳有些釋然,又提醒道:“多個冤家多堵牆,咱們是生意人,要左右逢源,八面玲瓏。”

    生意人,我是嗎?陳文強笑著點頭,心中卻不以為然。人生如戲,全在演技。這句話用來說自己真是最貼切不過。殺手,商人,發明家,幫派首領,潛在的革命者……自己到底戴了幾個面具啊?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6-18 03:23 AM

第五章 離國,蘇報案轉折

    海水卷著風浪不斷湧來,衝到船邊發出“啪啪”的響聲,飛濺起銀色的浪花,仿佛在哭著與人們告別。

    陳範站在船頭,眺望遠方的上海,任由海風吹起鬢角蒼白的亂發,卻沈默不語,眼中滿是憂憤。而他的兩個妾室和二女兒愁容滿面,眼圈發紅,似乎剛剛哭過。

    《蘇報》在發出了一連串的雷霆之音後,終于走到了它輝煌的頂點,也是它的終點。

    六月二十九日,蘇報登載章太炎駁康有為的長文,冠以《康有為與覺羅君之關系》的標題發表,矛頭直指清朝光緒皇帝載湉,斥之為“小醜”。這下當道者真的受不了,當即與租界當局勾結,查封了《蘇報》,制造了轟動一時的“蘇報案”。

    案發後,陳範在陌生人的幫助下乘船逃往日本。離家別國,那是怎樣的傷感。望著漸漸遠去的上海,陳範眼睛潮濕了,他不禁緩緩吟道:“東風習習拂征衫,別緒離情百不關。卻怪舵樓回望處,眼中猶著舊河山。”

    “父親。”陳擷芬走到他身旁,輕聲說道:“上船時,有個人偷偷塞給我一個信封。剛剛我打開看了,裏面有一張銀行彙票,還有一張字條和一封私信。”

    “字條上說些什麼?”陳範有些詫異地問道。

    “字條上說可去東京,持私信找《革命軍》的作者鄒容,協助其繼續辦報,以競未完之事業。”陳擷芬停頓了一下,又補充道:“字條上還說,請父親多加保重,不出十年,必能重回故土。”

    “不出十年,我們便能重回故土?”陳範不太確定地問道。

    “是的。”陳擷芬用力點了點頭,重複道:“字條上是這樣寫的,不出十年,我們當重回故土。”

    “好,好。”陳範跺著腳連說了兩個好,精神也振奮起來。

    給你一個希望,給你一個振作的理由,這是傷感失望的人最需要的靈丹妙藥。陳文強交代龍興堂的人多加注意,盡量營救,並將一筆錢送給陳範,只是感佩他毀家紓難的精神,卻不知道由此竟改變了陳範的人生悲劇。

    “亡命十年,困躓以終,不聞有何怨言”,這便是陳範的真實寫照。曆史上,陳範流亡東京,貧困幾無以自給,兩妾改嫁,長子出走,不知所終。次子仲彜出獄以後,清廷一直迫他交出父親,也只得逃走。

    名動上海的《蘇報》館主可謂是家破人亡、妻離子散。而曆史上當革命告成,民國新建後,多少人以功臣、元勳、偉人、志士自居,無不以為“手造共和”,應該論功行賞。而他甘願做一個默默無聞的共和國國民,只口不提自己當年倡言革命的輝煌曆史和慘痛遭遇,更不謀求一官半職。最後,陳範晚境淒涼,孤身一人,在上海貧病交加,幼孫病故,兩個女兒不在身邊,去世時年僅五十四歲。

    如果陳文強知道這些,就更不會讓陳範這樣的“潮流中之長厚君子”落到如此境地。他只是一個簡單的想法,鄒容血氣方剛,經驗閱曆不足,有陳範這樣的老報人相助,他便能放心許多了。

    而蘇報案的爆發和審理,實際上卻暴露滿清政府的無能和無恥。腐朽的滿清朝廷目光短淺,不學無術,《蘇報》案的專案組長慈禧,組員張之洞、端方、魏光燾等人自以為得計,卻是自取其辱,為此丟盡了“國家主權”的臉。

    堂堂正正的國家政府,卻要求“居民委員會”級別都不到的“會審公廨”來主持法律公道,求外國人殺中國平民。尊嚴何在?面孔何在?從大清皇朝拜倒在會審公廨腳下,清洋律師,求審判官處決中國人的那一時刻起,大清皇朝就等于向國人宣布了自己的完蛋。

    法庭上唇槍舌劍,激烈交鋒,法庭外各家媒體的輿論也如火如荼,使租界當局面臨著巨大的壓力,也使反清革命思想為衆多媒體所熱議,影響著更多的民衆。

    “蘇報案”作為晚清最大的**,是二十世紀中國第一次重大轉型時期一個極富象征性的事件。滿清無所不能的專制權力與一無所有、惟有一腔熱血的平民之間面對面交鋒的場景,一幕一幕,全無遺漏地展現在民衆面前。雖然鄒容缺席了,但素有“章神經”、“章瘋子”稱呼的章太炎卻在,庭審中嘻笑怒罵,表演依然精彩。

    滿清政府為完成太後“懿旨”,將人犯押至南京,淩遲處死以實現“殺一儆百”的目的,先是用二十萬兩白銀利誘租界當局,遭到拒絕後,竟然再次出賣國家主權—願將滬甯路的路權讓給列強,以換取“引渡”的承諾。就在列強有些心動之際,“沈藎案”的突然爆發,一下子將清政府的野蠻、殘忍與不智暴露無遺,使《蘇報》案發生了根本性的轉折。

    人有人格,報有報格,國有國格,三格不存,人將非人,報將非報,國將不國。在百年前的沈沈暗夜裏,無數仁人志士如同啓明星一般,出現在二十世紀的地平線上,稟持著“刀放在脖子上還是要說”的執著,讓人們看見了光亮,看見了希望。

    沈藎也是一個傾向于革命的報人,出于愛國熱情,他在報紙上披露了“中俄密約”的內幕。清政府正被蘇報案搞得焦頭爛額,沈藎又從背後捅了它一刀,揭露了其“見不得人”的賣國行徑。慈禧老妖婆惱羞成怒,當時正逢老妖婆的“萬壽月”,例不“殺人”,所以由“斬立決”改為“立斃杖下”。沈藎就此成為了中國曆史上第一個被殺戮的新聞記者。

    沈藎慘死後,立刻震驚中外,天津、上海、廣州等地報紙紛紛刊出報道和評論。獄中的章太炎聞訊寫下“文章總斷魂”等詩句,發表在報端。西人也聞之膽寒,北京的公使夫人們會同向慈禧抗議這種慘無人道的暴行。隨後,英美政府向其駐華公使發出訓令,絕不引渡“蘇報案”政治犯,更不能任由華官審判,理由是清政府嚴重踐踏人權。

    在得到確切消息後,陳文強終于可以放下心了。只要不引渡給滿清政府,那麼按照國際慣例,章太炎這種“國事犯”即便受到處罰,也不過是監禁而已。幾年西牢,成就一世英名,或許這正是章太炎所追求的結果,鄒容卻由于他的插手,而喪失了這次成名的機會,不知他心中是否有遺憾呢?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6-18 03:28 AM

第六章 新藥,說和

    炒作並不是現代人的專利,它在很早便被人們運用,只不過不象後世那樣系統、巧妙、而且瘋狂無聊。

    新藥研制出來了,當然也需要適當宣傳,或者是通過炒作來提高發明人陳文強的知名度。但在蘇報案這場馬拉松式的審判正沸沸揚揚,吸引了大多數國人眼球的時候,抗梅毒特效藥,同時也是治昏睡病的特效藥,胂凡納明的發明和問世,竟沒有搶到報紙的頭版。

    當然,陳文強的民族和身份也注定了在新藥研制之初,在通過過硬的實踐檢驗前,將受到非議,甚至是人身攻擊。因為這不僅僅是一種新藥的推出,更是開創了化學治療的先河,是世界上第一種抗菌類化學藥物,是具有裏程碑性質的大事件。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陳文強知道在學術界很快就會意識到新藥發明的重大意義,而這將是在療效被證明之後。所以,按照已經設定好的步驟,胂凡納明首先在德國人寶隆開辦的同濟醫院,中國的中法大藥房開始臨床試驗。同時,陳文強開始添置設備,采購試劑,培訓工人,做大規模生産的准備。

    從梅毒在那不勒斯大爆發,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四百多年。國境不能阻擋瘟疫,疾病也不能逃過進化。梅毒不僅蔓延到了全世界,並演變出了一種陰險毒辣緩緩發作的三期發病,當時與結核、麻風並尊世界三大慢性傳染病。

    這樣一個人類已經與之不懈戰鬥了四百多年的頑病,一朝有了特效藥,轟動的影響是勿庸置疑的。對此,陳文強有著強烈的自信,盡管他不確定是否也能把本屬于六年後埃利希的榮譽和諾貝爾獎全部搶來,但只這一種藥的發明,已經足以使他名載史冊。

    ……………

    人類,以群居,成群體。以宗族、語言分民族,以貧富、尊卑分階級。人與人,因地域、行業、階級和宗教、文化不同而各異。人以類聚,結社、集會,成社會,並且各領域的相互滲透、縱橫交錯,錯綜複雜地編織而成。“社會”一詞,逐步取代了原始賴以五土、五谷的“社稷”,高度概括了人類活動的構成和人與人之間關系。

    上海幫會組織原本是為了自保,逐漸霸道擴張,或爭鬥,或分化,或兼並。于是,大大小小幫會分別依附于青、紅兩大體系。而青紅幫只為生存利益,沒有本身的政治性。那些社會最底層的勞苦民衆加入其中,也只是為了能生存,但卻往往被某些政治勢力,或幫派頭領所利用,成為危害社會的一種惡勢力,成為某些人攫取私利的工具。

    以上海灘的碼頭為例,紅幫主要控制老城區和龍華中國地界以及黃浦江沿岸碼頭,又稱外碼頭或者叫外國輪船碼頭;青幫主要控制閘北、虹口、楊樹浦等中國地界,並壟斷蘇州河以及虹口港、引翔港等大大小小通往江浙的內河、支流,除了貨運碼頭,包括糞碼頭、垃圾碼頭……又稱內碼頭。

    二十世紀前後,由于大批因農村破産而流入城市的無業農民加入碼頭工人行列,造成衆多剩余勞力。為爭工作,碼頭工人以地域籍貫團結在一起,相互械鬥,爭搶碼頭。幫派勢力借機而入,在碼頭上形成了封建把持制度。大大小小包工頭們占地為王,把持了全港碼頭的裝卸業務,黃浦江兩岸的碼頭被分割成百多個封建王國。

    而各幫派為了爭奪地盤經常發生武鬥,從單挑發展到群鬥,從拳腳功夫發展到械鬥,主要就表現在碼頭的爭奪上。在刀光斧影中,演繹了種種上海灘的故事(槍戰只是傳媒的渲染),以及互相殘殺的爭碼頭的慘劇。山東馬永貞與上海白瘌痢的故事,實際上並不激烈,但卻是那時青、紅幫之間爭鬥的經典。

    當然,有武鬥就有文講,爭鬥一方若是自覺不敵,或者害怕冤冤相報無休無止,也可以邀請輩份高或勢力大的幫會頭目來給兩方說和,江湖上稱之為“叫開”。

    現在,陳文強便代表生病的金三爺,坐在茶館內,與另兩位紅幫前輩一起充當和事佬。想當和事佬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必須牌頭夠大,名號夠響,一站出來,不但雙方能服貼,而且上海灘道上混的都認定他們能服貼。

    此次,陳文強也確實是帶著增強名號的目的來的。雖然在興義堂被封為洪棍,可興義堂的名號並不夠響,事實上不僅不能與南洋的洪門堂口相比,比美洲致公堂更差了太多。而陳文強已經把南洋的華人歸為自己爭取的對象,不管是資金上的支持,還是人力物力的幫助,對他的事業發展,都至關重要。

    所以,他力爭在上海灘擴張興義堂,並在不暴露自己真實面目的情況下,樹立起一個幫派大哥的形象。那樣的話,等到他前往南洋周遊的時候,才會得到更多的尊重,得到更大的助力。

    如果此次成功“叫開”了同屬紅幫的“豁牙五”和“愣眼張”的爭鬥,那在江湖中便會有“誰和誰可能火拼,是某某人出來說了話,他們不能不買這個賬,于是化幹戈為玉帛,和好如初”這樣的傳聞。消息口口相傳,在江湖中,陳文強的知名度自然而然就提高了。

    嗯,本來是很簡單的事情。在陳文強想來,大家坐下聊聊天,喝喝茶,有什麼不能談呢?但美好的願望總是被現實擊碎,兩幫人馬劍拔弩張,談判說和似乎有向火並廝殺發展的趨勢。

    更令陳文強感到郁悶的是,那兩位紅幫大佬一個是垂垂老朽,走路都要人扶著;另一個中年深沈,惜字如金,養氣功夫極佳。

    靠,這兩個家夥是來看熱鬧,或者是看我笑話的吧?在越來越大聲的爭吵指責中,陳文強覺得不能不出頭了。他站起身,決定先以德服人,憑三寸不爛之舌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6-18 03:31 AM

第七章 暴力和事佬

    “二位,大家都是道上混的,又屬同門……”陳文強努力表現出真誠的表情,且不失大哥的尊嚴。

    “姓丁的,當日你請我赴宴,卻暗藏人手,以衆欺寡,逼我自取棗子一顆(紅幫稱眼珠為棗子),這筆舊賬不清,休想讓我善罷幹休。”

    “你當日已是甕中之鼈,但因我衆你寡,殺掉你不為本事,只暫借你一顆棗子,便送你出險,我已是寬宏大量。怎麼你還不依不饒,當日所說的話便是放屁嗎?”

    陳文強皺了皺眉,撿著兩人爭吵的空兒,再度揚聲說道:“怨怨相報何時了,聽說你們以前還共過患難,丁兄弟伏擊于你,想必是一場誤會……”

    “姓丁的,不要廢話了,要讓我收手,除非連本帶利加上你的一對棗,否則咱們就沒完。”

    “沒完就沒完,我一再忍讓,你還當我怕了你不成?當日不殺你,是看在同門的份上,你倒恩將仇報起來了!”

    陳文強眯了眯眼睛,臉上浮起一絲狠厲。媽*的,當我不存在啊!這兩個家夥明顯沒把自己看在眼裏,另兩個和事佬在冷眼旁觀,是要挫折自己,要自己好看?不行,要是就這樣認了,以後就擡不起頭了。豁牙五和愣眼張不過是兩個小幫夥的頭頭兒,手下親信弟兄也不過四五十人,壓不下他們,這臉就丟大了。

    “姓丁的……”

    “姓張的……”

    啪,呯,連續兩聲響過之後,茶館裏瞬間安靜了。陳文強五指彎曲如虎爪,在豁牙五的後頸上用力一扭,然後握指為拳,反手一掄,又擊在愣眼張的腮上。這兩下子出其不意,速度很快,力度雖不算太大,但卻打得很巧。

    豁牙五的頭歪向一邊,額上的青筋綻得老高,嘴角有涎沫流出來,眼睜得老大,口唇在抖動著;愣眼張稍好一些,下巴被打脫了臼,獨眼亂轉,除了“哦哦”的聲音之外,卻再也罵不出什麼話了。

    “什麼東西,給臉不要臉。”陳文強罵了一句,好整似暇地走回座位,沒有立即坐下,而是背手轉身,冷冷地看著這兩個狼狽的家夥。

    衆人都被這突然的變化給驚呆了,連受害者豁牙五和愣眼張都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三十六誓都忘了,兄弟相殘,也敢稱同門,也敢稱紅幫?”陳文強冷笑著說道:“按你倆所犯,一個該五雷誅滅,一個該死在萬刀之下。爭碼頭,爭個屁,明天興義堂便收了你們那個破碼頭。至于今天——”他轉過頭,盯著兩個充當和事佬的紅幫頭目,“二位前輩,這兩個敗類,是不是該放了他們?”

    紅幫所謂“放人”,乃是隱語,並非把人釋放,乃殺人之謂也。而紅幫本源是反清秘密組織,嚴格的家法制度是為了嚴防奸細的需要,家法可不是虛設的,執行起來至為酷烈。

    陳文強所說的在理,卻無視了當時的具體情況。要知道紅幫只是一個統稱,事實上已經分散成各個小幫派。幫規家法也是在各個小幫派中實行,且尺度不一。也就是說,陳文強拿出紅幫的大幫規來壓人,說行也行,說不行也不行,是在兩可之間的問題。

    何況現實的情況是這樣的,各個幫派雖然都稱自己為紅幫,但對兄弟這個概念的認同,早已經不是洪門中皆兄弟,而是只認本幫派。所以,紅幫中各幫派間的爭鬥也屬平常,都是為了各自的利益罷了。

    雖然如此,直接反駁陳文強卻是不能的。畢竟這是大道理,紅幫源于洪門,三十六誓等幫規在入門時也要誦讀牢記的。其中便有入門即兄弟;若遇各省外洋兄弟不可詐作不知;入門後,兄弟間之前仇舊恨,須各消除;兄弟據守之地,不得籍故侵犯等等。

    “這個,是不是有些過分了?”李保山笑得有些勉強,心中浮起不祥的預兆,“他二人畢竟不屬興義堂,陳兄弟有些越祖代皰了吧?”

    “不屬興義堂,卻屬紅幫。”陳文強立刻頂了回去,“如果他們自承不是紅幫,乃是冒名而入,那自當另作別論。如果是紅幫中人,兄弟殘殺,壞我紅幫聲譽,惹外人恥笑輕視,那便不能為紅幫所容。”

    這話聽起來普通,卻是暗藏陷阱。因為紅幫還有一條規矩極為嚴厲,即不許外人冒充。幫內流行這樣兩句話:“冒充進紅,一刀兩洞。”如果豁牙五或愣眼張敢說自己不是紅幫,不受幫規約束,那一刀兩洞便是給他們准備的。

    李保山不是傻子,他從陳文強的話中聽出了其他的意思。立威是肯定的,陳文強在發泄豁牙五、愣眼張,以及他和趙鏡湖輕視怠慢的不滿;而另一方面,如果陳文強的意見被采納,無疑便等于承認了興義堂對其他紅幫幫派也有施行幫規家法的權力。

    沒等他和趙鏡湖表態,被打掉下巴的愣眼張在喉嚨間發出一聲低沈的怒哼,張開雙臂,向陳文強撲了過來。

    不用陳文強出手,他帶來的隨從已經迎了上去。剛剛陳文強出言說和,豁牙五和愣眼張不理不睬,迫得作為大哥的陳文強出手,這幾個保鏢已經覺得沒盡到職責,應該早點出聲喝斥,比如“閉嘴,沒聽到我們大哥在說話嗎”之類的。現在要再傻站著,那可真是沒腦子了。

    陳文強的手下也不以多欺少,馮義上前與愣眼張拳腳交加,乒乓聲不斷,其他人則站在陳文強身旁,橫眉立目地戒備。

    淩厲的目光掃過蠢蠢欲動的豁牙五和愣眼張的幾個手下,陳文強微眯眼睛,盯著象個半身不遂病人的豁牙五。豁牙五歪著腦袋,流著口水,比劃著,嗚嗚哇哇地表達著自己的意思。估計是讓陳文強快點給他治治,然後咱有話好說。

    “王八蛋。”陳文強的手指幾乎戳到了豁牙五的鼻子上,厲聲罵道:“老子輩份比你高,實力比你強,你腦袋被驢踢了,敢對老子輕視怠慢。”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6-18 03:35 AM

第八章 會做人

    嗚嗚嗚,豁牙五急忙擺手,表示沒那個意思,歪著頭可憐巴巴地望著陳文強。

    “還有這個赤佬——”陳文強伸手一指還在打鬥的愣眼張,突然向前躥了兩步,狠狠一腳踹在愣眼張的肚子上,愣眼張悶哼一聲,被大力蹬出好幾步,捂著肚子跪在了地上,痛得渾身發抖,腦袋都頂在了地上,口水髒物流了出來。

    如果說是偷襲,那肯定是外行人的眼光。如果是內行人,便會看出陳文強這一躥一踹的門道。這時機抓得太好了,一腳正踹在愣眼張的空門上,力大招沈,一下便解決了戰鬥。

    “日你老*母!有個小碼頭,就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還敢以下犯上跟我動手——”陳文強擺了擺手,兩個手下上前擰胳膊按腦袋,便把愣眼張給捆了起來。

    呯!一聲槍響,馮義用手槍挨個指點著七嘴八舌吵嚷著要上來解救愣眼張的一幫兄弟,赤*裸裸的的威脅讓這幫家夥都閉上了嘴,停住了腳。

    “三天後,我會邀請紅幫各位前輩和頭領,共同商議,決定如何處置這——這個混蛋。是放人是處罰,由大家作主。”陳文強說得含糊,手只向愣眼張隨意指了指,卻有意忽略了豁牙五,但目光卻頗有深意地盯著他。

    嗚嗚嗚嗚,豁牙五用怪聲表達著自己想說話的急切,比劃得也更歡實。

    陳文強翻了翻眼睛,緩步走到豁牙五身後,伸出手捏住他的脖頸,嘴裏低聲說道:“會做人不?這個機會可給你了。”

    咯吧,豁牙五哎喲一聲,雙手捂著脖子好半天才緩過來,慢慢轉動著腦袋,眼睛眨巴眨巴,目光移動到已經正襟危坐的陳文強身上,然後又看了看委頓于地,被綁得結實的愣眼張身上。

    “大哥,兄弟知道錯了。”在陳文強的注視下,豁牙五抹了抹下巴,恭敬地向陳文強抱拳躬身,說道:“我與張老哥以前確是誤會,我打他是受了壞人欺騙。錯事做成,我也十分懊悔,是以請各位前輩、大哥來說和,希望能化幹戈為玉帛。剛剛是話趕話,嗆起來了,倒不是兄弟沒有誠意。經陳大哥教訓,兄弟是心服口服,恍然醒悟。兄弟相殘,壞了幫規,也惹外人恥笑;這碼頭呢,也不爭了,便讓與張老哥。若是張老哥依舊懷恨,兄弟願賠他一顆棗子。還請陳大哥放過張老哥,不必以酷烈幫規處之。”

    不錯,說得有條有理,是個當家大哥的樣子。陳文強心中贊歎,這豁牙五比他想得還要聰明,這口才也是要得。

    慢慢起身,陳文強一副思索不定的樣子,走到愣眼張跟前,伸手一托一推,把愣眼張的下巴接上,沈聲問道:“愣眼張,你怎麼說?”

    愣眼張被一腳踹傷,胸腹間還翻騰作痛。這麼一會兒他也想明白了,就算不是偷襲,他能用胳臂抵擋,恐怕也不是陳文強的對手,更別說陳文強還精通分筋錯骨了。這讓一向對身手比較自信的愣眼張大受打擊,同時,他也知道今天這事得低頭服軟,給陳文強個面子。否則,這家夥說打就打,說罵就罵,暴戾直接得很,又有興義堂作後盾,他是惹不起的。

    “陳大哥,兄弟錯了。”愣眼張有些喪氣地耷拉著腦袋,說道:“我與豁牙五既屬同門,又共過患難,後來雖有誤會,所幸他當日並未置我于死地,可見我們沒有不共戴天之仇。諸位老哥又來說和,這事就算了,我日後定不敢再存報複之心。至于碼頭——”

    愣眼張擡起頭,用獨眼望著陳文強,苦笑了一下,說道:“興義堂財雄勢大,自是瞧不上一個小碼頭,可這關系著我手下幾十號兄弟的衣食,還請陳大哥本著義氣互助的幫規,能照顧一二。我犯了幫規,不敢求饒,但憑陳大哥處置。”

    這個家夥也不簡單,擠兌我,或者真的是為手下兄弟著想。陳文強想了想,覺得把今天的事情處理圓滿,好處更多。

    “義氣互助,這是肯定的。”陳文強思慮已定,開口說道:“我可以答應,具體如何做,再行商議。至于你的處置——”緩了緩語氣,陳文強語重心長地說道:“同門殘殺,江湖大忌。你們又共過患難,何必非要打生打死,為了一點小事而大打出手呢?雙方都退一步,事情就結了。成大事嘛,就要胸襟廣闊,也給兄弟們做個榜樣。你既然知錯了,我也不是那種心胸狹隘的人,處罰就算了。”

    “丁兄弟。”陳文強轉向豁牙五,“這事雖然叫開了,但總是你有錯在先,對張兄弟也要有所補償吧?”

    “是,全憑陳大哥吩咐。”豁牙五趕忙應承,“我在八仙樓擺酒向張老哥道歉賠情,再奉湯藥費二百元,您看如何?”

    陳文強轉向愣眼張,愣眼張暗自歎了口氣,有些無奈地點了點頭。

    “二百元有點少了。”陳文強微微一笑,說道:“知道丁兄弟已經是盡力傾囊,足夠心誠了。這樣吧,丁兄弟這二百元也不用出了,就由我拿五百元給張兄弟,算是感謝二位兄弟賣我的面子,讓我這個和事佬不跌霸。”

    “多謝陳大哥,陳大哥講義氣,肩膀寬,以後有事,您一句話,我豁牙五赴湯蹈火,也給您辦成。”豁牙五抱拳拱手,恭維不斷。

    “陳大哥仗義,兄弟多謝了。”愣眼張這下子也不得不暗自贊歎,這事兒辦得漂亮,兩頭都不得罪,又都得承他的情。

    “上帝,快和嫦娥姐姐一起出來看砍人”的場景只能留在小說或銀幕教壞年輕人,時代在進步,更重要的是陳文強的思維層次太高。所以,群毆式的幫派鬥爭在陳文強眼中已經過時了,目前的經營手段也太陳舊。

    好勇鬥狠,那不是首選,咱要建立的是有現代化性質的社團,比的主要是經濟實力,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嗎!說到底,錢這個東西確實是個好東西。搶碼頭為了啥,打生打死為了什麼,固然有什麼個人恩怨,但最終為的還是金錢,為的還是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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