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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4-21 11:52 PM

花房牧生 -【阿妮絲與愛擺臭臉的魔法使.二】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4-24 07:55 PM 編輯


【內容簡介】
退了邪惡的魔導師,阿妮絲開始妄想著「終於能展開美好的家庭生活了♪」但,世事往往無法稱心如意!每天出現的大麻煩(全來自阿妮絲)、連珠砲般的叫罵聲(全來自席多),究竟問題是出在哪裡?心中懷著這樣的煩惱,阿妮絲因席多的委託前往公爵大人的宅邸……元氣滿載的第二集!


【作者簡介】
  花房牧生
  以本作「阿妮絲與愛擺臭臉的魔法使」,榮獲第一屆Novel Japan的獎勵賞並出道,但作者本人至今仍懷疑是不是「被整了」或「只是場白日夢」。
  期盼能寫出自己過去愛讀的書籍般,充滿戀愛、友情、努力、背叛、復仇、悲哀、幸福、孤獨、搞笑、光榮、毀滅等戲劇化的內容。
  為了不被想成「有這樣的作家,才會出現這種女主角」,目前下定決心節制自己的妄想。



原日文書名:アニスと不機嫌な魔法使い2原所屬文庫:HJ文庫...<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普普熊 發表於 2009-4-24 07:47 PM

  —登場人物—

  席弘.邁斯特
  最強之魔導師。雖然外表只是個孩子……

  阿妮絲
  成為席多養女,精力充沛且不服輸的孤兒少女。

  蘿堤
  藍鐸科公爵的么女。

  瑪麗艾兒
  藍鐸科公爵的長女。

  畢安卡
  長時間入住席多之塔的魔導師美少女

  齊格
  愛龍的劍士。返鄉探親中。

  諾雅
  席多所飼養的翼龍。

  第一章    席多,教育阿妮絲

  「三秒。」

  聽見這令人害怕的聲音,阿妮絲瑟縮起身子。就連那對總是活潑跳躍著,紮成兩束的紅髮,現在也跟著無力地垂了下來。她死盯著桌面,握在手中的筆卻是一動也不動。

  阿妮絲正在努力用功。而她學習的並非普通的學問,而是有關魔法、專門性的知識。

  「我都已經成為魔法使了,也想要更瞭解關於魔法的事!」

  她之所以這麼主張,是出自於想成為一名正統魔法使真誠的決心。

  要成為一位「了不起的魔法使」,基礎的知識是不可或缺的,阿妮絲自己歸納出這樣的想法。正因為這個結論一點也沒錯——

  「那就由本大爺來教你吧。」

  結果就變成這樣了。

  站在她身旁的是一名看來與阿妮絲年紀相仿的黑髮少年.席多。

  但據說席多只有外型看來比較年輕,事實上他的年紀是阿妮絲的好幾倍。眼神兇惡、總是擺個臭臉、開口儘是說些挖苦人的話——他就是阿妮絲的養父。

  席多用捲成圓筒狀的紙輕敲著肩,等著阿妮絲的考試結束。但阿妮絲的手早已停了下來,令席多眉心的皺紋變得更深。

  無論是身為父親或一名教師,他都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剩下三秒。」

  「等等……等一下,那個,我沒看過這個單字耶。」

  阿妮絲仍不肯輕易罷休。

  「二。」

  但席多依舊絲毫不為所動。

  「那個,不要說三秒了,我希望能有三小時的時間……可以慢慢想……」

  「……一。」

  「呀————!」

  當倒數完畢的同時,阿妮絲摀住雙耳發出尖叫。席多不情願地望著下方,用捲起的紙筒打向阿妮絲前方的桌面。

  席多原本想直接朝阿妮絲的頭敲下去,不過又想到該不會就是因為最近打太凶,才害她變這麼笨,因此他才稍稍收斂了些。

  阿妮絲淚眼汪汪地放下筆來。

  「你白癡啊,以為尖叫就會有答案嗎?有空說些廢話不如多動動腦!」

  「可是這太難了啦。你就這樣站在旁邊,原本應該背熟的單字也害人家都想不起來。而且還在旁邊倒數三秒什麼的,我就算會也都寫不出來了!」

  席多冷眼俯視著拚命想解釋的阿妮絲,嘴角牽動了一個笑容。

  「不是吧。」

  「嗯?」

  「不是就算會也寫不出來,而是不會寫就是不會寫。你的答案全都是錯的,馬上全部重做一遍!」

  阿妮絲這下哭得更大聲,再度挑戰眼前的那張試卷。

  上面的問題全都是席多親筆寫的。手寫的工整文字相當優美,宛如印刷出來的字體。相較之下,阿妮絲的字圓滾滾的,許多拼字看起來也不知所云。

  阿妮絲雖然在從小長大的教會裡學習過普通的知識,但對於魔法仍是一名不折不扣的初學者。許多專門的單字,例如將「魔法陣」寫成「魔導陣」之類的錯誤隨處可見。不過,這也因為席多所教的魔法學問本身就相當困難的緣故。

  如果有教授魔法的學校存在,那麼席多所訂定的標準便是中級以上的程度,阿妮絲得一股作氣學會從初級到中級程度的內容,自然會覺得艱深難懂。

  基本上,從語言方面來看就有根本的不同。阿妮絲所讀的教科書是用現代語編寫而成,不過,那書其實是為了解釋原本用古代語言所寫成的內容才編撰的。因此不但拐彎抹角、艱澀難解,光聽一次說明是絕對無法理解的。

  席多一開始便仔細地從頭教過,但只有用詞簡單明瞭,內容困難卻是不變的事實。而且數度被詢問一樣的地方,令他的心情很明顯愈來愈差。「這我剛剛教過了。」聽了這句話後,阿妮絲不禁焦急起來,反倒把自己逼向了窘境。

  已經踏出了身為魔導師的第一步,阿妮絲卻被席多嚴格命令「不准隨便詠唱咒文」。召喚出龍的阿妮絲力量處於不安定的階段,也還是個未知數,根本無從預測起會發生什麼事。

  話雖如此,就算在席多的監視下詠唱咒文,她至今也未曾成功過。無論她多麼認真詠唱,仍然沒有一隻龍願意現身,除了席多所飼養的翼龍諾雅以外。

  「學這些東西,對召喚真的會有幫助嗎?」

  「跟有沒有幫助沒關係,你學習本來就不是為了那些。」

  雖然自己也很清楚……垂頭喪氣的阿妮絲望向了眼前的考卷,上頭是顆大大的鴨蛋。阿妮絲在從小長大的教會也很認真學習,但至今從未得過這樣的分數。再怎麼說她都算是個會唸書的孩子啊。

  「看來,我真是個沒用的魔法使呢……」

  「這是等你成為魔法使後才該面對的問題吧,你至少得把這次考試裡的單字全背得一清二楚。」

  唉,阿妮絲歎了口氣。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全部記起來,才會上場考試的,沒想到還差得遠呢。

  正當席多望著沮喪的阿妮絲,正想說些什麼的時候……

  「牠在叫……!」

  她突然雙手拍向桌面,站了起來。

  「啥?你在說什麼?」

  「它在叫啊,你沒聽到嗎?怎麼了,你在哪裡?」

  阿妮絲抬頭望向天花板一帶,不斷問道,然後又做出聆聽般的動作。當然,席多根本沒聽見任何聲音。因為阿妮絲的舉動太過突然,令人感到莫名其妙。席多雖然深感困惑,還是開口問她:

  「你到底在說什麼?」

  「諾雅呀!諾雅在向我們求救!」

  阿妮絲接著又呼喚道:「振作一點、你先冷靜下來喔。」

  席多對阿妮絲突如其來的奇異舉動感到十分驚訝,並要她安靜一點。但阿妮絲並未停止她的行動。

  「喂,你想做什麼?」

  「諾雅,我知道了!」

  「什麼我知道了……喂,阿妮絲!」

  「我在這裡啊,你可以過來我這邊。」

  「什麼可以啊!住手,阿妮絲!」

  阿妮絲雙手摀住了耳朵,閉上眼睛開始詠唱起咒文。

  「笨……你以為這是哪裡啊……!」

  席多難得表現得這麼緊張。就算敵方來襲、群魔蜂擁而至,依然桀驁不遜又傲氣十足地擊退殲滅對方,是他一貫的作風。不過現在可不是冷眼旁觀的時候……

  席多阻止的怒吼聲感覺完全無法進入阿妮絲的耳裡……

  「穿越門檻降臨於此……諾雅!」

  阿妮絲在席多的面前完成了詠唱。下個瞬間,受到她咒文召喚的諾雅穿越過時空與地點,就這麼現身於室內。

  明明在席多做好萬全準備的情況下,她的詠唱幾乎沒有一次成功,然而阿妮絲卻在這種狀況下順利完成了召喚。

  諾雅是席多所飼養、有著深綠色皮膚的翼龍。它是只溫順聽話的雌龍,背上總是馱著飛龍車,能翱翔於空中。

  席多的書房雖然並不狹窄,但也不到諾雅能自由進出般寬敞。況且諾雅今天不像平常那樣肯乖巧地伏在地上,它開始不停晃動著它的頭,而這動作就像在人類的居住空間裡,揮舞起巨大的棍棒一樣。

  處於危急狀況的諾雅,似乎拚了命地想掙脫些什麼。

  它的頭猛然撞上書架,書本接二連三地應聲落下。這下撞擊應該相當地痛,但驚慌失措的諾雅像是完全沒有留意到似的。被掀起的圓桌倒在地上,椅子也撞上了牆,水壺則掉落至地面摔碎了。

  面對如此激烈的狀況,席多只好立刻出手保護阿妮絲。他用手臂勾住阿妮絲的脖子,把她拖到一旁。

  但阿妮絲馬上甩開了席多的手,往諾雅的方向飛奔而去。深綠色的翼龍似乎沒有留意到腳下的那名少女。阿妮絲會被踩扁!席多的神情就像是在訴說著萬事休矣。然而……

  「冷靜下來————!」

  諾雅對阿妮絲的大喊有所反應,忽然停下了動作。它竭盡全身的精神與體力,遵從阿妮絲的命令。

  席多的冷汗從額角滑了下來。

  伴隨著陣陣紛亂的呼氣聲,諾雅那對宛如黑曜石的雙眼盈滿了淚水。仔細觀察它僵硬的身軀,才發現上面正捆著許多的繩索。

  阿妮絲瞪大了眼睛說:

  「這是誰做的?太過分了!」

  她大聲叫道,接著朝諾雅的臉部奔上前去。

  諾雅的鼻子前端,綁著一隻被繩子團團纏住的鴨子,它不悅且胡鬧的原因似乎就出自於此。

  「畢安卡!」

  阿妮絲一眼就認出了那只鴨子,她全速衝了上去解開繩索。但是由於鴨子被一圈又一圈地徹底捆綁住,阿妮絲根本無法順利解開。她含淚望向席多,他說了句「讓開」示意阿妮絲退下,接著用小刀切斷堅固的繩索,幫畢安卡鬆綁。

  諾雅這才放下心來似地伏在地面,坐了下來。

  「你還好吧?快醒醒啊!」

  阿妮絲拚命喚著懷裡的鴨子,原本暈過去的鴨子終於對叫喚聲有所反應,睜開了眼睛。

  然後……

  「啊啊啊啊,阿妮絲妹妹……?」

  鴨子用女孩子的聲音開口說話了。

  「是啊,我是阿妮絲!畢安卡,你不要緊吧?」

  「真的?真的是阿妮絲妹妹嗎……嗚、嗚嗚!」

  鴨子搖搖晃晃地從阿妮絲的懷中移動到地板上,「碰」地一聲變成少女的模樣。

  「畢安卡,你還好吧?」

  擁有變身能力、一頭明亮金髮的少女畢安卡……此時她的臉和衣服都略顯髒污,散亂的頭髮和臉頰上,還沾了些泥巴。

  畢安卡一時之間只是呆呆地坐著,被叫喚了好幾次後才望向阿妮絲,淚水頓時盈滿眼眶。接著她伸出雙手抱住了阿妮絲。

  「嗚哇啊啊~好恐怖,我還以為自己死定了——」

  她放聲哭叫。

  「畢安卡,已經沒事了。我在你身邊!」

  環抱住緊緊依偎著她的畢安卡,阿妮絲回答道。這情景真令人感動,只不過——

  「你們這些傢伙到底想怎樣……?」

  兩人的背後傳來極為冷峻可怕的聲音,她們不約而同當場定格。緊握住對方的手後,阿妮絲才戰戰兢兢地回過頭去。

  席多生氣了,而且是真正的大發雷霆。她能明顯能感受到他全身正散發出逼人的魔力。

  在席多身後,動彈不得的諾雅仍蹲伏在原處,崩塌的傢俱東倒西歪,大量書本從架上散落一地,就像有股暴風呼嘯而過。

  「……對、對不起?」

  「這不是畢安卡的錯!是我……」

  「不,阿妮絲妹妹是為了救我……」

  「才沒有,畢安卡怎麼看都是受害者啊。」

  兩人綿延不絕的對話……

  「給我適可而止,你們這兩個蠢貨——!」

  ……卻因為這個史上最大的狂吼聲,戛然而止。

  在那之後,席多一方面為了放出在房裡無法行動的諾雅,另一方面,應該說有一半以上的理由是為了發洩滿腹怒火,他用魔法打碎了自己的塔牆。

  出了塔的諾雅高興地像隻狗一樣,在原野上翻來滾去,但阿妮絲和畢安卡可沒那閒情逸致觀賞它幸福的模樣。

  遭到破壞的塔牆由席多名為「狀態回復」的魔法恢復了原狀。不過畢竟房間裡經歷過一隻龍的胡鬧,情況可想而知。好幾個傢俱都已塌陷,散落在地面上的書籍應該也不下千冊。

  這情景,幾乎可稱之為慘狀。

  畢安卡整個人筋疲力盡、軟趴趴地癱在椅子上。

  說要先去拿水過來的阿妮絲小跑步地奔過走廊,端著放了水杯和點心的托盤回來。

  將翻倒的圓桌歸回原位後,席多坐在沒了椅背的椅子上,大刺刺地翹起腳來。

  「先喝點水吧。」

  阿妮絲遞出杯子,畢安卡道著謝伸出手接過。她好像覺得很美味般地咕嚕嚕喝下,才呼~地一聲舒了口氣。

  阿妮絲扶起了倒落在地的椅子。

  「所以說畢安卡,為什麼你會變成那副模樣呢?還被綁在諾雅身上,難道是被盜賊襲擊了嗎?」

  在雙手交叉、眉心緊皺的席多面前,畢安卡搖了搖頭。

  「那真是群可怕的傢伙……」

  「到底是誰?」

  「齊格家的小鬼們。」

  畢安卡一本正經地說道。

  不過阿妮絲聽到這有別於那認真口氣的答案,霎時楞了一楞,席多則輕蔑地說了聲:「啥?」

  「原來你跟一群小鬼玩得這麼開心啊。」

  「才不是!我怎麼可能跟他們玩!那些傢伙……那些傢伙簡直跟魔物沒兩樣!看到鴨子就全衝了過來,把我抓住,拔我的羽毛,還把我用繩子綁起來。」

  「差點就成了美味的晚餐之類的。」

  「不,那些傢伙根本就是想活生生玩弄一隻鴨子!你都不知道有多恐怖……我可是拚命逃了出來喔,可是他們居然笑著追了上來……我還以為這次真的死定了。不對,幾乎可以說是瀕死邊緣了。要是沒有阿妮絲妹妹救我的話……」

  「你不變成鴨子不就沒事了?」

  被席多這麼一說,她回道:

  「可是,變都變了啊……」

  畢安卡一臉憂鬱地搖了搖頭。

  「這個我懂。有些事情就是怎麼樣都沒辦法忍耐呢。像我被諾雅呼喚的時候,也忍不住……」

  「你給我好好忍住!」頭髮從後方被人一扯,阿妮絲連忙閉上了嘴。

  畢安卡一口氣喝光了水,要求再來一杯。阿妮絲連忙拿起水壺再度倒滿。

  「那個,你說的小鬼到底是誰啊?是齊格的兄弟嗎?」

  「齊格他家啊,是開劍術道場的。所以有很多附近的小鬼跑來學劍術。」

  「齊格的家,是在首都那邊吧?」

  「是啊,比想像中大得多了。我們是坐諾雅去的,從空中往下望還是大到讓人驚訝呢。」

  畢安卡如回憶地望向遠方。

  數日前,畢安卡與劍士齊格一同自席多的塔出發,前往他首都的老家。

  齊格家的宅邸是位於首都近郊台地上的大型豪宅。古色古香的宅院旁有個提供少年們鍛煉劍術的廣場。

  齊格牽著韁繩指示諾雅方向,並向他們說明那是訓練場。附近的少年似乎都會聚集在這兒學習劍術的課程。齊格的祖父在首都可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有名軍人,據說家族成員個個也都以軍人為職。雖然齊格的身份還只是個學生,仍備受期待能步上與家人相同的道路。

  最大的那棟是全家人居住的建築,聽齊格說那裡住著他的祖父母、父母、叔父和兄弟姊妹。畢安卡聽了後回答道「真是個大家庭呢」,並在齊格的胸口點了點頭。那個時候的畢安卡仍是一隻小鳥的模樣。

  「大概要住幾天呢?」

  「雖然希望探望完老頭的狀況就能馬上離開……哎,看來至少還是得住上一天吧。」

  「我這麼突然來打擾,真的不要緊嗎?」

  「不用擔心啦,房間多得是呢,畢安卡。不然隨你高興,想住到什麼時候都沒問題……好痛!」

  齊格的頭被畢安卡啄了一下,但是由於他的兩手都還握著韁繩,以致於完全無法反擊。

  諾雅在齊格家的大門前降落。如果是在首都的正中央,當然無法這麼做,不過齊格家位於高台地上,周圍也幾乎沒有其他的房子,所以能供諾雅降落的地點多得是。

  畢安卡到了地面後即恢復了少女的模樣。

  宅邸四周環繞著高聳的圍牆,大樹旁就有一扇門。

  手中牽著諾雅的韁繩,齊格和畢安卡沿著圍牆走去。就在立有獅子雕像的大門旁,有三名女子正站在那兒。

  當畢安卡看到那三人時,瞬間無法移開自己的目光。她們的容貌有如女神般艷麗脫俗,全都是有著一頭黑髮的美女,而且三人的身高都不輸給男性。不過包裹著那凜凜身軀的雖是簡易輕裝,仍能顯而易見地看得出是軍用的裝備。

  「姊……姊姊……」

  齊格開口的叫喚聲中帶著難以掩飾的恐懼。

  畢安卡歪著頭,正想問他怎麼了。

  但就在她開口之前,齊格的三位姊姊毫不遲疑地朝他的方向走來。此時齊格的喉頭發出被踐踏般的哀鳴,臉色鐵青,甚至連額頭上也浮現出大量的汗水。

  「你回來啦,齊格,我們等很久了呢。老是不肯回家,幾乎都快忘記你長什麼樣子了……哎呀,用不著一臉傻楞楞地站著嘛,光是你平常的模樣就夠惹人發笑啦。」先開口說話的是站在正中央的大姊艾琳。

  雖然她長得十分美麗,但仍與優雅一詞有相當大的差距,她給人的感覺是獅子在獵物當前,眼神會閃閃發光的那種野性美。她望著齊格的眼神,就像看著一隻被逮到的老鼠。

  「你好像過得還不錯嘛,不像得了什麼沒辦法去學校上課的病啊。怎麼啦?滿頭大汗的。不過,流這麼多汗應該不是生病的關係吧?」

  齊格已然失去戰鬥的意識,他雙手高舉道:

  「這個嘛,姊姊,呃~好久不見了,真令人高興啊。」

  「唷,看來你倒也學會說些奉承話了嘛,真讓姊姊高興呢。」

  「我原本是有很多話想慢慢跟你們聊啦,不過我得先去探望爺爺才行。不是說他閃到腰了嗎?雖然聽說沒什麼大礙,但他畢竟也上了年紀,我還滿擔心的呢。就等我探完病之後再跟姊姊們聊聊吧?」

  這時,位於長女右側的次女尤莉往前一站,臉上浮現艷麗的笑容,接著搖了搖頭:

  「我想沒有這個必要呢。上面的傳話交代,你們沒有必要見面。」

  不同於跟給人獅子般印象的長女,次女不論是直而長的秀髮還是她端莊的口氣,形象就宛如一把鋒銳的利劍。

  「爺爺他很健康呀。今天也照常揮劍千次、伏地挺身五百下,在宅院跑完一大圈之後,還贏了兩場跟父親大人的模擬賽呢。」

  「難、難道……」

  齊格慢慢向後退。

  三女蒂娜追趕似地跑上前來,踩住了齊格的腳。

  「咕哇!」

  「你逃也沒~用它的。」

  蒂娜一雙閃耀奪目的眼神帶著天真的微笑,但腳下的力量可說是毫不留情。受到碎骨般的一擊,齊格連慘叫聲都發不出來了。三女雖然看起來比兩位姊姊嬌小許多,但實際上卻擁有最為強大的怪力。

  「沒錯,就是你說的難道。父親大人也吩咐過啦,要我們好好鍛煉他那個無所事事的笨兒子。來,我們去道場吧!」

  況且,蒂娜還拿著一把跟她身高差不多的長槍。假如齊格使勁全力企圖脫逃,前端尖銳的練習用長槍應該會直接朝他身後擲來吧。蒂娜是使槍的名手,能驚人地從遠方貫穿目標人偶的腹部、心臟,或是任何地方。完美無缺的槍法甚至讓她收到過來自於皇家的褒賞贈禮。對她來說,要命中齊格的身體,根本就是小事一樁。

  順帶一提,長女擅長的是劍術,次女則是弓術的能手。

  由於三位美女還擁有數不盡的信眾們,所以不論齊格逃到哪裡都會有人密報,最後還是會被捕獲。

  齊格就像只小貓一樣被拎著頸子,接著被踹、被拉、被踐踏、被擰著逮住。三姊妹的力量形同魔法一般強人,他雖然拚了命地抵抗,仍舊不敵她們三人的攻勢。

  對於這意料之外的發展,畢安卡完全插不上話,但她終於在齊格快被拖走的時候……

  「請問!」

  ……開口說了這麼句話。

  回過頭來的長女艾琳以她目光的高度搜尋著聲音的來源,然後在完全沒有挪下視線的情況下又轉了回去,強行拖著齊格離開了。

  這也就是說,如果不跟她一樣高或者更高的話,根本無法引起她的注意。此外,由於姊姊的個子比齊格還要高,就算畢安卡跳起來也無濟於事……

  「據說那些姊姊在王都被稱為戰乙女還是什麼軍女神的,可是也太過分了吧!原來說什麼爺爺身體不適,其實只是叫齊格回老家的陷阱。我一直聽到齊格從道場那傳來的慘叫聲耶。本來我想去救他,可是又沒辦法隨便進去,想說至少去跟她們商量看看……結果變成鴨子後就被小鬼們追著跑,那個家還真是要命!」

  「呃……」

  「不過,最後總算是和他取得連絡了。幸好道場門口的小哥能讓我拜託……」

  「他肯聽你說嗎?」

  「是啊,我變身成齊格姊姊的樣子,只說了一句『你先到別的地方』,那個小哥就馬上不見人影了呢。好不容易見到齊格……他已經滿身是傷了。他還說『我一定得回席多的塔去!不然會被殺掉!』我正跟他說要一起逃走的時候,沒想到姊姊她們回來了……然後,我只好又變成鴨子從道場裡逃出來……」

  畢安卡無精打采地垂著頭。

  被小鬼們纏上,用繩子綁了一圈又一圈,還捆在諾雅的鼻子上,這都算了。沒想到諾雅會向阿妮絲求援,阿妮絲恰巧又因此行使了召喚,這實在是畢安卡始料未及的狀況。

  「吶,席多,能不能想辦法跟齊格連絡一下?」

  阿妮絲像想到了什麼好點子,笑顏逐開地問道。

  但只見席多仍盤著雙手回答道:

  「如果只需要連絡,那什麼時候都行。」

  「真的嗎?」

  畢安卡雙眼發亮地抬起頭來。

  「是啊,那傢伙身上有能取得聯繫的魔法道具。不過由於他不會使用魔法,只能從這裡單方面跟他連絡就是了。」

  「那還等什麼……」

  只見席多聳了聳肩……

  「再等幾天後也行吧。」

  ……這樣說道。

  「喂!怎麼可以這樣!」

  「為什麼?」

  兩人同聲抗議著,席多聳起肩頭說:

  「人家正在接受訓練,前去打擾不太好吧?」

  面對還想發牢騷的兩人,席多又動了動肩膀接著說:

  「再說,你們倆還有那個閒工夫為齊格操心嗎?」

  他用手指了指她們身後的慘況。

  「接下來是整理時間,趕快動手吧。」

  不管畢安卡再怎麼含淚請求,席多仍當作耳邊風,因此兩人才終於開始著手整理房間。

  掉落在地板上的藏書數量大到驚人。

  將散落一地的書本一一闔上,再依照不同的類別細分,最後依序放回架上。這可說是一項毫無挑戰性的工作。看來光花上一、兩天的時間是處理不完的。

  不知是否打算監視她們,席多在不遠處開始讀起書來。他看見翻落在地的書本還說了句「原來在這裡啊」,就拿在手上開始閱讀。阿妮絲原本想開口抱怨,卻被狠狠瞪了一眼而作罷。

  她靜靜地排放著書本,過不了多久就厭倦了這沉默的動作,開始小聲向畢安卡搭話:

  「席多真的很壞心眼耶。」

  「嗯,這我老早就知道了。可是知道歸知道……沒想到他竟然狠心成這樣!」

  畢安卡故意發出啪地一聲,將書本放回書架。

  兩人接著開始討論起席多的惡行惡狀。

  「你知道嗎,畢安卡。我學魔法的時候,念的是一本叫作『魔導事始』的書,那本書寫得好難懂喔,內容也完全沒有感性可言,光讀一行就覺得累死人了。」

  「啊啊,我以前也被逼著讀那本耶。真的很難對不對~我還每個字都跑去查字典呢。」

  「所以啊,我就跟席多說用這本書真的太難了,難道就沒有其他更活潑、更令人感動的教科書嗎?因為這本書的文章用詞好尖銳,完全無法讓人有想學習的慾望,結果呢……」

  「嗯?」

  「他竟然回我說『這本書的作者就是我,還真抱歉哪!』嚇死人了~我根本沒想到寫書的就是他本人,還那樣數落了他一頓。」

  畢安卡眼睛睜得老大……

  「咦咦咦咦,不會吧~」

  她高聲叫了出來。兩人連忙把視線轉向席多,不過後者似乎對少女之間的對話毫無興趣,相當專注在閱讀上。

  兩人一開始還會按照作者筆劃排列,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在工作上也愈來愈不仔細。阿妮絲只按照書側的顏色分類,排得漂漂亮亮。畢安卡就算把書整本顛倒放上去,也只說聲「管它的!」就放著不管了。

  「幾乎每個魔法使都讀過那本書呢!那已經不是本普通的書了,應該可以說是魔法使的教科書吧。沒想到竟然是席多寫的……咦?可是,作者名不一樣吧?我記得作者應該是一個叫瑪基斯.姆坦的人啊。」

  「雖然作者是那個人,不過聽說實際上是席多寫的,席多好像受過那個人的照顧吧。再加上那人以他的恩人自居,只不過是稍微幫了席多一點忙,就使喚他去做好多事情呢。寫書也是其中之一,席多好像吃了不少苦頭。」

  「使、使喚席多?這有可能嗎?」

  兩人將肩膀湊近,繼續悄聲對話著。

  「真不敢相信呢……」

  阿妮絲面帶愁容地歎起氣來。

  「我真想見見那個人耶。親眼拜見他足以使喚席多的實力。這樣心裡應該也會痛快一點吧。雖然自己絕對不可能辦到,至少也要看看那個人的本事,趁機學起來才行。」

  「嗯……就是說啊。很難吧,竟然能使喚席多。光看我們現在就被他奴役成這樣了……雖然錯是在我們自己啦……」

  看來想結束整理書本的工作沒這麼容易。而且感覺愈是整理,下一堆書山就離她們愈近。

  「啊啊,真累人……」

  「阿妮絲妹妹,你好像很累的樣子,身體不舒服嗎?」

  畢安卡傾著頭問道,金髮也跟著柔順地垂落。只見阿妮絲狀似傷腦筋地微微一笑,搖了搖手說:

  「不是啦。最近好像常常做些怪夢。昨天也是半夜就醒過來,到早上都睡不著……」

  「做夢?」

  畢安卡輕蹙雙眉。

  對魔法使而言,夢包含了重要的意義。原本人體無法負荷的力量藉由夢境為窗口朝人們傾訴,就是常有的事情。

  「你做了什麼樣的夢啊……?」

  「你跟席多問一樣的問題耶。」

  「那當然啦!從夢境可以知道很多事情呢。就算不是預知夢,也可以瞭解身體情形、精神狀況之類的。」

  「我也不太會說耶……好像有誰在一個又小又暗的地方呼喚我。一直聽到一個小小的聲音,重複叫著我的名字。只是我還是搞不太清楚……原本想說會不會是諾雅呢?要我召喚它出來的感覺就跟在遠方呼喚我的聲音很像。不過,那應該不是諾雅。」

  「會不會是有人在呼喚阿妮絲妹妹呢?」

  「嗯……可是我也不知道耶。最近一直都在做那個夢呢。」

  阿妮絲的眼神望向遠方。

  「既然這樣,我想說由我來召喚就能知道了。可是,沒辦法……還是不夠。」

  「什麼東西不夠?」

  阿妮絲的右眼烙印上了魔導師的印記。只不過,他仍完全無從判別起那眼球上的刻印存在為何,連是什麼形態的刻印也不知道。

  「召喚的,鑰匙……」

  「你們兩個,偷什麼懶啊!」

  此時叫罵聲從遠方傳來。

  兩人才連忙繼續幾乎完全中止的工作。

  「嗚嗚嗚。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夠再見到齊格啊……齊格現在該不會已經渾身是傷、不省人事了吧。」

  「齊格的事情,等一下我們再一起去拜託席多吧!如果拚命求情的話,他最後一定願意聽我們說的。雖然可能要花上一整天的時間,也說不定是兩天,搞不好還得到第二天……」

  是嗎……畢安卡顯得無精打彩。阿妮絲見狀,努力試圖為畢安卡打氣。

  「雖然很沮喪,情況還是不會有所改變,何況席多又是個那麼頑固的人。」

  「就是說啊……」

  「這時候,就應該先吃飯來恢復體力才對!今天的晚餐是燉菜。最近家裡三餐全部都是我做的喔。畢安卡不在的期間,我覺得自己應該進步了不少呢。今天就吃吃看我做的菜,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再想辦法說服席多吧!」

  連連歎氣的畢安卡終於因為阿妮絲的話而笑逐顏開。

  「也是。嗯,就這麼決定了!」

  因此,當天晚上,餐桌上放的便是著阿妮絲精心製作的白色燉菜。

  畢安卡外出前擺得還是一張長桌,不過畢竟兩人的生活沒必要用上那麼大張的桌子,就換成了四人左右大小的圓桌。擺在桌上的小小綠色花瓶裡還裝飾著阿妮絲採來的西香花。

  阿妮絲笑臉盈盈地把裝了麵包的大盤子放在桌子中央,然後將燉菜的盤子一一擺在每個人面前。

  「哇,好像很好吃的樣子!」

  美好的香味挑動了嗅覺。這道是白芋雞肉燉菜。

  畢安卡笑容滿面地說了聲「我開動了!」便拿起了湯匙。席多也安靜地將湯匙移到了嘴邊。

  「怎麼樣?」阿妮絲觀察著兩人的反應。

  畢安卡被一片雕刻成漂亮花朵造型的紅蘿蔔給吸引住了。看起來就像一朵盛開在雪地裡的花兒。阿妮絲將那片紅蘿蔔點綴在盤子裡,想必也是這個用意吧。鮮明的配色看起來十分美味。她先用湯匙舀起了那片花朵,送進口中。

  在下個瞬間,畢安卡突然停下了所有的動作。

  這實在是充滿了個性的味道。嘴中的味道跟從氣味所想像的味道有著相當大的差異,滋味十分奇特。再怎麼說,這片紅蘿蔔的嚼勁也太好了點。

  畢安卡將視線轉向席多,他那邊的反應實在令人在意。

  果不其然,席多全身開始散發熊熊怒火。

  「妳……這東西是怎一回事。」

  「咦?這道燉菜呀,是一棟森林深處的房子在大雪當中……」

  「不是這種無聊的解說。我問的是,上面的紅蘿蔔為什麼還是生的!」

  「啊啊~」阿妮絲這才恍然大悟似地,握拳敲了一下掌心。

  「很漂亮的花朵造型吧?要是不小心煮爛的話就糟糕了,所以直接放在上面。還是得重視外觀嘛。」

  「應該還有別的事比外觀更重要吧!你這蠢蛋!」

  被這麼大聲叫罵,阿妮絲不由得縮起了脖子。

  畢安卡含淚將燉菜送入口中……

  「一定很有營養!沒想到阿妮絲妹妹為我們設想得這麼周到呢!」

  她努力地想聲援阿妮絲,但席多仍完全無視她說的話。

  「自從你來到這裡之後,魔法學不好、唸書也念不好、交代的事做不到、料理也隨隨便便的,到底要我怎麼教你、從哪裡教起好?你說要獨當一面也只是隨便說說的嘛!」

  「為什麼要這麼生氣?我覺得你最近也太愛發脾氣了吧。老是這麼愛生氣,對身體不好喔。」

  「離題也該有個限度!我是在罵你少根筋,要是真沒一件事能做好,至少也該專心聽別人說話!」

  「你也沒必要這樣說吧!人家才才不像你講的那樣一事無成呢!」

  「那麼……」

  席多臉上浮現殘酷的笑容,但他的眼神中沒有任何笑意。

  「有什麼自己覺得滿意的地方,你倒是說說看啊。」

  唔……阿妮絲不由得有些退縮。席多要是真發起脾氣來,用普通的借口根本無法說服他。

  但阿妮絲可不會因為這樣就意志消沉、垂頭喪氣。

  「那個……我承認我的學習的確有些落後,因為那真的好難,而且全是些我不知道的東西嘛。可是……對了,我很會買東西啊!雖然你根本就不讓我出去買東西。」

  這道菜的材料也全都是席多採買來的。阿妮絲被交代要乖乖看家,任她怎麼抗議都沒有用,所以她也只好乖乖待在塔裡等待。

  「我至少也會買三餐要用的材料啊。」

  「喲……」

  席多盤著手,一副瞧不起阿妮絲的模樣。

  「那就去吧,明天我會給你一枚銀幣,你就自己跑趟威爾格利亞市場吧。」

  阿妮絲正面迎向他的目光,點頭說道:

  「知……知道了!交給我吧。」

  「我也一起……」

  「你給我看家。再說,你們還得把書架恢復原樣吧?」

  在冷漠眼光的注視下,畢安卡整個人似乎縮小了許多。

  阿妮絲心中燃起了熊熊鬥志,但在畢安卡看來,那是份多麼令人不安的鬥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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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4-24 07:49 PM

  第二章    阿妮絲,被奇怪的少年詐騙

  太奇怪了,阿妮絲邊走邊想。

  晴空萬里的好天氣,沐浴在太陽光下的新綠閃爍著光芒。她沿著河堤筆直朝向威爾格利亞城走去。

  在風兒吹拂下一圈又一圈旋轉的風車,充滿了田園詩歌般的風情,但阿妮絲比起眼前的風景,更專注在她的煩惱上。

  從決定留在席多之塔的那天開始,美好的家庭生活應該就此展開才對。

  可是席多仍然每天為一些小事發脾氣,或是對著阿妮絲怒吼。

  剛被收養的時候,她對那名少年模樣的養父的確有所猶疑,也因為不知對方為何收留她,兩人之間的生活極不融洽。

  當她決心留在這裡之後,一直覺得再怎麼說都應該比之前的情況要來得好。但是,會不會其實是變得一天比一天糟?昨天因為功課、召喚諾雅,還有吃飯的事情害得他發脾氣。因此昨天阿妮絲惹他生氣的次數又創下了新紀錄,不過她從沒有一天不惹席多發火就是了。

  真要說起來,從那時候他就開始找我麻煩了。阿妮絲一邊用指尖撫平蹙起的眉心,一邊回想那件事。

  從齊格回老家去,畢安卡也跟著他離開之後,阿妮絲與席多兩人的共同生活就此展開……

  「欸,來好好決定我該怎麼叫你吧。」

  看見一臉興致勃勃的阿妮絲手中拿著的一迭紙,席多眉間的皺紋更深了。

  「那是什麼?」

  「這個呀,就是我啊,想了好多稱呼……呃,首先~」

  席多似乎對阿妮絲未經大腦就說出口的講話方式感到煩躁,他抽走阿妮絲手上的一迭紙,視線停留在上面。

  眼見瀏覽著文字的席多表情變得愈來愈兇惡。

  「這什麼鬼東西……?」

  「你太粗魯了!那個、那個啊,我想先仔細說明一下,你願意聽我說嗎?首先,請看看第一行,最上面的那個。」

  紙上列著許多阿妮絲想到有關席多的稱呼。席多將手掩在阿妮絲的嘴巴前,阻止她冗長的解說,所以阿妮絲只能眨著眼睛。

  然後席多深呼吸一口氣,從對他而言充滿可怕辭彙的那張紙上回過神來。

  「我想問一下當作參考,這個父親大人是?」

  「這是最安全的敬稱了。帶著微微距離感的稱呼真教人悲傷,胸口有些難受呢。」

  「這個閣下,又是……?」

  「這個我反而特別推薦喔。非貴族還用這個稱呼可能不太好,但這種誓言忠誠的感覺很不錯,還滿高雅的呢。」

  「雖然不覺得忠誠那種高級的情操跟你扯得上關係……算了。那這個,還特地圈起來的『星塵君』是……?」

  席多的聲音似乎帶著些許顫抖,但阿妮絲完全沒注意到,仍然滿臉笑容地湊近了他。

  「這個啊,我覺得這個最適合了耶。充滿神秘感的表現,又相當有戲劇化的效果……」

  「你有沒有想過,被叫這種稀奇古怪名字的人會有什麼感覺啊!」

  忍無可忍的席多將手上的紙隨手一扔。

  被粗聲怒斥的阿妮絲睜大了眼睛。

  「好過分,你為什麼要丟掉它!」

  她朝扔在地上的紙張伸出手,努力收集成束。

  「聽好……這裡面沒一個我能接受的。我一概不會承認。要是真得用這些搞笑的名稱叫我,不如你一輩子都別跟我講話。」

  「你這麼說我很傷腦筋耶!」

  「傷腦筋的人是我!」

  互相吼叫的兩人別說是父女,看起來就跟一對兄妹沒兩樣。

  「我很嚮往星塵君這個稱呼,在以前讀的故事裡,他是一位收養孤女的老紳士呢。」

  「我說過用不著說明了,閉嘴。」

  「那我到底該怎麼稱呼才好?還是該退一步,叫父親大人就好了?」

  「我說過你犯不著稱我為父親!」

  「…………」

  看到此刻阿妮絲受傷的神情,席多似乎才察覺到自己的失言,因而不發一語。

  阿妮絲咬著唇,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要是此時誰拍了她的背一下,淚珠便會從她的眼眶潸潸滑落吧。

  「你真……真的這麼討厭我……?」

  席多焦躁地抓著頭,不知該回些什麼好。阿妮絲滿臉通紅,開始抽噎起來。

  「好了啦,別哭了。」

  「不、好……我、我……還是回寶菈修女的教會比較……」

  「不對,不是你想的那樣……」

  席多的鞋底猛叩著地板。阿妮絲嚇得肩頭一震,默默淌著淚。

  「別誤會了,這不是你的錯。」

  席多朝她伸出的手摀住了她的雙眼。阿妮絲聽見身邊的席多那有些嘶啞的聲音。

  「單純只是我不喜歡父親這個角色而已,不是你的錯,別哭了。」

  「………因為你不喜歡自己的父親?才不想被叫作父親嗎?」

  她的臉上有布料的觸感,席多拭去了阿妮絲的眼淚。

  「因為會想起不愉快的事。所以,我不想被稱為父親。」

  他的嗓音平靜。

  阿妮絲睜開了眼,席多的臉就在她面前。或許席多的確是一位不適合稱為父親的人物。再怎麼說,阿妮絲與席多看來都不像是父女,一點都不像。

  席多緋色的眸子凝視著阿妮絲。

  那顏色仍舊讓阿妮絲為之心驚。

  「你跟父親吵架了嗎?」

  「是啊,大吵了一架。」

  「我知道了。我不會再叫你父親……不過這樣一來,果然還是星塵君最適合了……」

  啪唰一聲,疑似是剛才拭去她眼淚的白布扔在阿妮絲的臉上。

  「真是的,你好粗魯喔!」

  「還不都因為你盡說些蠢話!」

  阿妮絲開始努力解釋星塵君是個多麼美好的稱呼,然而席多仍無論如何都不肯點頭,最後只好決定就單純稱呼他為「席多」。阿妮絲雖然心有不甘,但對方說如果不這麼叫的話,以後就不回她話,因此最後也只好默默接受了。

  「沒錯,都是那時候不好!」

  阿妮絲自言自語道。她一個人盤著手走著,口中唸唸有詞的模樣相當詭異,不過沉浸於思考中的阿妮絲並未留意到這點。

  「星塵君不行的話,閣下也不錯啊。明明就很適合嘛……啊啊,不過這也沒辦法。席多性子急又脾氣暴躁,我這邊要成熟一點,用從容的態度對待他才行,我得好好加油了!」

  阿妮絲一邊說著席多聽見肯定會怒目切齒的話,一邊越過了威爾格利亞的城門。

  先前受到魔物襲擊而遭重創的城鎮,現在也幾乎完成了重建工程。大量的建築物應該都已崩塌毀損了,然而城鎮中早就建構起新的建築。這正是人潮往來頻繁,商業繁盛的威爾格利亞城才能造就的盛況。這點令知道魔物出現原因的阿妮絲著實鬆了口氣。

  雖然在目光不及之處仍有殘破的建築,但幾乎都沒那麼顯眼了。

  在中央大道往東西延伸的艾爾納街上並列著許多攤販。擺攤的農家和商人們奮力叫賣著,他們的吆喝聲聽來精神十足。其中包括水果和蔬菜,偶爾也會出現衣服、裝飾品等攤子。

  阿妮絲獨自一人走著,思考該買些什麼東西才好。

  身上有一枚銀幣,應該沒什麼買不起的東西吧。她心裡想著今天的晚餐要煮些什麼,最後決定從肉、蔬菜、辛香料到麵包跟點心,打算通通包辦回去。

  而且,買完後一定還會剩下一些錢,席多交代過她剩餘的錢可以買些自己喜歡的東西,「反正你一定會拿去買些無聊的東西吧」,還對她多補充了這麼一句。

  「我才不會買什麼無聊的東西呢。等著看吧,絕對會讓你嚇一跳!覺得後悔的話,到時記得來跟我道歉啊!」

  阿妮絲發表過這樣的宣言後才出了門。

  雖然到目前為止連晚餐要煮什麼都還沒想到,但只要看到材料,一定會有些好點子吧!攤販上放著許多今天現采的蔬菜、水果,還有一些稀奇的調味料、菇類,甚至有從未見過的動物品種垂掛在攤子上。

  絕對要在今天的餐桌上讓席多承認敗北。阿妮絲一個人頻頻點著頭。

  說到餐桌,就想到放在桌上的花瓶,那個造型跟餐桌實在不太合。阿妮絲突然想到,買個漂亮的花瓶回去怎麼樣呢?找個適合插上西香花,樸素的淡綠色圓底花瓶應該不錯。晚點要記得去看看才行……一想到這兒,阿妮絲忽然停下了腳步。後面的商人男子跟著大叫一聲並踩了個空,但想事情想到出神的阿妮絲根本毫無自覺。

  如果,這次出來買東西失敗的話……

  阿妮絲能想像,席多一副壞心腸、嘲笑她的模樣。他一定會在她沮喪地回到家時,用那宛如在傷口上撒鹽的殘酷的口吻說:

  「所以我不是說過了嘛,你這個蠢蛋。明明是個半調子還這麼囂張,所以才會落到這種下場,笨蛋,聽懂的話就給我乖乖學好魔法,只不過你的召喚也派不上用場。想被稱作魔法使,至少等到跟本大爺一樣能使出火焰魔法再說吧,庸才!」

  他肯定會說出諸如此類的話來。

  好像一副很了不起的樣子,太過分了!阿妮絲對自己的想像認真地發起了火來。只不過她所想像的畫面,似乎比實際上的席多還要邪惡。

  的確,阿妮絲唯一能使用的召喚魔法是有些特別奇怪的地方。

  她第一次就召喚出不得了的東西,第二次以後則跟什麼都召喚不出來沒兩樣。因為跟諾雅處得好,所以它願意回應召喚,但其他的龍卻沒有任何回應。最後演變成連有沒有完成召喚、是否確實傳達都令人束手無策的情況。

  這副德性不配稱為魔導師,席多生氣地說道。而這也成為她想學習魔法的其中一個原因。雖然隨著愈學愈多,她不太適合魔法這件事也漸趨明朗……

  但總有一天,她一定能好好使出屬於自己的魔法。不僅如此,連「現代魔法」也能運用自如吧……正當阿妮絲如此盤算之際,她突然聽見一陣像是哭泣的聲音。

  她原本以為跟昨天一樣,是諾雅在呼喚著她。但那並非諾雅,而是一個人的聲音。

  阿妮絲傾耳細聽,並朝著聲音的方向踮腳走去。

  在兩棟建築物之間,有個作為小巷卻略顯有些狹窄、像是屬於小孩通路的空間。走在大街上的行人也都沒留意這道縫隙。阿妮絲聚精會神地往通道裡望去。

  在那陰暗的場所中,她看見一名哭得抽抽噎噎的少年。

  阿妮絲小心翼翼地問道:

  「你怎麼了……?」

  聽見她的聲音,對方肩頭為之一震,這才抬起了目光。

  那是個有著淡綠色雙眸,臉上帶有小雀斑的少年。雖然他的頭上綁著布條,但倔強的褐色頭髮仍不住躍動。身上的衣服對他來說似乎有些太大,顯得鬆垮垮的。

  「嗚嗚嗚、嗚。嗚~……」

  「你一直哭我也聽不懂呢?怎麼了?哪裡痛嗎?」

  阿妮絲溫柔地向他問道。少年伴隨著不斷抽噎說道:

  「我被……丟在這裡了……」

  他終於開口回答了。

  阿妮絲讓少年坐在腳邊的箱子上,努力向他問道:

  「怎麼了?你被誰丟在這裡?」

  「嗚……嗚哇~」

  聽了阿妮絲的話,少年哭得更厲害了,雙手抱住她的腰放聲哭泣。

  阿妮絲雖然嚇了一跳,但仍撫著他的背,耐心十足地再度發問:

  「你一直哭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呀,能不能告訴我呢?」

  少年這才結結巴巴地開始解釋。

  「我……是個孤兒。原本應該被某個地方的教會收留……不過那個人,說願意收養我……嗚……然後,我們一起旅行……」

  「旅行?這樣啊,好辛苦呢。你們是做生意的嗎?」

  「…………」

  少年眨了眨眼,淚水又撲簌簌地落了下來。由於他講話時喉頭還發出咻咻的呼吸聲,阿妮絲往往聽不太懂話裡的意思,但她仍專注、小心地聆聽少年所說的話。

  「……然後,從國境,一路……沿著街道,走到……這裡,這個城鎮、昨天也來過。可是,我就這樣被丟在這裡……我,被拋棄了……他們說團裡的錢不夠,說沒辦法帶著連使劍都不會的飯桶一起旅行。所以要我到這個城鎮的、教會去……嗚、嗚嗚!」

  「是這樣啊……」

  阿妮絲同情萬分地掩住了嘴巴。

  少年滿面淚水,最後還哇哇大哭了起來,緊緊抱住阿妮絲。

  「嗚嗚、嗚嗚。可是,我拜託他們不要丟下我……結、結果,他們叫我賣掉這些賺錢回去……說要是能辦到的話,就帶我一起走。」

  這個?面對歪著頭的阿妮絲,少年把手指向她腳邊的箱子。

  大概是酒館用的東西吧。箱子的大小約能裝下八隻瓶子。雖然跟重量也有關,不過至少是個阿妮絲能用雙手抱起的箱子。

  「要賣這個箱子嗎?」

  「唔嗚……不、不是、是這裡面的……東西。」

  只見少年吸著鼻子從箱子上下來,打開了箱蓋。

  「這種東西,根、根本不可能賣得掉。我……會被拋棄了……嗚……」

  看見箱子裡面的東西,阿妮絲一時說不出話來。再怎麼說,的確是不可能,就連阿妮絲也這麼認為。

  少年的鼻子發出咻咻聲,眼睛看起來又紅又腫。他究竟獨自一人哭了多久的時間呢?

  阿妮絲暫且閉上眼睛,陷入沉思。然後,她有如下定決心般點了點頭。

  她伸出雙手,鼓勵似地拍著少年的肩膀。

  「別哭了,沒問題的!」

  畢安卡「嗯——」地一聲伸了個懶腰。地板上的書本終於整理到剩下約三成了。席多依然面對書桌,閱讀著書籍。

  「欸,席多,讓阿妮絲妹妹一個人去真的沒問題嗎?」

  席多聞言瞪向畢安卡。

  「說不定會遇到什麼危險呀?」

  「我把移動石交給那傢伙了。」

  畢安卡眨了眨眼。

  移動石是指能夠任意將席多之塔移動到指定場所的夫妻石。一對夫石與妻石之間,擁有相互吸引的效果。阿妮絲身上持有妻石,假使真的發生什麼狀況,只要詠唱特定的咒文,她就會移動到席多持有的夫石所在地。

  附帶一提,它的價值甚至連一般貴族的財力都負擔不起。但光席多一人竟擁有三對之多。

  「喔~這樣啊。」

  「你幹嘛一臉傻笑的樣子。」

  「你果然還是很在乎阿妮絲妹妹呢。雖然每次開口總是抱怨東抱怨西的……偶爾也該坦率一點嘛,父親大人?」

  「開什麼玩笑,鴨女。看我把你給烤了。」

  即便被堵了這麼句話,畢安卡一臉仍是笑盈盈的樣子。

  「欸,席多。阿妮絲妹妹會買好晚餐的材料,然後用剩下的錢買喜歡的東西回來對吧?她會買些什麼呢……還真有點期待耶。」

  席多用鼻子冷哼了一聲。

  「反正一定又是些無聊的東西。」

  畢安卡用力搖了搖頭,雙手有如祈禱般相互交握。

  「我啊,覺得阿妮絲妹妹會去買件洋裝回來!有著可愛荷葉邊的連身洋裝、帽子、高雅的小襪子,配上綁有蝴蝶結的紅鞋!蕾絲手帕上有花朵的圖樣。胸針也很棒呢~啊啊,真想陪她一起去買……」

  感受到充滿怨懟的視線,席多嘴角挑起冷笑。

  「不是衣服吧。她一定會買些更沒用處、更無聊的東西回來。花瓶啊、畫啊、稀奇古怪的玩意兒,還會說什麼可以當作紀念之類的。」

  「為什麼你可以想得那麼過分!」

  畢安卡毫不客氣地走近他身邊,大大地用右手拍在席多正在讀的書本上。

  「我說啊,花要是不澆水可是會枯死的!不溫柔一點跟女孩子說話的話,她當然會鬧彆扭啊!憑你的作法,連想表達的心意都傳達不了,你對她說話再溫柔一點是會怎麼樣?」

  「要是你知道我遭受到多大的荼毒,我看你就不會說出這種話了,鴨女。」

  「什麼嘛……嗯?算算這時間,阿妮絲妹妹也差不多該回來了吧?」

  窗外的天空已被染成霞紅色。在畢安卡整理書籍、席多專注於閱讀之時,似乎已度過很長一段時間了。

  席多被這麼一說才留意到,他站了起來,嘴裡念著「在搞什麼啊那個笨蛋」。

  這時,諾雅的叫聲傳到他們所在的書房。那聲音並非想警示主人有什麼異狀,而是在阿妮絲餵食它之類的時候發出表示喜悅的叫聲。

  畢安卡一邊叫著:

  「應該是阿妮絲妹妹回來了!」

  接著她一邊衝了過去,席多則尾隨其後。

  在高塔入口處的大廳,阿妮絲拚命想說服諾雅別再叫了。

  但諾雅似乎高興得很,並未因此停止它的聲聲叫喚。因為晚餐時間也差不多到了,在齊格回來之前,席多指派負責準備諾雅飼料的人就是阿妮絲。

  它的巢窩旁有個齊格精心製作的祭壇,諾雅所生的蛋就坐鎮其上。

  「阿妮絲妹妹~!回來也該出個聲嘛。」

  聽見畢安卡奔下階梯的叫喚聲,阿妮絲打了個哆嗦。

  「諾雅,趕快把我藏起來!」

  雖然雙手抓住它求助,諾雅仍然只發出高興的鳴叫。畢安卡抵達阿妮絲的身旁後,轉而望向她略微發青的面孔。

  「怎麼了嗎?」

  「啊~來不及了……」

  「在做什麼啊你。」

  聽見席多的聲音,阿妮絲哀號著坐倒在地。畢安卡見狀嚇了一跳,將視線轉向席多。來到她身旁的席多,再度向阿妮絲問道:

  「怎麼,你把什麼東西藏起來嗎?這個箱子?」

  「怎麼啦,阿妮絲妹妹。」

  雖然阿妮絲緊緊抱住箱子,淚眼汪汪地搖著頭……

  「閃開。」

  但席多仍揚著下巴說道。接著他動用蠻力,像對待一頭小貓般拉開攀著箱子不放的阿妮絲。

  「別動粗啦席多!阿妮絲妹妹,你的臉色不是很好呢。買東西的事情怎麼樣了?洋裝在哪裡?」

  「嗚嗚嗚……」

  席多的手伸向箱蓋。阿妮絲雖然想阻止,卻被他用手擋住臉推開了。

  「不要啊~」

  聽著阿妮絲的慘叫聲,席多毫不留情地掀開了箱蓋。

  當看見箱中的東西時,席多不禁啞口無言。畢安卡也從席多的身後看進箱子裡,阿妮絲則用雙手遮住了臉。

  畢安卡將食指抵在唇上,歪著頭說:

  「這是……橡實?」

  箱中令人訝異地裝滿了前端尖銳的褐色樹木果實。看來有幾百顆,不、甚至有上千顆吧。

  阿妮絲仍然遮著臉,發出了嗚咽聲。

  「就是啊……這、這座橡實山呢,有個很可憐的故事喔。只要聽這個箱子的主人,也就是一個小男孩說的話,大家一定都會同情他的。就是啊,那個小男孩……」

  「你是被騙了吧。」

  席多深長地歎了口氣。阿妮絲瞄了席多一眼搖搖頭,幾乎快把自己的辮子弄亂了。

  「怎麼會,才不是!什麼被騙,那個小男孩不可能會做這種事的。而且他還哭了耶!說要是賣不掉這些,自己就會被拋棄了。」

  「他現在一定正在捧腹大笑吧。還真是只肥鵝啊,竟然為這種鬼東西花上一整枚銀幣。」

  「才沒那回事!他哭著說很感謝我,還說『大姊姊是我的恩人』,非常感動的樣子耶。」

  席多沉重地搖著頭回道:

  「雖然我也不期待你能順利買東西回來……沒想到比我想像的還慘,比最糟糕還要糟很多很多,你是遇到詐欺了啦。」

  畢安卡將手探入橡實中找尋,但裡面除了橡實以外什麼也沒有。滿滿一整箱的橡實,真是個糟糕的箱子。

  「才不是詐欺!那個小男孩還說自己是正派組織的一份子呢。他是從國境經過王都,一路上旅行過來的。」

  阿妮絲愈是拚命想形容當時的狀況,所說的內容就變得愈奇怪,席多的目光也跟著漸趨冷峻。阿妮絲忍不住又多說了幾句,但無疑只是雪上加霜。

  諾雅的鼻子從努力解釋的阿妮絲身後貼了過來,那是它向阿妮絲撒嬌想要討飯吃,當然沒使上什麼力氣,不過阿妮絲因而差點撲倒在地。畢安卡連忙扶住阿妮絲的手臂。

  「你要說的我都懂了,先到此為止吧。」

  已經不想繼續這段對話的席多轉過身去,打算走上階梯離開。

  即便如此,阿妮絲仍然不死心地繼續說道:

  「那個小男孩說『可以告訴大姊姊沒關係』,所以跟我解釋過一遍了。好像是個政治性的秘密組織因為某位大人物的命令,奉命追緝一個叫作迪爾米塔(?)的人。所以,那孩子的身份也小有來頭喔……不對,雖然有點可疑,但我覺得他一定是個有想法的好孩子……不會的,就算他想騙我,也不見得真的那麼壞……」

  正要離去的席多突然停下腳步,反而使阿妮絲嚇了一跳。

  席多回過頭來,一臉認真地望著她。那神情令一旁的畢安卡也看得目瞪口呆。

  「你剛才說迪爾米塔,對吧?」

  阿妮絲在他的目光注視下顯得有些退縮。

  「是、是的。那孩子是這麼說過沒錯。」

  「那傢伙有跟你說組織名稱嗎?」

  「…………好像,是有聽他說過……那個、因為是秘密,所以他說得很小聲。是什麼來著……亞庸……唔唔、兵團……?不對啦,呃……」

  看見阿妮絲努力地回想著,席多沉默無語,這次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被留在原地的阿妮絲望向正抓著自己手臂的畢安卡。

  「怎麼辦,畢安卡?席多好像真的生氣了。該怎麼辦才好?」

  「那個……阿妮絲妹妹,我想還是先……」

  畢安卡指著阿妮絲身後的諾雅。諾雅漆黑的眼珠閃閃發光,正熱情地注視著阿妮絲。努力不懈地從喉嚨發出「我在這裡、我在這裡喲」的訊息。

  「……先餵它吃頓飯比較好吧。」

 ✩✿✿✿✿✰✩✿✿✿✿✰

  第三章   阿妮絲,召喚克爾迪魯卿


  夜裡的塔,靜謐得令人感到害怕。

  阿妮絲造訪畢安卡的房間,打算找她聊聊,但畢安卡似乎完全陷入了沉睡,不管怎麼敲門都沒有回應。大概因為整理書架的工作讓她相當累了吧。

  走過昏暗的走廊,阿妮絲來到了玄關大廳。令她深感絕望的橡實箱依然擺在牆邊。

  她輕撫著諾雅的鼻頭,它發出啾一聲,緊貼著阿妮絲不放。她知道諾雅在想些什麼,龍會試著對阿妮絲傾訴心聲。它們的話語總是平靜且明快地,直接傳達給阿妮絲知道。

  吃得飽飽的諾雅,似乎對阿妮絲的前來感到相當喜悅,她也高興地上前抱住了諾雅。

  阿妮絲感受著諾雅的體溫,並將視線轉向大門處。

  總覺得打開那扇門後,出現的不會是盛開白花的小山丘,而是潛伏著奇異生物的黑暗平原。當然,席多已解除了移動到那個地方的裝置,她大概也沒有機會再次去到那個地方了。

  紫色天空、微暖的風,身體依然清楚記得。

  阿妮絲垂下了目光。

  一個人走在全黑的塔中仍令她印象深刻。席多去除了塔中所有關於侵入者的痕跡,但阿妮絲的記憶卻無從消去。

  她身體裹著毛毯,在諾雅的身旁坐下。由於諾雅窩在地上的緣故,石質地板還很溫暖。

  「我還真的老是失敗呢。」

  諾雅「咕嗚——」小小叫了一聲。

  阿妮絲撫向它的眼睛,諾雅一副很舒服的模樣。只要她停下手的動作,它就睜開一邊的眼睛,像在問「不摸了嗎?」似地筆直望向阿妮絲。她噗嗤一笑,才繼續撫摸的動作。

  「我做事總是失敗,吵架也吵個不停。真的會讓人覺得自己還是回到寶菈修女那邊比較好吧。可是……」

  當被問到要不要回修女那邊的時候,她沒有點頭。明明一直都是那麼希望的,但席多直直地凝視著阿妮絲如此間道時,她卻搖搖頭。

  「要是我真的回到寶菈修女那裡,現在會變成什麼樣子呢?像之前那樣聽從修女們的話,過著認真嚴謹的生活嗎?嗯——雖然,我好像本來就不算很守規矩了……可是真的很難想像回去之後的生活呢。要是在那種情況下回去,搞不好還會給大家添麻煩,所以還是留在這裡比較好吧。」

  對阿妮絲來說,回寶菈的教會應該是她一直以來的心願,但那時她卻自然而然地搖了頭。

  當那雙緋色的眼眸因驚訝而圓睜時,她對席多的訝異感到有些可笑。她認為自己只是說出理所當然、順理成章的事情罷了。

  「現在,這裡才是屬於我的地方……我的家,就在這裡。可是……」

  「你在做什麼啊。」

  「呀啊啊啊!」

  正專心對諾雅傾訴的阿妮絲完全沒注意到席多來到了身邊。他正俯視著身裹毛毯的阿妮絲。然後盤起手來,誇張地歎口氣。

  「回房間去。」

  席多的頭髮翹成奇怪的樣子,或許剛才還在睡夢中吧。

  「我要待在諾雅身邊。」

  阿妮絲有些固執地說道。席多聽了後搖搖頭。

  「不行。絕對別跟這傢伙一起睡,它的睡相差得很。要是被壓在下面,可不是受個小傷就能解決的,你難道沒想過那種情況嗎?」

  「…………」

  看見無言地仰望著他的阿妮絲,席多蹙起雙眉。

  「你又不是小孩子了,該不會是一個人睡不著之類的話吧?」

  「…………」

  被問到是否要回寶菈教會的那時候,阿妮絲眼中的這名少年宛如是個遭到世界切割的孤獨之體。也許他將永遠維持這個姿態,一個人活下去吧。就算原本應該待在他身邊的事物也都會逝去,或結束人生並離他而去,永遠地……

  大概就是因為這樣,她才會選擇留在這個地方,做了這樣的抉擇。

  這名少年相當強悍,是個擁有魔法使之中首屈一指力量的火之魔導師。阿妮絲的這份擔憂對他而言,恐怕連一片落在肩上的雪花都不如。然而她卻每天每天惹席多生氣、煩躁。

  要是被問到為何留在他身邊,她也沒有自信能答得出來。

  「那個……」

  「怎麼?」

  「你……在生我的氣嗎?覺得我無藥可救了?後悔了?還是我剛剛所講的全都是?」

  對於這些唐突的問句,席多毫無困惑地平靜答道:

  「我沒生氣,不過的確覺得你沒藥救了。但我沒有後悔。」

  「真的嗎?可是我……連買個東西都失敗了耶。我本來想買個紀念新生活的漂亮花瓶之類的……」

  「根本不需要什麼花瓶。這就表示就算你沒有被騙,也照樣會失敗。」

  席多伸出了手,阿妮絲抓住那隻手站起身來。兩人目光的高度,現在仍屬席多稍稍領先。

  「我真的很沒用~連自己都覺得太丟臉了。」

  對一個總是精神十足的少女來說,阿妮絲臉上所浮現的自嘲笑容相當少見,而且極不搭調。

  「知道的話就稍微安靜一點吧。」

  「……對不起,要我學著安靜點實在是不可能的事。」

  阿妮絲自嘲的表情頓時消失無蹤,乾脆地回答道。席多只能苦笑,瞇起了雙眼。

  「算了,妳就好好努力吧……怎麼了?」

  「……嗚唔!」

  在對話的途中,她突然產生了變化。

  阿妮絲從額角淌下大量的汗水,她摀著自己的嘴巴,陷入了沉默,臉色蒼白如紙。席多連忙呼喚阿妮絲。

  「喂,振作點!」

  但阿妮絲無法回應他的呼喚,像只忽然斷了線的傀儡般雙手一垂,坐倒在地。

  「阿妮絲!」

  「要……出來了。」

  「什麼!要吐的話……」

  「不、是龍……龍……啊,不行……出來了!」

  汗水一滴滴滑落,阿妮絲顫抖著並說道:

  「我、我不行了……!對不起!」

  她一面這樣叫著,一面解放了魔力。

  頭髮受到力量的波動,彷彿正隨風飄搖著。這情景宛如從內側打開了一扇門。

  所謂的解放魔力,就好像一名劍士將手中的利劍出鞘一般。當魔法使從體內精煉魔力,成為可使用之狀態時,全身看起來會像是透著一道淡淡的光芒。

  阿妮絲的情況並非出自她本身的意識。雖然不是全部,但她體內龐大的魔力瞬間變為可使用的狀態,不過那就像突然打開裝有魔物的箱子一樣,暴虐性的力量會從內側滿溢而出。

  席多想上前抑止仍然趕不及。或者該說,他不僅僅趕不及,阿妮絲的力量也太過巨大了。若魔力是肉眼所能視之物,那阿妮絲現在看來應該就有如閃耀著太陽的光輝吧。

  「阿妮絲!」

  阿妮絲的右眼正閃爍著金色的光芒。那是她身為魔導師的印記,魔導師所持有的魔導紋。只要一度被刻印在身體上,便再也不可能消除。

  席多也隱約聽見「呼喚吾之名」的聲響。

  無需疑慮,呼喚吾之名。約定之少女,犧牲者,締結契約之人。呼喚吾,阿妮絲。

  阿妮絲,阿妮絲,吾,吾之名為……

  就是你對吧,阿妮絲在口中喃喃低語。在龍之世界與這裡相連的門扉彼端不斷傾訴,一直以來在夢中對她細語,不停在黑暗中呼喚著阿妮絲的名字,努力想傳達自己的真名。

  阿妮絲想起了那個在夢中聽到的名字。

  在那瞬間,魔力收束而起……

  「伊爾.喀拉多加爾

  伊爾.維斯堤瓦」

  那就像在海水大海嘯之前退潮時的景象。阿妮絲龐大的魔力在這光景中瞬間消失殆盡。

  諾雅恐懼地往後退去,發出了哀鳴。席多則是動彈不得。

  阿妮絲的聲音毫不遲疑地響起:

  「穿越門檻降臨於此…………」

  呼喚吾之名,少女。吾之名為……

  「克爾迪魯!」

  魔法的力量綻裂,生成一道風。

  受到那股魔力編織而成的名字引導,塔內的地面湧起了漩渦。阿妮絲如同迎接般展開了雙手。那動作就像是一名巫女正迎接著神祇到來。

  席多一邊往後退,眼睛仍是眨也不眨地緊盯著漩渦中心點。

  要是像那時一樣,召喚出那樣巨大的傢伙……又如果這次它企求的是阿妮絲的性命,那自己將不惜一戰,席多心中已有所覺悟。

  同時,在他內心深處的某個角落,又期望能夠再度見到那個傢伙。如果沒有像阿妮絲這樣的能力,是根本不可能謁見到的,那個近似於神祇的存在。

  漩渦緩緩消失,滿溢於現場的魔力,也逐漸沉澱下來。

  如同靜止般的時間再度開始流逝。

  「…………」

  席多陷入一陣沉默。

  阿妮絲呼地鬆了口氣,一副終於完成工作的爽朗模樣,她用手背拭去了汗水。

  「這什麼東西啊?」

  席多有氣無力地問道,眼神更是悵然若失。

  在漩渦中央的生物跟他想像的實在有著相當大的差距。

  那生物小到簡直無法跟阿妮絲先前召喚出的存在相比。不僅如此,從它身上甚至感受不到一絲神聖的氣味。

  「什麼東西……嗯……」

  阿妮絲三步並兩步地朝那生物接近。

  它看起來就像棲息在路旁陰影處的一隻普通白蛇。身軀盤成一圈,揚著頭,宛如一座雕像般靜止不動。阿妮絲所能召喚的只有龍而已。也就是說,這只像蛇一樣的生物恐怕也是只龍,無論它看起來有多麼像條蛇。

  阿妮絲似乎完全不打算碰它,盯著它看了一下後又回到了席多的旁邊。

  「那個啊。」

  「嗯。」

  「我不知道耶,那是什麼東西啊。」

  在一陣長長的沉默後,席多將拳頭落在阿妮絲的頭上。吃了一記拳頭的阿妮絲大聲喊痛。

  「叫什麼痛,你到底……」

  「啊,昏倒了?」

  阿妮絲護著頭低聲說道。席多往阿妮絲的視線望去,發現剛召喚出來的白龍已經軟趴趴地倒在地板上了,那副模樣就像具蛇的屍體。上前觀察的阿妮絲這次伸手抓住了它。

  她仔細地盯著手中的生物看,然後得意地走回席多身邊。

  「你看——!好厲害,有角耶。」

  阿妮絲的眼神閃閃發光,遞出癱在手上的白龍讓他瞧瞧,簡直像抓到了值得紀念的大蟲子,急著向父親獻寶的小孩一樣。

  席多仍舊皺著眉頭,盯著那只生物看。

  白龍的長度約從阿妮絲的指尖至手肘,粗度則是用手指環成一圈的大小。在頭上耳朵的位置,像裝飾般長著一對薄翅。頭頂也長了一支角,後方還排著一對小小的角,尾巴則分成雙岔。

  就這樣扔去外面吧,當席多正想如此下令之際……

  「啊————小哥。」

  他聽到了微小而沙啞的說話聲。

  兩人驚訝地望向彼此,但這聲音無疑是從那只像龍一樣的生物口中傳出的。

  「它說話了?」

  「小哥……啊——語言也不知通不通?黑髮的少年。對,汝,就是汝。聽得懂吧?很好,那麼吾便能下令了。立即,給予吾協助。再重複一次,立即給予吾協助。」

  「…………」

  席多的臉上浮現出打從心底感到不悅的神情。阿妮絲則說了聲:

  「好厲害,它說話了!」

  並感動地緊緊捏住它的頭,於是龍發出了「咕呃!」的可憐慘叫聲。

  「小妹妹……別、啊嗚,痛痛痛~!」

  「這是什麼啊,真的是龍嗎?」

  「別捏……!啊啊啊咿唔欸欸!」

  「……啊——總之,先把它放開再說吧?」

  席多毫無氣力地出聲相救。對他那萬分勉強的模樣,龍還多加了句:

  「有心相助也該拿出更多的熱忱吧,少年……噗嘰!」

  被念到覺得煩的席多,一把從阿妮絲手中將龍搶了過去。

  不過由於手中的生物發出「啊嗚~」之類的奇怪呻吟,席多啪嗒一聲將它扔到地板上。

  「好過分喔,席多!竟然把它丟在地上。」

  「總比勒住它的脖子好吧。好了,別再碰那種東西了,搞不好還會染上什麼怪病呢。」

  遭到阻止的阿妮絲連連發出不滿的叫聲。

  「怎能說出如此失禮的話,講得吾好像跟髒兮兮的垃圾沒兩樣。決定了,汝為吾之敵。即便全世界對汝使用敬語,吾也將對汝用上命令式的口吻。」

  雖然在地板上死命掙扎,龍的嘴裡還是唸唸有詞。然後它抬起頭來,用凜然的目光直瞪著席多。它有著一對清澈的藍色雙眸。

  「吾為克爾迪魯卿,在遠方王朝獲得伯爵稱號的白神,正是吾之偉業。多麼令人可敬的存在啊。這份神聖,幾乎被稱之為善之代理者……」

  白龍的鼻子前端,長出了兩撮小鬍子。每當說話時就會不停搖曳晃動。它本身似乎想營造出卓越的形象,不過整體看來相當滑稽可笑。

  「阿妮絲,你還是把它給掐死吧。」

  「等、等等!請稍等一下,阿妮絲大人!吾實在擔當不起您尊手的碰觸,吾咿——呀啊啊啊!?」

  當被阿妮絲毫不留情地逮住它並抓起來的時候,白色的龍終於癱軟無力地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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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4-24 07:50 PM

  第四章   阿妮絲,造訪代理公爵的宅邸

  「那隻,是阿妮絲妹妹的新朋友嗎?」

  畢安卡指向伏在阿妮絲肩頭上的白蛇……不,是頭有角的龍。克爾迪魯卿靈巧地纏繞在阿妮絲的頭髮上。

  「不是朋友!吾被任命為阿妮絲大人的教育擔當者,名為克爾迪魯。美麗的小姐,你可以隨意稱呼吾為克爾迪魯卿就可以了。」

  它在阿妮絲的肩膀一邊搖著頭,一邊說著人話的模樣,簡直就像個做工精巧的玩具……但世界上根本沒有什麼會說話的玩具。

  雖然它對席多是一副狂妄的口氣,但對畢安卡似乎較為收斂。

  「你對畢安卡好溫柔呢!」

  「吾總是不由自主地偏袒女性,況且吾就是看那名黑髮的少年不順眼。哼,只不過是個人類小鬼,還擺出那副神氣活現的模樣。」

  畢安卡猛眨眼。

  「好厲害啊,說得真溜!不過你說任命,是誰的命令?而且說到教育,你是要教阿妮絲妹妹什麼呢?」

  「任命之人是名偉大的人物,詳情仍是秘密。吾所應教導阿妮絲大人的事物相當廣泛,首先,吾將傳授身為一頭優秀之龍的生活指標。阿妮絲大人深受眾龍所景仰,吾所能教導的事項必定為數不多,大致上會從與朝日一同甦醒時,鳴唱嘹亮歌聲這項風俗習慣開始吧。」

  白龍自鳴得意地說個不停,還挺起看似胸膛的部位,可是其他兩人實在不太懂它話裡的涵意。

  「……不過,突如其來的教育也是不通情理的。吾又何嘗不知,先學習有關這個世界的事物才是首要之務。但吾必須先向阿妮絲大人介紹眷屬,也得說明除此之外的事項,一想便知是個極為浩大的工程。呼……光想都累了起來。那麼接下來就讓吾補充一下睡——」

  在說出「眠」這個字之前,阿妮絲肩頭上的白龍便癱軟地垂了下來。看來是瞬間進入了夢鄉。

  兩人不約而同陷入一陣靜默。從來沒看過能這樣自在地使用人類語言,行動又如此隨心所欲的龍。

  就算畢安卡伸出食指戳戳它,也不見任何的反應。

  「好怪異喔!阿妮絲妹妹,你要一直把它放在肩膀上嗎?這個拿來當作女孩子的寵物不太好吧。聽說王都那邊很流行飼養賞玩龍,不過這只看起來實在不太像……再怎麼看,它都像條蛇啊。」

  阿妮絲歪著頭說道:

  「嗯~就是啊……看起來實在不太像只可愛的寵物呢,我會找機會叫它下來的。對了,畢安卡,席多說要出門,叫我們好好準備,好像是要去見誰的樣子。」

  「是喔!會是要見誰呢?阿妮絲妹妹,你該不會要這樣出去吧。」

  「果然肩膀上放了只龍去見人家還是不太好呢,會被當成是個有點奇怪的孩子吧。」

  「不是……有點……而已吧……啊,得好好跟席多說齊格的事才行。擺著那件事不管就想出門,這我可不允許!」

  話一說完,畢安卡如一陣風似地衝出阿妮絲的房間。

  她的房間跟剛入住時相比多了不少東西。例如高級的白色窗簾、附有裝飾的米黃色衣櫥等等,都是席多臭著一張臉搬過來的。而那都是阿妮絲在餐桌上大談她「理想的房間」之後的事情。

  席多在那之後重振心情,打算從克爾迪魯卿那兒問出些什麼。雖然它是只如此異常、獨特且詭譎的生物,但再怎麼說「能說人話的龍」在學術角度上也是個相當珍貴的存在。各地對於龍的研究皆指出,它們與人類是互不相容的。在長壽的龍當中,據說的確有能夠理解人類語言,具有高度知性的龍,但那也是相當罕見的案例。

  也就是說,雖然白龍看來實在不像它本身主張的那麼了不起,但仍可姑且歸類到珍貴的類別當中。

  然而,克爾迪魯卿對席多的「你從哪來的?」「跟阿妮絲是什麼關係?」等種種提問,都以「聽不懂耶」「人類的語言還真難哪」隨口敷衍。

  令席多深感無力的還不僅如此。白龍瞄了一眼阿妮絲帶回來之後便扔在原處的箱子內容,馬上猛然伸直了身體。在那瞬間,它看起來真像個帽架之類的東西。

  「那、那該不會是。該不會是橡實吧?」

  看見它目光炯炯地問道,席多皺起了眉頭。

  「對啊,是橡實沒錯。」

  阿妮絲代替席多回答。

  「帶回來這麼多,正覺得傷腦筋呢。」

  白龍不住顫抖著身子,並以微濕的雙眸望著阿妮絲。

  「真是太令人欽佩了。不愧是阿妮絲大人。已經早一步察覺吾即將來訪,竟還事先準備好了橡實……多麼熱忱的款待呀!再優秀的人物也不過如此……哈,請、請問,吾能夠先品嚐一些看看嗎?」

  它忘我到幾乎快滴下了口水。

  阿妮絲將視線一轉,只見席多滿臉不悅地點點頭。

  「隨便你,反正那些東西本來也該拿去丟掉了。」

  「他都這樣說了,這些就全部都給你吧。」

  「丟掉?這些橡實?汝該不會是個蠢材吧,少年。做個比海還深的自我反省吧。那麼吾要開動啦~」

  白龍無視於席多臉上透出的熊熊怒意,兀自往裝著橡實的箱子展開突擊。它就這樣投入橡實海之中,潛下去一陣子又露出臉來,神情十分陶醉。

  席多看見它這副模樣……

  「看來這東西連調查的價值都沒有。」

  ……似乎下了如此判斷,便離開了現場。

  阿妮絲撫摸著肩上白龍的頭。白色的鱗片在從窗戶透入的日光下,看起來就像發著光芒般美麗。宛如蟲子翅膀般剔透的耳朵也在光線下反射出彩虹的色澤。

  「欸,其實你沒有睡著吧?」

  「………………」

  「你為什麼會來我這邊?是幻祖的使者嗎?席多之前問過,不過你不願意回答他吧。其實我也很在意呢。你肯告訴我嗎……」

  半睜著朦朧的睡眼,白龍開口說道:

  「您還是忘了那位尊者比較好。」

  「為什麼?」

  「因為當您再度召喚出那位尊者時,也正是一切終焉之時。」

  阿妮絲輕輕將肩上的白龍放到小茶幾上。

  白龍迅速地捲成一圈。

  「況且,現在是不可能完成召喚的。因為那位尊者已陷入沉睡……」

  「你知道些什麼?幻祖稱呼我為群龍之母。這是什麼意思?如果你知道的話,請告訴我吧!」

  「能夠召喚出那位尊者,正是身為群龍之母的證明。」

  阿妮絲不解地搖搖頭。

  克爾迪魯卿繼續說道:

  「『不知其名,只憑借魔力、呼喚和精神力所召喚出的存在』,那位尊者對您而言僅是如此。事實上,也許會出現泥龍、蟲龍或巖龍也說不定。然而在數種可能性當中,大人卻召喚出那位尊者,那是比撿拾掉到海中的果物還要困難,比接住從天空降下的星星還要更不可能的事。大人選擇了那位尊者,且正因想法相呼應,那位尊者亦有所回應。」

  「可是……為了什麼?這份力量是為了什麼而存在?」

  「當然是因為必須存在呀,阿妮絲大人。」

  對這明快的回答,阿妮絲有些困惑。白龍呵呵笑著,彷彿由下往上仰望般彎起了身軀。

  「龐大的力量,並不是為了您本身存在,而是為了世界。」

  世界,阿妮絲在口中重複了一次,皺起眉頭。然後她似乎自覺到這點,連忙用右手手指撫平眉心。

  「我不懂這句話的意思……」

  「不需要懂沒關係。您還尚未成熟,現在正是應該慢慢增強力量的階段。只需召喚吾所說的存在即可。」

  「照你所說的……召喚?」

  「是的。吾能夠指導您關於那位尊者的眷屬之名,只要選擇對現階段的您而言,力量相當的龍就可以了。您也曾為召喚不出龍而深感困擾吧?那是因為您並不清楚應當召喚出的龍之名稱。」

  「是啊……雖然我叫得出你的名字。不過,召喚出你的時候,也是因為藉助了你的力量吧……」

  「是的。僭越之至,吾提供了自身的力量。擁有肉身之龍,或許還能直接詢問它們的名字;但精神體之龍主要處於另一個世界,無法將名字傳達給您。雖然掌控力量之龍,也能夠以傳說的形式傳遞自己的名稱……例如暗暗之水龍科布歇爾、真紅之火龍卜加尼斯特……喔喲喲,萬萬不可錯叫成這些名字喔,對現在的您而言是無法驅使它們的。」

  「剛才光聽到那些名字就嚇了一跳呢。這我知道的,我還沒有能力領導那些孩子們。」

  阿妮絲有些難過地說道。

  克爾迪魯卿凝視了阿妮絲一會兒……

  「總有一天,您能辦得到的。」

  ……如此回答她。

  「可是,就算能召喚出很多龍,又能做什麼事呢?即使把全世界的龍都召喚過來……那樣的話,可以開一家世界上最大的龍牧場嗎?」

  白龍楞楞地張開了嘴。

  阿妮絲瞬間聯想到的是住有很多龍的高原地帶。無論大只龍跟小只龍都開心地奔馳著,生活在高原上,和平且安全的龍之王國。

  「……齊格一定會高興到哭出來的。欸,你覺得呢?龍的牧場。」

  「實在很抱歉,吾不知該以什麼話語來表達現在的心情。」

  阿妮絲沒察覺到白龍複雜的心情,還對它不怎麼認真聽自己說話感到有些可惜,阿妮絲悄悄把龍牧場的計畫放在心底。要是愛龍成癡的齊格聽到的話一定會很興奮的,她心想,計畫就等那時候再執行吧。

  阿妮絲突然發現這頭龍跟諾雅不同,她無法得知它現在在想些什麼。諾雅無論是「想睡」、「肚子餓」、「喜歡」、「討厭」等種種心情都會直接傳達給她,但克爾迪魯卿完全沒有這種情況。

  「你還真會說人類的語言呢。」

  「吾可是於人世歷經長達千年時光的妖怪呢。」

  「……跟諾雅完全不同嗎?」

  「那頭雌龍,自吾眼中看來形同胎兒,天真無邪又可愛。雖然早已經歷過生產,但她屬於風之龍。風龍性格溫和卻不好伺候,多數不願親近人。它們是能咻一聲就飛過山谷之類的傢伙們,與說話相比之下還比較偏好飛行。其中也不乏許多奇特的傢伙。」

  「那麼,你呢?」

  「吾不論怎麼看都像水屬性吧?看不懂嗎?這樣啊。擁有不具手足的身體者,通常多屬水之龍。外型大多相當魁梧,或許帶有些生獰之氣,但仍是賢明且崇高的種族。雖然相~當長壽,但數量稀少。在地方上被當成神祇般崇拜的,多數即為吾輩之水龍,水之龍可說是相當優秀呢。」

  「那、那,土呢?火呢?」

  阿妮絲探出身子問道。

  「土龍的數量倒是相當多,而且種類也不少。龍之血較為稀薄的土木龍或馬龍等大多屬於土龍。它們性格溫厚且忠誠度高,純樸的傢伙隨處可見。似乎也有許多龍因而受騙,被利用在詐騙案件上,不過它們本身似乎挺自得其樂的。在火龍當中,多是不輸給水龍的凶暴傢伙。性格暴戾、孤高狷介,打架比吃飯來得重要。它們多數居住在火山等地,私藏寶物的也大多都是火龍,也就是所謂的守財奴。吾身上的鱗片曾被燙傷,因此對火龍深感厭惡。另外,吾對龍之性格分析也並非絕對精準,還請您多加留意。」

  克爾迪魯卿對水之龍以外的龍,幾乎都沒用上什麼好話。

  「真有趣呢~也就是說,所有的龍都有其屬性吧?」

  「也正因如此,人類的魔法使才都具有屬性。」

  「咦咦~!這樣啊,也是呢。那我又是什麼屬性呢?跟契約龍有關對不對?這樣的話,我的契約龍……呃、那麼幻祖是什麼屬性的?難道是月亮、太陽,還是星星?」

  「這是秘密。」

  直接丟下這句話,白龍吐晃著它的舌頭,舌尖漸漸分岔。

  「吾既肚子餓、又想睡的很,大致上先說明到這兒吧。只不過吾總覺那名黑髮少年的眼神真是兇惡至極。您可不能變成那副模樣啊,阿妮絲大人……咕呼——」

  「真是的!又在裝睡!」

  在她等白龍回話時,畢安卡飄動著裙襬跑了過來。

  雙頰染得緋紅,眼睛閃閃發光,她興奮地歡聲尖叫,牽起了阿妮絲的手。

  「齊格要回來了!聽說他會搭軍校朋友的龍車回來!然後,那個朋友竟然是那位代理公爵的兒子呢。阿妮絲妹妹,你知道代理公爵嗎?雖然說是代理的,但他其實就是這個地方的領主大人,是個大人物喔——!」

  畢安卡像一起跳舞般繞著圈圈,阿妮絲睜大了眼睛。

  「我們要去貴族的城堡了!」

  「城堡……?」

  「沒錯,城堡!富麗堂皇的城堡。一定會有舞會的!」

  阿妮絲的臉頰也漸現潮紅,手緊緊回握住畢安卡,輕盈地跳著。

  「好棒喔!我還沒去過城堡呢!」

  「代理公爵就住在座落於湖邊和蘋果之森旁,那個有名的凡列第城喔。我曾經從遠方眺望過那裡呢。」

  「湖邊跟蘋果之森……聽起來好優雅喔。一定是個非~常漂亮的地方吧……啊啊~可是怎麼辦,我完全不懂禮節之類的規矩耶。花插不好、也不會打複雜一點的蝴蝶結,還有貴族的打招呼方式我也不會,怎麼辦~」

  「沒關係啦!麻煩事就交給席多吧。」

  畢安卡不加思索地打包票。腳步輕盈地像要飄了起來一樣,心情極佳。

  「既然是城堡的話……一定都是些上流社會的人們住在那裡吧。餐桌上應該都是些跟音樂、繪畫啊、寶石之類相關的話題。不知道我跟不跟得上呢?」

  「只要笑咪咪地陪著微笑就行了吧?好,要出門囉,阿妮絲妹妹!洋裝、鞋子跟髮飾,這次一定要全買到我滿意為止——!」

  畢安卡懷抱著如此雄心壯志,看來這次就算阿妮絲再怎麼客氣,她也打算買到連整間洋裝店都包下來吧。

  不過,就在她去向席多領錢包時……

  「去那傢伙的城,沒必要做什麼華麗的打扮。」

  被席多毅然決然地拒絕了。

  畢安卡幾乎邊哭邊說道:

  「哪有這種事,席多你有沒有想過,打扮自已對女孩子而言是一種使命,也是一種義務耶!而、而且人家這次好不容易才能幫阿妮絲妹妹打扮的——!你要為少女心負起責任啦,洋裝、鞋子跟髮飾都是正義的化身——!」

  畢安卡如此控訴著。

  「你這麼想留下來看家的話,我倒是無所謂喔……?」

  但席多最後仍丟下的這麼一句讓她閉上了嘴。

  席多之塔可以憑借移動石裝置的力量移動到指定地點。不用說是阿妮絲,就連畢安卡也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

  位於國都中央,從王都看來偏西北方的艾絲塔地區,其主要特產是小麥、水果等農產品。與其他地區相比,地方風情濃厚、氣候溫暖,當地居民皆以溫和敦厚的氣質著稱。

  在這幾乎以田園地帶與果樹園為主的王國穀倉地區,魔物出沒的頻率也相當高,僱請傭兵來保護城鎮或村莊的人們並不算少數。

  在這個和平地區,身為領主的藍鐸科公爵已從一線引退許久,據說近年來完全沒有現身。受到全權委任、代替藍鐸科公爵治理這個地區的,就是維爾達家的尤傑斯公爵。

  代理公爵以出眾的政治手腕聞名。由於他只是一名「代理公爵」,因而有時會語帶保留地回答「這得向藍鐸科公爵確認,無法立即給予回應」,但有時又會展現像「我已受到公爵的全權委任」之類的強硬態度,為了獲得最為有利的結果,據說他會用上各式各樣的手段。

  他曾被評為「老奸巨猾」、遭謠言中傷為「陰險毒辣」,亦或被褒為「手段絕妙」,即便各人評價的辭彙不盡相同,他仍是名與一般坐享其成既得權益的貴族們大不相同的人物。

  過去由於雙生王子間互相爭奪正統的王位繼承權,使得一場戰爭將國土一分為二。在被稱為雙生王戰役的這場戰爭過後,王國處於衰退時期,但現在每個領地都已脫離了戰禍的影響。

  當各地分別為復興持續努力時,彼此之間也產生了差距,現在所有公爵領地中,聽說最為豐饒且繁榮的就屬艾絲塔地區。這個傳言也的確屬實。而這些幾乎都是出自於代理公爵尤傑斯、與前任代理公爵盧塞斯大老的功勞。

  代理公爵的居住之處,是以風光明媚聞名的凡列第城。在能俯視遍佈果樹園的領地以及湖泊群山的高台地上,建造了這座由數十座尖塔組合而成的「塔之城」。

  席多之塔移動到的地點是這座城內的中庭。從外觀看來,席多之塔就宛若城堡的一部分。明顯是由同一個人設計出的建築。

  「歡迎蒞臨,席多大人。」

  推開門扉後,是個種植了許多小型植物的場所。彷彿才剛被灑完水,花瓣和葉子都在日照之下顯得閃閃發光。種在這裡的植物似乎都是經過挑選的矮株大型花品種。

  眼前並排的是在代理公爵城堡工作的人們。一名身著黑色禮服的中年男士和一群穿著以白與綠色為基調的傭人服的女侍,全體的態度皆十分有禮,視線略朝下方望去。

  席多悠然地說了聲「辛苦了」,便從他們中間穿越而過,但阿妮絲與畢安卡早已被眼前的光景嚇破了膽。兩人手牽著手,瞬時僵直在原地。只見席多回過頭來……

  「在做什麼?快跟上啊。」

  ……如此催促道,她們彼此對望了一下,才牽手邁開了步伐。

  中庭的土壤略帶濕氣,不過只要走在看似為此鋪設的石子上,倒是沒什麼太大的影響。

  不,阿妮絲忽然注意到,這根本是特意準備好的。回頭望去,這個中庭正是個恰巧能容納席多之塔的場所。座落在那兒的席多之塔看起來相當自然。

  「阿妮絲。」

  聽見叫喚聲後,阿妮絲連忙加緊了腳步。

  代理公爵一家的居所,是在構成這座塔之城堡的數十座塔當中,最大也最為奢華的中央塔。其自然是座規模足以稱之為城堡的高塔,阿妮絲甚至感到,至今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城堡。

  前方是座大大的階梯。抬頭望去,有扇嵌著華麗色彩玻璃的巨大窗戶,數十座獨具巧思的樑柱並列眼前。

  而當見到排成一列,前來迎接三人的公爵一家時,阿妮絲將畢安卡的手握得更緊了。

  「好久不見了,席多。你真該早點來坐坐的!」

  一名高佻的中年男子笑容滿面地展開雙臂。

  從打理整齊的鬍子和一塵不染的白色禮服看來,他是個非常重視自身裝扮的時髦男性。

  他爽朗大方地朝席多伸出手來。席多的臉上也浮現平常難得一見的笑容,回握住對方的手。

  站在一旁的婦人將波浪般的茶褐色秀髮以金色飾品扎於後方,身上則裝飾著幾樣閃爍奪目的飾物,是名裝扮得高雅嫻靜的女性。這位有著與身上深綠色禮服相同色調雙眸的女性,也接著握向席多的手。

  「許久未見,席多。我們都很想念您呢。」

  「見你也過得不錯我就放心了,艾莉希雅。」

  席多似乎與夫人也是舊識。與多禮的夫人相比,看起來較為年少的席多卻以對同輩的語氣說話,這畫面看似有些不協調,但她好像全然不放在心上。

  並列在後方的是一對姊妹。其中一位裙襬裝飾著許多蕾絲,穿著白色與粉紅色搭配的禮服,是個像具嬌小洋娃娃般可愛的小女孩,及膝的蓬蓬裙看來十分便於活動。她熱情地注視著席多。由於只顧盯著席多看,根本沒空將視線轉向一同前來的阿妮絲與畢安卡。

  另一人看起來像與阿妮絲同年,或是大一、兩歲的少女。

  阿妮絲將視線轉向她,少女仍毫無察覺地望著另一個方向。她棕色的頭髮不知為何俐落地剪成約至下顎的長度。對照那端正且纖細的臉龐,這簡單的髮型看起來非常適合她。不過對貴族子女而言,這是滿不常見的髮型。看似姊姊的這位少女穿著有如修女服般典雅、藍白配色的長襬禮服。

  「尤傑斯,這就是我之前收養的孩子,名叫阿妮絲。」

  突然被這麼介紹,被少女吸引住目光的阿妮絲才慌慌張張地抬頭仰望眼前的人物。

  「你好啊,阿妮絲。」

  對方低下頭望著她。這名蓄著小鬍子、滿臉笑容的中年男子看起來有些可疑,阿妮絲緊張得全身僵硬了起來。

  她應聲招呼,並回握住對方的手。代理公爵的手相當溫暖。

  「席多,曾聽你說收養的只有一位……那這位是?」

  尤傑斯望著畢安卡問道。

  畢安卡挺直了身子,席多才歎了口氣回答:

  「多出來的這只你就別在意了。」

  「你很過分耶!」

  席多麻煩地以「一個朋友」來介紹畢安卡。尤傑斯笑著說「請多指教,畢安卡」,並且伸出手來。

  代理公爵首先介紹自己的妻子艾莉希雅。夫人漾著溫柔的笑容,邊向阿妮絲打招呼。接著是繃著一張臉的長女瑪麗艾兒,最後介紹的是以熱情眼神一直注視著席多的么女蘿堤。

  蘿堤似乎到現在才意識到阿妮絲的存在,嘴裡嘟噥著「……女兒?」並用充滿疑惑的眼神審視著她。阿妮絲微微笑了一下,微皺起眉頭感到有些困惑。

  「請問,席多大人。這位小姐……關於女兒是怎麼一回事呢?」

  小孩子的嬌嫩嗓音卻以有些裝成熟的口氣說話,那模樣著實討人喜歡。阿妮絲紅著臉摀住了嘴。蘿堤的動作不算小,像蝴蝶般停在頭上的兩個蝴蝶結不住晃動,又增添了幾分可愛的氣息。

  「是啊,我以女兒的名義收養她,目前就住在我那座塔裡。」

  「……收養?在一起……生活嗎?跟這個像庶民一樣的女孩?」

  蘿堤最後一段話說得非常小聲,除了本人以外誰也沒聽見。

  阿妮絲微笑著說了聲請多指教,那笑容與高貴兩字所差甚遠,雖然相當親切,但的確相當平民化。

  「家父目前正在療養中,現在不在城內,他要我轉述一聲致歉之意。」

  「啊啊,是我突然前來造訪,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請代我轉達,沒能見上面真是有些遺憾。」

  「瑪麗艾兒,別老是望著那邊,好好向大人打招呼。」

  被艾莉希雅這麼催促,瑪一麗艾兒這才開口:

  「……您好,許久未見了,藍鐸科公爵。」

  她稍稍提起了裙襬,低下頭來,情感內斂,聲音聽來澄澈清麗。但關於這句話的內容……

  「咦咦咦咦咦,藍鐸科公爵!?」

  畢安卡立時作出了反應。

  她的大嗓門令公爵一家的視線轉而望向她,畢安卡的雙頰頓時染得緋紅。

  「抱歉……可是,席多……藍鐸科公爵,這……是怎麼一回事?」

  「席多,你沒告訴她們嗎?」

  尤傑斯滿面笑意地如此間道,令席多眉間的皺紋又再度加深。

  阿妮絲只是眨巴著眼,望向席多。

  藍鐸科公爵是此地最高地位的存在,但他有如謎之人物般,從政治舞台上消失許久,甚至出現「被企圖掌控實權的代理公爵除掉了」等傳言。

  「沒必要,那只是個跟我生活無關的稱號。有人會特地宣揚自己老早就捨棄掉的東西嗎?」

  「話可不能這樣說啊,你至少還得維持現況二十年呢。」

  席多命令畢安卡別大驚小怪,不過意識到阿妮絲目光的他跟著嘖了一聲,似乎並未打算對此多作說明。

  畢安卡的驚奇之旅,甚至延續到當晚的餐桌座位上。牆上裝飾著好大一幅板著一張臉的貴族男子繪畫。裝飾架上還放了個蘋果圖紋的金屬雕刻,似乎是他們的家徽。

  纖細且獨具匠心的陶瓷器具隔著一定的間距排放著。阿妮絲光想像到要是不小心弄壞,就不禁要發抖起來。

  餐桌上裝飾得十分台麗堂皇,而料理也同樣極度美味。傭人們靜靜地端著盤子上桌,在這段空檔,畢安卡小聲地向阿妮絲搭話:

  「要我們別大驚小怪怎麼可能嘛。對不對,阿妮絲妹妹。」

  「嗯……不過啊,驚訝歸驚訝,還是沒什麼真實感呢,真不知道該怎麼大驚小怪了。就算是藍鐸科公爵……席多還是席多啊。」

  「這倒是沒錯啦……」

  「原來席多一副那麼了不起的模樣,是因為他就是貴族啊,這樣我總算能理解了。」

  畢安卡失落地垂下肩來。

  「在決定怎麼要叫他的時候,『閣下』這個稱呼被否決掉了耶。人家很喜歡的說……可是,既然是貴族,就叫他閣下不是很好嗎?實在太可惜了。」

  「……你拿那個稱呼一覽表給席多看了啊……」

  讀過那張令人可惜的紀錄後,畢安卡心裡還真想看看席多看到這張紙的表情。

  在少女們竊竊私語的同時,一旁的傭人們從移動餐車上的大鍋中,將湯盛入盤子裡。金黃色的湯散發出極其美味的香氣。

  餐桌上有三處放置著花瓶,其中裝飾著大朵的花兒。據說代理公爵夫人的興趣,便是將城裡佈置得美輪美奐。餐桌上的花都選用了花瓣色澤鮮艷,但香氣較弱的品種。

  純白的桌巾上還排放著銀質餐具。

  北側上座的位子空著,席多的座位就在那隔壁。東側的座位上,阿妮絲、畢安卡依序坐在離席多較近的位子。

  對面西側的座位,由接近上座的位子依序坐著代理公爵、夫人、瑪麗艾兒與蘿堤。蘿堤像一名小小貴婦人般,以近乎完美無暇的禮儀喝著湯。還不忘偶爾對席多投注熱情的視線。

  瑪麗艾兒則像是感到無趣地將湯往嘴裡送。

  「克勞斯那邊連絡說他們已經出發了。坐飛龍車應該得花上兩天吧。當然,你的朋友也會跟著一起回來,放心吧。」

  「嗯,多謝了。」

  代理公爵所提到的克勞斯是這個家的長男,與齊格就讀於同所軍校,聽說這次會帶齊格一起回城堡來。

  「克勞斯在學校的成績還不錯吧?」

  「是啊……前陣子才聽說被選為神前獻藝劍儀的選手。哎呀,不是有個每五年都會在王都舉辦的祭典嘛?那要成績優秀的學生才會被選上。只不過神殿還因此請求捐贈,搞不好是因為我們家的財力才獲選的哪。」

  「沒這回事。」

  代理公爵的玩笑話,被夫人委婉提出了抗議。

  「席多的朋友……叫作齊格先生吧。我記得他是緋色女神軍的英雄.克洛伊迪爾大老的孫子吧?他應該是位相當優秀的人吧。」

  「不,那傢伙只是個愛龍的笨蛋罷了。」

  席多的回答令他們夫妻倆深覺不可思議。

  阿妮絲望著坐在對面座位的瑪麗艾兒。她對話題沒有任何反應,只是默默地用著餐。剛烤好的麵包、淋有白色醬汁的肉排、鮮炒蔬菜、黑色的燉菜,所有食物都以相同的步調送入口中。

  「話說回來,瑪麗艾兒,你的頭髮是怎麼了?我記得之前還留到及腰的長度不是嗎?」

  席多這麼一問,代理公爵全家明顯有些惶惶不安。只見瑪麗艾兒抬起視線,放下了叉子。

  「我剪掉了。」

  她如此平靜地回答道。

  這就跟說「最近的興趣是散步」一樣,顯然背後有著深遠的涵義。代理公爵比似乎想說些什麼的夫人早了一步開口插話道:

  「養出了這麼個暴力女兒,說來還真是丟臉啊,席多。最後一次跟你會面是在三年前吧……那時她還乖巧的很,現在卻是落得被趕出校門的地步。」

  席多眨了眨眼……

  「瑪麗艾兒?」

  ……跟著反問了一次。

  阿妮絲也嚇了一跳。代理公爵說的是這名看來相當文靜的少女嗎?光聽剛才的話實在令人無法相信。暴力、被趕出校門,看起來完全不像有這麼回事。

  「你是開玩笑的吧?」

  「怎麼會是玩笑!」

  接著,代理公爵娓娓道來瑪麗艾兒被迫休學的經過。

  據說瑪麗艾兒在貴族子女就讀的那所學校大鬧了一場,還害兩名少女受了傷。被校長叫去質問為什麼打架的時候,她也堅決不作任何說明,到最後一直都固執地悶不作聲。

  如此反抗的態度也令校方十分困擾,只好向代理公爵尋求協商。雖說是令人傷腦筋的學生,畢竟是代理領主的女兒。可不是個能輕忽怠慢的角色。瑪麗艾兒似乎因此得以暫時回到自己家中。

  聽了以上詳情,其中並沒有「被趕出校門」的內容。代理公爵似乎有把話題誇張化的習慣。

  當他說得愈多,瑪麗艾兒平淡冷靜的神情便逐漸消失。雖然沒有特別插話,但她心中累積的不平、不滿、怒意、怨氣可說是一覽無遺,這點連阿妮絲都看得一清二楚。但就只有代理公爵仍毫不諱言地繼續說明著:

  「學校那邊也表明已經可以回去了,她卻說出不想回去這種任性的話來,一強迫要她回去,隔天便拿小刀把自己的頭髮全切了。」

  瑪麗艾兒閉著雙眼,彷彿知道自己的頭髮正處於眾人的注目下。

  「我也嚇了一大跳,這麼不想回去的話也沒辦法,只好允許她留在城裡啦……我這女兒可真是傷腦筋哪。」

  從瑪麗艾兒如雕像般文風不動的表情上,已絲毫感覺不出她內心的激烈交戰。現在她的臉上連怒意都消失無蹤,只剩下無情及冷漠,而沒察覺到這點的就只有代理公爵一個人。

  「不過啊,我是這麼想的。瑪麗艾兒或許挺具有大將之風的呢。」

  此時,阿妮絲目擊到瑪麗艾兒的身子幾乎為之一傾。

  「大將之風……?」

  被席多這麼一反問,代理公爵挺起胸膛點了點頭。

  「打架愈厲害,意志力也就愈強。瑪麗艾兒搞不好跟學生時代的我有點兒像哪。」

  「你以前的綽號不是『腹黑尤傑斯』嗎?」

  對方華麗地無視過席多的喃喃低語,繼續說道:

  「我在學生時代也曾跟班上的同學打架啊。女孩子或許真的會被認為不太好,不過堅強的意志力可是與生俱來的,我覺得瑪麗艾兒雖然稍微野蠻了點,或許也還不錯吧。」

  野蠻……阿妮絲在嘴裡嘟噥著。

  啪噠一聲,瑪麗艾兒站了起來。然後將白色餐巾往位置上一丟……

  「我吃飽了。」

  ……扔下這麼一句,似乎打算揚長而去。

  太沒禮貌了,代理公爵開口命令她留在餐桌上,瑪麗艾兒那湛藍色的雙眸便一傾全身的怒氣,冷冷定睛望著父親。

  「不好意思,我不太舒服。」

  她微微地低了個頭,毅然決然地走出了餐廳。

  蘿堤裝作一臉若無其事的樣子吃著甜點栗子派,似乎一點也不驚訝。被夫人投以責難目光的代理公爵抓了抓頭,轉而向席多開始講述有關酒的釀造手法。

  阿妮絲與畢安卡則是相視而望。

  「還真嚇人耶~從一半開始我都吃不出菜的味道了。」

  畢安卡以一隻金色小貓的模樣在床上翻滾著。纖細的尾巴啪啪作響地拍著棉被。由於伸出爪子把棉被扯出了線頭來,因此她用肉球壓住想矇混過去。

  「我也是啊,都想不太起來甜點是什麼了。」

  兩人原本都被安排擁有各自的房間,但畢安卡專程來阿妮絲的房間找她。

  夫人聽說有女孩子要來拜訪後,似乎很高興地為她們準備了房間。桌子、書桌、梳妝台、床鋪……全都是白色的木製品。碎花圖案的布料裝飾於各處,桌上的小盒子還塞滿了加了花瓣的巧克力。

  多麼美好的房間啊!腳才剛踏進第一步,阿妮絲就極為感動。

  就連現在她也坐在椅子上出神地望著室內。說什麼穿平常的衣服就行了,席多果然不懂。既然來到這樣的地方,就是要換上漂亮的禮服才對。像瑪麗艾兒和蘿堤那種蓬蓬袖禮服真好。搭配上緞帶,裝飾著許多刺繡和蕾絲,裙襬輕飄飄的禮服……想像到這裡,她歎了口氣。

  一思及此,她轉而望向在床上滾來滾去、化身金色小貓模樣的畢安卡。阿妮絲心想,變身的時候畢安卡的衣服又會怎麼樣呢……

  「欸,你有在聽嗎?阿妮絲妹妹。」

  「咦!……就是說啊,真的很嚇人呢。」

  伸懶腰伸得很滿足的小貓,砰地一聲回到了少女的姿態,走到阿妮絲旁邊,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

  「感覺那個叫瑪麗艾兒的孩子也真辛苦,不過還是要先講到席多啦,席多。」

  阿妮絲唉了一聲,重重歎了口氣。

  「是啊,就是席多。竟然是藍鐸科公爵什麼的……害我吃飯的時候忍不住想到很多事情。為什麼席多會是藍鐸科公爵呢。這是很驚人的狀況吧?我是不是該為受到衝擊趴倒在床,哭個一整晚比較好?」

  「唔,嗯~……應該不是這樣吧。不過那傢伙真是個秘密主義者耶!我想說他這麼有錢,還曾問過他是因為稅收吧。結果他回答我『幾乎都是遺產』。但這部分不管我怎麼問,他就是不肯說。遺產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遺產……阿妮絲低聲自語著,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很莫名其妙吧。下次應該逮住他,逼他全部招供……」

  「畢安卡,我剛才想了一下……」

  「咦?」

  「席多為什麼會是藍鐸科公爵呢?還有遺產這兩個字代表的意義,就只有一個結論了。」

  看著阿妮絲逐漸逼近的臉,畢安卡「咦?」了一聲,整個人僵住。阿妮絲的聲音則漸趨激昂。

  「結論是指……」

  「革命啊!是戰爭的歷史!」

  對於這大出意料的辭彙,畢安卡的質疑聲更提高了音量。

  阿妮絲信步朝房間的中央走去。以一臉莊嚴的神情,開始正經八百地說道。聲音與平時聽來有所不同,帶著演戲用的口吻。

  畢安卡對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感到不知所措,但也馬上坐正姿勢,默默等著阿妮絲開始解釋。,

  「藍鐸科公爵在城堡裡一直很後悔。啊,不是席多,而是之前的藍鐸科公爵喔。」

  阿妮絲盤著雙手,以凝視著遠方的眼神和熱切的口吻繼續說道:

  「藍鐸科公爵是個棕色頭髮、身穿盔甲的壯漢。此時的他位於城堡內的大廳裡,突然,捎來了傳令,他聽了報告的內容之後……

  『敵襲!那傢伙要來了,席多.邁斯特!』

  藍鐸科公爵大聲叫著。」

  阿妮絲停頓了好一段空檔。

  「部下們跪著聽從他的命令。雖然這場戰爭已漸趨敗北,跟隨主公的部下們是絕對不願離開他身邊的,眾人說著要一起奮戰到最後一刻。

  『你們真是群大傻瓜。而我,又是多麼有幸。』

  藍鐸科公爵拭去往昔絕不輕彈的淚水,再度握緊住手中的大劍。」

  情感投入的阿妮絲比出拭去淚水的動作,目光瞬間變得銳利無比。

  這個時候,阿妮絲自然沒察覺到畢安卡的臉已經整個僵住。包括她的視線明顯是盯著自己的身後看。

  「我有想過啊,『我又是多麼有幸』這句慨歎……慨歎的意思弄錯了嗎?不過,我很喜歡慨歎這兩個字的念法呢。好像有種特別浪漫的感覺。總之,藍鐸科公爵的城堡已經遭入侵者們攻陷了。當劍與魔法的戰爭瀰漫在各處,公爵的夫人堅決不願逃出城外。」

  此時,阿妮絲的聲音和表情一變。

  「『不跟你一起,我絕不會離開!要是你不在,這個國家會滅亡的!』

  夫人如此叫道,但藍鐸科公爵只說了句:

  『再會了,我的永遠。』

  他命令深愛的妻子離開了城堡。啊啊……真令人動容啊。然後、然後啊,這時入侵城堡的席多現身了。

  『道別完了嗎,藍鐸科公爵。今日我將奪走你所擁有的一切。』

  席多所說的遺產,其實就是藍鐸科公爵的財產吧。席多一定是連同地位也一起拿到手了……」

  阿妮絲已然掌握住席多講話的特徵,模仿得唯妙唯肖。隱含著笑意,阿妮絲低沉的嗓音充滿了不屑,連表情看來都和席多如出一轍,像極了反派角色。

  跟先前白玫瑰公主的詭異演技相比,這場模仿秀反倒更像個表演。

  「『我不會把這個國家交給你的!』

  藍鐸科公爵站了起來。然而朝王座而去的席多說道:

  『閉嘴,老害蟲。你才是令這個國家腐敗的元兇。聽聽人民的聲音吧,有心的話下鄉去瞧瞧,你早已不再是國王!』

  ……咦?好奇怪喔。好像變成正義使者了呢。這樣不對啊,那個人一定要是反派才行……對了!迷戀上公爵夫人怎麼樣。從第一眼見到綠色雙眸的夫人時,他的心就被奪走了……這就是革命的前兆。就是這個!欸、畢安卡,你不這麼覺得嗎?」

  阿妮絲說到此時,終於察覺到畢安卡那悲慘的表情似乎想告訴她些什麼。

  畢安卡淚眼汪汪地動著嘴巴,看似拚命說著「後面、後面」,但一如以往沉溺於妄想世界中的阿妮絲卻完全沒有注意到……

  接著,阿妮絲的腦袋瓜從後面被一把抓住。

  「把別人當玩具玩夠了沒啊,少根筋的傢伙。」

  「呀啊啊啊!」

  阿妮絲死命逃開緊緊箍在她頭上的手,站在那兒的人自然是席多。那張跟平常一樣的臭臉上,微妙地混雜了怒火和嘲諷般的笑意。

  「太過分了,進淑女的房間也不出個聲!」

  「該說話的只有這句嗎!再說這房間裡根本連一個淑女都沒有!我敲過門、出過聲音、進來之後還叫了你名字。沒注意到的才是笨蛋白癡少根筋,你這沒腦的!」

  「什、什麼沒腦的!雖然你說有出聲,可是我沒注意到啊。這跟偷聽人家說話有什麼兩樣!」

  席多吊起緊繃的雙眉。

  「你這傢伙……看來還是搞不清楚什麼叫現實啊。」

  阿妮絲正想回嘴,才終於察覺到位於席多身後正捧腹大笑的代理公爵。她的臉頰一下子紅了起來。從對方那模樣看來,應該是徹底觀賞過剛才的革命劇了。

  代理公爵一邊拭著眼角的淚水……

  「真是位有趣的小姐啊。怎麼說呢,感覺跟你可真合啊,席多。」

  ……一邊如此說道,席多的臉這下變得更臭了。

  「哪裡合了!」

  「光是有她在。就能帶給週遭的人幸福不是嗎!真是不得了的搞笑精神。跟我家那位難伺候的大小姐簡直是天差地遠。要是那孩子也像阿妮絲這樣開朗有精神、話這麼多就好了。」

  聽到搞笑精神這個形容詞,阿妮絲隱隱覺得有些受到打擊。

  「瑪麗艾兒也不是什麼難伺候的大小姐吧?那根本是你的問題,尤傑斯。」

  「艾莉希雅也這麼說啊。真傷腦筋,蘿堤就聽話多了……」

  代理公爵盤著手陷入沉思,而後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地轉向阿妮絲。

  「說到這。阿妮絲,席多希望我讓你學習廚藝。我已經命令過廚房了,你隨時都可以去學。廚房那裡是由一位名叫妮菈的高大女性掌管的。」

  這樣啊,阿妮絲回應道,眼睛睜得老大。

  「當個廚師……或許也是不錯的選擇。」

  「為什麼你就是能把事情想得那麼誇張啊。只要能煮出普通的料理就行了,只要有某種程度的手藝,以後也就用不著擔心了吧。」

  「可是,我覺得未來還是多一點選擇會比較好。詩人、女演員跟廚師,可能性愈來愈多了呢。」

  席多連多說一句話的力氣也沒了,只是歎了口氣,接著將視線轉向畢安卡道:

  「我是過來找你的,走吧。」

  「咦——什麼啦~我等一下要去洗澡……」

  「你用鍋子就夠了吧。廢話少說,走了。」

  嘟嘟噥噥地發著牢騷,畢安卡跟著席多走出了房間。代理公爵接著說道:

  「對了,阿妮絲。你跟瑪麗艾兒的年紀應該差不多吧。可以跟那孩子當個朋友嗎?她總是一個人悶在房間裡,也不願意出門走走,我實在很擔心哪。要是妳能陪她一起玩就好了。」

  「啊,當然。不嫌棄的話,我很樂意。」

  代理公爵微微一笑,便隨著席多他們離開了房間。

  一個人被留下的阿妮絲發出「嗯——」的低吟。她想起那毅然剪短的髮型和不悅的眼神。對代理公爵怒目而視的神情。

  阿妮絲交叉盤著手,陷入了苦思,心想著不知用普通的方法跟她說話,能不能變成好朋友……總覺得不太可能。

  「怎麼了啊,有什麼事要說嗎?」

  畢安卡急著問道,席多以「嗯」一聲回應。她被帶到一個像是會客室的房間。客用桌以及紅色皮革座椅都排放得整整齊齊。

  畢安卡無所事事地坐在椅子上,不過對一名小女孩來說,那實在不是個適當的座位。這裡是專供中年男性政治家面對面會談的房間,總覺得無法令人心平靜氣地待著。

  但席多不管走到哪兒,都像理所當然般地毫無顧忌。

  「你聽過迪爾米塔這個字嗎?」

  被詢問的畢安卡,口中重複著這個辭彙。

  「是阿妮絲妹妹說過的那個名字吧?唔~嗯……好像有在魔導師公會裡聽說過……是我記錯了嗎……」

  代理公爵坐了下來,不發一語。

  「那是古代語裡面的東方方言。意思是異端、破滅、污穢的巫女。不過這個辭彙還有其他的用途。」

  畢安卡沉默地聽著席多繼續說明。

  「這個辭彙意指召喚者,帶著侮蔑的涵義。」

  這平靜話語裡所蘊含的意義令畢安卡挺直了背脊。

  「召喚能力在魔導中也屬於相當特殊罕見的。雖然擁有魔導紋,契約對象也不一定是龍之形態,而且咒文的效果也不夠穩定。你應該知道在耶魯蒙特教皇會議上,也曾經數次議論召喚者是否該納入魔導師的範疇吧?」

  唔,畢安卡有些動搖。她一向不太擅長關於魔法使的歷史。

  「算了……姑且不論召喚者的定義,教皇等人該不該將召喚者認定為魔導師,這種議論也沒什麼重要的。」

  席多暫時停下了話。他繼續說道:

  「問題就出在有些派閥仇視、甚至企圖消滅迪爾米塔。魔導師當中雖然也有敵視迪爾米塔的派系,但仍然願意將其納為同伴。然而把召喚者稱作迪爾米塔的人們在本質上大不相同。視召喚者為仇敵,希望他們從這世上消失。這就是那群人的思想。」

  知悉事態的畢安卡不禁緊咬著下唇。

  「阿妮絲說過,她曾經聽那個強迫推銷箱子的傢伙提過迪爾米塔。這不是個常見的字眼,那個可疑的詐欺小鬼會知道這個辭彙,未免太不尋常了。」

  畢安卡的眼神為之一變。雖然樣貌沒有變化,但那已不是原來的畢安卡,而是她身為妖艷風之魔導師的另一個姿態,裘莉.梅葛絲的眼神。

  「你的口氣聽起來好像知道有關那集團的事嘛,席多。」

  「是啊,我是聽說過。十幾年前,那些傢伙就已經四分五裂,我原以為他們早就從這世上消失了。所以在那傢伙提到迪爾米塔這個字時,我也相當驚訝。」

  「也就是說,阿妮絲妹妹已經被盯上了?」

  「不,也不僅限於阿妮絲個人。瑟依.諾曼也有可能與那個組織聯手,但這實在令人有點難以想像。」

  聽到這名字的畢安卡皺起眉來。雖然擊退了瑟依.諾曼,但遭到重創的事她仍記憶猶新。那名水之魔導師的性格相當執拗。她心想,跟便於復仇的勢力結下合作關係這種小事,瑟依當然十分樂意。

  「為什麼難以想像?」

  「那傢伙雖然很會記仇,不過偏好獨立行動,並不會特別尋求同夥。而且企圖消滅召喚者的集團以前還跟瑟依.諾曼曾是對立關係。」

  「你到底跟那個集團有什麼瓜葛?」

  席多簡短地回道:

  「我曾跟他們戰鬥過。」

  「……我認識一名這世上最為憎恨召喚者的男子。那傢伙陷入半瘋狂狀態。指稱召喚者將毀滅世界,主張應該要將其趕盡殺絕,也因此形成了組織,名為『曲蛇』。」

  席多的聲音深沉且陰鬱,其中包含著濃厚的情感,但又由於太過平靜,畢安卡無從判斷那是否為怒意。

  「我所知道的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我根本不清楚現在的狀況,甚至曾經一度以為他們早已消失……那集團給人的印象本來就不好,光是站在那兒,就連蟲都不敢接近,真是群令人作嘔的傢伙。」

  畢安卡呼地歎了口氣。

  「你是擔心阿妮絲妹妹被那些人找到,甚至遭受攻擊對吧?」

  「是啊。他們要是得知有關阿妮絲的事,那傢伙肯定會被殺掉。」

  席多像是回答理所當然的事實般回道。

  「我從明天起就得外出,你要負責保護阿妮絲。尤其別隨便跑到外面去。」

  採用你得意的閉關戰法啊,畢安卡雖如此回話,席多也只是聳了聳肩。

  「好啊,我會保護她。不過你要告訴我一件事,那是我從阿妮絲妹妹那聽到的。小時候把她從奇怪集團手中救出來的人聽說就是你。這不會是偶然吧?你跟狩獵召喚者的集團,究竟有什麼關係?」

  不知為何,這個問題連代理公爵也顯得興致勃勃,但席多只回答:

  「也不能說是毫無關係。」

  什麼意思啊,畢安卡柳眉倒豎地叫著,不過

  「說好就告訴你一件事對吧?剛剛說了,就這樣。」

  「喂……!」

  「要去洗澡不是嗎?快點去吧,等等我跟尤傑斯還有事要談。」

  「唔……!你太卑鄙了——!」

  席多一臉滿不在乎地隨她罵。畢安卡雖然因此相當不悅,最後還是踏著重重的腳步離開了房間。

  「事情就是這樣,你幫我注意別讓那些傢伙出城就是了。」

  「我會吩咐傭人們的。也就是說,藍鐸科公爵將親自上陣……?」

  對這近似調侃的問句,席多仍是聳聳肩回應。

  「應該沒有士兵知道我的真實身份吧?」

  「啊啊,那當然。誰也不知道藍鐸科公爵其實就是魔導師席多.邁斯特。」

  代理公爵以玩笑般的口氣說道。

  「就讓那些狩獵召喚者到此地的傢伙們,見識一下你的實力吧。」

  「真沒想到那些人已經在領地內展開行動了,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幸好有跟你聯繫上,尤傑斯。」

  是啊。代理公爵微瞇起眼,以低沉的嗓音回答。從表情可以看出這名外貌溫和的男子,並非連內心也有著柔和的天性。

  「有段時期,父親大人也曾經召集眾魔導師。據說他打算創辦一支魔導師軍團。」

  他所稱呼的父親大人,指的便是前任代理公爵盧塞斯大老。

  席多的表情轉變為驚訝。

  「怎麼可能,教皇那邊不會認同的。」

  「我想父親大人應該怎麼說都能矇混過關吧。畢竟他是個想法那麼天馬行空的人,其實用不用得到魔法也不是那麼重要,大概單純只是因為覺得『魔導師軍團』這個名號聽起來很有趣吧。」

  「也就是說,其中包括召喚者?」

  沒錯,代理公爵點了點頭。

  「在父親大人玩膩了,解散魔導師軍團之後,他們便在城下的村莊創建了一個魔法使的聚落。雖然不是全留在那兒,不過有幾個人便這樣居住下來了。」

  代理公爵暫時停下了話語。

  「……召喚者的名字是,羅吉雅.艾爾迪雷納和菈潔兒.菲爾瑟列蒂亞雷,都是些相當有名的女性。特別是羅吉雅的能力之強,聽說甚至能召喚出強大的怪物;而菈潔兒則擅長召喚出擁有治癒之力的白色小鹿。」

  「那兩人也遭到襲擊了吧。」

  「是啊。據說攻擊她們的人沒有對村人下手,也沒有搶奪財物,看來就只針對她們兩個……喂喂,席多,你這麼快就要走了啊。」

  代理公爵正打算留住席多,但他已做好了外出的準備。

  不過,他是名魔導師。盾或劍都不是必需品,孑然一身便已足夠。

  「既然狩獵召喚者的行動已展開,現在正是分秒必爭的時刻。」

  「你打算親手……這都是為了阿妮絲嗎?」

  代理公爵默默無語地凝視著席多。這名緋色雙眼的少年,總是有著數不盡的秘密,幾乎不曾說出真心話。但那並不表示他不願信任他人,他也並非厭惡人群。只是,他總是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真令人好奇。對那個叫阿妮絲的孩子,你到底是抱著什麼樣的想法?」

  「………………」

  在一陣漫長的沉默之後……

  「就是個……麻煩的小鬼啊。」

  ……席多這麼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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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4-24 07:51 PM

  第五章   阿妮絲,展開特訓

  廚房的總管妮菈將阿妮絲當成四處奔走的小老鼠般使喚。雖然代理公爵也曾將其形容成「高大女性」,其實妮菈就是個十分壯碩且聲音洪亮的女子。她在這座城堡內工作了十年,專門負責支配廚房事務。

  阿妮絲先擦好了備用的盤子,接著光是看著妮菈魔法般的烹飪技巧,她就感到興致勃勃的了……相對地也很辛苦。怎麼削也削不完的白薯,究竟有幾百個呢?雖然旁邊的妮菈和其他的傭人,完成工作的速度比她快上好幾倍。

  也正因如此,她還差點趕不上早餐的用餐時間。

  她慌慌張張地坐到餐桌前,發現席多的座位上是空的,這時才聽說他已經外出了。似乎是在阿妮絲就寢時出去的。她詢問席多去了哪兒,代理公爵也只是應了聲「不知道呢」,笑容滿面地歪了歪頭。

  想起他的請托,阿妮絲的視線轉向坐在對面座位的瑪麗艾兒。

  今天的瑪麗艾兒與昨晚的用餐情形一模一樣。清純寡言的她有著宛如湖中妖精般的容貌。

  「瑪麗艾兒。今天晚餐過後,為大家朗讀詩篇吧。這應該是你最擅長的吧?」

  但當代理公爵如此提議時,她顯露出的眼神卻是極度地冷酷。雖然代理公爵仍是以一臉的笑容接招。

  阿妮絲冷汗直冒地盯著他們看。

  「……如果有好詩的話。」

  瑪麗艾兒冷靜地回了這句話之後,站起身來,丟下其他還在用餐中的人離開餐廳。輕易就能推論出,要是下回再次提及這件事,她一定會回答「沒找到什麼好詩」之類的話吧。

  總而言之,那名少女感到相當憤怒,心情極差。原因明顯出自她身為代理公爵的那位父親,總是在人前滔滔不絕地說起瑪麗艾兒的私事。從昨天的情形看來,大概也能推理出是由於代理公爵的反應實在太過遲鈍。

  阿妮絲填飽肚子後,一陣猛烈的睡意朝她侵襲而來。

  之後受邀參加艾莉希雅夫人的午茶會,畢安卡在夫人和瑪麗艾兒、蘿堤面前表演變身魔法,獲得熱烈的拍手與喝采。碰、碰幾聲就變化成鴨子、貓咪、有時還變成艾莉希雅夫人與兩姊妹的模樣,令眾人嘖嘖稱奇。

  阿妮絲啜著茶,卻由於太過想睡,頭幾乎要往前點,茶也都弄翻了。

  「哎呀!難道你不懂禮儀規矩嗎?」

  雖然好像聽到蘿堤尖聲抗議,但阿妮絲已經搖搖晃晃,根本無法給她一個滿意的答案。

  「看起來真不像是席多大人的女兒呢。」

  像要打斷蘿堤忿忿不平的話語,畢安卡開了口:

  「因為……今天阿妮絲妹妹從凌晨就到廚房幫忙了。一直都忙著削白薯皮之類的。」

  唔唔。阿妮絲發出小小的呻吟,但仍是無法抬起頭來。一如畢安卡所說的,她在廚房裡幫忙了好幾個小時。從用完早餐填飽肚子之後,困意就向她籠罩而來。

  「那根本就只是借口!」

  「別說了,蘿堤。還是讓阿妮絲回房間去比較好吧。麗莎,你帶她回房吧。」

  收到命令的傭人靜靜牽起阿妮絲的手。畢安卡見狀連忙說道:

  「沒關係,我帶她回去就好了——!」

  便把阿妮絲牽了回來。

  午茶會就在這微妙的氣氛下結束了。

  雖然畢安卡很擔心一回到房間就直接撲到床上的阿妮絲,但她還是說了聲「我去拿些水來」,便離開了座位。

  獨自一人的房間安靜無聲。

  這時,倒在床上的阿妮絲身旁掉下了一隻白蛇,不、是白龍克爾迪魯卿。

  「阿妮絲大人。您竟然將吾獨自丟在那座寒酸的塔裡,真是太過分、太過分了。不過吾依舊努力回到您的身旁囉,請好好表揚一下吧。」

  「啊啊,小克……虧你還能找到這裡來呢……」

  阿妮絲整個人懶洋洋的。聽見自己被喚作小克,白龍一時之間張大了嘴定格在那兒,不過馬上又恢復原狀。

  「無論怎麼藏,吾都能夠察覺出曾照過面的人身在何處。想想,能夠教授阿妮絲大人有關召喚龍的種種,也是拜這力量所賜。這也可稱作善之導領,是吾被賦予的祝福。」

  「這樣啊……」

  阿妮絲只把臉轉向了白龍,目光幾乎已進入了夢鄉。

  「只要您活著,無論相隔多麼遙遠,吾都能夠得知您的去向。所以就算您打算逃離開,也是不可能的啊,阿妮絲大人。吾就算爬也會爬著追上的。」

  「我又不是想逃……單純是因為忘記了而已。唔唔唔,手好痛。」

  「剛才聽見了一句很殘忍的話,是吾的錯覺嗎。啊,如果您手受了傷,吾的鮮血就是相當著名的傷藥了。」

  「咦——……不用了。」

  「剛才好像有被嫌麻煩的感覺,是吾的錯覺嗎?不過吾可不會因而氣餒的。吾已經去視察過這座城裡的人們了,畢安卡小姐一下變貓、一下變鴨子的,獲得滿堂彩啊。人類的雛兒……那位是叫蘿堤還什麼的嗎?看了十分高興呢,還拜託畢安卡小姐變成藍多顆供嚼,阿妮絲大人,藍多顆供嚼是種食物嗎?」

  唔唔,阿妮絲呻吟著。

  「不是啦,藍鐸科公爵,指的就是席多……」

  「您說什麼!這真是驚人的情報。呣唔……那名少年竟會是食物……」

  聽著克爾迪魯卿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語,阿妮絲閉上了雙眼。

  不過真正打算要睡時,反而又睡不著了。阿妮絲舒了口氣,翻過身子。

  這個時候,浮現在她腦海中的是瑪麗艾兒的側臉。

  「……能跟她成為好朋友嗎……」

  凝視著繪有神話場景的天花板畫作,阿妮絲自言自語道。

  她對那名少女有些在意。那種充滿不悅的模樣,或許跟席多還滿像的。

  瑪麗艾兒在阿妮絲來到這裡之後,連正眼也沒瞧過她一眼。頂多只是在席多介紹她時互握個手而已。

  和那名少女成為好友的委託,大概就跟只拿一把長槍殺進冰之國的要塞一樣吧……

  「阿妮絲妹妹——!有果汁跟餅乾唷~」

  房門碰地一聲被打開,進來的人是畢安卡。阿妮絲磨磨蹭蹭地從床上爬了起來。

  多虧剛才的假寐,她的睡意也消散得差不多了。

  「畢安卡,你知道席多他去哪裡了嗎?」

  畢安卡眨眨眼避開了她的視線,回答說不知道。

  這副可疑的模樣令阿妮絲蹙起眉頭來。

  「真的嗎?……那你們昨天談了些什麼?」

  「嗯~我問說齊格他們什麼時候會回來。」

  阿妮絲嘟著嘴盯住畢安卡,不過她的笑容仍舊沒有改變。

  「阿妮絲妹妹等等打算做什麼呢?要來趟城裡的冒險嗎?我也要一起去!」

  「首先,要與吾進行召喚的訓練。」

  「沒錯,訓練完並看完諾雅的狀況之後,再去找瑪麗艾兒聊天……咦,訓練?」

  阿妮絲驚訝地回頭一看,在床上蜷成一團的白龍正張大了嘴。它似乎是想宣示自己的威嚴,但在阿妮絲和畢安卡看來實在是不太管用。

  打開通往中庭的門,席多之塔佇立在那兒,並未跟著席多一同消失無蹤。兩個人和一隻龍各自踩著踏腳石,往塔的方向走去。

  這座城堡建築在高台地上,中庭的其中一側是陡峭的懸崖,從那兒可見遠處數百株的蘋果樹。

  在艾絲塔地區,據說這位代理公爵所居住的這塊土地上就是以蘋果作為特產品。蘋果製成的點心、蘋果酒、蘋果加工品……等等在城堡中亦隨處可見。

  「諾雅,你好嗎?」

  諾雅趴在大廳裡,正呼呼大睡著。龍本來就是睡眠時間相當長的生物,而諾雅在生完蛋之後,睡覺的時間又比以前更久了。蛋就在它身旁,卻也沒看過諾雅特別去孵它。

  「那麼,終於到了接受吾特訓的時刻啦。」

  從阿妮絲的肩頭上跳了下來後,克爾迪魯卿蜿蜒地在地板上前進。接著它爬到阿妮絲帶回來的橡實箱子上,輕巧地盤成一圈。畢安卡倍覺有趣地跟上前去,站在箱子旁邊。

  「可是啊,小克,席多禁止我使用召喚魔法耶,要是隨便使用的話,他一定會生氣的。」

  「那個目光險惡的少年有什麼權利說這種話!」

  「他是我父親。」

  聽到這回答的白龍頓時僵住了好一會兒。

  「……看起來就像人類的雛兒,沒想到出乎意外其實是張娃娃臉哪?可真是失禮了。那麼,您就是母親大人了?」

  被這麼問道的畢安卡,怒氣沖沖地馬上否定。

  「是嗎?那就好。既然如此,阿妮絲大人,就請您行使召喚吧。」

  「那個……我都說了,不行啦。」

  「照這樣下去的話,您什麼都召喚不出來啊?無力的召喚者將遭殺害,這不是人世間的定數嗎?吾先前遇過的召喚者……」

  阿妮絲聽了為之一楞。

  「阿妮絲妹妹!」

  克爾迪魯卿沙啞的聲音被這叫喚聲打斷。

  畢安卡唐突的大叫,使得她被一個人加一隻龍的視線關注。只見畢安卡一臉正經地說道:

  「沒關係,阿妮絲妹妹。召喚的特訓就儘管放手去做吧。」

  「可是,畢安卡……」

  「也不知道席多什麼時候才會回來。而且要是他在的話,大概也會要你接受訓練吧。因為這對阿妮絲妹妹來說是必要的啊。所以你也不要猶豫了……沒問題的,我會一直照顧著你。就算真的發生什麼事,我也會幫你的。」

  這話中的力量令阿妮絲點了點頭。其實她也只能選擇點頭了。畢安卡盤著手靠在牆邊,對克爾迪魯卿說了句「那就拜託你了」。

  嚴厲的特訓即將展開。克爾迪魯卿把頭伸得筆直,大張著嘴。

  「那麼,解放您的魔力吧。阿妮絲大人,首先請張開您全身的毛孔。」

  「這怎麼可能!」

  克爾迪魯卿哈哈笑著,把阿妮絲的大叫當成是玩笑話。

  「只要氣勢夠,就能辦得到,沒問題就是沒問題。阿妮絲大人,請相信吾所說的話。」

  「咦……只要相信就能張開嗎?」

  這似乎是個莫名其妙的訓練,不過克爾迪魯卿看來像是對召喚無所不知。只不過它的常識顯然跟人類大不相同,這點令阿妮絲深感猶豫。

  「阿妮絲大人,您還不能算是召喚成功過。畢竟在召喚出吾時,吾還是有幫上您一點……呃——很大的忙。不過接下來就要請您一個人,非偶然也非奇跡地召喚成功。眾龍群也正等待您的呼喚。」

  「話是這麼說沒錯……呃,這次不能也稍微幫我一下嗎?」

  「不行~~~」

  受到克爾迪魯的恐嚇,阿妮絲只好勉勉強強地展開了魔法的特訓。但由於她遲遲無法集中精神,結果只好豁出去直接詠唱咒文,而龍當然也沒有出現。

  「不行!光憑這樣,無法成為了不起的龍族喔。」

  「我也不想當——!」

  「阿妮絲大人,不能光是詠唱咒文而已。如果是普通的魔法,那還可能會出現一點什麼反應之類的……但召喚不一樣。在詠唱之前,最重要的是提升將龍召喚至此的魔力。您的弱點就在於集中精神啊!」

  最後,阿妮絲乾脆直接坐在地板上,口中唸唸有詞,注意力集中在增強魔力上。

  「吶,克爾迪魯卿。」

  「什麼事呢,美麗的小姐。」

  克爾迪魯對畢安卡說話的口氣,比對席多時要來得溫和許多。

  「你到底是誰?」

  白龍輕輕地搖了搖頭。

  「吾應該報上過克爾迪魯這個名字了啊?」

  它似答非答地說道。

  「為什麼要幫阿妮絲妹妹特訓……?」

  「因為阿妮絲大人喚出了那位尊者。假使今後演變成必須召喚那位尊者的事態,以現況來說是絕對不可能辦到的。」

  克爾迪魯不僅口氣誠懇,這句話的內容也屬實。但它對席多總是用「聽不懂耶」、「人類的語言還真難哪」等話來迴避所有的問題,要是席多現在人在這兒,一定會想狠狠制裁這頭白龍吧。

  「……再說得詳細點吧。」

  「阿妮絲大人雖擁有罕見的才華,但在精神上還未成熟。往昔,喚出絕不可召喚之存在的人,可能會心靈因而崩壞、喪失身體、遭受懲罰,甚至被放逐到另一個世界。召喚是股可怕的力量。您也不希望阿妮絲大人有那樣的遭遇吧?」

  「不可召喚之存在,那會是什麼……」

  看來這只愛裝傻的白龍似乎背負著某種未知的陰影。畢安卡壓低了嗓音,甚至想著是否該現在變回裘莉.梅葛絲的姿態,消滅掉這只白龍。

  但她這樣的想法,卻隨著克爾迪魯卿眼見阿妮絲應聲倒地,而發出「NO——!」的奇怪慘叫聲而煙消雲散。

  白龍蠕動著爬過地面,朝阿妮絲身旁接近。阿妮絲暈眩地撐著手坐了起來。

  「不行啦……感覺根本就沒辦法召喚啊。我是個沒用的魔導師,幻祖那件事,一定也是不小心召喚出來的……」

  「怎麼可能不小心召喚出那位尊者!阿妮絲大人,請回想當初召喚吾的情形。那時吾為了來到此地而有所引導,但解放魔力的人可是您本身啊,阿妮絲大人。」

  「可是我再怎麼努力也張不開毛孔嘛。」

  「張得開的,吾深信不疑!」

  「你這種說法行不通的。」

  畢安卡介入兩人的對話當中,輕輕將手放在阿妮絲的肩上。感受到畢安卡的口氣跟平常聽來似乎有些許不同,阿妮絲不斷眨著眼。畢安卡看起來跟平常一樣,但態度彷彿有些超然。

  「在平常,體內的魔力是處於沉睡狀態,當使用魔法時才會喚起魔力、大幅提升。阿妮絲妹妹的話,對了……想像一下身體中有個太陽試試看。」

  阿妮絲照她所說的閉上了眼睛,試著想像。

  在腹部,有個橙色明亮的物體。那是熱、是光,也是力量的結晶,要感受到它的存在並不困難。阿妮絲甚至已感受得到它就在那兒。

  她無法判別那不過是想像,或是實際上真的存在的東西。

  總之,阿妮絲選擇了相信自己。

  召喚克爾迪魯卿時,就像它從那方擅自打開了門扉。為了回應它的呼喚,阿妮絲幾乎是無意識地釋放出力量。在無意識的情形下辦得到,沒想到在清醒的狀態下嘗試竟如此困難。

  但與克爾迪魯那含糊的話相比,畢安卡的建議要來得更具體、有份量多了。

  畢安卡繼續說道:

  「它會慢慢地增加亮度,開始發熱,等待著解放的時刻……知道嗎?阿妮絲妹妹。」

  我知道了,她不知心中的回應是否成聲。

  意識沉入了幽暗的大海。在昏暗、靜謐的海底下方,舞動著光點。

  她伸出手抓住了它。那光點狀似花瓣、又有如寶石,明亮的光芒逐漸增強……沒錯,那就是太陽。

  她聽見了諾雅的聲音。

  克爾迪魯卿的聲音。

  許多位於遠方的聲音。

  感受到存在於深處的沉默,不願回應。

  在許多聲音中,有個呼喚著阿妮絲的叫聲。似遠若近,不知從何時就已存在,有如理所當然般不斷地呼喚著。阿妮絲、阿妮絲。

  召喚是當自己伸出手來,而對方也願意回應才得以成立。對象的名字正是關鍵所在,在不知情的狀況下能完成召喚,就僅限於最初的一次。

  沒錯,阿妮絲現在仍不知道幻祖的名字,而後者也沒有讓她知道。所以要再度達成召喚是絕不可能的。

  體內的力量瞬間綻放。啊,她不禁叫出聲來。從全身湧出了力量。滿溢的魔力為尋求解放,在體內騷動著。

  阿妮絲感到一陣作嘔。

  「啊……啊。」

  她無法抑制自身的力量,阻止不了傾瀉而出的魔力。力量奔放而出,漸趨消失。雙眼因而漾出了眼淚。

  「冷靜下來,阿妮絲妹妹。」

  她的雙肩被輕輕扶住。阿妮絲在疼痛中睜開眼睛,站在那裡的不是畢安卡,而是一名妖艷的黑髮美女。她觸碰著阿妮絲的身體,而那動作使得阿妮絲迸發出的魔力波動正面籠罩她的全身。就像流竄力量的道路從體內探出一般。所以畢安卡才無法維持形體,變化成為裘莉.梅葛絲的模樣。

  阿妮絲直眨著眼。

  「畢安、卡……?」

  阿妮絲並不知道她身為裘莉.梅葛絲的另一個面貌。但是她卻像理所當然地接受了將手置於自己肩上的裘莉。阿妮絲覺得自己認識這個人。

  「不要緊。調節好氣息,冷靜下來。已經……沒問題了,你辦得到的。」

  阿妮絲遵循著她的話語,抑止住力量,她將雙手往上伸。

  「吾將告知您目標的名字。」

  沙啞的聲音說著。

  「它的吼聲令生者心臟為之震顫,青年雄龍,自青空降臨而至。黑鱗之佛洛!」

  從遠方呼喚阿妮絲的聲音,變得更為響亮。

  「不需要開場白。也無須多餘的辭彙,只管命令就夠了,命令那回應你的存在。」

  阿妮絲櫻唇微啟。

  「穿越門檻降臨於此……」

  那回應她的龍之名。阿妮絲睜開雙眼。

  「……佛洛!」

  風陣捲起。地板中央形成了一個漩渦。那陣風似乎比克爾迪魯卿現身時的漩渦要來得薄弱,但卻十分巨大。阿妮絲伸出了雙手。

  接著從漩渦當中出現了一頭漆黑的巨龍。如鱷魚般大小的臉部、粗壯的手腳,那是一頭難以讚美其外型的龍。它小小的眼睛張望著室內,但是當它搜尋到阿妮絲時,便忽然低下了頭。

  屬於火之龍的它居住於這個國家遙遠南方的火山,年紀還不到十歲,是只出生後也從未經歷婚姻的青年龍。名為佛洛的雄龍。

  裘莉並未解除備戰姿態,默默地觀察著,不過佛洛似乎沒有加害阿妮絲的打算。它高興地擺動著尾巴,看起來像正對阿妮絲展露微笑……雖然那模樣有些嚇人。

  「佛洛,謝謝你願意過來。」

  阿妮絲伸出手,撫摸著佛洛滿是尖牙的大嘴附近。那雙小眼睛雖有些不知所措地東張西望,不過在被撫摸時似乎很舒服的樣子。

  接著,阿妮絲轉頭望向裘莉。

  「呃嗯……畢安卡?謝謝你,這是我第一次召喚成功呢。」

  裘莉的朱唇展露了笑靨。

  「我這副模樣的時候啊,叫作裘莉。」

  然後碰地一聲,她又回到了畢安卡的樣子。金髮輕盈地灑落。

  「其實我本來曾經被席多警告過,不准在這座塔裡變身成裘莉的,說是四元素的魔導師太過接近不好,我違反了跟席多的約定呢。」

  見畢安卡面帶傻笑地抓了抓頭,阿妮絲回以嫣然一笑。

  「我也是,違背了跟席多的約定。」

  接著她轉過身面向佛洛。阿妮絲似乎毋需言語,便能傳達自己的意識,佛洛從喉間發出低鳴,而後垂下了頭。

  再度生成的漩渦,將它的身驅捲入,然後消失無蹤。瞬間過後,此處又回到難以想像有頭龍曾存在於此地的靜謐空間。

  「佛洛是比天馬還要迅速,被稱為奔騰彗星的龍之子。阿妮絲大人,對吾而言,它真是個令人懷念的身影啊……嗚嗚。」

  「你在哭嗎?」

  「有回憶才算真正的人生。不過吾也累了,今日就在此先行告退。哎呀,別擔心,吾在這座塔內找到了個既陰濕又安靜的好地方,吾打算就在那兒小憩片刻。」

  白龍輕巧地跳到地板上。

  「那晚點見囉,小克。」

  白龍蜿蜒地爬行於地面上離開了。

  忽然察覺到視線而回過頭去的阿妮絲,發現諾雅的雙眸正水汪汪地盯著她。

  「怎麼了,諾雅……啊啊,在這邊召喚惹你生氣了啊?對不起,害你嚇了一跳。今天請你吃一頓大餐,要原諒我喔。」

  像是在說「真是的」一般,諾雅的身軀伴隨著粗聲呼氣蜷縮起來。見到它那副模樣,阿妮絲和畢安卡不禁大笑了出來。

 ✩✿✿✿✿✰✩✿✿✿✿✰


  第六章   阿妮絲,被蘿堤捉弄

  阿妮絲在走廊上轉了老半天,接著像下定決心似地喃喃說聲「好」,便鼓起勇氣在一扇門前站定。上面有著厚重雕刻的那道門扉,看起來就像俯視著阿妮絲的巨大怪物。阿妮絲就這樣當場僵住,差點又要轉身走人,但她還是止住了腳步。

  為了詢問遲遲未歸的席多下落,她來到代理公爵的勤務室。要是被傭人們責罵就麻煩了,因此她屏息凝氣地偷偷來到走廊上,她可不能在這裡就夾著尾巴退縮逃跑。

  「不對……不行啊,阿妮絲。你得振作點才行!」

  為自己打氣過後,她就這麼毫無遲疑地用拳頭……客氣地敲了敲門。

  門從內側被打開來。面無表情的執事看見腳步踉蹌的阿妮絲,貼心地裝作什麼都沒看到。

  「呃、我是阿妮絲。」

  「是妳啊。別客氣,快進來吧。」

  聽見代理公爵的聲音,阿妮絲戰戰兢兢地踏入房內。

  大型的桌子旁並列著許多座椅,代理公爵的辦公桌就在屏風旁。

  她看見三名身著鎧甲的男子,他們銳利的目光直盯著阿妮絲瞧,嚇了她一跳。他們三人都是直屬於代理公爵的士兵,鎧甲的胸部上繪有皇室的紋章。

  就在那群人中央,一名黑髮少年深具威脅性地坐在椅子上。阿妮絲嚇了一跳,甚至忘記了該打聲招呼。

  當然,那名少年就是席多。他看見阿妮絲後……

  「怎麼了?」

  ……若無其事地問道。

  「回來了也該告訴我一聲啊!」

  雖然懾於眼前嚴肅的氣氛,但阿妮絲仍對他發起牢騷。只見席多迅速地別開目光說道:

  「我馬上又要外出了,你最近還好吧?」

  坐在週遭大人之間的席多顯得威風凜凜,身為少年的外貌似乎對他一點影響也沒有。就算原先不知道他就是藍鐸科公爵,也會感受到他是這群人當中最有權力的存在。他與生俱來的霸氣明顯與他人有所不同。

  阿妮絲忸忸怩怩地回答說沒發生什麼大事。

  其實她有好多想講的話。雖然想向他報告有關召喚的事,但現在似乎不適合多說這些。

  「那個……你去哪裡了?」

  被提問的席多,只回答說他去了一趟附近的村莊。

  身著鎧甲的男子們向阿妮絲投以肅穆的視線,現場的氣氛就像是急著要趕她出去般。

  代理公爵有張自用的大辦公桌,但他現在站在桌子旁,彷彿正要與他們討論事務。

  「阿妮絲,沒別的事了嗎?」

  「呃、嗯。是的。沒有其他事情了。」

  受到鎧甲男子們的目光所壓迫,阿妮絲客氣地往後退,打算離開現場。

  鎧甲男當中看來最為趾高氣昂的一名男子盤起手來,無視於阿妮絲,繼續先前的對話。

  「那麼,在此報告公爵最為關心、有關襲擊者們的情報。他們是否隸屬於牙狼傭兵團……」

  原本即將離去的阿妮絲忽然停下了腳步,「啊」地叫了一聲。那聲尖叫喚起房裡其他人的注意,阿妮絲被所有人的視線環繞。身著鎧甲的男子們其目光中責難的神色更是明顯了。

  「阿妮絲,你在做什麼!還不快……」

  「那個,席多……我剛剛、想起來了,賣給我那個箱子的小男孩他說的話。」

  席多站了起來。

  「是牙狼傭兵團啦。他說過自己就隸屬於牙狼傭兵團,肯定沒錯。我終於想起來了,感覺舒坦多了……」

  席多毫不客氣地走近阿妮絲身邊,然後抓起她頸子後方的領口並打開了門,咻地一聲把她丟到了門外。

  阿妮絲所發出的哀嚎跟牢騷,都被緊閉的門面給彈了回來。

  「失禮了。」

  見席多返回座位上,代理公爵向他問聲不要緊吧。席多只是稍稍聳了聳肩,沒有對此作出特別的回應。

  鎧甲男端正姿勢,發出喀鏘的金屬聲。男子清了清喉嚨,繼續說下去:

  「他們的確報上了牙狼傭兵團這個名號。組織內幾乎都聚集一些山賊強盜,但其中也存在著領導者。那名人物至今仍未被逮捕。」

  「據聞有名男子是負責統率他們的?」

  「是的。是名有如蛇一般的男子……村人們是這麼說的。聽說那是一名劍士,相當有實力,武器是把極長的巨劍。據說羅吉雅.艾爾迪雷納所召喚出的魔物,就是被他打倒的。」

  嗯……代理公爵用拇指抵住下顎,陷入了沉思。

  「羅吉雅.艾爾迪雷納與菈潔兒.菲爾瑟列蒂亞雷……還真是會害人咬到舌頭耶,這兩個名字。她們行使了召喚,以對抗襲擊者們是吧?」

  「依照村民們的說法,是羅吉雅和菈潔兒召喚了魔物。」

  「是因為她們兩人才遭到襲擊的——村民們應該也有這樣的想法吧?」

  「是的。羅吉雅.艾爾迪雷納因遭受襲擊,目前下落不明,也不清楚是否已被牙狼傭兵團等人擄走。不過有村人將菈潔兒藏匿起來,搶救成功。畢竟她能召喚出擁有治癒傷患能力的生物,聽說也有不少人因而獲救。現在人正隱匿在森林小屋裡。全都如同席多大人所言。」

  鎧甲男望了他一眼,但席多沒什麼反應。

  「目前在村莊附近,流傳著菈潔兒居住在森林小屋的情報。傭兵們發動攻擊也只是時間上的問題吧。到時候埋伏好的士兵們就會將那些傢伙一網打盡,即便不藉助魔導師大人的力量,我們也沒問題的!」

  代理公爵微一頷首。

  「注意別怠忽了警戒。盡可能生擒那名率領傭兵的男子……你們可以退下了。」

  身著鎧甲的男子們低頭應了一聲,便發出喀鏘喀鏘的聲響離開了房間。留在勤務室內的席多與代理公爵默默地聽著闔上門的聲音

  他們是代理公爵收到某個村莊發生「狩獵召喚者」的通知之後派出去的人。代理公爵擁有縝密的情報網,不僅在領地之內,就連其他地區也備有間諜。一旦領地內有什麼奇怪的事件發生,都會與席多取得聯繫。

  就連方纔的士兵們,也不知道這名少年就是藍鐸科公爵。他們所熟悉的僅是受任於代理公爵,完成委託的魔導師席多.邁斯特。由於受到代理公爵的請托,並且數度剷除魔物,故席多的名號在這塊土地上可說是赫赫有名。普遍大眾多數會認為魔法使是危險且怪異的存在,但席多.邁斯特卻非如此,士兵們也對席多懷抱著尊敬之意,樂意接受席多的指示。

  「這次的敵人跟你所說的牙狼傭兵團是同一群人嗎?」

  代理公爵詢問的是這次襲擊召喚者的人們,是否單純只是假借傳說中傭兵團名號的烏合之眾。

  「這點還不清楚。就算抓到他們基層的人,也不見得有用……對方單單見到火光就輕易退縮逃離,那要是牙狼傭兵團,肯定早就四分五裂了。」

  「席多,你跟他們究竟是什麼關係?」

  「敵人。」

  席多明快地回答。

  「那集團對曾經是我敵人的男子俯首聽命。原本我以為那傢伙不在了,牙狼傭兵團也會隨著一同解散。所以他們為何到現在還報上牙狼傭兵團的名號,原因就不得而知……但確實有名男子正在凝聚起他們的力量。雖然這次出擊沒見到那個人的模樣,但他必定會親自來抓菈潔兒。屆時就能將他逮個正著了。」

  代理公爵瞇起雙眼。席多這話的意思簡直就是要讓菈潔兒充當誘餌,好吸引敵方的魁首前來。席多以淡然的口吻述說著,而會批判這殘忍行徑的人現在已不在現場。

  「話說回來,剛才阿妮絲是不是說了什麼奇怪的話?」

  「那傢伙一直都這樣吧?」

  「告訴我事實真相吧,席多。你對狩獵召喚者這件事有興趣的原因……阿妮絲究竟是什麼人?」

  席多那雙給予人強烈印象的緋紅色雙眸定定地凝視著代理公爵。後者則淺淺地微笑著,迎向他的視線,毫無動搖也毫無慌亂。我是你的同伴。他用言語之外的所有行動向席多傾訴著。

  於是,席多靜靜地回答:

  「那傢伙擁有召喚的力量。雖然問題一堆,個性也算不上適合……她還是成了魔導師。」

  「那孩子看起來實在不像魔導師啊。單純又天真爛漫,看起來就像個普通的小女孩。」

  「真是這樣就好了。」

  「不……也不能說是普通。沒想到這世上竟還存在這樣的少女,讓藍鐸科公爵自願去守護她。其實只要吩咐我就行了吧?叫我保護那名少女。只要你一句話,我包準她一定毫髮無傷。你該不會是不願相信我吧,席多?」

  他調侃般的話語令席多的表情也稍稍放鬆。

  「不是這樣,我有必須守護她的理由。」

  他淡漠說著這句話的聲音相當平靜,代理公爵屏氣凝神地聽著這句話,畢竟席多難得提起關於自己的事。

  「起初,讓狩獵召喚者的思想誕生到這世界上的……就是我父親。由於他造成的錯誤,讓那小鬼差點被殺害,她大概也是因此失去了家人。所以……」

  「是贖罪嗎?」

  席多瞇起眼,微微地笑了。這對看似少年的他而言,是個相當老成的笑容。

  「我想無論我做什麼,都彌補不了……」

  「真是太失禮了。」阿妮絲深感憤慨,雙手抱胸地向前走去。

  原本她還想順便跟代理公爵討論有關瑪麗艾兒的事情,竟連這件事也忘得一乾二淨。現在也不可能再回去找人家商量了。

  不久之前,阿妮絲才終於鼓起勇氣向瑪麗艾兒搭話,但是——

  「我很忙呢,對不起。」

  對方丟下這句話就離開了。這種情形就是所謂的高不可攀吧。

  瑪麗艾兒的聲音毫無溫度,有十足的威力令阿妮絲想就此放棄。瑪麗艾兒似乎愈來愈不願跟她成為朋友了。

  也或許是被看穿她與代理公爵之間早已串通好了吧。如果真是這樣,阿妮絲跟瑪麗艾兒幾乎更不可能好好相處了。

  「啊啊……煩惱一大堆啊。該不該跟席多討論看看呢……不對,還是別這麼做比較好。那樣的話他一定又要生氣了。你給我少管閒事——之類的,或是別插手管人家的家務事——這樣。為什麼他總是有那麼多事好生氣呢……」

  邊走邊碎碎念的阿妮絲發現眼前出現一雙裝飾著紅色蝴蝶結的小鞋子。

  她緩緩抬起視線。荷葉邊的裙子配上蓬蓬袖,胸前還點綴著紅色蝴蝶結,頭髮上也綁著同色的緞帶……原來是蘿堤阻擋了阿妮絲的去路。

  只不過現在是阿妮絲正俯視著小小的蘿堤。

  「午安囉?阿妮絲。」

  蘿堤挺著胸,如貴婦人般優雅……她本人或許以此為目標,因而倣傚著大人的方式向阿妮絲打招呼。

  綁成雙馬尾的頭髮,是與她母親一樣的茶褐色。她的睫毛相當纖長,大大的眼睛直直望著阿妮絲,就連面貌也跟母親相當神似。

  反倒跟有著棕色頭髮、湛藍色眼睛的瑪麗艾兒不太相似。

  阿妮絲將手放在膝蓋上,蹲下身子。

  「午安,蘿堤。有什麼事情嗎?」

  被盯著看的蘿堤似乎有些不高興,她馬上雙手扠腰,盛氣凌人地以問句反擊:

  「是啊,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說。阿妮絲,你是被席多大人從教會收養的吧?」

  「嗯,對呀。」

  阿妮絲微笑著點點頭。

  想表現出貴婦人般儀態的蘿堤就像只小兔子一般,光看著她就覺得可愛到令人不禁想由衷地微笑。什麼狂妄、不像小孩子般天真之類的話,阿妮絲連想也沒想過。

  蘿堤不客氣地盯著阿妮絲全身一直瞧。就算是恭維的話,阿妮絲這個人也與知性、優雅、絕世美女這些字眼沾不上邊,頂多只能說是天性樂觀、無憂無慮吧。

  「嗯~?感覺真不適合當席多大人的女兒呢?再怎麼看,實在不太像藍鐸科公爵的令嬡。」

  「這樣啊?要說到適合當席多的女兒,對了,像瑪麗艾兒可能就不錯呢!不過兩個人都擺臭臉的家庭,好像不太和樂的感覺……」

  「這跟我姊姊沒有關係!」

  蘿堤跺起腳來。

  「而且,你忘記最重要的人了吧?不是還有個最適合席多的女性嗎!」

  「咦?是誰呀……畢安卡?」

  「不對!」

  「啊,是艾莉希雅嗎?」

  「不是啦!」

  「難道是妮菈?」

  「為什麼就是沒出現我的名字呢!」

  阿妮絲睜大眼睛,拍了一下手。

  「原來蘿堤你喜歡席多啊?」

  被直接這麼問道,蘿堤驚訝地掩住胸口。

  「多麼欠缺優雅的人啊……好吧,就告訴你好了。沒錯,我從很久以前就一直深愛著席多大人。」

  「和那種事情相比,我還比較希望你告訴我有關瑪麗艾兒的事情……」

  「什麼叫那種事情!」

  蘿堤揮動著雙拳叫道。

  哎呀……阿妮絲歪了歪頭。

  「我也喜歡席多……不過要我說這種話,實在有點傷腦筋哪。我想,那對蘿堤來說應該也不是件簡單事吧,雖然你剛才都那樣說了。」

  「少看不起人了!我應該比你還要聰明喲!我在學校的成績第一名,跑步跑得最快,刺繡也被稱讚是最漂亮的……」

  「人家都說我演技很好耶!」

  「沒人教你要把別人的話聽完嗎?」

  「啊啊,席多有時候也會這樣說耶,你還真瞭解呢,蘿堤。你真是太厲害了。」

  「你根本沒聽懂我要說什麼吧?阿妮絲,你聽好了,我深愛著席多大人!像你這種突然冒出來的小女孩,根本就不適合席多大人!今天我就是為此來發佈宣言的!」

  「啊,那真是謝謝你了。」

  阿妮絲笑臉盈盈地回應道。

  有個人在轉角處默默守護著她,那正是畢安卡。她一手拿著點心出來找阿妮絲,卻撞見了這個戰場……雖說要歸類成戰場似乎有點牽強就是了。

  蘿堤嚴正地指向阿妮絲道:

  「我將來要成為席多大人的新娘!這件事你給我牢牢記住,小鬼!」

  你才是小鬼吧,畢安卡抓著牆,嘴裡邊唸唸有詞。好好反駁她啊,阿妮絲妹妹!就算畢安卡在心中如此為她加油,阿妮絲仍是一臉傻楞楞的。

  「蘿堤要當席多的新娘呀?」

  「同一件事情你要我說幾次!腦袋真是不管用!」

  「那你就是我的母親大人了呢。雖然年紀還差滿多的,不過我不會介意喔。要叫你母親大人也沒問題。」

  這次輪到蘿堤整個人楞住了。她的嘴開開闔闔,似乎想說些什麼,但就是說不出話來。

  阿妮絲仍是笑容滿面。

  在望向那張臉同時,蘿堤的眼眶泛出了淚光。

  「嗚……!嗚哇啊啊啊啊啊!」

  蘿堤用雙手摀住臉,大哭著跑掉了。

  阿妮絲被突如其來的狀況嚇了一跳,正打算追上去之際,聽見聲響而望向了轉角。畢安卡的點心掉到地上,想要伸手去撿,不過動作不知為何看來有些顫抖。

  「畢安卡,怎麼了?蘿堤她……怎麼辦,好像害她哭了,我該追上去嗎?」

  「還、還是不要比較好吧……?雖然直接無視人家的宣戰,好像有點誇張……嗚、哈哈哈哈、不行、我忍不住了!」

  畢安卡撿起了掉落的點心,卻又因為大笑而掉在地上。

  阿妮絲縱使深感猶豫,最後還是放棄去追蘿堤。

  不過從這一刻開始,蘿堤就把阿妮絲完全當成了敵人。就算在走廊擦身而過,她也抬著頭轉過臉去,或瞧不起人地故意問說「哎呀,原來你在啊?」以她的方式刻意捉弄阿妮絲,但阿妮絲完全不放在心上。或者該說,阿妮絲似乎完全不把蘿堤的捉弄當成是在刁難她。

  對蘿堤來說,阿妮絲簡直像是「完全不把她放在眼裡」,但阿妮絲也並非出自於有意。那感覺就像沒注意到掉落在路邊的蟲子,啪地一聲踩過它並繼續往前走一樣。

  蘿堤感到極度地不甘心,盤算著策略,企圖使阿妮絲深受重挫,但要阿妮絲注意到這一點,簡直像要瑪麗艾兒執起父親的手說:

  「抱歉對您如此地冷漠,我愛您,父親大人。」

  ……一樣的困難至極。

  當蘿堤特別跑來妮菈這裡旁觀阿妮絲接受料理的特訓……

  「要不要我僱用你,就當成我們這裡打雜的?」

  ……並說出這句話時,幫忙削著白薯皮的畢安卡著實怒火中燒,但阿妮絲仍不以為意。

  「你為什麼不生氣啊,阿妮絲妹妹!」

  「在孤兒院的時候,有很多小孩子在呀,我最喜歡照顧那些小小孩了。因為我是大姊姊嘛!不管小孩子說什麼我都不會生氣的,他們真是太可愛了。」

  「說可愛好像有點難吧……算了,我去唸唸她!」

  畢安卡說完後就衝了出去。阿妮絲則繼續削她的白薯皮。

  結束妮菈的特訓後,阿妮絲累得腳步蹣跚。只見從另一方狂奔而來的蘿堤放聲大叫:

  「糟糕了!畢安卡變身成一隻雞,直接衝進雞窩裡了!她好像變不回來的樣子……再這樣下去,可能會變成我們的晚餐啊——!」

  而阿妮絲完全信以為真。

  她哭著衝進了雞窩,抓住雞不斷問道「畢安卡?」、「不是嗎?」那副模樣嚇壞了城裡的傭人。直到全身都沾滿了羽毛,阿妮絲依舊啜泣著追在雞群後方。

  「怎麼了阿妮絲妹妹,你在做什麼?」

  「糟了!畢安卡變成雞的樣子回不來了,趕快幫我找啊,畢安卡!」

  「那可真是大事不妙……呃、咦咦咦咦——?」

  「你在驚訝什麼,畢安卡……呃、你變回人類了?太好了……太好了——」

  接到通知的代理公爵夫人艾莉希雅,趕來哭著緊抱住畢安卡的阿妮絲身旁。當她見到全身髒污、頭髮也亂七八糟的阿妮絲,頓時張口結舌,然後吩咐傭人為她準備梳洗。

  換上傭人為她準備的絹質洋裝後,阿妮絲在艾莉希雅的邀請下坐上沙發。

  這裡是艾莉希雅的房間,整個室內空間以雅致的紅色與純潔的白色為基調。

  艾莉希雅請她喝擺在桌上的飲品。那是杯濃郁的熱可可。對於這個初次品嚐的味道,阿妮絲紅著臉,再度啜了一口。

  艾莉希雅夫人是位身上帶有芬芳氣息的女性呢。

  「我已經罵過蘿堤了,請你原諒那個孩子好嗎?阿妮絲。」

  「說什麼原不原諒的……我沒有生氣呀!」

  艾莉希雅的雙眸微笑地望著如此說道的阿妮絲。

  「你真是個好孩子,跟著席多一定委屈你了吧。」

  接著她還請阿妮絲品嚐盤子上的花型餅乾,阿妮絲伸出了手取用,烤成薄片狀的餅乾口味十分高雅,其中粉紅色的內餡還帶有花瓣的香氣。

  「艾莉希雅夫人對席多的事情很清楚嗎?像他以前的事之類的。」

  被這麼問道時,艾莉希雅夫人不禁睜大雙眼,但嘴角也馬上浮現一股笑意。

  「以前?這個嘛……那你知道多少關於他的事情呢?」

  什麼都不知道……阿妮絲小聲地回答。

  「我不知道原來他就是藍鐸科公爵,連他有哪些家人、是怎麼生活到現在的也……」

  在艾莉希雅溫柔又包容的眼神之下,阿妮絲感到胸口隱隱作痛,不禁別開了目光。

  「雖然席多收養了我……但他完全不願意告訴我實情。他以前好像曾經救過我呢,可是我也完全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救我。艾莉希雅夫人知道關於席多的哪些事情呢?」

  「你不用這麼擔心,阿妮絲。」

  艾莉希雅轉向阿妮絲相對而坐,咯咯笑著。

  「就算我知道席多的本名其實是席多.卡茲沃克,也知道他似乎受到長生不老的詛咒,以及那詛咒是來自於他的父親……」

  「…………」

  「不過,我並不算真正瞭解席多。我想,阿妮絲應該比我更瞭解他才對。據我所知,他從未希望自己有家人。憎恨父親的他,恐怕對於家人這樣的羈絆深感排斥。所以聽說席多領養了個女兒時,我真的嚇了一跳,還想說那樣的生活應該維持不了三天吧。何況席多為了保護你,還向尤傑斯請求協助。聽說你之前被魔導師盯上了?那些人為了得到你,還動用貴族的權力之類的。席多為了完全剷除後患,才向尤傑斯求助。跟原本打算收養你的貴族交涉,盡量不給你所在的教會添麻煩,我們也盡了自己最大的力量。」

  艾莉希雅所說的話,全是阿妮絲第一次聽到。由於過於驚訝,她甚至一時之間開不了口。

  「我完全……都不知道。真的得向大家好好道謝才行……」

  「你不用客氣。我欠席多一個人情。只要是他的請托,我都很樂意協助,尤傑斯也是抱著同樣的心情。」

  艾莉希雅捲起了左袖。在那白晰的手肘附近,有著紅花狀圖紋,和一道黑色如火燒般的傷痕。相迭的兩個痕跡,殘酷地映入阿妮絲的眼簾。

  「我原本並非出自貴族世家,而是一名魔導師。但在遇見尤傑斯之後,我希望能放棄魔導師的身份,所以差點被契約龍給抹殺。」

  花般的圖形是她的魔導紋,而黑色燒傷則是為了使其無力化所造成的痕跡。

  魔導師無法逃離身為魔導師的身份。據說原本像這樣使其無力化的行為,是不可能達成的,因為契約龍不會饒過捨棄魔導之力的人。龍將狂怒至極,追殺那個人至天涯海角,那狀況比無契約者詠唱咒文時還要激烈,怒火如發狂般燃燒。

  艾莉希雅為了她自身的性命安全,一生無法從這座守護她的城中離開。對於並非出自貴族名門的她而言,這無疑是身為代理公爵夫人的最為不利條件,但尤傑斯仍選擇她作為妻子。

  艾莉希雅雖沒有說明至此,但仍見阿妮絲摀著嘴,極難過地凝視著她的手臂。

  艾莉希雅臉上浮現自嘲般的笑容,將衣袖翻了回去。

  「拯救我的人就是席多,他是我的救命恩人。由於認識的時間不算短,我也多少知道他過去的事,不過他不常說關於自己的事情。但要是一點一點把他說的話加以組合,就會推論出『那件事會不會是這樣呢』的結果來。」

  阿妮絲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是啊,她也知道席多不喜歡自己的父親這件事。甚至就連被阿妮絲喚作父親,對席多而言都是十分痛苦的一件事。

  「不論我們怎麼請求,他也不願留在這座城裡。畢竟一直以來,他都不願跟別人有太大的牽連。然而,阿妮絲,只有你不一樣。你是席多第一位迎進他家中的存在,是他的家人啊,所以用不著一臉不安的表情……有想知道的事情,儘管問他就行了,席多一定會願意告訴你的。」

  淚水從阿妮絲眼中滑落而下。

  在她自己也深感驚訝的同時,眼淚跟著不停滴落。艾莉希雅驚歎了一聲,移動到阿妮絲身旁,接著她以溫柔的指尖輕撫阿妮絲的頭髮。在阿妮絲止住哭泣之前,就這麼輕輕安撫著她。

  「昨天的事情真的很抱歉。」

  在階梯處找到阿妮絲的蘿堤,精神可嘉地低下了頭。

  「我惹母親大人生氣了,她說是我玩笑開得太過頭,這不是淑女該做的行為。確實是這樣沒錯。即使是出自對於席多大人的愛意,我還是做了很過分的事情。我會好好反省的。阿妮絲,你願意原諒我嗎?」

  要是畢安卡聽到這些話,或許會對蘿堤禮貌過頭的態度覺得可疑。只見蘿堤有如流利地讀著劇本般,向阿妮絲道歉。

  不過阿妮絲馬上就相信了蘿堤所說的話。心中充滿喜悅地回道:

  「沒關係啦,我也沒有生氣呀。昨天艾莉希雅夫人也向我道歉了,不過我回答她沒有這個必要……你的母親真是個了不起的人呢。」

  蘿堤有些驚訝般地睜大了眼睛道:

  「是啊,母親大人真的很了不起。我將來一定也會成為那種女性。我跟母親大人的頭髮顏色一樣,也常常被說長得很像呢!所以我相信自己一定可以的。」

  「這樣啊……」

  在阿妮絲望向蘿堤的眼中,摻雜著對擁有明確目標者的尊敬之意。

  「先不提這個了。我跟你說喔!」

  蘿堤將拿在手上的皮面筆記本輕輕遞給了阿妮絲。

  那小臉上一本正經的神情,令阿妮絲根本無從懷疑。

  「阿妮絲,你說過想跟瑪麗艾兒姊姊當好朋友吧?我一直想幫你好好加油。這是姊姊的東西……我想一定對你有幫助的。你願意收下它嗎?」

  「啊,這是什麼呢?我真的可以收下嗎?」

  蘿堤直接把筆記本塞到阿妮絲的手中。因為差點弄掉,阿妮絲還慌慌張張地抱住筆記本。

  「嗯嗯,沒關係的。我想它一定會幫上你的忙,用不著擔心,呵呵呵。那我先走一步了。啊,那本筆記……可以請你先確認一下裡面的內容嗎?」

  輕輕點點頭後,蘿堤踏著輕快的腳步,連蹦帶跳地離開了。

  「這是什麼啊……」

  阿妮絲歪著頭,目送蘿堤離去。小小的背影逐漸消失在走廊的另一端。

  她盯著手中的筆記本。這是本皮製封面的豪華筆記。光是這本筆記,就能看出是屬於貴族的所有物。

  「好棒喔。要是能用這種筆記本寫日記,一定會覺得每天都過得很美好吧……不對,不行啊,結果我一定會全寫些惹席多生氣的事。」

  阿妮絲搖搖頭,翻開了筆記本。

  第一、二頁都是空白的。

  第三頁上以端正的文字寫著:

  「伊甸薔薇第一卷」

  雖然是個沒聽過的辭彙,也能清楚知道這就是題名。

  這是什麼樣的故事呢?阿妮絲的指尖翻向了下一頁。從下一頁開始,滿滿地寫上了文字。那是嚴謹且美麗的字體。

  蘿堤帶來一個好奇怪的東西。這能幫上什麼忙呢?雖然滿腹疑惑,阿妮絲仍被牽引著繼續讀下去。彷彿第一次品嚐的美味點心般,深深吸引住她的目光,眼睛完全無法離開那本筆記。

  阿妮絲終於直接坐在階梯上,全心投入筆記本的世界當中。

  啪嗒啪嗒啪嗒,瑪麗艾兒發出腳步聲,在走廊上奔跑著。要是被母親看見肯定會被訓斥一頓;父親看到的話則免不了一頓囉嗦的說教。但她實在忍不住跑了起來。

  剛才蘿堤還用甜膩膩的聲音向她問道:

  「姊姊,你從剛才就在找東西嗎?有什麼重要的東西不見了嗎?」

  她的確是在找東西。拚命翻遍了房間,但就因為找不著,她開始循著自己曾去過的地方搜尋,從餐廳到會客室都找過了。

  「……你知道些什麼嗎?」

  她低沉地問道。瑪麗艾兒總是對這妹妹沒轍。她覺得這孩子完全不受約束,甚至有時連自己在做什麼都不知道。都是因為那個笨蛋老爸太寵她,才會教出這麼個得意忘形的小鬼來吧。一想到這兒,瑪麗艾兒心中對於父親的怨懟又再加深了一層。

  「我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不過要是能幫上姊姊的忙,我會很高興的~」

  「有話快說。」

  相對於蘿堤的甜甜語氣,瑪麗艾兒的口吻顯得十分冷漠。但蘿堤或許仍確信自己處於優勢,咧嘴笑著說「該怎麼辦才好呢~」並扭著她的身體。

  瑪麗艾兒暗自握起了拳頭。雖然很想揍她,但要是這麼做,妹妹一定會跑去向父親哭訴吧。那樣做只會使她變壞的事又增添一個話柄。

  「想要我告訴你嗎?」

  「快說。」

  在怒目瞪視下,蘿堤叫著「好恐怖喔~」雙手合握開心地笑著。

  「那個叫阿妮絲的女孩子,姊姊覺得她怎麼樣?」

  「阿妮絲……?」

  她想起那名紅髮少女的模樣。雖說是由席多帶來的客人,但那名少女未免也太粗線條了。

  雖然她好幾次試圖向瑪麗艾兒搭話,但明顯是出自父親的指使,於是她冷冷地拒絕了。即便對阿妮絲難過的模樣感到有些不忍心,瑪麗艾兒依然無法忍受事事盡如父親的意。

  「不覺得怎麼樣。」

  「真的嗎?不過啊,我看到她手裡拿著姊姊重要的筆記本耶。該不會是她從姊姊房間裡偷走的吧?這樣的話事情就嚴重了,得趕快把她從這裡趕出去才行。」

  少女臉上的血色迅速地退去。筆記本在別人手中,光是聽到這句話,瑪麗艾兒的面孔就頓時刷白。

  蘿堤以嘲弄般的口吻煽動著瑪麗艾兒,帶著一絲竊笑。蘿堤深知瑪麗艾兒絕不願被觸碰的就是那本筆記,為了趕走阿妮絲,她準確且殘酷地利用了這一點。

  瑪麗艾兒的理智告訴她不能聽信蘿堤說的話,但眼前當務之急就是奪回筆記本。為此就算得詢問蘿堤也在所不惜。

  「你在哪裡看到她的?」

  「呵呵呵,就在往西塔的左側階梯旁,有窗台的那邊。」

  瑪麗艾兒拔腿就沖,裙襬隨風翻飛,但她也無心管這些了。就算父親可能因此又大發牢騷,她還是全速往目的地疾奔而去。

  她的心兒怦怦跳著。光是聽到筆記本在別人手上,她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將為之凍結。

  瑪麗艾兒滿身大汗地抵達了目的地。

  如同蘿堤所說,阿妮絲人就在那兒,她正坐在階梯上。

  而在她手中的,沒有錯!就是那本筆記!

  她彷彿正集中精神閱讀著。見阿妮絲嘴角似乎浮現起與蘿堤相仿的笑意,瑪麗艾兒就忍不住想尖聲大叫。她抑止著這股衝動,逐漸往阿妮絲的身旁接近。

  隨著距離越接近,怒火也翻騰而起,但瑪麗艾兒的頭腦卻反其道而行地逐漸冷靜下來。

  「打擾一下。」

  她發出比對待父親時更為冷酷的聲音。

  瑪麗艾兒明白自己與可愛這個辭彙所差甚遠。但與其要像蘿堤那樣裝可愛,不如乾脆冷得更徹底些。

  阿妮絲在停頓一段時間之後——

  「咦……?」

  ……才抬起頭來。眼神帶著恍惚。

  瑪麗艾兒心裡一急,直接說道:

  「那個,還給我。」

  阿妮絲一臉困惑,似乎不懂她這句話的意思。

  「我叫你還給我了,小偷!」

  「呀啊!你在做什麼~」

  瑪麗艾兒硬是從阿妮絲手中把筆記本搶回來。

  你在做什麼才是瑪麗艾兒想說的話,她氣憤地幾乎要落下淚來。

  「人家才看到一半!」

  瑪麗艾兒扯著筆記本,使足力氣不讓阿妮絲搶走,演變成兩人互搶一本筆記的局面。

  「你快給我放手!」

  「不行——!為什麼你要跟我搶?」

  「理所當然吧,這是我寫的東西!快還給我!都叫你放手了,沒聽到是嗎——!」

  瑪麗艾兒大聲叫道,並乘勢舉起右手,朝阿妮絲的臉頰摑了一巴掌。

  啪,沉痛的一聲響起。

  阿妮絲一臉驚嚇地放開了筆記本。終於將筆記奪回的瑪麗艾兒喘著大氣,將筆記抱入懷中。

  瑪麗艾兒同樣嚇了一跳。事實上,她或許比阿妮絲還要驚訝也說不定。自己居然衝到客人身旁,搶過東西之後還甩了人家一巴掌。

  阿妮絲的臉頰通紅,雙眼圓睜注視著瑪麗艾兒。

  啊啊,不行了。瑪麗艾兒握住感到陣陣痛楚的右手,整個人陷入絕望,再度暴露出自己的無能。這下又會被父親責罵,被母親訓話,被蘿堤看扁了。

  父親會……歎著氣說有多丟臉。說她既回不了學校,又剪短自己的頭髮,任性妄為又一意孤行,真是個難伺候的女兒。開玩笑般的口吻中如同在傷口上灑鹽似地混雜著他的真心話。那名父親殊不知這些話是多麼傷害瑪麗艾兒,還總說她是個笨女兒之類的話語。

  瑪麗艾兒眼中浮現了淚水,但她說不出道歉的話來。每個人都會有屬於自己的神聖領域,對瑪麗艾兒而言,那就是抱在懷中的筆記本。我怎麼能哭!她緊緊咬住雙唇。

  阿妮絲伸出了手。瑪麗艾兒驚得全身僵硬,但仔細一看,阿妮絲握著的不是筆記本,而是瑪麗艾兒的手。

  「…………咦?」

  阿妮絲就像完全沒發現自己被甩了巴掌一樣……

  「太厲害了。你就是『伊甸薔薇』的作者啊……」

  ……開始說起似乎毫不相關的事情來。

  瑪麗艾兒不禁目瞪口呆,瞬間還無法會意過來阿妮絲在說些什麼。

  「妳不……痛嗎?」

  阿妮絲的雙眼閃閃發光,揮舞著辮子搖了搖頭。

  「我才剛讀一開始的地方,就被吸引住了。阿絲特莉朵真的好棒喔,都成了盜賊的同夥,卻還是那麼高雅……她的內心,就像是貴族一樣,我還想讀更多有關這個女主角的故事。應該還有後續發展吧?大概會寫幾本呢?我全都好想看喔。可不可以拜託你,否則我會在意到晚上睡不著的!我才剛看到費吉拉大叫『殺了你,是我的命運!』那邊,拜託,只看到那邊的話根本就有頭無尾,拜託你,通融一下可以嗎……」

  從瑪麗艾兒睜得大大的湛藍色雙眸當中滑下淚水之時,阿妮絲嚇得幾乎要跳了起來。

  「你怎麼了……哪裡痛嗎?」

  「痛的人應該是你吧……」

  瑪麗艾兒流著淚,伸手撫向阿妮絲的臉頰,一臉不可思議地望著她。她顫抖的雙唇,緩緩漾出了微笑。那笑靨,宛如僅盛開於月夜的花朵般綻放開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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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4-24 07:52 PM

   第七章   少女們,意氣相投

  「怎麼這樣,太過分了!」

  阿妮絲氣得大叫。瑪麗艾兒只低聲肯定方纔的話。

  畢安卡在床上無所事事地望著她們倆。

  當阿妮絲說出「我想跟瑪麗艾兒當好朋友」這句話時,畢安卡心裡還認為那是不可能的事,沒想到現在似乎真的實現了。

  彷彿發生了奇跡一般,現在在瑪麗艾兒身上,看不到一丁點兒餐桌上那種冷冰冰的態度。她跟阿妮絲一樣,會笑也會生氣,看起來就像一名普通的少女。

  瑪麗艾兒在阿妮絲的詢問下,說起她在學校遇到了什麼事,又為什麼不想再回到學校去。

  「原本還覺得只有她是我的朋友,相信她懂得我的創作精神,她也說過我寫的故事很有趣……沒想到,她卻把我的筆記本在班上傳閱,還拿來當作笑柄。所有人,所有人根本全都知道!而且還偷偷在背地裡嘲笑我!」

  創作精神。阿妮絲口中仔細重複了幾次這個辭彙,並難過地搖搖頭。

  「朋友竟然做出這種事情……太過分了。你寫的故事真的非常有趣啊,我還看到入迷了呢!瑪麗艾兒,雖然很可惜那個人無法體會這點,可是我真的能理解你不想回學校去的心情。要是遇到這種事,我也不想去學校,一定會感到很絕望吧……」

  瑪麗艾兒似乎對阿妮絲所說的話感動至肺腑,雙手摀住了嘴巴。從那張臉上,完全不見她面對父親時那種冷若冰霜的表情。

  「的確,踢對方的屁股、扯她頭髮是我不對,我好像還順手抓傷了她的臉。被校長叫了過去之後又沒能好好解釋。父親大人也問過我原因,但我還是沒說出實情,因為筆記本可能因此被沒收。與其變成那樣,我寧願擔負所有的罪名。」

  「我想,『伊甸薔薇』的確有那個價值。」

  阿妮絲沉重地點點頭。

  桌上此時放著類似的五本筆記。那些全是瑪麗艾兒花上好幾年寫出來的故事。當阿妮絲接過筆記本時,簡直樂得要飛上天了。

  「竟然無法理解這個故事……瑪麗艾兒,你以前那個朋友還真是不幸呢。」

  「會說這種話的只有你啊,阿妮絲。」

  兩人雙手緊緊相握。

  接著,她們開始聊起彼此的遭遇、喜歡的食物、句子、顏色、風景。

  瑪麗艾兒看似沉默寡言,事實上多話的程度絲毫不輸給阿妮絲。

  「父親根本就超遲鈍的,他什麼都不懂。每天只會說些牛頭不對馬嘴的話或提議之類的。開什麼玩笑啊!我這三年內都不打算原諒他了。如果他哭著道歉倒還有商量的餘地,不過看他那個樣子,應該連我為什麼生氣都不知道吧!雖然把頭髮剪掉真的有點太誇張……母親大人生氣地說著『傷害自己的身體,還想用這點來說服他人,這是極不可取的行為』……我也有好好反省了,可是要我在笨蛋老爸的面前懺悔,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我有時候甚至想拔掉他臉上的鬍子呢。」

  兩人都精神奕奕地大口吃著點心。

  阿妮絲邊啃著巧克力邊說道:

  「我懂你說的!我家老爸也超自大的,嘴巴又壞,每次都好瞧不起人家,我做什麼他都會生氣。像之前啊,我上街去買東西……」

  畢安卡昏昏沉沉地想著,女孩們的感情真不錯,可謂好事一樁。但她幾乎要打起瞌睡來了。

  瑪麗艾兒偷偷瞄了一眼畢安卡,然後說道:

  「這個女孩子,跟女主角阿絲特莉朵的感覺好像喔,都是漂亮的金髮。」

  聽她這麼一說,阿妮絲目光炯炯地探出了身子。

  「吶、我們來組個劇團怎麼樣?我的夢想是成為演員。不過好像還是滿困難的……要是幾個好朋友能一起享受戲劇,那就太棒了。既可以演戲,又能討論登場人物之類的。」

  「……妳是天才嗎?阿妮絲!太棒了,成立劇團,我贊成!」

  瑪麗艾兒雙手交握,深表贊同。

  兩人手拉著手興奮不已。

  「準備一些像登場人物穿的衣服也很不錯呢。」

  「那我可以拜託常往來的服飾商人幫我們做禮服!」

  「太好了!這樣就正式多了呢。不過,應該也沒有必要真的演戲給大家看吧。剛開始,同伴之間要先慢慢熟悉這個故事比較好。第一個題材當然就是『伊甸薔薇』,這點已經決定好了。可惜沒有適合扮亞爾凡這種像王子一樣的人來演出……要找到黑髮、高佻、劍術一流的人應該很難吧。」

  「大家要是能一起想辦法就好了,首先得召開練習會……」

  畢安卡、畢安卡~被拍了拍肩膀後,畢安卡嘟噥著夢話睜開眼睛。

  「嗯嗯——?」

  「欸、畢安卡,你可以幫我們唸唸看這句台詞嗎?」

  唔耶?帶著惺忪睡眼坐起身來,當畢安卡看到遞過來的筆記本時,完全清醒了過來。

  看來在她打瞌睡的時候,似乎被捲進什麼麻煩事裡了。

  阿妮絲滿面笑容地指示道:

  「啊,念的時候不可以用普通的念法,要用女主角的口氣去念喔!」

  畢安卡嗚嘎一聲,發出如貓咪般的慘叫。

  「咦——咦——等一下,阿妮絲妹妹,這是……」

  「拜託你了,畢安卡。」

  瑪麗艾兒直率的請求令畢安卡啞口無言。筆記本上阿妮絲所指的台詞,是戀情破局的女主角,在告別時所說的激情台詞。

  光是默讀就令人臉紅心跳,更別說要配上演技朗讀了。這對剛睡醒的畢安卡來說是個不小的衝擊,但阿妮絲和瑪麗艾兒看起來完全不像在開玩笑的樣子,兩人十分地認真。就算她再怎麼不願、再怎麼抵抗——

  「拜託你。」

  「請幫幫忙吧。」

  「只有我們會看到。」

  「也只有一開始會害羞啦。」

  兩人都回答她諸如此類的話。

  畢安卡背上淌著冷汗望向兩人。她們可說是完全意氣相投,且投合的心意化為兩倍的力量後,又再度翻倍,變得更為強大。

  阿妮絲跟瑪麗艾兒好不容易成為朋友,兩人接下來打算要一起做很多事情,自己在這個節骨眼上真的要潑她們冷水嗎……親切的畢安卡陷入了一長串的思考。

  「如果只是稍……稍微念一下的話……」

  瞬間歡聲雷動。

  於是她站定在房間中央。明明把花瓶挪開就好了,阿妮絲卻將花朵從中拿起,讓畢安卡拿在手上。

  自暴自棄的畢安卡咳地一聲清了清喉嚨。

  「至少,讓我溫柔地跟你道別吧。愛你的這份心意毫無虛假,但現在的我,沒有資格牽起你的手……!?」

  正當畢安卡心想這副模樣絕對不想被別人看到時,偏偏看見了席多的身影。

  在這奇跡的瞬間發現站在那兒的席多,讓畢安卡雙頰緋紅,身體不住地顫抖。

  「呀啊啊啊——!」

  接著她放聲慘叫,變身成鴨子飛奔進阿妮絲的懷裡。

  席多在門旁目瞪口呆地看著畢安卡的一舉一動,然後若無其事地朝阿妮絲等人走來。阿妮絲嘴裡喊著席多的名字,回過頭去。

  「我是來看看你怎麼樣了。」

  「為什麼你會突然出現!之前也是這樣吧?」

  阿妮絲挑高了雙眉,但是——

  「我敲過門,也說過我要進來了,而且還等了很久,是你們沒回話的錯。」

  席多如此斷言,連道個歉都沒有。

  「為什麼老是把我當壞人?你偶爾當一下壞人又有什麼關係!反正你本來就是嘛!」

  「……先不提這個。」

  席多挑起單邊的眉毛,單手扠腰,目不轉睛地盯著阿妮絲懷裡的鴨子。那認真十足的表情令阿妮絲感到相當驚訝。

  「我都要懷疑起自己的眼睛了,畢安卡……?」

  呣嘎——!鴨子使盡全力地攀住阿妮絲不放。

  席多那看似柔和的笑容依然故我。

  「風之魔導師、鴨子、大胃王食客,原來接下來還想當女演員啊。」

  「唔唔唔唔、唔唔唔、哪、哪是啊……」

  極度的激動使她全身顫抖著,鴨子又變回了畢安卡的模樣。

  「才不是這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你每、每次都挑在最奇怪的時機出現啦~!」

  「記得先前受你照顧的時候,好像還忘掉了一個古早的記憶。」

  席多常用畢安卡「被池塘妖精逮住還差點死掉」,並救了她性命的事嘲弄她。他以忘記這件事作為交換條件,欲藉助她的能力。這件事說好聽一點,就如同剛才席多所說的。但從畢安卡的角度看來……

  「你根本沒忘嘛!」

  她不由得放聲大叫。

  「我原本還覺得傷腦筋呢,要是下次還得麻煩你的話……得感謝這個新的記憶啊。相信齊格對你的女演員扮相一定也很感興趣吧。」

  「別這樣啊啊——!」

  「有什麼關係呢,畢安卡。」

  「很棒啊?」

  當畢安卡聽見阿妮絲與瑪麗艾兒那離譜的安慰時,叫得更淒慘了。

  「可以的話真想再聽一次呢,那句台詞。我記得是……至少,讓我溫柔地跟你道別吧?之類的……」

  「不要啊啊,別聽一次就記起來啦,我知道了,我什麼都肯做,饒了我吧——!」

  畢安卡摀著耳朵,全面投降了。

  席多遭到阿妮絲惡狠狠地瞪視,但他裝作沒看到。

  由於二度過於激動,畢安卡又變成了鴨子。這次她剛撲向瑪麗艾兒的懷抱時,席多說道:

  「我要再出去一趟。」

  咦了一聲,阿妮絲歪了歪頭。

  他似乎是特地來告訴阿妮絲這件事的。

  「你要去哪裡?」

  「很遠的地方。」

  「……晚餐之前,會回來嗎?」

  席多對這問話露出苦笑,回答:「大概沒辦法吧。」

  「聽說今天晚上齊格跟克勞斯就會回來,說是今天有大餐可以享用。你就連我的份一起好好享受吧。」

  咦!瑪麗艾兒驚叫出聲,阿妮絲跟著望了她一眼。

  「怎麼了嗎?」

  「哥哥要回來了……真令人鬱悶。」

  「為什麼?」

  「我跟哥哥之前才剛吵過架。」

  瑪麗艾兒深深地歎了口氣。

  除了心情沉重的瑪麗艾兒之外,所有人都不禁聯想到「是吵架吵個不停吧」。

  「吵架,為什麼?」

  「因為他在軍校裡被人瞧不起之類的。哥哥說想換掉我們家的家徽,因為我們的家徽是蘋果。可是很可愛啊!但他卻跟父親大人要求改成劍跟盾。我絕對不允許變成那樣。雖然被叫成『蘋果王國的王子大人』確實是有點可憐啦。」

  這樣啊……阿妮絲一邊聽著瑪麗艾兒的話,一邊注意到席多正打算走出房間,似乎是想趁她不注意的時候離開。阿妮絲急急忙忙追上他的背影。

  「席多。如果能早點回來的話,就要趕快回來喔?」

  嗯,席多回答。

  席多接下來正要前往捕獲狙擊召喚者的傭兵們。雖然他沒有一一向阿妮絲說明清楚,此行有可能會受傷,或是有個萬一也說不定。

  阿妮絲抓住了打算離開的席多的斗篷一角。力道雖然微弱,席多還是轉過頭來,反問她怎麼了。

  「你馬上就要去嗎?」

  「還有些準備必須先回塔裡一趟。又不是再也回不來了,快放開我。」

  「………………」

  阿妮絲心不甘情不願地鬆開手。席多則頭也不回地就要踏出房間。

  此時,從走廊的另一端響起疾馳而來的腳步聲。房裡的人們聽見那聲響就覺察事有蹊蹺。

  衝進房裡的是艾莉希雅夫人。艾莉希雅不顧有些散亂的頭髮說著:

  「瑪麗艾兒。」

  她開口呼喚女兒的名字,接著望向席多。

  「……啊啊,席多,拜託了,現在需要你的幫忙。」

  「怎麼了?」

  被簡短地這麼一問,艾莉希雅的肩膀為之顫抖。

  「蘿堤她……」

  接著將手中的東西遞給席多。

  那是一張紙。阿妮絲也湊近看清楚他手中的紙條。上面有著小孩子的筆跡寫著:

  「因為被瑪麗艾兒罵了,我要離家出走。蘿堤。」


 ✩✿✿✿✿✰✩✿✿✿✿✰


  第八章   蘿堤,離家出走

  蘿堤看到姊姊她們在房裡談笑風生的模樣,又眼見阿妮絲跟瑪麗艾兒成為好朋友,並露出愉悅笑容的模樣,生氣地咬住自己的大拇指。

  「什麼嘛!」

  她用小紅鞋跺著地板。

  再怎麼使出刁難的手段,對方沒察覺到的話根本沒有意義。蘿堤深切地體認到這一點。跺向地板的腳尖好痛,令她不禁有些後悔。

  確實,她可能有些做過頭了。或許她把瑪麗艾兒的筆記本交給阿妮絲,真的有點太過分了。

  結果姊姊她們變得這麼要好,真是一大失策。

  受到阿妮絲請托,從房間裡帶出大批筆記本的瑪麗艾兒,看見蘿堤正站在走廊上。

  「那個……那個啊,姊姊。」

  蘿堤已察覺到瑪麗艾兒的怒意。偷拿筆記本是她不對,只是她原本以為只要道歉,姊姊就會願意原諒她了。蘿堤的年紀太小,殊不知姊妹之間也有不可觸及的禁忌。

  瑪麗艾兒沒有像平常一樣,歎著氣說「這孩子,真是拿你辦法」,取而代之的是用極為藐視蘿堤的眼神俯視著她說道:

  「我從沒看過像你這種人。」

  蘿堤嚇了一跳。她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

  她想為自己辯解,話卻全堵在喉頭出不來。這也是她首次遭遇到這種情形。瑪麗艾兒真的生氣了,她像把蘿堤丟在原地般轉頭就走。

  被丟在這、被無視、被瞧不起了。蘿堤遭到眼前事實沉重的打擊。她咬著唇,拚命忍耐著不讓自己哭出來。她不停吸著鼻子,拳頭也握得緊緊的。

  蘿堤衝回了自己的房間,但她不是回到房間裡哭,其實正好相反。

  也得給傷害她至深的瑪麗艾兒一點顏色瞧瞧。蘿堤決定在她最喜歡的便條紙上寫下衝擊性的文字,寫下能讓瑪麗艾兒大為震驚、好好反省的字句。對你那麼冷淡,真的很對不起……會想這樣跟她道歉的句子。

  我要離家出走,蘿堤在紙上寫著,然後又將那張紙撕破丟掉。

  光只是寫要離家出走,瑪麗艾兒可能還不會察覺到蘿堤是因為她才離家出走的,要寫清楚才行。

  要是在大家感到悲傷難過的時候回來,瑪麗艾兒一定會哭著跑來抱她,然後為看輕她的事說聲對不起吧。

  瑪麗艾兒總是一副心情不好的模樣,最近也從沒見過她笑。但她居然對那個阿妮絲展現了笑容。

  她饒不了阿妮絲。蘿堤心中充斥著怒火,但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這股怒意是從何而來。席多、阿妮絲、瑪麗艾兒、阿妮絲、瑪麗艾兒、瑪麗艾兒、瑪麗艾兒……蘿堤殊不知這就是所謂的「嫉妒」。

  「我要去森林之家,這樣寫好了……不對,別讓他們知道我去哪裡應該會比較好吧。」

  為了讓紙條更為明顯,蘿堤還在紙上放了兔子的裝飾品。她又心想光是這樣可能還不夠,於是又搬來花瓶放著。

  她得意地笑著,拿起了包包,裡面還塞了好多的點心。

  如果她去廚房的話或許能拿些麵包帶走,不過她受不了被妮菈調侃「大小姐還真是食慾旺盛呀~」之類的句子,也無法解釋說這不是點心,而是旅行要用的必要糧食。

  最後,她把喜愛的書籤、緞帶跟小布偶放進包包裡,就這樣出了房門。

  要是平常,蘿堤絕對不可能出得了城吧。但今天不知道為什麼,傭人們忙得東奔西跑,十分輕易就騙過了他們的眼睛。

  她偷偷摸摸地穿過城堡的後門。這是傭人們外出購物時會使用的通道。雖然平常蘿堤身邊都有一位傭人跟著,碰巧聽說她今天身體不適,暫時離開了崗位。來代班的傭人,被蘿堤從衣服背後丟進蟲形的玩具後便哭著逃跑了。

  她不知道哥哥他們今天就要回來了。

  蘿堤的目的地是被稱作森林之家的場所,地點就在城下村莊的西方,是個建在森林中的小屋。據說那原本是她祖母的住所。

  從城堡到那裡的距離不算近。以小孩的腳程看來,大概足足要花上數小時。基本上要從城堡走下去就很辛苦了,但到了下面之後為了不被發現,還要馬上離開街道,直接往森林而去。

  蘿堤仔細盤算過了。她要躲進從城堡駛出的貨車裡。載來城裡用食材的貨車會經由專用道路駛下村莊,為了便於位在高台地上城堡的貨物運輸,貨車會用上數頭馬龍進行往返。

  如果順利的話,應該能坐到相當接近森林的地方。

  跟她所計畫的一樣,有台合適的貨車正停放在那兒。她趁無所事事的傭人一個不留神便鑽進帶有蘋果氣味的麻布中,上了貨車。

  變成了貨物的一部分後,蘿堤暗自雀躍不已。之前去森林的時候,她玩得非常開心,把那裡當作離家出走時的住所可說是綽綽有餘了。貨車順利地把她送到城下,她甚至還聽得見傭人們在說些什麼。

  貨車今天好像不會再移動了。她聽到「去倉庫」這句話後便匆忙地下了車。小小的蘿堤立刻藏身在草叢中,而現場沒有任何一名傭人注意到。

  今天是萬里無雲的好天氣。

  蘿堤意氣風發地邁開了腳步。

  如果是意志力不夠堅強的人,可能中途就退縮了,但蘿堤強韌的意志力可說是眾所周知。她一邊吃著點心,一邊沿著道路向前走。

  直到終於看見了森林,早已是夕陽西沉的時刻了。不過她應該能在天黑之前抵達小屋,蘿堤如此推測,並朝通往森林的道路邁出一大步。精神抖擻的她相信自己離家出走的計畫一定能成功。

  在那一大步的途中,蘿堤忽然停下動作。

  森林的入口處有個頭髮上纏了一層層布條的少年站在那兒。他的腰上綁著布繩,身上穿著典型的南方服裝。他沒注意到蘿堤,兀自往村莊的方向走去。

  是住在村莊的旅客嗎?蘿堤心想。要是自己被他發現,城裡可能馬上就會接獲通知了。

  少年似乎已經從森林離開了。

  還好剛才有注意到,她鬆了一口氣。雖然是老早就知道的事,不過自己果然很聰明呢,跟那個一臉蠢相的養女不同。那個遲鈍、樂天、像庶民一樣的小鬼。

  「沒錯沒錯,席多大人為什麼會收養像那樣的女孩呢?一定是被騙了,不然就是同情她吧。可憐的席多大人。人家隨時都可以當他女兒的說!不過要是變成女兒的話,就沒辦法跟他結婚了……」

  還是算了吧,蘿堤獨自點了點頭。

  只要沿著通往湖的道路走就會到森林小屋了。由於路徑相當清楚,不太可能會迷路。這是條馬車行駛過無數次的道路,要是坐馬車的話立刻就能抵達,但即使用走的,這裡離小屋倒也不算遠。

  蘿堤努力地走著。

  預料之外的是她的鞋子穿起來有點痛。走下坡道的時候,她甚至想脫掉鞋子,但因為沒有換穿的鞋子,所以她也只好繼續忍耐下去。

  「這麼說來,也忘記帶換洗的衣服了……」

  唉,她歎了口氣。因為是第一次離家出走,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啊。

  就連那個強悍的瑪麗艾兒,也未曾離家出走過。而一本正經的哥哥,光想像他離家出走就是不可能的事了。在他們家,蘿堤是第一個離家出走的人吧。

  「該怎麼樣離家出走呢?」也沒有人能教她這種事情。因此對蘿堤這個初學者來說,失敗也是在所難免的。為了下一次機會,得好好記起來才行,蘿堤又一個人點了點頭。

  森林中不知為何相當安靜。沒有風、也不見動物蹤影、聽不見蟲鳴。原因是什麼呢?蘿堤對這點沒有多想。

  當她終於看到小屋時,蘿堤漾起滿臉笑容奔了過去。然而下一刻……

  「哇哈哈哈,愚蠢的傭兵們!」

  傳來一陣哄笑,蘿堤立刻止住腳步。

  她連忙躲到一旁的樹木後。

  仔細一看,有四名士兵正圍繞著小屋。與他們相對的同是四名衣著凌亂的男子。他們拔出刀來,步步朝小屋逼近。

  正放聲大笑的,是在城裡曾見過幾次的鎧甲男子。

  「你們是專程來被逮捕的嗎?這些蠢貨。跟席多大人估計的一模一樣!你們上吧,擊倒這些傢伙!」

  在隊長下達命令的同時,士兵們揮舞著閃耀的劍身,朝傭兵們襲擊而去。步伐相仿,幾乎在同一個時間點使出猛然一擊,而他們的軍備也比傭兵們要強上許多。

  受到劍的強襲後,男子們紛紛倒下。

  然而位於正中央、看似領導者的男子看到這副光景後仍是一動也不動。男子全身包裹著黑色的衣服。重點部位的皮鎧是黑色的,背後的長劍也是黑色的。頭髮、眼睛的顏色,以及繪在他雙手上的圖紋也全都是黑色的。

  「剩下你一人了,投降吧。」

  「我拒絕。」

  「…………」

  由於得到出乎意料的答案,隊長頓時啞口無言。男子的嘴邊掛著蛇魅般的笑意。

  「啊——你是笨到聽不懂嗎?快點投降。不然的話,我們四人將直接擊倒你。」

  「辦得到的話就放馬過來吧,鎧甲男。那個頭盔還真是愈看愈蠢。」

  「干頭盔什麼事!」

  鎧甲男揮舞起手臂,發出喀鏘喀鏘的聲響。

  男子的笑意仍未消失,用拇指比了比小屋。

  「她在吧?那臭女人,就在這裡面。」

  「裡面是代理公爵的客人。不是你們要找的對象!」

  「少說謊了。」

  男子如此斷言,細長的雙眼瞇得更小了。

  「在這裡面的絕對是菈潔兒.菲爾瑟列蒂亞雷……召喚者。快放馬過來吧!直接殺了你們比較快。」

  「該死的人是你——!」

  狂怒的情緒使得隊長拔劍面向那名男子。

  但那份激昂似乎對男子沒有任何影響,頂多只有在大河中扔進小石子般的反應。

  雙眼細長的男子彎腰拔劍。那把長劍,實在不像是人所能使用的大小。但男子的手有如拿出小刀般地拔出那把劍,進入備戰架勢。那是由於刻在他手臂上的圖紋,擁有從他體內引導出超越人類力量的效果。

  微微斜著腰身的姿態,是出自於南方的劍術。不過看起來似乎極為傾向個人流派。

  「來吧!」

  男子在展開攻擊的三名部下揮下劍的瞬間便消失了行蹤。細長雙眼的男子以隊長從未見過的步法朝部下們展開奇襲。那並非正統的劍術,而是屬於邪門歪道的技巧。緩急分明的動作看來宛如在眼前時而現身、時而消失一般。

  部下們在數到三之前就失去了戰鬥能力。隊長低聲呻吟著,並往後退了一步。這名男子相音巨厲‥室口。

  但是他們不能在這裡落敗,必須多爭取些時間才行。

  這男子並不知道,也沒察覺到現場還埋伏了五名部下。部下們只要一聽到隊長的號令,就會同時襲擊而來。

  勝利是毋庸置疑的,非得逮到這名男子不可。這是代理公爵的命令。

  「咱們……來談談如何?」

  「真可悲啊,想求饒了?」

  男子聳了聳肩說道:

  「就算哭著求我也沒用。你的可悲人生就得終結在這路旁的石子上了,我以牙狼傭兵團之名做擔保。」

  男子不知道現在有五把劍正對向自己。只消隊長一聲令下,便能立見分曉。以五把劍將他逮住。他會有如牢獄中的野狼般,無力抵抗。

  隊長一秒也不曾懷疑過屬於自身的勝利。甚至為眼前的男子感到可悲。完全不知情地相信自己立於優勢,真不愧只是個傭兵。

  「至少,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男子的嘴角上揚,露出十分邪惡的笑容說:

  「我是……牙狼之右眼,基爾吉亞的凱魯斯。那麼,就去死吧!」

  長劍揮舞而下。

  「唔!你們!」

  當隊長的劍鋒朝空中高舉,隱藏氣息的士兵們瞬間現身。男子睜大了眼,陷入被包圍的狀態。當男子明白這件事的下一個瞬間——

  「你們!」

  就在隊長正要命令眾人下手攻擊的瞬間。

  渾身僵直的蘿堤,忽然從後方被抓住,發出「呀啊!」地一聲。

  她像小貓般被提了起來。提心吊膽地往身後望,單手將蘿堤高高舉起的,就是剛才那名站在森林入口的少年。

  滿是雀斑的那張臉湊近了蘿堤。

  「你誰啊?」

  「大小姐為什麼會在這兒……您一個人過來的嗎!?」

  愚蠢的隊長一叫之下,少年明白到手中這東西的價值,也從驚訝的神情轉成了笑臉。

  少年的表情天真且單純,是無分善惡的那種天真。

  被高舉在空中的蘿堤仍不斷掙扎著,但少年絲毫沒有要把她放下的意思。

  「哈哈,真不錯。凱魯斯先生,這次就算我立的功啦!」

  少年將閃耀著白光的刀子,抵在手中蘿堤的頸子上。那是把看似十分鋒利的小刀。只需要輕輕一抽,肌膚就會被銳利地劃開吧。

  蘿堤發出尖叫,心想著自己得趕快逃才行,但她卻止不住顫抖。她從沒遇過這種事情。

  「你少得意了。」

  凱魯斯嘴裡訓著,並再度轉向隊長。

  隊長已經下了號令。也就是說,所有埋伏的部下們都在現場了。他們的計謀完全被擊潰。無論隊長或部下們,全都連一步也不敢動。已經沒有可以改變事態的策略了。

  在敵人手上的是他們誓言忠誠的對象.代理公爵尤傑斯的愛女,絕對不容敵方傷害分毫。

  「可惡……」

  隊長持劍的手顫抖著。

  蘿堤已經正確地理解到自己究竟做了什麼事情,又遇上了什麼樣的情況。父親跟母親說過絕對不可以離開城堡的原因就在於此。

  原本她應該只是旁觀者的,卻突然落到了加害者的手中。

  隊長口中叫著「真是卑鄙」,但說是這麼說,他的腳絕不可能往前一步。

  「把劍給扔了。」

  凱魯斯混著笑意的命令使得隊長發出沉痛的呻吟。

  士兵們當中也有人試圖有所行動,但一被隊長喊道:

  「不行,別動!」

  便立刻順從了他的命令。

  「照這傢伙說的去做……只要蘿堤大人,能夠得救……」

  對蘿堤來說,這更是近乎於絕望的事實……

  「艾爾.瑟依雅。」

  這道聲音平靜地支配了現場。

  蘿堤在盈著淚的視線中見到那名女性的身影。有著一頭秀髮的她,月白色的雙眸帶著熊熊怒意,口中念出不可思議的話語來:

  「吾聲無可觸及之場所,彩虹之起源地,

  汝之腳步聲將開啟世界門扉,隨從吾聲……拉比兀絲!」

  空氣中的氣氛改變,聲音消失了。

  持劍的男子們皆一動也不動,恍然聽著那聲音。

  蘿堤感覺到抓住自己的力道鬆懈了些,奮力掙扎著掉落至地面上。但原本逮著她的少年似乎毫不在意,完全被女子的詠唱吸引住了。

  女子的手以奇特的方式舞動著。就像那兒有扇門,又有什麼東西會從那裡出現般,舞著有如招手般的動作。

  她就像一名祈願中的巫女,那份神聖感令現場的人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接著,蘿堤看見了。

  原本應該什麼也沒有的地方,出現了一隻長角的純白色小鹿。有如纖細玻璃工藝製成的小鹿,衝過了男子之間,凱魯斯驚叫著閃開了。

  「……你這傢伙!」

  「好機會!手下們,攻擊!」

  隊長發出怒吼,而部下們的劍鋒對準了牙狼的喉頭,一口氣展開反擊。

  蘿堤的身體,突然又被舉了起來。

  那名女性在男子們的注意力被鹿引開時跑到她身旁,打算就這樣逃離此處。

  「妳……妳是……誰?」

  「我叫作菈潔兒。」

  女子抱住蘿堤,機警地拔腿就跑。

  蘿堤輕盈的身體跟女子不算弱的臂力加總,可說是雙重幸運。不過這份幸運也僅止於此。

  「你們逃不了的。」

  回過頭去的凱魯斯如此低喃。

  朝他展開襲擊的部下,每個都擁有極為熟稔的技巧。他們是為了達成代理公爵親自下達「生擒傭兵團的領導者」這個指令所選拔出的菁英們。

  原本應該要靠一開始在場的士兵們解決的,而且就算失敗,埋伏在此處的士兵們也理應能生擒住他。雖然蘿堤的出現打亂了計畫,但結果想必是傭兵將屈服於正規士兵的本領之下。

  不過「牙狼之右眼」凱魯斯,卻比他們及席多所想像的要強上許多。

  凱魯斯跳躍著避開了他們的同步攻擊。僅僅稍微彎個身子使上力氣,竟能跳得比一個人的身高還要高。此時隊長看見刺於地面上彎曲的長劍,凱魯斯是利用劍身彈跳到空中。

  凱魯斯著地的瞬間應該是最好的時機。在那個無可反擊的瞬間,五把劍理應能使那名男子動彈不得,只要他沒落在隊長正後方的話……

  「……真遺憾。」

  隊長頭部受到強烈的一擊,前傾著倒在地面上。看見這光景,部下們開始動搖了。

  凱魯斯的動作沒有絲毫停滯。他臉上漾起蛇蠍般的笑容,腰一偏擺好架勢,朝他們展開襲擊。長劍的一擊十分沉重,他橫掃而過,宛如輕拂過野草般,輕易就將士兵逐一掠倒。其中一人清醒過來後,阻擋在凱魯斯面前,但也只是徒增一、兩道劍傷罷了。

  有如被野狼咬住腹側的慘狀。士兵們無聲地倒落於地面上。

  當最後一個人倒下時,少年發出了歡呼。

  「太厲害了,凱魯斯先生!……這些傢伙全死光了嗎?」

  「沒空一個個殺死,走了!」

  「等一下啦,你看,這傢伙好像撞上凱魯斯先生的劍了。我抓到它囉!」

  滿面笑容的少年,逮住了小鹿拉比兀絲的腿,絲毫不見它掙扎。

  「喔?」

  凱魯斯把手放在少年的頭上。

  「你還真派得上用場嘛。」

  少年像是打從心裡感到高興般,嘿嘿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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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4-24 07:53 PM

  第九章   召喚者菈潔兒,走投無路

  「搜尋整座城堡,她可能會躲在哪裡也說不定。」

  凡列第城展開了大幅的搜索行動。

  每個傭人都忙得不可開交。四處可聞呼喚蘿堤的聲音。

  「到處都找不著。難道……真是出了城堡嗎……」

  接獲報告的代理公爵並未因此把氣出在向傭人身上。只以和平常一樣淡然的態度吩咐:

  「找到她。」

  命令一下,城中所有人都開始找尋蘿堤的蹤影。

  瑪麗艾兒臉色發青,眼看就快哭了出來。

  「阿妮絲,該怎麼辦,都是我的錯。是我罵了蘿堤說『我從沒看過像你這種人』,那孩子才……怎麼辦,都是我害的……我該怎麼做才好?」

  「冷靜一點,瑪麗艾兒。」

  阿妮絲緊握住瑪麗艾兒的手。

  「我去四處找找看。所以你先留在這裡,待在艾莉希雅的身邊。」

  聽到這句話的瑪麗艾兒咬住雙唇,回握住阿妮絲的手。

  「阿妮絲。」

  聽見有人喚著她的名字,阿妮絲回過頭去。站在那兒的是繃著一張臉的席多。

  「你剛剛說要去找人?少開玩笑了,你給我好好待在這裡……」

  「欸、席多!我想到好辦法了。跟我來!」

  話還沒聽到最後,阿妮絲便如此叫著,奔出了房間。席多連忙追在她身後。

  阿妮絲所跑的方向,並非通往城外的道路。反倒奔向位於中庭的席多之塔。

  塔的大門一開,阿妮絲便衝了進去,大聲叫道。

  「小克!你在吧,快出來!啊,對喔。直接召喚就好了……」

  「沒那個必要啦,嘿咻。」

  不知從哪兒墜下的克爾迪魯卿在阿妮絲的頭頂降落,頭剛好貼在她的臉上。

  雖然有點痛,阿妮絲仍毫不畏懼地用雙手抓住白龍的身體。

  「啊、等等……吾的尾巴!」

  「小克,你之前曾經說過吧,能知道曾經見過面的人在哪裡。那你見過蘿堤吧?你知道蘿堤現在人在哪裡嗎?還是不知道?到底知不知道?」

  緊緊被勒住脖子,白龍只能發出咕耶耶耶的可憐慘叫聲。隨後追上的席多從阿妮絲的手中把白龍搶了過去。

  「你這樣就算它知道也答不出來啦。」

  「吶、拜託,請你說你知道吧?」

  「唔唔唔唔,痛死了。不過是阿妮絲大人就無所謂……少年,你那副瞧不起人的眼神是有什麼事呀?」

  「好了,快給我回答。你能夠幫上忙還是不能?」

  對這句話深感憤怒的白龍回答道:

  「蘿堤是那位小小的雛兒吧。就是有點兒賣弄小聰明、任性強悍、愛惡作劇的那位。」

  「……你認識她?」

  「吾為了學習有關人類的事,在城堡各處爬過一趟了。只要是住在那座城裡的人,吾連廚房小姑娘的老家在哪兒都一清二楚。就連那名鬍子男跟你的密談內容,吾也聽得很仔細。」

  席多勒住牠的力道加重了不少。在差點捏斷它之前,這次換阿妮絲叫著「小克會死掉啦~」並把它搶了過來。

  「真是的……席多,現在是生氣的時候嗎?最重要的是有關蘿堤的事情吧。小克,你知道吧。那就告訴我她在哪裡,我想去找她。」

  「你不准跟來。」

  阿妮絲瞪大雙眼回道。

  「你說什麼!」

  席多避開她的視線,強硬地說:

  「你去畢安卡那裡,阿妮絲。克爾迪魯,你跟我來。」

  「這……」

  「這可不行哪。吾之力量隸屬於阿妮絲大人。阿妮絲大人要是不在,吾根本沒道理協助這個眼神兇惡的少年。」

  白龍在阿妮絲的手中如此回答。它以那乾啞的嗓音單純陳述地事實,就連席多也無法提出反駁。

  席多臉上擺著史上最為不悅的神情。但對白龍來說,無論席多再怎麼威嚇它,也似乎沒什麼好怕的。

  「哼,少年啊。以你這種程度的霸氣,對吾而言不過只是徐徐的微風罷了。」

  「我知道了。我也會帶阿妮絲去,所以快給我說,蘿堤現在人在哪?」

  「……等聽到答案之後,便打算一個人過去是吧?少年,你實在太嫩了。」

  「你的個性真的很差耶,席多。」

  「說夠了沒……那就直接出發!」

  被這近乎暴力的破鑼嗓子大聲一吼,阿妮絲縮了縮脖子。

  當席多打算就這樣走出去時,被阿妮絲喊道「等一下!」並制止了他。諾雅啾嗚嗚地叫著,銜住了阿妮絲的裙子。

  「我們坐諾雅過去吧!」

  席多親自為諾雅裝上了座位。那是個比阿妮絲第一次乘上諾雅時更為輕便簡單的簡易座位,阿妮絲在沒有任何幫忙的情況下,順利地坐上諾雅的背部。雖然對乘坐飛龍沒什麼美好的印象,但現在這一刻也由不得她感到害怕了。

  出了高塔的諾雅,哆嗦了一下身子。

  雖然坐在座位上的影響不大,阿妮絲這才注意到這個中庭沒有足以供諾雅助跑的空間。

  「欸,這樣諾雅不是飛不起來嗎……」

  「閉嘴。不然會咬到舌頭喔。」

  席多握住皮繩,駕馭著諾雅。鄰座的阿妮絲嘴裡說著「可是……」並望向周圍。這裡連讓諾雅展開翅膀都沒辦法不是嗎?正當她要說出心中的疑惑時,諾雅開始以小小的步伐向前移動。

  橫越過中庭,朝著陡峭的懸崖前進。在懸崖的那方,遠處可見湖泊、森林和地平線。阿妮絲湧起一股相當不妙的預感。

  「那個……」

  她的話都還沒問完,諾雅已往柵欄走去,毫無猶豫地飛過它。

  雖然座位上只能感受些許飄浮在空中的感覺,不過這次比之前的空中之旅還要更可怕。阿妮絲的話被前方壓迫而來的風硬是給塞了回去。

  往懸崖衝刺的諾雅在轉眼間加快了速度,以猛烈的氣勢衝下懸崖。阿妮絲尖叫著抱住席多。與其說他們是衝下去,倒不如用掉下去來形容還比較貼切。

  在極度草率的助跑過後,諾雅展開了翅膀。只聽到啵的一聲,在阿妮絲還閉著眼睛的時候,諾雅已隨風飛翔在空中了。

  「好了,現在該去哪兒?」

  席多詢問白龍的聲音跟平常一樣冷靜,似乎完全不把剛才那刺激的助跑放在心上。

  「那兒,就在那座森林裡……她正在移動呢。」

  望向它所指示的方向,席多暗自嘖了一聲。

  那裡正是「森林之家」,他也十分清楚召喚者菈潔兒.菲爾瑟列蒂亞雷現在就在那裡。因為把她帶去那兒的正是他本人。

  看樣子事態不光只是帶回離家出走的女兒那麼簡單,席多果然準確地預料中了。

  呼、呼、呼。菈潔兒使勁全身的力氣不斷跑著。

  「森林外,要走那邊!」

  懷中的蘿堤為她指引路線。

  菈潔兒召喚出的鹿雖然也擁有力量,但它並非為戰鬥而生的生物。頂多只能瞬間引開敵方的注意力,要做到更多是不可能的。

  拉比兀絲,她的嘴裡喚著這名字。對召喚者而言,與召喚出的生物都有著精神上的連繫。菈潔兒神情沉痛地抱著蘿堤,繼續往前跑。

  代理公爵的士兵要是能阻止那名男子就好了。雖然她心中如此希望著,但胸口的焦躁感卻揮之不去。那名男子不是普通的強悍,隊長對於一己的力量相當有自信,他曾對她說過,在小屋裡安靜等著吧,咱們馬上就能逮捕那些傭兵。

  但是他們的那股自信反倒令菈潔兒感到更為不安。

  後方傳來了慘叫聲。是屬於哪一方的聲音呢?

  在菈潔兒摀住胸口,痛苦地喘著氣的同時,她也看見了森林的出口。視野變得寬廣,代理公爵的城堡、城下村莊、果樹園的風景在眼前展開。

  總算逃過一劫了,菈潔兒露出微笑。但——

  「不准動。」

  一切就在聽到這聲音時瞬間終結,幻化成甜美的期待。

  她轉過頭去。懷中的蘿堤發出尖叫,菈潔兒為了遮住她的視線,用力地抱緊她。

  她實在不想讓這麼小的孩子看見這可怕的情景。

  「放你下去的話,你一個人逃得了嗎……?」

  她小小聲地問道。但蘿堤只窩在菈潔兒的懷抱裡,搖了搖頭。

  「對不起……好……好可怕……我跑不動了……」

  蘿堤因為之前看到的情景感到害怕,不住顫抖著。

  「要、要是說出父親大人的名字,他會願意放過我們嗎……那個、用錢之類的……」

  「不可能的,我的朋友說過……」

  菈潔兒的雙手抱得更緊了。

  「那些傢伙,對金錢物質不為所動……他們那些狂信者。」

  揮舞著被紅色液體濡濕的長劍,細長眼睛的男子朝她們逼近。那張臉真令人作嘔,看似不屬於人類、有如蛇的面孔,神情中浮現出嗜虐性的狂喜。

  位在男子後方,那名少年也跟了過來。他正抓著鹿腿,一路拖行而來。

  「拉比兀絲!」

  小鹿一動也不動。

  「……你們把那孩子放開!」

  「啊啊,要是你肯聽我說的話,我就答應你。」

  凱魯斯的嘴角泛起一絲笑意,接著說道:

  「喚出龍來吧,召喚者。」

  「席多……那邊有人耶。」

  用不著阿妮絲特地指出,席多的眼睛早已捕捉到他們的身影。從遠方也能分辨,那名長髮女子是召喚者菈潔兒。而在她懷中抱著一名小小的少女,沒錯,那正是蘿堤。

  「她們被拿著劍的人逼到角落了……諾雅,快點!」

  「晚了一步啊。」

  說話的是克爾迪魯卿。

  「你說什麼!」

  「這是事實。在這只翼龍抵達那裡之前,那名女性就會被那男子所殺。」

  阿妮絲啞口無言。

  席多仍沉默著。如果自己從這裡施展魔法,那必然會造成大規模的傷害。在那種情形下,恐怕菈潔兒跟蘿堤也會一同被捲進去。要真是那樣,可不是小小的燙傷就能了事的。

  不,沒有猶豫的時間了。現在要是不下決定,等待他的將是更為殘酷的結果。躊躇只會帶來悲劇。那是比當機立斷所造成的悲劇還要更令人憾恨的後果。

  正當席多打算進行詠唱之際……

  「……呼喚吧。」

  克爾迪魯卿如此說道。

  「咦?」

  阿妮絲聽著這句話,彷彿事不關己。

  原來它這話是對著自己說的,光是要意識到這點,阿妮絲就花了些時間。

  「穿越時空與地點,呼喚吧。只要您如此希望,她們便能夠得救,阿妮絲大人。」

  白龍伸出細細的舌頭,那模樣宛如一頭誘惑之蛇。

  「你這傢伙……」

  席多發出一陣低沉的吼聲,怒目瞪視著白龍。

  阿妮絲這才明白它是在說召喚的事情。

  「您認為還有猶豫的時間嗎……沒問題的,阿妮絲大人一定能成功的。」

  阿妮絲和席多恍然望向下方的光景。男子們正步步逼近,似乎在對女子說些什麼,而女子好像正在回話。

  「席多……我……」

  「………你就試試吧。」

  席多小聲地下了指示。

  阿妮絲點了點頭後,閉上了雙眼。

  她依照畢安卡所言,塑造出太陽的形象。直到這一步都順利達成了,體內的所有力量為之彙集,大幅提升。

  如果失敗的話呢?

  突如其來的不安宛如落在白布上的黑墨水,在胸口擴散開來。阿妮絲因為方才看見的情景而有所動搖。被劍脅迫的女性、還有蘿堤。自己要是失敗的話,她們的生命會有危險的……

  阿妮絲雙手摀著嘴,睜開了眼睛。

  「席多……怎麼辦,要是我召喚不出來……要是它們不願意回應的話……」

  在席多的雙眼中,起初令阿妮絲感到畏懼的那雙火紅色雙眼中,映照出阿妮絲的身影。她看見自己一臉不安的神情。

  阿妮絲被朝著她伸來的手,遮住了雙眼。

  「只要相信就好。」

  她聽見了這個聲音。席多的意思是要她相信自己、還是相信他呢?阿妮絲也不太清楚。但她隨之點了點頭。

  「你說,要我召喚龍?」

  菈潔兒杏眼圓睜。

  「我怎麼可能召喚得出來……你們不知道有關召喚的事情嗎?我所能喚出的就只有那孩子。放開拉比兀絲,那孩子根本沒有戰鬥能力!」

  凱魯斯搖了搖頭。

  「真是廢話連篇。借口也好、矇混也好,都不必再說了。你該做的就只有乖乖聽話。召喚龍出來。這麼一來我將帶領你前往王都。我們的劍之主正等待你的到來。」

  「我沒辦法。不可能的,我召喚不出龍。」

  凱魯斯如蛇蠍般笑著。

  「哎呀,要是你不想看到這頭鹿被宰了;要是不想看到那個小姑娘被殺害;要是不想遭受比死更痛苦的恥辱的話……」

  菈潔兒拚命搖頭。

  「你們不知道嗎?能召喚出龍的就只有出身特殊的人,只限於擁有古代血液的親族。他們都早已滅亡,全被反叛教皇殺害了!什麼龍之召喚者,根本已經不存在於這個世界……!」

  「但是這世上確實存在著能召喚龍之人。劍之主曾說過,那傢伙擁有能毀滅世界的力量。或許你也能辦得到。試試看吧,相信自己,試著呼喚。說不定這麼一來能夠得救呢……?」

  「什麼嘛……你們得到那樣的召喚者又想做些什麼……」

  「獻上血祭啊。」

  她聽見不成調的笑聲。

  「這麼一來就能守護世界。劍之主,就是救世主!」

  長劍的尖端,指向那只孱弱的野獸。

  她的鹿一動也不動。由於失去了意識,菈潔兒也無法將它「喚回」。

  「那個跟你在一起的女人,我記得是叫羅吉雅吧?那傢伙跟你的眼睛可真是一模一樣哪。還把我們叫成是殺人犯。真不可思議啊,你們召喚者明明不是人類,卻又將自己裝成跟人類一樣。想知道那女人現在在哪兒嗎?」

  菈潔兒發出絕望的呻吟。

  「你們這些人到底對羅吉雅做了什麼!」

  「誰知道?要是你喚出龍,或許還能見得到吧。」

  「我辦不到。要是辦得到,我早就召喚出來了!」

  「……快叫來!」

  狂信者,跟這男人的對話根本無法成立。

  男子只問他想問的話,說他想說的事情,在扭曲的信念之下,毫不猶豫地把他人當作犧牲品。羅吉雅曾說過要菈潔兒逃離這裡。她說:「他們是真正、真正的狂信者,我會守護這裡,你一定要成功逃走。」

  天空早被染成了紫色。太陽失去權力,月亮奔上了天際。在這薄暮之時,他們根本沒留意到降落於地面的翼龍身影。但菈潔兒在這瞬間——

  「…………」

  背脊起了一陣寒顫。

  不是眼前的這名男子,而是遭到更截然不同的存在所壓迫。她渾身寒毛直豎。

  這就是龐大的魔力嗎?

  「穿越門檻降臨於此。」

  這聲音並未傳到她們的耳中。但明確傳遞至世界的這段咒文開啟了門扉,連結了時空與地點。

  「佛洛!」

  毫無差池被召喚出的黑龍,突然出現在持劍男子們與召喚者女性之間。

  有如幻想般,宛若從空中落下的一點雨滴那樣,隨便、唐突、草率地出現在那兒。

  佛洛小小的眼睛發著光,發出如雷般的威嚇吼聲。

  原本掛著如蛇蠍般笑容的凱魯斯被這猝然的事件嚇到差點掉下手中的劍。他雖然叫菈潔兒召喚出來,但他原先根本就不相信她辦得到。

  他連大聲慘叫都沒辦法。在一頭狂怒的龍面前還能保持霸氣的人,幾乎不存在於世間。

  少年也放開了小鹿,發出微弱的叫聲跌坐在地。

  就連菈潔兒也是一樣,她緊抱著蘿堤,因恐懼而咬緊了牙關。要是尖叫的話可能會被殺掉。她心中產生如此強大的壓迫感。

  「凱魯斯先生……!」

  「這傢伙,是你召喚出來的嗎!」

  凱魯斯執起長劍。這把劍可說就像搭檔一樣,能為他帶來平靜。然而實際上,他根本不可能鎮定下來。光是聽到自己頭頂上傳來那充滿攻擊性的吼聲,他的戰鬥意識就逐漸退去。

  但凱魯斯仍執起了劍,接著毫無猶豫地朝黑龍展開襲擊。

  劍滑過龍的皮膚,就連一枚鱗片都沒傷到。但凱魯斯仍執拗地連續進行攻擊,宛如一匹陷入瘋狂狀態的狼。就像相信能擊敗它、一定會出現這樣的奇跡似地進行攻擊。

  另一方面,少年哆嗦地顫抖著,並往後退去。他無法逃離這裡。少年所憧憬的男子,心目中有如英雄般的男子,正憑著一把劍與那東西展開殊死對決。

  佛洛的腹部那兒傳出巨大聲響。雖然它只感到像被針扎般的痛癢,不過被蒼蠅纏上真令它感到不快。它的牙齒喀喀作響,打算盡速把眼前這礙眼的人類解決掉。

  但佛洛卻動彈不得。不悅感逐漸消失、逐漸溶解,佛洛感到奇怪,搖了搖頭,總覺得好睏,力量也慢慢從體內消退。

  「咕喔……喔喔……」

  仔細一瞧,才發現腳下的少年正詠唱著奇怪的話語。那並不屬於古代的言靈,而是與龍極不相容的現代魔法咒文。

  少年雙眼泛淚,口中唸唸有詞。

  都是這傢伙害的。

  佛洛朝襲來的蒼蠅大尾一揮,彈飛開來,並發出了低吼聲。這裡它根本就待不住。

  「佛洛……牠要回去了。」

  阿妮絲說道。

  「這樣就夠了。」

  諾雅已經降落至地面。席多對阿妮絲交代了一句……

  「你待在這裡。」

  ……便衝了出去。

  望著席多的背影,阿妮絲無力地跪了下來。她感到筋疲力盡。不是在於魔力的量,而是氣力不足。

  「您非常努力了,阿妮絲大人。」

  「我,不行……沒有救到她們……」

  累癱的阿妮絲雙手撐在地面,而後就這樣失去了意識。克爾迪魯卿則緊偎在阿妮絲身旁。

  佛洛發出威嚇的吼聲,隨之消失無蹤。宛如幻影般的情景。被尾巴擊倒在地的凱魯斯起身時望著眼前的景況,不由得當場楞住。原本應該在那兒的龍已不見蹤影。

  「喂!」

  少年倒地不起。佛洛的尾巴掃過他小小的身體,將他整個人撞倒在地。

  「振作點!」

  「凱、魯斯先生……」

  「你到底做了什麼?回答我。」

  「詠唱了……魔法……咳,那只……龍……就消失了耶。」

  「你的魔法……那單純只是沉睡咒文而已吧……難道,沉睡咒文有消滅龍的功效……怎麼可能!」

  「我……幫上忙了嗎?」

  「你啊,光上次用那些橡實換了一枚銀幣,就足以幫上大忙啦。」

  「凱魯斯先生……」

  「站起來。你離開這兒去連絡傭兵團,說有龍出現了。」

  少年搖了搖頭。他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了,根本無法遵從凱魯斯的指示。

  不過凱魯斯也沒有繼續與少年之間的對話。他的表情一變,望著剛才龍所在的方向……

  「你這傢伙為什麼……」

  ……連皮膚都為之顫抖般,男子的聲音中滿溢著緊張感。

  看起來就像在龍消失之後,唐突地出現在那裡一樣。有著跟剛才那頭龍的鱗片同樣漆黑髮色的少年身上連一把護身的劍也沒有,便站在凱魯斯的面前。

  那名少年似乎向菈潔兒指示些什麼,菈潔兒點了點頭便退至後方。清醒過來的拉比兀絲也跟隨著她的腳步。席多大人!菈潔兒懷中的小女孩大聲叫道。

  席多,男子搜尋著記憶。

  一個似曾相識的名字。

  黑髮少年威風凜凜地佇立著,宛如勝者般俯視著凱魯斯,他的眼光中明顯有著輕視的意味。在那如同望著路邊小昆蟲的視線下,男子興起一股想把對方那對緋紅雙眸給挖出來的憤怒。

  「聽說,你們自稱為牙狼傭兵團?」

  凱魯斯執起長劍。他的嘴角顫動著,浮現出笑意。

  龍有如幻影般消失了,那並非現實存在之物。他心想,該不會是這小鬼用了什麼奇怪的幻術之類的吧。不過再怎麼說也只是個魔法使小鬼,立刻就可以殺了他,他如此判斷。

  「那又怎麼樣?難道是想入團嗎?小毛頭。」

  「看清楚對像再說話吧,蠢貨。」

  席多露出猙獰的笑容,簡直比剛才那只龍還來得可怕。凱魯斯暗自嚥了下口水。

  席多的手宿有光芒,從他身體中散發出的魔力威勢使得他的頭髮向上飄浮。

  「你們是正統的?」

  「你的話是什麼意思啊,小鬼。」

  像在說「我說的你聽不懂嗎」一般,席多的眼中帶著輕蔑的神色。

  「牙狼傭兵團創立在雙生王戰役末期。賜予你們傭兵團名義的,是一名被稱作反叛教皇的男子。你們是那印記的後繼者嗎?或者只是學到一丁點兒皮毛,就用了這名義的雜料傭兵團?到底是哪個?快回答。」

  凱魯斯緊咬牙關。這名少年給人的威懾感,竟能同他的劍之主匹敵。這矮小的身軀、如孩子般的外貌,卻無疑具有能夠殲滅他的力量。

  「我們的劍之主。」

  被當成是這附近的雜料傭兵這點他可不能視若無睹。

  「擁有牙狼之印。擁有紅色、鮮血顏色的象徵。」

  「喔?」

  空氣中響起爆裂聲。凱魯斯察覺到自己的劍燃燒了起來。刀身中段燃起約有手掌般大小的火苗。由於席多情緒激動的緣故,在無詠唱的情況下出現了火焰。無法抑制的高溫,燃燒著凱魯斯的劍。

  「那麼你們可就不是雜料啦……是被狂亂所支配、愚蠢的道具們。」

  「你……」

  身在火焰旁的凱魯斯自額角滴下了汗水。

  「剛才被喚作席多……你這副模樣,難道是魔導師席多.邁斯特嗎?」

  少年沒有回答,但那雙目微瞇的神情,似乎就是最佳的解答。

  「你們今後必須捨棄那份污穢的信仰,捨棄那末世論和受到龍威脅的妄想。」

  「你這傢伙……」

  席多用上了令狂信者們最為激憤的形容,踐踏、唾棄他們所信仰的神聖理念。

  凱魯斯已不願再繼續這樣的對話。

  魔法使並非屬於前線的戰力,劍士能夠在詠唱咒文的期間擊倒他們。故魔法使必須在劍士的守護下位居後方掌控魔法,這應當是世間的常理。

  這名少年現在並未遵循此道,這也將成為他敗北的主因。

  凱魯斯舉起劍來,一口氣縮短了兩人之間的距離。他的動作有如野獸一般。轉瞬之間,他便進入得以擊殺席多的攻擊範圍。只要長劍朝席多的頭頂一劈……就在凱魯斯將劍向下揮去之時……

  傳來一陣不祥的聲響,似乎有什麼物體融解墜落。

  凱魯斯驚異地望著席多應被劈成兩半的頭顱。他的劍柄還在手中,但原本直長的劍身卻在途中失去了蹤影。

  席多的烈炎使得劍在途中就被融化,斷成兩半。

  「混賬東西……!」

  凱魯斯握著劍柄狂吼。

  耳中傳來對方為了打倒他所使用的話語。

  舉凡上百名魔法使,在使出魔法時都必須用上數十句語詞,甚至上百句都不在少數,但他卻僅只需要五句。

  「溫德.貝塔爾.亞格特……」

  魔力瞬時提升。其中沒有任何的猶疑。

  緊接著……

  「基加.巴斯!」

  席多引導出暴虐之焰。

  細長的火焰掠過地面,徐徐延伸開來,烈焰化為擁有上百道意志的籐蔓。打算退至後方迴避魔法直擊的凱魯斯,瞬間被火炎之蔓所包圍。

  假如是瞬間結束的魔法,即使需要相當龐大的魔力,對魔法使而言負擔也並不大。但席多現在展現的魔法,卻需要大量的氣力與集中力。然而席多卻有如呼吸般,自在優雅地操控著。

  被炎熱所包圍的凱魯斯以發狂的眼神瞪視著席多,冷不防感覺到有東西在扯他的腿,於是他往下一望。

  倒在他腳邊的少年抓住了凱魯斯的腿。

  「凱魯……斯、先生……我……」

  「很痛嗎?」

  嘿嘿嘿,少年笑了。他搖了搖頭。

  「能在一起、的話、我……不要緊的。」

  凱魯斯眉心一皺,這名景仰他的少年望著自己,十分幸福般地笑著。那笑容述說著,只要能在一起,就算死在這裡他也高興。凱魯斯對他而言是崇拜的對象、是英雄、也是憧憬。

  「你真的幫上了不少忙啊,裡克。」

  少年睜大了雙眼。總是冷漠對待他的凱魯斯,這時候第一次叫喚了他的名字。他的英雄溫柔地笑著。那個笑容不同於平常浮現於他臉上的蛇魅笑靨。

  少年感到一股撼動全身般的喜悅。

  「好高興……啊。」

  在炎熱中幾乎連呼吸都無法滿足,可是少年笑了,他微笑著失去了氣力。

  望著他這副模樣的凱魯斯表情瞬間為之一變,以冷冽無情的嗓音丟下一句:

  「所以我才這麼不爽你,天真又單純到不行。」

  凱魯斯厭惡地咂了咂舌頭,露出如蛇般的笑容。

  「被殺也得好好感謝我啊,你這沒用的廢物……!」

  在炎熱的牢籠中,凱魯斯抓住了少年的背。輕而易舉地抬起了他的身體,接著像擲石子般,朝席多丟了過去。

  而凱魯斯的手中正握住他那折落地面的劍身。

  席多在集中狀態之下,眼見化為人肉武器的少年身體正朝他迫近而至。

  在他被剝奪視野的另一端,空手握住劍身的凱魯斯衝了過來,打算連同少年一起串刺過席多的身體,他帶著如狼的狂吼。

  席多再度詠唱起咒文。

  少年在逐漸遠去的意識中,似乎聽見了火龍的咆哮,而且是方纔那只黑龍所遙不可及的猙獰、狷介以及強大。

  少年從背後被刀身所貫穿,但那劍鋒並未抵達席多的身體。一陣爆風瞬間使少年騰空飛起,而後重擊至地面。

  「你這傢伙……」

  席多低吼似地喃喃說道。

  「竟然把同伴當成道具使用……」

  這聲音或許未能傳到凱魯斯的耳中。他在攻擊失敗後以驚人的速度轉身,毫無畏懼地衝進後方的火焰之牆中。席多的火焰並未將凱魯斯烤成焦炭。那是因為受到攻擊,席多的集中被間斷的緣故。

  席多嘖了一聲,往腳下望去。

  為了不讓席多前往追趕,背部被劍身穿刺並受到嚴重燒傷的少年,抓住了他的衣服。在失去意識的情形下。

  而「牙狼之右眼」凱魯斯,早已失去了蹤影。

  「請讓開……由我來治療他。」

  將暈過去的蘿堤放到地面上,說這句話的人正是菈潔兒。

  她喚出了白色小鹿。拉比兀絲在少年的周圍繞著圈,邊用鼻子頂著他。撞上地面的衝擊使得劍身拔起,從傷口湧出了大量的鮮血。當小鹿舔舐傷口時,他的出血量也緩緩地減少。

  「雖然沒辦法完全治好……我想應該至少能保住他的性命。」

  「是啊,真是抱歉。」

  菈潔兒搖了搖頭。

  「請不要跟我道歉,是我受到您的幫助。」

  「我沒打算幫你。況且為了引那些傢伙出來,還流於形式利用了你。」

  「不……要是您沒有將我帶到這裡,我應該在更早的時候就被消滅了。」

  少年仍一動也不動。但由於拉比兀絲的力量,大面積的傷口已從他身上消失。

  菈潔兒輕撫著它的鼻子,小鹿便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那些傢伙往後也會繼續侵襲召喚者吧,留在這裡太危險了。王都那裡有個傢伙能提供你協助,我會事先幫你介紹的,你就先去那裡吧。」

  「剛才的黑龍……」

  菈潔兒低喃似地說道。

  「那是被召喚出來的嗎……?」

  席多只回了一句:

  「忘了牠。」

  這聲音的迴響,以及緋紅雙眸中的光芒,令菈潔兒驀然心頭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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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4-24 07:55 PM

  第十章   阿妮絲,準備席多的晚餐

  在這之後,蘿堤雖然被淒慘地痛加斥責,不過任誰也不忍心對一個剛剛才昏倒的孩子動怒。她被送回房間,在床上睡著了。她的睡臉看起來相當平靜。或許正夢到她失去意識前所看見,她的王子殿下英姿呢。

  瑪麗艾兒哭著向席多道謝,其後一直陪伴在蘿堤的身旁。

  克勞斯與齊格回到城堡時已是晚上了。

  於正門玄關列隊歡迎的傭人們各個都顯得疲憊且勞累。為了尋找蘿堤,他們找遍了城中所有的房間。

  阿妮絲也與瑪麗艾兒一起去迎接他們。畢安卡變成鴨子的模樣,讓阿妮絲抱在懷裡。

  從城堡正面、門前廣場的上空可看見他們飛龍車的身影。這個家的龍跟諾雅是同類型的翼龍,不過那是只比諾雅還要大上許多的雄龍。

  隨著狂風捲起,深綠色的龍也降落至地面。負責操控的高佻青年正是齊格。

  從座位走下的是一名神似代理公爵年輕時模樣的青年??長子克勞斯。齊格也隨之下了駕駛席。

  當兩名青年往他們走來時,在阿妮絲懷中的畢安卡叫著:

  「嗚哇嗚~齊格!」

  她砰的一聲恢復人類的模樣,整個人撲了過去。

  「唔哇,你在哭什麼啊,畢安卡。」

  「席多他好過分!那傢伙個性超差的!」

  在齊格身旁的克勞斯親眼目睹鴨子變成一名少女,感到驚異不已。此時瑪麗艾兒說道:

  「……您回來了,哥哥。」

  滿溢著弩張劍拔的緊張感,她開口向兄長打招呼。

  雖不及齊格,克勞斯的身高也十分挺拔。身上穿的是軍校制服,甚至還帶有佩劍。

  他並沒有蓄鬍子,但五官跟父親如出一轍,甚至有種比父親還來得耿直的氣息。似乎能想像得到他為何被戲稱為「蘋果森林的王子大人」,的確能從他身上感受到身為貴族的良好氣質。

  「好久不見了,瑪麗艾兒。這邊這位是……?」

  「阿妮絲,這位就是我的哥哥克勞斯。」

  當看到瑪麗艾兒以甜得化不開的笑容說著這句話時,克勞斯彷彿比看見鴨子變成少女還要驚愕萬分。

  「哥哥,這位是被席多大人收養的阿妮絲。」

  克勞斯對有如表演一般又變回面無表情的瑪麗艾兒深深歎息,並向阿妮絲問道:

  「你對我妹妹施了什麼魔法之類的嗎……?」

  克勞斯與齊格的行李由傭人們運到城中。接著他們將進行今天最後的重要工作,也就是著手準備晚餐。

  「哎呀——真是有夠慘的。全身上下都是傷了。」

  手臂被畢安卡摟著的齊格歎著氣。

  「唷,阿妮絲。你過得好嗎?諾雅在哪?還有席多呢?」

  「我過得很好啊。諾雅也很好!席多是在代理公爵的房間嗎……我去叫他一聲。」

  「阿妮絲!」

  瑪麗艾兒雖然出聲阻止,但阿妮絲已飛奔而去。

  「謝謝你,席多。說再多都不足以表達我對你的謝意。」

  代理公爵的話令席多聳了聳肩。

  原本應該只是前往緝捕傭兵們,卻又遇上蘿堤離家出走的事件,演變成一場始料未及的大騷動。雖然有士兵受了傷,所幸沒有人因此喪生。清醒過來的隊長對凱魯斯潛逃成功深感懊悔,表明請辭,但代理公爵並未准許。

  被逮捕的傭兵們全被捆綁住,隸屬於代理公爵的管理之下。

  「雖然那名少年保住了一條小命,但傷勢仍相當嚴重。我會特別囑咐醫師的。不過,或許為了奪回他,傭兵團的傢伙們會再度來襲也說不定。」

  「雖然我認為這可能性不大……但還是交給你處置了。」

  「我會從各地搜集所有情報,繼續與你連絡。」

  「嗯……另外,我想托付你有關菈潔兒的事。請將她送往王都魔導師公會,一位名為瑪基斯.姆坦的男子那裡。」

  知道了,代理公爵點了點頭。

  「狩獵召喚者啊。今後也會持續下去嗎……」

  「應該會吧。」

  「他們為何突然展開行動?我看直到去年為止都還沒有這些動作啊。」

  「或許,有傢伙能感覺得到阿妮絲所召喚出的東西……」

  席多深陷入座椅中,閉上了眼睛。代理公爵詢問這話是什麼意思,席多並未多加回應。

  對了,代理公爵開口說道:

  「有關阿妮絲的事。其實啊,我跟艾莉希雅也都很喜歡那孩子呢。她跟瑪麗艾兒好像感情也很不錯呢,就讓那孩子在這兒長大,你覺得如何?」

  代理公爵注意到阿妮絲就在門旁。她從開著的門往裡面看了一下,便慌慌張張地打算走出去。但由於她對代理公爵的話太過驚訝,開了門後就站在原地不動了。

  席多仍是閉著雙眼,眉間的皺紋愈來愈深。

  從席多的位置完全看不見站在他身後的阿妮絲。代理公爵嘴角仍帶著笑意,再度向他問道:

  「可以吧?席多。你實在不太適合扶養小孩啊。對你和對那孩子而言,這樣做應該都比較恰當吧。雖然不一定所有的事情都那麼順利……」

  席多睜開眼睛。

  「我拒絕。光一個瑪麗艾兒就那麼傷腦筋了,我不認為你還能應付那傢伙。」

  聽到這句話的代理公爵,露出一臉喝到酸醋的表情。

  「對了,不如讓阿妮絲當克勞斯的未婚妻怎麼樣?」

  「你想毀了自己的家嗎?」

  「不過,席多……你真的能和那孩子一同生活下去嗎?」

  代理公爵表現得鍥而不捨,但席多卻回答:

  「……現在的生活,我還挺滿意的。」

  這句話使得代理公爵再也沒繼續追問下去了。

  於是席多站了起來。

  「我累了,決定回塔去。」

  「等等啊,席多。我們已經為克勞斯跟齊格準備好晚餐了。艾莉希雅還陪在蘿堤身旁,至少也得讓客人到齊吧。」

  「抱歉,今天還是不用了。」

  在代理公爵挽留席多的時候,阿妮絲連忙逃出了門外。

  她的心怦怦跳著。原本她還以為,席多或許會高興地答應代理公爵的提議。這真是個好提議——阿妮絲還真擔心他會說出這種話來。

  但是,席多拒絕了。

  「………………」

  阿妮絲兩手掩著雙頰,無法抑止臉上的笑容。

  「阿妮絲好過分喔,把我丟著就跑了,席多大人在嗎?」

  後方傳來瑪麗艾兒的聲音,阿妮絲笑咪咪地回過頭去。

  「今天的晚餐啊。阿妮絲,要不要坐我的隔壁?」

  「我跟你說喔……」

  嘰一聲開門聲,令瑪麗艾兒望向另一方。

  從代理公爵房間走出來的是席多。瑪麗艾兒肅正了站姿,席多悠然地走來,瞅了阿妮絲一眼,並開口道:

  「回去了。」

  「怎麼會有這種人,他一個人回去就好了,還要把阿妮絲妹妹一起帶走!吶、阿妮絲妹妹,跟我一起留在這兒吧。」

  聽到阿妮絲要回去,畢安卡顯得怒氣衝天。她說要跟齊格一起參加凡列第城的晚餐會,阿妮絲也跟著一起留下來就好。

  「你也沒必要給席多留面子啦!」

  「……我也希望阿妮絲留下來。」

  雖受到畢安卡的邀約、瑪麗艾兒的請求……

  「對不起,我已經決定跟席多一起回去了。他好像看起來很累的樣子……」

  ……阿妮絲仍是拒絕了。

  累的話就放著別管他啊!畢安卡叫道,但阿妮絲仍是微笑著搖搖頭。

  「阿妮絲……好可惜喔。」

  「瑪麗艾兒,我會馬上再來看你的。那個,筆記本可以先借給我嗎?我真的真的好喜歡喔。」

  「當然啦,你想什麼時候還都可以。到時候我再把新作拿給你。」

  「呀,太期待了!吶、我也想常常來找你,不過有時可能會抽不出空來呢,所以我想寫信給你。如果拜託席多的話,他應該會願意教我傳遞信件的魔法,所以我們來通信吧。」

  「我每天都會寫信的,寫很多很多。」

  已經完全成為好友的阿妮絲與瑪麗艾兒,兩人的手緊緊相系。

  其後,席多在自己的塔中發現……

  「今天那個死老爸又在亂罵人了。你相信嗎?阿妮絲,這已經是連續第一百零三天了,我實在沒辦法原諒他。他每天每天每天每天都這麼不厭其煩,為什麼可以重複同一句話到這種地步呢?我都快要會背了。還有,我真想告訴他,盯著我的頭髮它也不會長長的!我已經在考慮不再把頭髮留長了。反正……(以下還有十三頁)」

  寫著諸如此類文字的筆記本掉在地上。

  阿妮絲與瑪麗艾兒交換日記用的筆記本,所以寫在單側上的文章會在另一本忠實呈現,就算相隔遙遠,也能毫無阻礙地進行交流。雖然同時書寫時,文字會相互重迭是其一大缺點。

  順道一提,阿妮絲的回復則是:

  「瑪麗艾兒!有妳在真好。我跟你說,父親這種東西,為什麼就是可以過分成這樣呢?今天我又被罵了。雖然想偷偷詠唱現代魔法,最後還失敗是我的不對,可是有必要罵得那麼惡毒嗎?我真的覺得很不可思議耶。瑪麗艾兒,我們真是同甘共苦的夥伴呢!先不提那些,昨天我看完伊甸薔薇第三集了。能表達我感動的話語……(以下有十八頁)」

  諸如此類的東西。

  關上通往中庭的門,隔絕了吵雜聲。

  阿妮絲在踏腳石上跳著,逐漸接近高塔。席多以寧靜的腳步走在她身後。

  天空中掛著大大的滿月,靜謐到令人無法想像曾發生那樣一場騷動。

  進了塔裡,諾雅正呼呼大睡著。

  「席多,我想做燉菜。你要先睡一下也沒關係,可以等我一下嗎?」

  席多邊打著呵欠,邊回答了聲「好」。阿妮絲便飄飄然地往廚房跑去。

  席多會感到疲憊是因為使用過大型魔法的緣故,不過阿妮絲卻完全不見疲態,在召喚過後雖然十分疲勞,但她現在已跟平常一樣充滿活力。

  席多回到書房,坐到他的老位子上。然後深深往後躺,閉上了眼睛。似乎就這樣昏睡了過去。

  「做好了!」

  當他被這聲音喚醒時,疲勞也已經消退了些。

  餐桌上已準備俱全。

  阿妮絲端上了圓形銀蓋的燉菜盤。麵包跟沙拉都已經擺設好了。她在席多面前打開了蓋子,似乎想介紹剛出爐的燉菜。

  席多早已飢腸轆轆了,無法否認,從那兒飄散而來的香味確實相當誘人。

  「可別打翻了。」

  「沒問題啦!」

  「這次應該沒有生紅蘿蔔了吧。」

  「我請妮菈傳授了幾個隱藏絕技!還被稱讚說很有料理的才華,所以我不會再那樣做了。光只在乎外觀,不注重味道,真的是很愚蠢的事情呢。以後在有我的餐桌上,不會再發生那種事了,放心吧!」

  真是這樣就好,於是席多沒有再繼續追問。

  阿妮絲心情大好地從麵包說明到了沙拉。

  「這個是,蘋果森林的燉菜!」

  接著阿妮絲興高采烈地、打從心底感到開心地,用手指提住了銀色的把手。然後毫不遲疑地掀起了圓蓋。

  「……………………………」

  別說是期待中的驚歎了,連稱讚和笑容都沒有。

  席多只是楞楞地盯著盤子。雖然確實是相當吃驚,但這並非阿妮絲期待中的驚歎反應。

  「怎麼……」

  『……了?』另一半話在阿妮絲的口中消失。

  她的視線往下移,確認應該完美盛入了燉菜的盤子。

  然而在那裡的卻是——

  「哎呀阿妮絲大人。先跟您說聲失禮啦。吾從來到這兒之後,神經痛變得相當嚴重,時常長吁短歎的。真不愧是阿妮絲大人,這真是個頂級的澡堂啊。還附了天花板,吾都泡到快要到睡在裡面啦。」

  這麼說道,白色身軀隨之一扭,有只白龍沉入了盤子裡。

  這個燉菜盤的大小正適於它的身體,白龍幸福地擺動著尾巴。看起來簡直就成了它專用的澡堂。

  阿妮絲——

  「…………」

  睜大了雙眼——

  「…………唔」

  緊皺眉頭——

  「唔…………嗚」

  張開嘴巴——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笨蛋,小克這個笨蛋!」

  ……以猛烈的氣勢大哭了起來。

  席多摀住了嘴巴,以渾身力氣忍住大笑的衝動。就算以他的精神力而言也是個難度相當高的挑戰,但席多堅持並辦到了。

  「別哭了,阿妮絲。」

  「我、我不行了!完蛋了。太絕望了。」

  「用不著絕望吧。啊……搞不好這碗還能燉出上好的高湯呢。」

  「隨便你!」

  被人輕輕一拍,阿妮絲頭上多了一隻手,她仰起目光。

  「鍋子裡還有吧?我會吃的,快端過來吧。」

  由於極度的驚訝,她止住了哭泣。

  溫柔中,或許也帶著些許無奈,席多臉上浮現了不同於以往的笑容。

 ✩✿✿✿✿✰✩✿✿✿✿✰

  後   記

  各位好,我是花房牧生。在此獻上「阿妮絲與愛擺臭臉的魔法使」第二集。

  在稍早之前,每當跟責任編輯在電話中討論有關阿妮絲和席多的話題時——

  「嗚咿~饒了我吧。」

  我都會盡全力跟對方道歉。雖然裝得很平靜,心中卻時常處於慌亂的狀態,想必一定讓人覺得很可疑吧。到底是怎麼回事呢?那陣子似乎也瘦了。我想自己已經充分理解倉鼠跑滾輪的那種心情。

  不過,現在呢?

  「阿妮絲?席多?真的有這種人對吧~」

  已經能以這種平靜的心情沉著應對了。電話?沒問題。以上那些都是騙人的。跟第一集時同樣多采多姿且豐富的吐槽內容,讓我覺得壽命又縮短了不少……反正總有一天會習慣的(不是吧!)不好意思、感謝各位的關注了!

  在各類魔法當中,我特別喜歡有關「召喚」的魔法。這次某個召喚場景該起用什麼動物好呢,我曾為此深感煩惱。也問過其他人有沒有什麼好建議,結果在所有提案中,就屬「鴕鳥」最為出類拔萃。在那瞬間,腦海中就浮現了超棒的畫面……不過最後還是放棄了。是該認真寫小說,還是該寫搞笑劇呢?這我實在無法取捨!

  有關篇章標題也是。

  「『席多,變成母親了』這你覺得怎麼樣?」

  在聽到這句時,我瞬間就想到一段超棒的故事……呃嗯……不過這題材未免也太劃時代了吧,我還是自重的好。要是寫出那種東西,會嚇死編輯的(所以在動筆之前就被制止了)。

  不過那些建議都會成為「阿妮絲」這部作品的重要食糧,我覺得啦,應該吧!

  這次同樣要對照顧「阿妮絲」的各位,致上最重量級的感謝。

  也希望對您來說,這會是部有趣的作品。

  那麼,期盼能再度與各位相會了!

  平成二十年十一月雨之日...<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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