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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4-16 12:56 PM

山川進 -【學園歌劇!.二】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1-2-16 08:40 PM 編輯



【內容簡介】
這裡是令人望而生畏的斯巴達式明星培訓學校.歌劇學園,每一位在校生都是日後的偶像預備軍。由學園製作播出的『BS歌劇』,更是一部透過實況轉播這群學生們的真實生活景況,而深受觀眾喜愛的綜藝節目。剛入學不久,便因為演出『BS歌劇』而遭遇到形形色色突發狀況(!!)的男主角.會澤拓海,在歷經千辛萬苦之後,終於順利與該節目的對手角色.橘九月,成為一對全校&全國觀眾公認的情侶。不過好景不常,由於美少女.赤城逢由的出現,導致兩人的關係產生了重大危機~!拓海,你可得振作一點啊~!榮獲第1回小學館輕小說大獎.ガガガ獎的得獎作品,終於推出令人期盼已久的第2集!
【作者簡介】
山川進
某年3月9日,出生於北方大地。個性溫柔、雙眸細長。由於有著莫名其妙的寬厚雙肩,因此時常引來他人詢問:「你是不是個運動選手啊?」而導致必須說個小謊,宣稱:「我學過一點柔道。」已成為固定的寒暄方式。其實,自己根本是個體弱多病的人哪。
原日文書名: 學園カゲキ !(2)原所屬文庫:Gagaga文庫(ガガガ文庫)...<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普普熊 發表於 2009-4-16 04:23 PM


  序幕

  「這、這就是傳說中的客滿電車嗎……」

  在一個粉紅色花辦漫天飛舞,最適合用春臨大地來形容的清爽早晨。

  身穿某私立高中學生制服的少年——轉學生會澤拓海,在爽朗的春天氣息籠罩下,因為有生以來首度體驗到通勤尖峰電車,而發出痛苦不堪的慘叫聲。

  「這、這就是……被擠到快破餡兒的豆沙包的心情嗎……」

  在這春暖花開的清晨,拓海深刻理解到何謂『被擠到哭的豆沙包』心情。雖然一想到從今天起就要正式踏入新學校上課,讓拓海不禁滿懷期待,興奮地搭上這班通勤電車。但如今他卻體驗到另一種意義截然不同、使他痛苦萬分的感覺。

  對於在鄉下土生土長的拓海而言,都會生活中的一切事物在在令他感到新鮮不已。

  不管是車站前面的高樓大廈、華麗看板雜亂林立的繁華街道、或是擁有將近五百名學生的私立高中、以及可以收看多達五個無線民營頻道的電視,這一切對他而言都是未知的神秘領域。

  「其、其實這樣一想起來,早上的通勤尖峰電車,也算是既新鮮又有趣……才對吧?」

  即便感覺到原本抓住正上方吊環的手臂正逐漸往前傾,但首次搭乘客滿電車的拓海,在這種狀況下仍設法將負面情緒轉換為正向思考。痛苦難過之時,更應該勇敢面對,這就是積極過著人生每一天的他奉行不渝的座右銘。

  「例、例如前面那個身穿西裝的大叔,站在這輛客滿的電車中,居然還能閱讀報紙!他明明已將那份報紙折疊成那麼小一份,怎麼還有辦法翻到背面繼續觀看呢?這簡直是專家的手法啊!」

  看見都會區上班族展現的驚人閱讀技術,使拓海打從心底威到欽佩不已。大都市果然不同凡響!

  「例、例如站在那邊的女性,不管怎麼看,抓著吊環的她根本已經陷入熟睡狀態了嘛!她的膝蓋明明不時往前彎曲,卻能在驚醒之後,馬上又闔眼沉睡,真不知她睡眠不足的症狀究竟有多嚴重呢……」

  看見職業女性無能為力地屈服於睡魔之下的模樣,使拓海佩服得五體投地。大都市果然不同凡響!

  「例、例如那只全身粉紅色,屈身向前專心看著文庫本的怪獸。它既未靠著欄桿,也沒有抓住吊環,虧它還可以站得這麼平穩。看來多出一條尾巴,果然有助於增加站立時的穩定度呢!」

  看見這只外表近似暴龍的粉紅色怪獸展現出來的驚人平衡感,使拓海相當老實地感到欽佩不已。大都市果然不同凡響!

  「…………等等,怪獸?」

  差一點以「大都市果然不同凡響」一語輕鬆帶過的拓海,急忙轉身再看一眼。

  這只在電車裡默默閱讀文庫本的神秘生物,竟是一隻全身粉紅色、身高將近兩公尺、身材圓滾滾,連尖銳背鰭看起來部可愛迷人的怪獸。

  拓海雖然一臉狐疑地環視了週遭一圈,卻不見眾人表現出在意這隻怪獸的態度。看樣子車上對怪獸搭乘電車、閱讀文庫本等行為感到很不協調的人,好像就只有身為鄉巴佬的拓海一人而已。

  「真不愧是大都會區,即便有怪獸搭乘電車,大家依然毫不介意呢!」

  這種都會區特有的自由氣氛,使拓海不禁感動得全身顫抖不已。

  我懂了,原來怪獸在電車上閱讀文庫本,只是件稀鬆平常的小事罷了。要是看見這種程度的小事就心生動搖,日後根本就無法在大都會區好好生活下去。得知水泥叢林深奧之處的拓海,再次給自己的身心上緊發條。

  噗……嘻嘻嘻嘻。

  此時,閱讀文庫本的怪獸,突然晃動巨大的身軀並發出笑聲。

  「原來怪獸看書也會笑啊?」、「怪獸到底在看什麼樣的書籍呢?」……由於對眼前的一切都感到興味十足,導致拓海的視線再也離不開這只粉紅色怪獸。就這麼專注地凝視著怪獸背影的他,終於察覺到一件事。

  「那隻怪獸……該不會只是布偶裝吧?」

  在這只Q版卡通化程度恰到好處的怪獸的巨大嘴巴深處,隱約可以瞥見一張人類的臉龐。看樣子躲在怪獸裡面的人,應該是從嘴巴張開的大洞當中採出頭來閱讀手上的書籍。

  一得知粉紅色怪獸原來是全身布偶裝——也就是一種嶄新的流行服裝款式後,拓海心中立即產生「真不愧是大都會區,就連服飾流行也走在時代最尖端呢!」的佩服念頭。這種不懂懷疑他人的個性,可說是他這個鄉巴佬所擁有的最大優點。

  那具布偶裝究竟是用什麼材質縫製而成的呢?

  那個人打扮成這麼顯眼的模樣,到底要到哪兒去呢?

  躲在裡面的人,又是何方神聖呢?

  心思已完全受到怪獸吸引的拓海,此時不得不一邊隨著客滿電車左右搖晃,一邊拚命抵抗著內心泉湧而出的衝動。天啊,我好想摸摸那隻怪獸、好想跟它打個招呼、好想看看裡面那人的長相!

  而在電車上,似乎並不只有拓海抱持著如此熱切的想法,只見一名像是社會新鮮人,身穿深藍色西裝的青年,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悄悄接近那隻怪獸的背後。

  輕輕觸摸。

  男子伸出手掌,來回撫摸著怪獸身上尖尖的背鰭。

  恩~這種材質應該是軟質氨基鉀酸酯吧?觸感還滿接近合成皮料呢!

  拓海白顧自地開始妄想起這名年輕上班族心中可能浮現的感想。哎,真是羨慕啊,我也好想摸摸看喔,好想盡情享受一下它那背鰭的感觸呢。就在身為旁觀者的拓海,正拚命與誘惑邪念奮戰之際!

  「居然未經同意就擅自觸摸人家的背鰭……我知道了,你一定是色狼對不對!」

  怒斥聲尚未止息,怪獸已靈活地運用它那肥短的手掌,一把扭住上班族的手腕。

  「有色狼耶?」「而且還任意觸摸它的背鰭?」「真是差勁透頂啊!」……拓海一邊聽著自四面八方傳來的責難聲,一邊目瞪口呆地凝視著使出擒拿手對付年輕上班族的怪獸。

  剎那間,他從怪獸口中瞥見了藏身其中之人的真實面貌,那是一名與拓海年紀相近,有著一張可愛圓潤臉蛋的女孩子。

  「不停觸摸怪獸背鰭的罪過,遠比裝滿六大罐寶特瓶飲料的紙箱還要沉重!我勸你還是乖乖地束手就擒吧!」

  粉紅色怪獸一邊主張著嚴重程度有點微妙的罪狀,一邊緊緊拙住色狼(其實八成是冤枉)的手腕。過了不久,電車一抵達車站,怪獸隨即抓住年輕色狼的領帶,拉著他一同跳下電車。

  拓海急忙穿越車上擁擠的乘客群,整個人貼上車窗,只見企圖落跑的年輕色狼已與粉紅色怪獸在車站月台上扭打成一團。

  「你誤會了,我不是色狼!我只不過是想要確認一下這具布偶裝的材質而已啊!」

  「事到如今你還敢狡辯,就算老天饒得了你,本怪獸也絕不容你繼續作惡!」

  只見這名自稱怪獸的少女,抓住卑鄙色狼的領帶,順勢將男子整個人甩向四面八方。看在旁人眼中,這名男子簡直就跟雙截棍沒什麼兩樣。

  「大都市果然不同凡響啊……」

  緊緊貼在車窗上的拓海,內心對逐漸遠去的車站月台、怪獸耍弄的雙截棍絕技、以及大都會區高深莫測的氣氛,產生一股言語難以形容的感動。

  ***

  「卡——!」

  「真的很對不起!我沒有弄痛你吧?」

  聽見宣告演出結束的女導演聲音響起,粉紅色怪獸總算鬆開握住領帶的手掌。而剛剛這名甚至動用到吊鋼索手法、被當成雙截棍耍弄的男性,看見怪獸不停地朝他鞠躬致歉,隨即面帶笑容地向她搖了搖手。我沒事,你放心吧!

  目送扮演色狼的男性邊撫著腰際邊離開現場之後,或許是心情隨著工作告一段落而獲得放鬆的緣故,怪獸深深地吐了口氣,重新轉眼環顧四周。

  大概是因為用兩隻腳步行的怪獸十分稀奇,因此有一群看似一般民眾的男女老少,站在遠處圍觀著這具布偶裝。在圍觀群眾當中,粉紅色怪獸注意到一台架設在電線桿後面的電視攝影機。這架攝影機側面有紅色文字刻印而成的「KAGEKI」標誌,藉以表明自己乃是引發熱烈討論的連續劇專業頻道,專門用來拍攝節目的必備器材。

  這裡是一座特別強化了電視、連續劇收錄影機能的實驗都市。

  在這座號稱任何地點均可用來拍攝影集的城市中,今天由劇組人員包下了整個車站月台,進行從春天開始正式播映的連續劇外景拍攝工作。

  「逢由,辛苦你囉。」

  身穿萌黃色水手服的少女,一邊晃動著一頭短髮,一邊走向怪獸。怪獸舉起粗到不像話的臂膀揮了揮手,並當場轉身背對少女,伸出圓滾滾的肥短手指,指了指自己背部。

  「好好好……」

  一身萌黃的少女隨即將手指戳進怪獸的背鰭縫隙之間,小心翼翼地撕開魔術膠帶。現場響起一陣『霹哩霹哩』的聲音,怪獸背部跟著出現一道很大的裂縫。隨後,一名臉蛋圓潤的少女彷彿破蛹羽化的蝴蝶一樣,從怪獸裡面探出頭來。

  「呼啊~好熱喔~」

  「辛苦你囉。來,喝口茶吧!」

  這名從怪獸背部冒出來的少女,一接過短髮少女遞出的寶特瓶裝綠茶,馬上二話不說地將飲料移至嘴邊。少女暢快地任由喉嚨發出咕嚕聲響,由於剛剛才穿著布偶裝演出了一段動作戲,因此她補充水分的動作自然也顯得非常豪邁。

  「噗哈~總算是活回來了~」

  或許她天生就習慣這種說話方式吧,怪獸少女以速度格外緩慢的聲調,述說著補充水分所帶給她的幸福感。另外,這大概也是她溫厚個性的一面,只見少女由於幸福感而微微瞇起雙眼,光是如此簡單的動作,彷彿就足以讓週遭氣氛變得和樂融融。

  「九月、九月,我的演技看起來怎麼樣?」

  「完美無缺!……雖然我很想這麼稱讚你,但……」

  被怪獸少女這麼一問,這名叫做九月的少女先是筆直地豎起大拇指之後,臉上神情隨即浮現一絲陰霾。少女以豎起的拇指指向人牆,只見那邊有位身穿深藍色套裝,年約三十一、二歲的女性,正眾精會神地盯著眼前的螢幕。

  「說真的,我實在不太懂什麼叫做好的怪獸演技啊!目前導演正在檢視剛剛拍下的片段。」

  「就連身為名演員的九月,也無法分辨出布偶裝演技的好壞啊~」

  藏身怪獸布偶裝的少女,語調開朗地回應。不知是因為她大方灑脫的個性所致,或是無論遇到任何事情都不會想太多的天性使然,少女這種慢條斯理的言行舉止,使九月根本無法掩藏臉上的苦笑。

  「逢由你自己覺得如何?第一次擔綱飾演女主角,內心有什麼感想?」

  「雖說是女主角,但其實也不過是一隻怪獸而已,感覺還滿微妙的耶!」

  「說得也是。」

  一個人與一隻怪獸感情融洽地相視而笑,就在她們的談笑閒聊之間,導演似乎已經完成了檢視攝影片段的工作。這名手持黃色大聲公、身穿套裝的女性迅速自椅子上起身。

  「OK!攝影結束,撤!」

  年輕女導演邊伸出單手壓了壓眼鏡鏡架,一邊透過大聲公發號施令。

  「麻煩劇組留下來處理善後事宜!至於學園的學生們,現在馬上去換衣服,換好後立刻坐上外景車!再不快點走,我們就要遲到了喔!」

  「哇,我得趕緊去換衣服才行!」

  這位名叫逢由的少女,維持著下半身被怪獸吞食的模樣,緩慢沉重地跑了起來。九月則急忙抱著怪獸的頭部,兩人展現出彷彿跳獅子舞的絕佳默契,帶著整套怪獸布偶裝一起跑離車站月台。

  一位是非常適合粉紅色裝扮、個性慢條斯理的怪獸少女,二年A班,班級座號2號的赤城逢由。

  另一位則是適合短髮造型,宛如『活潑』一詞最佳寫照的元氣少女,二年A班,班級座號10號的橘九月。

  個性及氣質上完全相反的兩人,是就讀於同一間學校的同班同學,是追逐著同樣夢想的勁敵——同時也是獨一無二的死黨摯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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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4-16 04:27 PM

  第一幕   粉紅色怪獸及愉快的同伴們

  「接下來,我們要舉行『怪獸美少女』的第一場拍攝會議。」

  在放學後的教室裡,一名戴著細長框眼鏡的女教師,以一板一眼的語調宣佈一場莫名其妙的會議。留在教室裡的三名女學生及一名男學生面對女教師嚴肅而認真的言行,不禁露出露出「這句話有笑點嗎?」的眼神面面相覷。

  「不准東張西望!」

  突然傳來一聲怒斥,令四名學生同時挺直背脊,坐姿端正地望向前方,只見嘴角彎成卅字狀的女教師,揚起單邊眼眉俯瞰著他們。

  「醜話說在前面,我的教學不像其他老師一樣溫柔輕鬆。我會徹底糾正你們原有的天真想法,通通給我做好心理準備吧!」

  以高壓態度恐嚇班上學生的女老師,名叫遠籐彩枝,在私立歌劇學園執掌數學科教鞭,是一位以斯巴達式教學風格聞名全校的女老師。

  身穿不見任何縐褶的套裝及裙子,臉上化著讓嚴肅感更甚於原有魅力的妝。潛藏於鏡片後方的銳利眼光、根本無需如此加重語氣的說話方式,甚聖連她那五官端整的面貌以及齊肩的髮型……總之,她的一切在在帶給人一股喘不過氣的壓力及緊張感。

  「萬事起頭難,只有依循正確無誤的程序,才可以讓創作的過程完美無缺。因此,也為了順便讓你們彼此熟悉,今天除了進行即將拍攝的連續劇『怪獸美少女』的相關說明,另外,還要請各位演員們好好自我介縉一下。」

  「啥——」

  其中一名黑髮女學生發出了明顯感到不滿的聲音,然而被這位以斯巴達式教育著稱的女老師轉眼一瞪,隨即裝出一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的模樣,快速閉上嘴巴,一臉若無其事地轉頭望向前方。雖然當事人打算藉此矇混過去,卻由於持續受到斯巴達女教師的嚴厲視線凝視,額頭不由得冒出絲絲冷汗。

  「首先,從連續劇『怪獸美少女』的相關說明開始。涉谷,麻煩你了。」

  彩枝一板一眼地說出這句話,隨即轉眼瞪向一名身穿便服、心不在焉地站在黑板前面的青年。

  他的外表看起來大概只有二十三、四歲吧,只見這名身穿牛仔褲及運動T恤,散發強烈居家氣息的青年一聽見嚴格女教師叫他的名字,立即帶著微笑的神情走上講台。青年一邊溫柔和藹地笑著,一邊以開朗的聲調向大家打招呼:

  「各位同學好!」

  現場鴉雀無聲,維持了整整約三秒鐘的沉默狀態後,面帶笑容的青年很爽朗地再次開口熱場:

  「哎呀呀~這是怎麼回事呢?大家都很沒精神喔~我要再跟各位打招呼,請各位用更大的音量跟大哥哥我打招呼好不好啊?各位同學好!」

  「大、大哥哥好。」

  總算有一名臉蛋圓潤的女學生,以僵硬的姿勢、尖銳沙啞的聲音回應。但這並未破壞青年以滿面笑容散發出來的爽朗氣氛,他三度開口向台下的學生們打招呼:

  「哎呀呀~大家的聲音還不夠大喔。我們再來一次唷,各位同學——」

  「涉谷。」

  此時,某人將手搭在青年的肩上。青年神情開朗地回頭一看,只見彩枝面帶嚴肅表情,並露出絕對零度的眼神瞪著他。

  「請你開始進行『怪獸美少女』一劇的相關說明。」

  彩枝以平靜卻又不由分說的語調,發出了低於冰點的冷酷聲音。

  「呃,我這麼做是為了緩和一下現場的氣氛……」

  「請、你、開始進行『怪獸美少女』一劇的相關說明。」

  對青年這番說辭壓根兒不予理會的彩枝,雙眼持續發射出一道肉眼無法確認的絕對零度光芒。勉勉強強轉頭望向前方的青年,發現台下學生們正拚命地強忍住笑意的模樣後,這才使他臉上的表情變得柔和一些。

  「初次見面!我叫涉谷,是負責撰寫這出連續劇腳本的編劇。請容我冒昧地向各位說明一下『怪獸美少女』的相關事項。我想想喔~首先就從『學園歌劇』開始介紹好了!」

  何謂「學園歌劇」?

  這座總人口數將近二十萬人的藝術特區「歌劇市」,是一座以振興影視產業為目的,而打造的巨大實驗都市。

  歌劇市的基本概念,就是隨時可以在喜歡的地方進行連續劇拍攝工作。

  只要向市公所宣傳課提出申請,辦公人員便會立刻介紹最適當的外景地點給劇組人員。由於播放業者及演員預備軍齊聚在這座城市中,因此,即便不去開口要求,在人材這方面也不虞匱乏。市內一切設施完全以攝影工作為前提建設而成,想在任何喜歡的位置開拍部不成問題。車站周邊更具備各式各樣完善的播放機構,從影音工作室到影像編輯室一應俱全……

  因為具備了方便使用的機能,所以截至目前已有許多連續劇到歌劇市進行拍攝及製作。

  另外,還有一個以歌劇市為中心設立的連續劇專門頻道,該頻道統稱「KAGEKI頻道」。雖然是一個新興媒體頻道,不過卻以CS放送台及有線電視為中心,博得觀眾群的支持與青睞。

  而KAGEKI頻道有一個最引以為傲的招牌節目,那就是以市中心的「歌劇學園」為舞台的電視連續劇——「學園歌劇」是也。

  「本年度的『學園歌劇』,預計拍攝十五部以學園為舞台的連續劇。各位擔綱演出的『怪獸美少女』,正是其中一出,播放時間約一年左右,整部戲預定拍攝五十集……實際上呢,這是我成為編劇的首部作品耶。一想到出道作品能夠被『學園歌劇』所採用,大哥哥我真是高興得不得了啊……」

  咳咳……背後傳來冷血女教師幾聲乾咳。

  「……那麼,關於『怪獸美少女』這部連續劇呢……」

  說好聽一點是個性爽朗,說難聽一點則是態度輕浮的涉谷大哥哥,繼續進行說明。

  何謂「怪獸美少女」?

  歌劇學園有項規定,每一個班級都得負責製作一部長約一小時左右的節目。

  簡而言之,就是一個班級必須拍攝一部劇集,而且每週都得提出影帶供頻道播映。由於每個學年均由五個班級組成,因此計算起來,三個學年總共會播出多達十五部的連續劇。

  各班學生都必須成為劇中演員,利用一學年的時間,從事連續劇拍攝工作。至今已有數不清的學生們,因為在劇集中的演技獲得認同,而順利踏上明星大道。這種獨特的節目編製機制,正是歌劇學園被喻為「日本頭號演藝人員培訓學校」的最大原因,同時也是夢想成為未來影視大明星的少年少女們,一窩蜂地報考這間學校最主要的理由。

  「怪獸美少女」正是今年歌劇學園二年A班預定製作拍攝的連續劇。

  二這是一部描寫一位把怪獸布偶裝當成日常服裝的少女,以及一名被少女要得團團轉的善良少年所交織而成,令人忍不住開懷大笑的生活愛情喜劇。」

  這就是電視連續劇「怪獸美少女」的主要內容。

  「『怪獸美少女』的主要演員,便是今天獲邀齊眾在此的四位同學。附帶一提,劇本由我‧涉谷弦一負責撰寫,總指揮則是請到這位美麗的女導演,同時兼任二年A班導師的遠籐彩枝老師擔任。」

  聽見涉谷開口介紹,戴著眼鏡的女老師隨即輕輕地向學生們點頭致意。

  側耳傾聽編劇這番漫長說明的黑髮少女,雖然嘴裡小聲嘟嚷著「涉谷弦一?」並一臉不可思議地微微側著頭,但是當事人涉谷對於此事卻不怎麼在意,自顧自地繼續進行說明。

  「『只要有趣就好』,這就是我的信條。只要是有趣的點子,我打算不斷吸收各位所提出的意見喔!讓我們利用接下來的這一年時光,快快樂樂地一起打造這部連續劇吧!請各位多多指——』

  「啊——!涉谷弦一!」

  就在涉谷即將鞠躬行禮之際,黑髮少女突然以差點踢翻椅子的氣勢猛然起身。少女一邊指著嚇得睜大雙眼的涉谷,一邊驚訝不已地重覆著張嘴闔嘴的動作。

  「我想起來了!涉谷弦一不就是『在櫻花樹下』的男主角嗎?為什麼這麼有名的人物,居然會變成了編劇啊!」

  「在櫻花樹……什麼?」

  坐在隔壁的娃娃臉短髮少女,朝著大聲喋喋不休的黑髮少女做出一個側頭疑惑的動作。「你沒聽過這部著名連續劇嗎?」黑髮少女大聲喊出這句話之後,隨即雙手合十置於胸前,擺出彷彿向神明祈禱的姿勢,雙眼也跟著閃閃發亮。

  「『在櫻花樹下』可是『學園歌劇』早期連續劇中的傑作耶!這是一部描寫一名得意忘形的男高中生,以及一位剛上任不久的新科熱血女教師,跨越各式各樣的阻凝,彼此吸引的純愛故事。兩人的身份是老師與學生,這是一場任何人都無法認同的戀情。兩人之間的愛,最後也走上了悲傷的結局……天啊,光是回想起來,就令我全身感動得起雞皮疙瘩啊!」

  少女大概格外喜歡這部連續劇吧,只見她神情恍惚、整個身體扭來扭去,雙頰也染上一抹淡淡的櫻紅。聽見這番充滿愛意的解說,被少女公佈出廬山真面目的新科編劇,很難為情地抓了抓頭髮。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啊,沒想到你居然知道這麼久以前的連續劇呢!」

  「是!這是我媽媽最喜歡的一部連續劇,我受到媽媽的影響,所以也經常觀看一些老舊的連續劇!」

  「呃,是喔,原來是你母親……原來那部連續劇已經算很老舊了啊……」

  涉谷深受打擊。

  「曾在『學園歌劇』當中演出,就表示涉谷先生過去也是歌劇學園的學生囉?」

  娃娃臉短髮少女代替沉浸在夢想及回憶中的黑髮少女,以輕快活潑的語調詢問。

  「嗯,是的,我是歌劇學園的畢業生,應該比各位大上七歲左右吧?」

  「有有有——!我有問題要請教涉谷先生!」

  從幻境回到現實世界的黑髮少女,以幾近引發『咻咻』風聲的勁道揮舞著手臂。涉谷雖然被少女過人的魄力嚇得倒退數步,但他還是回了句「請說」,催促少女發問,少女隨即雙眼發亮,露出一副興趣十足的模樣,激動地向前探出身子。

  「當『在櫻花樹下』在電視上播映時,曾經引起一陣話題旋風。眾人都在猜測,飾演主角的涉谷先生,與擔任對手戲角色的女老師,在現實生活中是否已經成為一對戀人?請問事實真相到底如何?」

  少女毫無預警地拋出了當年的熱門八卦話題。最喜歡演藝人員結婚、離婚及外遇話題的她,是一名被她身邊人稱為擁有「威脅性十足的八卦腦袋」,並加以謹慎提防的可怕人物。

  雖然對這出乎意料之外的問題頗感困擾,但涉谷依然不減其爽朗的氣度開口回答:

  「很抱歉,無法滿足你的期待,因為愈是受歡迎的連續劇,就愈會傳出劇中演員在現實生活中也成為情侶的八卦傳聞啊!」

  「意思就是說你們沒有假戲真做囉?唉,真是無聊啊~~」

  黑髮少女現出明顯失望的模樣,黯然坐回椅子上。看見少女如此沮喪的神態,涉谷臉上浮現苦笑……不料這念頭尚未消失,八卦少女的雙眼再次閃現光芒,開口追問涉谷:

  「啊,可是這次涉谷先生重回校園,想必已跟當時一起演出的女老師再次相逢了吧?該不會透過這次的重逢,使兩位死灰復燃……」

  「打從一開始,我們就沒有燃燒過啊……」

  這位對他人的戀愛話題展現高度興致的少女,甚至讓當事人涉谷忘了做出目瞪口呆的反應,而直接產生樂在其中的感觸。於是涉谷以神清氣爽的開朗語氣,賞這位喜歡胡思亂想的學妹一個痛快:

  「另外,我話說在前頭,當時在劇中飾演我情人角色的新山老師,如今早已離開這所學校囉!」

  「啥——既然已經不在學校,那根本就無法重新點燃愛的火花嘛!」

  「我剛剛不就說過了嗎?這把愛情火花打從一開始就未曾點燃過啊……」

  只見對涉谷這句吐槽充耳不聞的黑髮少女,失望地垂下雙肩,再度緩緩坐回椅子上。

  涉谷則是一邊對能夠如此熱烈地討論陌生人相關傳聞的她感到佩服不已,一邊悄悄窺視了站在背後那位絕對零度的冷血女老師——遠籐彩枝臉上的表情。察覺到視線的彩枝柳眉微豎,並以左手撥開了蓋住耳際的髮絲。

  「關於涉谷的介紹,這樣應該就很足夠了吧?」

  或許是看這個話題已討論到一個段落,只見彩枝推開涉谷,擺出強勢態度,冷眼俯瞰台下四名學生。

  「想拍攝一部連續劇,團隊合作是最不可或缺的必備條件,為了建立十全十美的溝通機制,接下來就請各位同學做一下自我介紹,首先由水無月同學開始。」

  「啊,是!」

  不知是因為遇見了憧憬的名演員,導致她心不在焉呢:或是由於得知一直深信不疑的八卦話題只是個不實傳聞,而感到失望沮喪呢……只見這名完全失去防備心的黑髮少女,因為突然被老師點到名字而不自覺地提高了嗓音。

  不過,一察覺到眾人的視線集中在她身上,少女一改鬆懈到極點的姿態,換上凜然神情,並以令人感受不到體重的優雅動作,晃動著秀麗烏黑的長髮,神采奕奕地站了起來。

  「我足三年A班,班級座號18號的水無月杏子。」

  那是一陣宛如鈴鐺般清晰響亮,聽起來十分悅耳的澄澈嗓音。

  修長纖細的四肢、長度及腰的烏黑秀髮、近似新雪的白皙肌膚,夾帶憂鬱神色的眼瞳看起來雖然水汪汪,卻也同時讓人感受到一股難以言喻的堅強意志。兼具典稚氣質及壓倒性存在感的她,是被喻為學園首席美女的著名人物。

  「運動萬能、成績優秀、再加上擁有天生領導才能的我,個性認真又老實,而且是個文靜內斂的女孩。雖然摯愛演戲的我,完全沒有與男性交往的打算,但是每天都會有男孩子向我示愛,這是目前最令我感到頭痛的問題。」

  「簡直是一派謊言嘛!」

  這位自稱「既認真又文靜內斂的美女」,自我介紹的內容被坐在隔壁的短髮少女決斷地全盤否定。另一方面,徹底遭到否定的黑髮美少女,則突然以手背捂著嘴角,發出一陣「呵呵呵呵」令人莫名其妙的笑聲加以對抗。看來她似乎並不打算否定朋友的這番發言。

  「……下一位。」

  彩枝伸手輕壓太陽穴,催促下一名學生進行自我介紹。或許覺得說得還不過癮,杏子頗感不滿地說了聲「啥」,但被冷血女教師定睛一瞪,她也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坐回椅子上。

  緊接著站起來的是坐在杏子隔壁的娃娃臉短髮女學生。

  她的體格纖細窈窕,卻有著與一般苗條身材截然不同的紅潤膚色,外表看起來也十分健康。炯炯有神的雙眼映射出活潑的氣息,搭配上俏麗的短髮造型,更是讓所有人對她留下精力充沛的印象。如果以優雅的「月亮」來形容方纔的杏子,那麼她大概就是光芒四射的「太陽」吧!

  「我是二年A班,班級座號10號的橘九月,日前隸屬於田徑社,興趣足一百公尺短跑、拿手項目是兩百公尺短跑。在『怪獸美少女』劇中,負責飾演怪獸的好友‧『九月』這個角色。」

  「喜歡的動物是豬,因為豬肉很好吃。」

  九月揮出一記鐵拳,直接命中故意壓低聲量、從旁插嘴搗亂的男學生後腦勺。伴隨著低沉聲響、臉部猛然撞上桌面的少年,一邊伸手捂著後腦勺,一邊怒目瞪視著暴力少女。

  「幹嘛突然出手打人啊!」

  「少囉嗦啦,笨蛋!」

  「罵……罵別人笨蛋的人,才是真正的大笨蛋啦!」

  「笨蛋~你是大笨蛋~」

  只見兩人將臉湊近到鼻子幾乎碰在一起的距離,展開一場低水準的言詞交鋒。兩人明明是在吵架,為什麼看在旁人眼中,卻覺得他們倆的感情似乎十分親密呢?

  然而,九月一察覺到彩枝那帶刺的眼神,馬上嫣然一笑,說了句「請各位多多指教」並若無其事地坐回椅子上。

  「……下一位。」

  彩枝邊壓著太陽穴,邊催促下一名學生。接下來開始做自我介紹的是一邊搓揉著仍然疼痛不已的後腦勺,一邊緩緩從座位上起身的男學生。

  「我是二年A班,班級座號土號的會澤拓海,請各位多多指教。」

  拓海簡短地做完自我介紹之後隨即坐下。短短數秒之間,完全沒有察覺到拓海已完成自我介紹的彩枝,不自覺地對他投出一道夾帶著「這孩子真的想成為明星嗎?」的困惑眼神。

  身材中等、身高中等,除了個性似乎很溫柔之外,根本找不到其他特徵的長相。他那平庸的外貌、毫無霸氣可言的氣質,在在就像是一個隨處可見的平凡男孩子。

  普通……這就是彩枝對會澤拓海的第一印象。

  「……下一位。」

  彩枝揉著太陽穴,催促下一名學生做自我介紹。

  「啊、是!」

  口齒不清地發出緊張聲音的人,是最後一位臉蛋圓潤的女學生。不知是否因為缺乏平衡感的關係,當她急忙想要站起來之際,腳卻不小心撞上桌子,導致整個人失去平衡,再次跌坐回椅子上。

  「啊,這這這……對、對不起。」

  少女以差點同時舉起右手右腳的笨拙動作重新站了起來,並生硬地向彩枝鞠躬致意。

  纖瘦的身材、有點下垂的眼角,看似十分懦弱的雙眼,總是流露出戰戰兢兢的神態,或許是因為受到緊張情緒的影響,導致她臉色也跟著變得有點蒼白。就「想要挺身保護她」這層意義而言,她或許算得上是一名美少女,然而看在第三者眼中,她那緊張不安的神態大概會換來「可愛」及「令人厭煩」等截然不同的意見。

  「我、我是班級座號2號的赤城逢由,今年十六歲,單身,隸屬於田徑社,飾演怪獸。請、請、請各位多多指教!」

  到了最後,逢由才活力十足地低頭鞠躬。這雖是一次用力過猛、頭部還差點順勢撞上桌面的鞠躬,不過她終究沒有笨到這種程度,只見她平安無事地抬起頭來,隨即帶著鬆了口氣的表情緩緩就座。

  看著好不容易完成自我介紹的逢由,黑髮美女——杏子卻咕噥著對她說出「沒有笑點耶」這句批評。面對要求在自我介紹中加入笑點的杏子,逢由不禁回了聲「哎唷~」,並以水汪汪的眼神請求對方原諒。

  約略聽過主要演員的自我介紹之後,頭痛不已的彩枝緩緩拾起頭來。

  「你們四個……全部給我重來一次。」

  四位男女學生異口同聲地發出了「啥——」的抱怨聲,但是他們遭女老師如落雷般的怒斥,其實也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

  ***

  學園歌劇連續劇『怪獸美少女』(節錄自四月份第四周播映內容)

  副標題「集合!粉紅色怪獸及愉快的同伴們」

  「啊,拓海同學。」

  這是個風和日麗的春天早晨,一邊感受著春風吹拂,一邊心情愉悅地步行於通學路上的拓海,巧遇踩著輕快步伐走向學校的怪獸。

  「早、早安啊,逢由同學。」

  拓海面露僵硬的笑容,對剛認識不久的怪獸揮了揮手。

  身為轉學生的拓海,回想起在他轉學第一天到校的班會時間,抱著緊張心情踏進新班級的瞬間,便與坐在最前排的粉紅色怪獸四目交接,內心萌生強烈的震撼。經過數分鐘後,當他聽見成為同班同學的粉紅色怪獸對他說「我叫赤城逢由,請多指教喔。」且態度友善地向他打招呼時,再次受到強烈的撼動。

  「呃,你今天也是怪獸打扮呢!」

  「『今天也』……我每天都穿這套服裝上學啊!」

  「服裝?」

  布偶也算得上一種服裝嗎?拓海雖然非常疑惑,不過他卻刻意不深入追究。光是這個粉紅色怪獸的造型,就有數不清的疑點可供他開口吐槽,要是再去追究每個細節問題,那他肯定吃不消。

  逢由穿著的怪獸布偶裝,彷彿是「矮肥短」的最佳寫照,有著絕妙的Q版卡通化外型,例如:圓圓滾滾,看起來似乎柔軟無比的身體、又大又圓的眼睛、搖搖晃晃的粗短手腳等,如果分開觀察各個部位,要以『討人喜愛』來形容,其實也未嘗不可。

  只不過當這些部位拼湊成一具身高將近兩公尺的巨大身軀之後,那麼除了『惡夢』之外,大概也找不到更適當的字眼來稱呼了。

  「我說拓海同學啊,請你不要一直盯著人家看好不好?」

  在怪獸嘴裡若隱若現的臉蛋,有點難為情地染上一抹徘紅。對拓海而言,他大概只是抱著「興趣十足地觀察珍獸」的感覺,不過看在身為女高中生的逢由眼中,或許會覺得拓海是個「目光遊走於女孩子全身上下的好色男」也說不定。

  「抱、抱歉。」

  即便覺得她的要求有點不合情理,不過拓海還是老實地低頭致歉。雖然老實率直是他的優點,但是向逢由道過歉之後,他還是不時側目偷瞄怪獸,可見好奇心似乎還是戰勝了他的善良本性。

  此時,若無其事地以遊走的目光觀察著怪獸全身上下的拓海,突然發現了一個令人震驚的事實。

  這隻怪獸明明有著宛若蜥蜴怪物的外貌……但手掌上卻長著數顆肉球。

  「逢由同學,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什麼問題?」

  「你穿這套服裝上學,就表示在上課時,你也是用那雙手抄寫筆記之類的,沒錯吧?……但,你那雙手有辦法寫字嗎?」

  震撼——!

  拓海的詢問顯然使粉紅色怪獸受到十分沉重的打擊,只見怪獸的巨軀顫抖不已,傷心難過地回答問題:

  「這……你是說我看起來像是個連字也不會寫的笨女孩嗎?我承認我的個性確實有點孩子氣,但我又不是幼稚園的小孩子,我當然有辦法好好寫字啊!」

  「我不是這個意思啦!我只是很好奇,你那雙長著數顆大肉球的手掌真有辦法好好握筆嗎?」

  「你居然瞧不起肉球!這肉球明明這麼有彈性,摸起來既柔軟又舒服,這是一種有如升天般的舒適觸感耶!你看,彈力十足唷!」

  「不、不,觸感的好壞一點都不重要啊!」

  兩人,不對,應該說是這一個人及一隻怪獸的對話內容,簡直是牛頭不對馬嘴。當他們持續進行著這場雞同鴨講的討論時,一陣劇痛突然襲向拓海的背部。

  「喝呀——!」

  「嗚啊!」

  背部冷不防挨了一記飛踢的拓海,以游泳選手眺進泳池般的力道,直撲柏油路面。當他捂著撞上路面的額頭緩緩撐起上半身時,只見一名雙手插腰、神氣地抬頭挺胸的短髮少女站在他面前。

  「狗娘養的小子!竟敢惹逢由哭,你可真是膽大包天啊!」

  這名有如活力結晶的少女,以十分粗暴的語氣撂下狠話。

  「狗……狗娘養的?我不過想問問有關肉球的事……」

  「虧你是個堂堂男子漢,居然打算狡辯!」

  背部被印上一個明顯鞋印的拓海雖試圖解釋,很遺憾的是,生性重情重義的少女打一開始便不打算聽他說明。完全不管自己身穿裙子的少女,接連祭出數記踢腿,藉此威嚇想從地上起身的拓海。

  「好了、好了,到此為止囉!」

  傻眼地說出這句話,並伸手揪住活潑少女衣襟的人,是一名留著一頭長髮的美艷少女。被身材高佻的美少女這麼一揪住衣襟,語氣粗魯的少女隨即不斷揮動手腳,想要掙脫控制。

  「杏子學姊,快放開我!我必須履行保護逢由的使命啊!」

  「好好好……」

  這名叫作杏子的大姊姊,先是將吵鬧的活潑少女推到一旁,再伸手拉起跌坐在地上的拓海。

  「真對不起啊,這孩子的個性就是急躁了點。你就是會澤拓海吧?」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當然是從逢由口中得知囉!她說班上多了個轉學生,而且還一天到晚直盯著她看。」

  被她語帶雙關地這麼一說,拓海不禁回想起轉學第一天,到校上課時所發生的事情。

  一得知粉紅色怪獸原來也在自己班上,拓海的目光立即停留在她身上,久久無法栘開。

  不過,這只是因為他心中產生了「她那龐大的身軀,怎麼有辦法坐在椅子上啊?」,以及「當她走路時,都不會受到那條尾巴妨礙嗎?」還有「她有辦法用那具布偶裝的手指頭吹豎笛嗎?」等等疑問,才導致他十分在意怪獸的一舉一動罷了……

  「居然懂得欣賞逢由,可見你的眼光很不賴喔。我非常能夠理解,畢竟這孩子確實很可愛嘛。」

  「啥?不不不,我所以會注意她,純粹只是因為我很好奇怪獸的生活形態罷了……」

  「不用害羞、不用害羞。此事就包在杏子學姊我身上。只要交給我處理,要讓你跟逢由成為情侶,是輕而易舉的小事。」

  「我並沒有跟怪獸當情侶的打算……」

  「你不必這麼難為情啦,年輕人。」

  杏子一邊豪邁地笑著,一邊「啪啪啪」拍了拍拓海的背部。光是要適應她那美麗外貌與豪爽個性間的落差,便足以便身為平凡人的拓海感到十分吃力。

  「好啦,我們想必是打擾到你們了。這裡就交給兩位年輕人自由發展,老人家還足快點離開的好。」

  只見擅自宣稱要湊合兩人的杏子,一派輕鬆地將活潑少女夾在胳肢窩底下,隨即如暴風雨般火速離開了現場。

  就這麼留下一個人及一隻怪獸,日瞪口呆地佇止在這條春風恰人的通學路上。一陣「兩位慢聊啊~」的爽朗聲音,另一陣「放開我~我要保護逢由~」充滿殺氣的怒吼聲,緩緩地離他們遠去。

  ***

  「我深刻體認到一件事,那就是這劇本實在有夠奇怪。」

  在早晨的通學路上,進行電視連續劇「怪獸美少女」外景拍攝工作的拓海,手拿著劇本,並一邊相當坦率地脫口說出感想。

  「是啊!還滿有趣的呢~」

  「不不,我所指並不是你說的『*有趣』啦……」(譯註:日文的具有『有趣』及『奇怪』兩種不同解釋。)

  身穿布偶裝、蹦蹦跳跳地行走的逢由一臉高興地表示同意,拓海卻因為無法詳細解釋兩者間的微妙差異給她聽,而感到困惑不已。這名置身怪獸布偶裝之中,特技為「天然呆」及「失言癖」的少女,則是完全沒察覺到拓海的煩惱,就這麼連同布偶裝,擺出帶有「?」含意的側頭姿勢。

  今天的拍攝內容,主要是「與怪獸成為同班同學的拓海,首次遇見杏子及九月兩人」的場面。杏子與九月在劇中的設定,是與怪獸逢由屬於同一社團的「學姊」及「摯友」。

  「你們倆偷偷摸摸地在聊些什麼?」

  帶著開朗語調介入人與獸之間對談的人,是原封不動地以劇中個性過著現實生活的杏子。對於二年級的拓海等人而言,身為唯一一名三年級學生的她理當算是前輩……但是杏子無論如何也無法得到應有的尊敬,原因全拜她那「外表明明是個美女,內涵卻很差勁」的個性所賜。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啦,我們只是在聊『涉谷學長的劇本很奇怪』這個話題罷了。」

  「哦~確實是很奇怪啦,不過還滿有趣的,應該不成問題吧?」

  杏子學姊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對於她那種「只要有趣,萬事OK」的一貫態度,拓海既感到十分可靠,同時也覺得相當可悲。

  「你們三人湊在一起聊些什麼啊?」

  緊接著展現出一副頗感興趣的模樣走近的人,則是精彩地朝拓海背部祭出一記必殺飛踢的短髮活力少女‧九月,由於她與共同演出的杏子在去年播映的連續劇當中,曾分別賣力飾演了「欺負新生的陰沉學姊」及「遭到學姊欺凌的柔弱新生」等兩個角色,因此兩人感情相當不錯。

  「哎呀呀,其實也沒什麼啦!只是拓海有點不滿,以『涉谷學長腦筋有問題』這句話來批判咱們的編劇罷了。」

  「請不要任意誇大兼加油添醋好不好!」

  也難怪拓海會感到生氣,因為水無月杏子這號人物就是一名會將小事渲染成大事,再到處宣傳吹噓,因此受到眾人格外提防的著名角色。據說上述事態,正是造成他人在說明杏子的個性之前,時常會加上「其實她並不是個壞人」這句註解的主因。

  「現在只是單純在聊『怪獸美少女的劇本有點奇怪』這個話題罷了。呃,就拿這些台詞當例子好了,你們看……」

  在拓海邊說邊展示給她們看的劇本內頁中,印有劇中的拓海與逢由一邊走向學校,一邊進行的幾段對話內容。

  『哦~原來杏子學姊是逢由同學所屬社團的學姊啊。不過,話說回來,逢由同學到底加入了哪個社團呢?』

  『我是靈異現象研究社的社員啊。』

  『原來如此,反正逢由同學的存在就是個靈異現象嘛,難怪你會加入。』

  「像這一段,還有透過怪獸嘴巴去窺視裡面的人的長相,結果——」

  『怪獸雖然長得很那個,不過裡面的人倒是滿可愛的呢!』

  『什麼——!裡、裡面哪裡有人咧!怪獸裡面並沒有任何人啊!』

  「怪獸就這麼邊哭叫邊跑走……擁有一般正常思考的人,根本無法寫出這種誇張的內容嘛。」

  「那又何妨呢?反正很有趣嘛!」

  對於涉谷編劇提出的「只要有趣就好」的信條,杏子表現出全面認同的態度。這使得擁有一般平凡思緒的拓海不禁心想:為什麼我在歌劇學園裡,就是找不到半個正常人呢?

  正當四人你二口我一語地批評著編劇時,只聞彩枝導演的聲音自遠處直接轟向他們:

  「撤!不要在那邊給我拖時間兼打混!」

  彩枝發出震懾眾人身心的怒吼,宣告外景拍攝工作告一段落。一大早便出門參加外景拍攝的拓海等人,為了直接趕往學校上課,而急忙收拾整理自己的服裝儀容。

  在這當中,只見粉紅色怪獸將肥短的手臂伸向背後,試圖撕開布偶裝背上的魔術膠帶。

  「嗯~」

  可是,她的手臂卻構不著。

  「嗯~!」

  怪獸雖然拚命把自己的身子往後仰,並持續抖動掌心的肉球,遺憾的是依然看不見任何可以讓手臂順利構著背部的跡象。

  「你這是故意做給我們看的嗎?好啦,轉身背對我吧!」

  「對不起啦……」

  全身汗水淋漓的逢由得到杏子援助,好不容易才在怪獸背上開出一個大洞,並有如蛻皮一般露出上半身。

  「呼啊~好涼快~」

  逢由一邊展現她那獨特的徐緩語調,一邊讓白己燥熱的身子沐浴在春風中。而沉浸在解放氣氛中的逢由——以及透過被汗水緊緊沾黏在身上的丁恤,以致能隱約看見的白色內衣肩帶,則使拓海不覺看到入迷。

  「你在看哪裡啊你?」

  他的心頭一震。

  頂著一頭短髮造型的活潑少女,隨即瞇起雙眼直盯著拓海的臉。

  「沒有啊,我什麼也沒看到啊!」

  「告訴你,逢由可是我的好朋友,要是你敢以不正經的眼光看她,我絕對饒不了你。」

  「我就說我什麼都沒看到了嘛!」

  「滿口謊言,你剛剛明明露出了很下流的眼神,還敢狡辯!」

  拓海一邊栘開視線,一邊堅持自己的無辜,九月則是不停轉動自己的上半身,試圖進入拓海的視野中。當九月身子往右轉,拓海便將視線栘至左邊;當九月一繞到左邊,拓海又馬上轉頭望向右側。由於不管怎麼努力,拓海就是不肯正眼看自己一眼,忍無可忍的九月終於鬧彆扭似地嘟起嘴。

  「哼——!好啦,我當然知道跟逢由比起來,我一點都不可愛,但你好歹也該看我幾眼才對吧?」

  九月就這麼嘟著嘴,以若有似無的微弱音量感歎著。即便拓海再怎麼遲鈍,此時當然也察覺到九月正在吃醋,急忙比手畫腳地努力安撫她的情緒。

  「沒、沒這回事啦,我雖然不曉得其他人的想法,但是,對我而言,那個……九月你才是最可愛的女孩子喔。」

  或許足話說出口之後才感到難為情,當九月一露出撒嬌視線抬頭仰望拓海,他隨即滿臉通紅地將頭撇向一旁。就連設計拓海說出這段話的九月,也覺得很不好意思,不由得面紅耳赤。

  「你……你幹嘛突然說出這麼肉麻的台詞啊!嗯~不過,真是……這樣嗎?哦……那個,可是這一次我負責飾演一名用字遣詞很粗魯的男性化角色,對於像我這麼可愛的女孩子而言,這或許是一次錯誤的角色安排呢!哈哈哈哈……」

  宛如一顆成熟蕃茄般面紅耳赤的九月,脫口說出一堆自嘲言詞,試圖掩飾羞怯之情。而面對滿臉通紅地露出害羞笑容的九月,拓海緩緩地將視線往下移動——最終停在九月那平坦不見起伏的胸口。哦……男性化角色是吧……

  「九月,你大可放心,這簡直就是為你量身打造的角色啊!」

  拓海豪爽地對九月豎起大拇指。

  隨後,雙眼呈銳角上揚的九月祭出了無數記拳頭,拓海則使出一貫的動作來避開攻擊。逃命的拓海與追擊的九月,這兩人分明是在吵架,但是不曉得為什麼,他們的互動看在旁人眼中,卻讓人覺得兩人只是在打情罵俏而已。

  「那兩個人又開始玩了……」

  脫口說出這句話,並面露溫柔神情,在一旁注視著感情融洽地彼此追逐的兩人的,乃是只有上半身鑽出怪獸背部的逢由。逢由一邊拿著毛巾擦拭臉頰上的汗珠,一邊停下脫掉布偶裝的動作,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邊笑邊追逐的兩人身影。

  ……隨後,逢由的視線極其自然地停留在拓海那無憂無慮的笑容之上。

  「他的笑容很好看呢!」

  幫忙收拾攝影場地及道具的涉谷,出聲向蛻皮中的怪獸打招呼。逢由對這突如其來的招呼感到有點困惑,不知該如何回應才好,涉谷則是我行我素地繼續與她交談。

  「這會兒浮現在他臉上的,是一張天真無邪的直率笑容呢!」

  「是、是啊!」

  逢由一邊結結巴巴地表示贊同,同時也再次轉眼注視著彼此追逐的兩人。

  面對四處逃竄的拓海,只見九月伸長手臂,從背後一把拙住他。而被九月從背後抱住的拓海,則自然而然地將九月背在背上。拓海的身子雖然搖晃不止,但他還是費盡心思,拚命設法保持平衡:而從背後黏住拓海不放的九月,則是以雙手紮實地纏著拓海的頸項,並讓自己的胸部緊貼在拓海背上。

  背著九月的拓海,彷彿打從內心享受這種狀況一樣,露出開心的笑容。兩人相視而笑的模樣看起來是那麼地純真,沒有一絲陰霾……

  「只要跟九月在一起,拓海同學總是展露出那麼自然的笑容。」

  逢由脫口說出了她內心的率直意見。

  「也唯有九月陪伴在他身旁時,他才能笑得這麼開心……」

  聽見逢由這兩句輕聲呢喃的涉谷,內心頓時湧現一個疑問。涉谷完全不知道拓海與九月有何關係,為了確認真相而開口詢問怪獸少女:

  「哎呀!拓海與九月該不會正在交往吧?」

  「咦?學長不曉得嗎?他們倆可是學園公認的情侶呢!」

  眼見涉谷露出一臉不解的表情,深知此事的逢由隨即結結巴巴地開始敘述。

  那是發生在「BS歌劇」這個去年播映的著名節目中的事。在這個節目裡,兩人跨越了各式各樣的艱苦難關,經歷過迂迴曲折的發展之後,終於順利成為一對情侶。由於這段過程已透過節目播映至全國各個角落,因此兩人的情侶關係如今不僅得到學校公開承認,即便宣稱獲得全國觀眾接受也不為過。

  「原來如此……那我可真是做了件對不起九月的事呢……」

  知悉兩人的親密關係後,涉谷編劇的表情頓時浮現一絲陰霾。

  涉谷覺得很對不起兩人的原因,是由於他所寫的這部劇本以「描述拓海與逢由談情說愛的故事」為主要情節的關係。

  「站在九月的立場,即便只是演戲,相信她必定也不希望看見男友與死黨相愛的場面才對,但我卻……」

  「涉谷學長,你的擔憂對九月而言未免太過失禮了。」

  逢由展現出一反常態的伶俐口吻,斬釘截鐵地批評涉谷的不安。

  「演戲歸演戲、現實歸現實,只要是歌劇學園的學生,任誰都能將這兩件小事十分清楚地切割開來。」

  向來總是吞吞吐吐、很沒自信的逢由,如今卻難得地以凜然的態度注視著對方的眼睛,開口表達自己的看法。

  「我們是職業演員,既然專業,就不會因看見心儀之人與他人演出愛情對手戲這種小事而心生動搖。如果會將戲劇與現實混為一談,根本就不配稱為職業演員。」

  平常低調含蓄的逢由,以極不搭軋的強悍語氣批評涉谷,彷彿是另一名與逢由截然不同的女性人格轉栘到她身上一般。

  「如果將戲劇與現實混為一談,就不配稱為職業演員……嗎……」

  承受逢由這番再正確不過的言詞指摘,涉谷轉眼凝視著俐落地對劇組人員下達指令的女教師背影。

  「……我也有同感。」

  涉谷細微的咕噥,乘著春風融解於空中。不知涉谷的聲音是否傳人她的耳中,只見逢由露出不同於往常的冰冷目光,定睛注視著好友及好友的男朋友。

  從背後抱住拓海的九月,以及被九月從背後擁抱的拓海,依然處於鬥嘴狀態的兩人,臉上均浮現出天真無邪且充滿幸福氣氛的笑容。

  彼此擁抱的兩人、幸福的笑容。

  「放心吧,九月,我絕不容許任何人破壞你們的戀情。」

  逢由低語的這句話,究竟是要說給誰聽呢?

  「我跟拓海成為情侶……這種誇張的狀況,終究只會發生在戲劇當中罷了。」

  就算我跟拓海——也一樣。

  只以唇做出嘴型的輕聲低語,還來不及傳人任何人耳中,便隨風而逝、融解並消失於空氣之中。

  「各位先生小姐!此地便是靈異現象研究社的社團辦公室~」

  手持一串鑰匙的杏子,操著有如車掌小姐般的口音,帶領眾人進入一間狹窄的教室。

  在杏子的帶領下,拓海、九月、逢由、彩枝等與『怪獸美少女』有所關連的人,一個接著一個踏人教室。他們為了參觀在戲劇中也會出現的「靈異現象研究會」活動場景,前來拜訪放學後的社團辦公室。

  「沒想到杏子學姊竟然真是靈異現象研究社的成員,實在很令人意外呢。」

  拓海一邊環視著光線昏暗的室內,一邊不加修飾地說出心中的想法。身為話題中心人物的杏子,則是先動手拉開掛在窗邊用來取代窗簾的黑色布幕,並打開窗戶,讓春天的清爽空氣流入室內。

  「這這個嘛,雖說我是社團成員,實際上也不過是湊人數罷了。在這個社團因為人數不足,即將遭到廢社前夕,我以蛋糕吃到飽為條件作交換,將名字借給這個社團使用囉!」

  「你的名字還真廉價啊。」

  「至少這不是能夠讓你在老師面前大加爆料的內幕喔!」

  站在拓海背後的彩枝,以手帕摀住嘴角,舉目環視這間充斥著塵埃氣味的教室。

  或許很少有人使用吧,只見在這間蒙上一層薄薄灰塵的教室內,有小型電視、錄放影機、水晶球、骷髏頭、堆積如山的詭異書籍、以及用途不明的實驗器具等物品散落一地。

  彩枝一邊凝視著眼前這個散發霉味的混沌空間,一邊開口詢問杏子這名要寶的靈異社員。

  「靈異現象研究社平常究竟都從事哪些活動啊?」

  「天曉得。」

  看似幽靈社員的杏子擺出側頭的姿態回應。

  在『怪獸美少女』的劇情及角色設定中,怪獸逢由及密友‧九月,還有身為學姊的杏子,都是靈異現象研究社的成員。舉辦這場參觀之旅的目的,就是為了勘察攝影地點,以及瞭解靈異現象研究社的活動內容,但……

  「連導遊都只是個幽靈社員,那根本起不了導覽的功能嘛!」

  「哎呀,真是愧對大家啊!」

  絲毫不見反省的杏子,神態開朗地摸著自己的頭。看著這名無用武之地的幽靈社員,拓海及逢由小聲地跟九月說起悄悄話。

  「話說回來,我一直覺得很好奇,為什麼身為三年級學生的杏子學姊會跑來參加我們二年級的戲劇演出呢?」

  「聽說是因為以靈異現象研究社為舞台,所以才讓靈異現象研究社派出一名代表加入主要演員陣容啦!」

  「哦~原來如此啊~那就表示我們挑錯人囉~」

  「那邊很囉嗦喔!」

  被順風耳杏子憤然一指,罹患失言癖的逢由隨即發出「呀~對不起、對不起」的叫聲,嚇得渾身發抖。

  聽著默契絕佳的四人上演的搞笑短劇,不禁強忍笑意的涉谷此時突然注意到夾在書櫃當中的一本小冊子。他不經意地拿起這本手冊,只見手冊的黑色封面上印有幾個金色字體:

  歌劇學園黑魔術大全。

  「那是靈異現象研究社代代相傳的魔術大全。」

  忙著以食指猛戳逢由額頭的杏子,一察覺到涉谷將手冊拿在手中,隨即簡單做了說明。

  「如果以一句話簡單描述,那是靈異現象研究社的學長學姊們,專門用來記載黑魔術相關事項的手冊,手冊裡面記載著各式各樣的黑魔法使用技巧,例如一見鍾情藥的調配方法啦、咒殺討厭鬼的方法啦、讓愛說話的人變成啞巴的秘術啦、使新生沒由來地想加入靈異現象研究社的魔法等等。當然啦,上述全都是拿來誆人的幌子罷了。」

  「哦~一見鍾情藥是吧……」

  涉谷開心地瞇起雙眼,而察覺到涉谷表情變化的杏子,則露出頑皮鬼的眼神,佯裝熟稔地以手肘不斷輕戳涉谷的側腹。

  「哎唷唷?涉谷學長,你想要一見鍾情藥嗎?」

  「嗯~這個嘛,硬要說的話,我現在比較想做出讓長舌婦變成啞巴的秘藥呢!」

  杏子聞言,隨即『哈哈哈』大笑地快步往後退開。

  面帶笑容目送杏子身影離開的涉谷,腦中似乎閃過某種念頭,伸手從懷中拿出一本鮮紅色的手冊,專心一意地動筆書寫。

  見到這本外觀色彩如同烈火般鮮艷的手冊,受到好奇心驅使的九月露出興味十足的目光,探頭窺視。只見這本鮮紅色手冊的表皮,不知為何竟寫著「」幾個平假名。

  「點子手冊?這是涉谷學長的題材集錦囉?」

  看著涉谷神情專注地將方纔腦中乍現的靈光寫進手冊的模樣,九月相當佩服地點頭稱許。再怎麼微不足道的點子也不放過……即便平常看起來一點也不可靠,涉谷終究是一名了不起的職業編劇。

  或許是因為注意力格外集中的緣故吧,涉谷完全不在意九月關注的視線,只顧著振筆疾書。隨後,涉谷又從容不迫地向乖乖地站立二芳,並以雙手摀住嘴巴的杏子揮了揮手。

  「我有問題請教一下幽靈社員,放在桌上那個看起來有點詭異的水壺,是用來做什麼的呢?」

  「這是當社員們想要喝咖啡時,拿來煮開水用的水壺。」

  「用水壺煮咖啡?原來如此,這點子值得一用。」

  他究竟打算如何在劇中使用這些看起來就很靈異的道具啊?聽見兩人的交談,使得身為唯一擁有正常判斷力的拓海,內心不禁懷抱著由一分期待與九分不安交織而成的複雜情緒。

  ***

  學國歌劇連續劇『怪獸美少女』(節錄自四月份第四周播映內容)

  副標題「集合!粉紅色怪獸及愉快的同伴們」

  「哇~這間學校的社團還真不少呢!」

  身為轉學生的會澤拓海,來到這棟位於校舍一角,稱為社辦大樓的建築物閒逛。

  從四月份開始就讀這間學園的拓海,決定藉此機會加入某個社團。因此才會移動腳步造訪這棟分佈許多社團辦公室的社辦大樓,但……

  「這麼多社團簡直令我眼花繚亂啊!如果真要一個社團一個社團加以參觀體驗,那麼光是繞完所有社團,肯定得花上好幾天……咦?」

  就在行經某間社團辦公室的門口時,拓海突然感受到一股言詞難以形容的氣氛,而不自覺地停下腳步。仔細一看,門扉上貼著一塊寫有社團名稱的牌子。

  ——靈異現象研究社。

  名牌上確確實實寫著這七個大字。

  這讓拓海回想起今天早上,他在通學步道上與偶遇的粉紅色怪獸,一同走向學校時閒聊的對話內容。

  『話說回來,逢由同學到底加入了哪個社團呢?』

  『我是靈異現象研究社的社員啊。』

  『原來如此,反正逢由同學的存在就是個靈異現象嘛。』

  「對了,靈異現象研究社就是逢由同學所參加的社團活動嘛。」

  回想起此事,拓海心中也同時莫名其妙地產生了興趣。怪獸所參加的社團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社團呢?

  古人說得好,好奇心可以殺死一隻貓。

  「打擾了——我想參觀貴社,瞭解一下活動概況……」

  敗在好奇心之下的貓(拓海),伸手拉開了這扇散發出詭異氣息的門扉。他透過拉開的門扉縫隙窺探室內狀況,而映入眼簾的光景是……

  「呵、呵、呵、呵、呵」

  在這間以黑色布幕遮蔽陽光的室內,只見一名身披黑色斗蓬、頭戴三角帽的短髮少女,正一邊露出詭異的微笑,一邊使用一個奇形怪狀的水壺,咕嚕咕嚕地熬煮著某種東西。

  「呵、呵、呵,只差一步,就快好囉!」

  「抱、抱歉打擾了~」

  啪噠!拓海快速將門關上。天啊~我看到不該看的場景了!

  拓海毫不迷惘地轉身朝右,打算火速離開現場。然而縱使老天爺答應,但靈異現象的女神也絕不允許拓海平安無事地邁步離開此地。只見剛剛關上的門又突然打開,那名忙著熬煮詭異液體的黑斗蓬少女翩然現身。

  「歡迎光臨靈異現象研究社!我們竭誠歡迎有意加入本社團的同好到訪!」

  「呃,這……我並不是有意加入的同好……」

  「不用客氣,什麼話也不必多說,快點進來吧!我剛好用魔法壺沖泡了一壺咖啡,順便請你暍一杯吧!」

  怪人黑斗蓬一把抓住擺明想要逃跑的拓海手腕,企圖將他拖進靈異現象的時空當中。

  「這樣下去,我會被迫加入靈異現象研究社!不對,在這之前,如果被迫喝下那壺詭異的咖啡,我這條小命肯定不保啊!」

  藉由本能察覺到身陷險境的拓海,竭盡全力想甩開少女的手;然而靈異現象女神並不如想像中的溫柔,能任由拓海平安逃離現場。

  「咦?拓海同學,沒想到我們竟能在這個地方碰面,真是奇遇呢!」

  粉紅色怪獸現身阻擋在企圖逃亡的拓海面前。前有怪獸、後有魔女,身為一介凡人的拓海再也無路可逃。

  「逢由,你來得正好。幫我抓住這傢伙,他是有意加入我們社團的同好。」

  「什麼!拓海同學,你決定要加入靈異現象研究社嗎?」

  搖頭、搖頭再搖頭,只見拓海以光速般的速度卯起來猛搖頭,而看見拓海斷然拒絕加入的怪獸反應則是:

  「太好了,我們正因今年社團人數過少而感到頭痛萬分呢!靈異現象研究社衷心歡迎拓海同學的加入喔!」

  「拜託你們專心聽別人說話好不好啊!」

  我行我素的怪獸原來是一種完全不理會他人話語的生物。

  聽見兩人對談內容的黑斗蓬少女突然換上了險峻的神情。

  「拓海?怪了,我好像在哪兒聽過這個名字……」

  短髮少女一手壓著戴在頭上的三角帽,一邊挨近拓海的臉。雖然在粗魯的男性化用字遣詞、足為可疑人物最佳證據的三角帽與黑色斗蓬,以及籠罩住靈異現象研究社的詭異氣氛等負面因素影響之下,導致拓海遲遲未能察覺,但他發現眼前這名嬌小的少女,竟有著一張十分可愛的臉蛋。

  又圓又大的雙眼、血色紅潤的粉櫻色雙唇、蘊含十足活力的活潑容顏讓她的短髮造型顯得更為俏麗動人。足以得到萬人公認為美少女的黑斗蓬怪人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拓海的臉,隨後放聲大喊:

  「我想起來了!你就是那個調戲逢由的變態轉學生!」

  「我才不是變態!」

  黑斗蓬少女無視拓海的反駁,逕自交抱雙臂陷入沉思。她不斷煩惱苦思,甚至還不時發出「嗯~」的沉吟聲,最後終於做出決定。

  「算了,為了社團利益著想,我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我允許你這個變態加入我們靈異現象研究社!」

  「我就說我不足變態嘛!」

  再鬧下去當真會被迫加入靈異現象研究社!拓海理解到自己根本無法說服這對把他人的話語當耳邊風的拍擋後,為了迅速逃離這個鬼地方而箭步衝向前方。眼見壓低身子的拓海即將鑽過自己身旁,黑斗蓬少女急忙向他伸出雙手。

  少女纖細的手臂靈巧地纏住了企圖逃亡的拓海頸部,拓海則因為在瞬間遭到鎖喉功壓制,脖子被緊緊地勒住,導致意識急速遠離軀體。

  「逢由,趁現在!快點抬起這傢伙的雙腳。」

  「我說九月啊,拓海同學的臉色好像愈來愈蒼白了耶……」

  「別管那麼多,快點動手啦!」

  此時,拓海聽見怪獸說出「九月」這個名字後,總算理解到了這名運動社團型魔女的廬山真面目就是今天早上賞了他一記飛踢的女孩。只不過縱使現在得知真相,一切也都無濟於事了。

  聽見九月下的命令,怪獸隨即抬起了幾乎陷入昏迷狀態的拓海雙腳。於是全身癱軟無力的少年,被黑斗蓬少女扣住頭部、怪獸抬起雙腳,毫無抵抗能力地搬進了這間詭異可怕的社團辦公室。

  「誠摯歡迎一位新成員加入我們~」

  一邊聽著九月活潑開朗的嗓音以及門扉緩緩關上的聲響,拓海的意識也跟著沉入無邊無際的黑暗深淵。

  會澤拓海,確定正式加入靈異現象研究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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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4-16 04:28 PM

  第二幕   粉紅色怪獸上街購物

  學園歌劇連續劇『怪獸美少女』(節錄自五月份第二周播映內容)

  副標題「大胃王生存競賽!粉紅色怪獸VS站前商店街」

  『半小時內吃完,即致贈五千元獎金。』

  在菜單上印有這行動人字句的某間咖啡廳裡面,粉紅色怪獸正手持小湯匙,戳著眼前這份直徑約三十公分左右,通稱「臉盆布丁」的巨大甜點。

  「話說回來,逢由你對拓海抱持什麼感覺呢?」

  隔著桌子坐在斜對面的杏子,一邊眺望著持續被吸進怪獸胃袋的布丁,一邊開口詢問。而怪獸逢由則是一邊藉由掌心數顆既柔軟又有彈性的肉球,靈活地使用著湯匙,一邊笑容滿面地回答:

  「嗯,我很喜歡他啊!」

  面對誠實地表達自己心意的怪獸,身為發問人的杏子反而啞口無言。咕嚕咕嚕咕嚕……如今只剩這陣很有節奏地吞嚥著布丁的聲音響遍整間咖啡廳。

  「那種臭男生到底哪裡好啊?」

  坐在逢由正對面嘔氣鬧彆扭的九月,則是恨意十足地輕聲嘀咕起來。自稱逢由摯友的九月,在這一個月當中持續觀察他的言行舉止,試圖瞭解拓海究竟是不是一個配得上怪獸的好男人。

  「力氣跟一般人差不多、長相也很平凡、成績不過是中上程度,他簡直沒有任何優點可言嘛!」

  「可是他很溫柔啊,拓海同學是個相當溫柔的人耶!」

  「如果改用另一種說法,那根本只是優柔寡斷的表現罷了。」

  或許是特別不喜歡拓海吧?只聞九月語帶忌恨地大加撻伐。就在兩人對話暫停之際,最喜歡聊他人戀愛話題的杏子立刻插嘴發言:

  「那結果呢?你跟拓海之間的進展還算順利嗎?」

  「根本談不上什麼順不順利啊,畢竟我又沒有跟他交往的念頭,只要能夠待在拓海同學身邊,我就心滿意足了……」

  「這算什麼!既然喜歡他,就該積極展開攻勢才對啊!」

  「展開攻勢?」

  聽杏子這麼一說,逢由開始妄想起各式各樣的攻勢,諸多非常適合配上『啪嘰』、『砰咚』及『轟轟轟轟』等狀聲詞的猛烈攻擊方式,一招一招從逢由的腦海中飛馳而過。

  「嗯~姑且撇開殺人攻勢不談,我總覺得最近拓海同學好像有刻意避開我的傾向說。」

  「什麼!有幸得到像逢由這麼棒的女孩子青睞,居然還刻意避而遠之,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啊!會澤拓海簡直不可饒恕!」

  「我比較想知道你對逢由談戀愛一事,究竟是抱著贊成還是反對的態度啊?」

  杏子先是開口制止了以百分百氣勢探出身子、整個人幾乎橫越桌面的九月,隨後轉身面向粉紅色怪獸。仔細一看,原本佔領整張桌子的臉盆布丁,如今已減少到只剩下三分之一的份量而已。

  「話說回來,我還真是無法理解呢!能夠一天到晚被如同逢由這麼可愛的怪獸陪在身旁,拓海到底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啊?」

  「一點也沒錯。一隻粉紅色怪獸一邊晃動著巨大身軀,一邊踩著緩慢沉重的腳步跟在他身後,哪裡存在著令人想避而遠之的要素啊?我實在搞不懂那傢伙的腦袋到底在想些什麼。」

  自稱「擁有一般健全認知」的杏子及九月,你一言我一語地責備拓海的異常行徑……不過罵歸罵——

  「但是……拓海看起來似乎也不是那麼糟糕的男生,這次就讓杏子大小姐設法湊合兩位的戀情好了!」

  人家明明沒有開口求助,卻雞婆地急著想幫人出主意,這只名叫水無月杏子的生物,就是擁有這種對於讀書之外的任何事都會展現出加倍行動力的特殊習性。

  杏子一邊側目觀看著順利減少布丁份量的逢由,一邊出聲詢問自稱「怪獸好友」的短髮少女。

  「那九月呢?你還是反對逢由與拓海交往嗎?」

  「別小看我好不好!我可是逢由的好朋友耶!」

  九月一邊看著默默消化布丁的怪獸,一邊氣蓋山河地握緊拳頭,灌注熱切心意大聲宣言:

  「逢由的喜悅等於我的喜悅!只要逢由希望如此,不管要我做什麼也在所不惜!如果逢由說她喜歡拓海,那我就會捨命讓兩人成為真正的情侶!」

  「說得好!」

  杏子及九月緊緊握住彼此的手,「讓逢由及拓海成為情侶同盟」在此正式宣佈成立。

  同一時間,怪獸放下手中的湯匙,雙手合掌致謝。確定賺到五干元獎金的怪獸,脫口而出的可愛嬌柔嗓音迴盪在整間咖啡廳內:

  「謝謝老闆招待。」

  ***

  「九月跟粉紅色怪獸還滿像的說。」

  「哪裡像了啊!」

  聽見杏子突然把自己跟粉紅色怪獸當成同類看待的九月,不禁停下手邊享用布丁的動作,馬上出言反駁。這一天,結束了在咖啡廳進行的外景拍攝工作,三名女高中生圍繞著剩下的臉盆布丁,熱鬧開心地閒聊起來。

  「我既沒有穿布偶裝,也不是天然呆啊。」

  面對揮動手中湯匙、竭力辯解的九月,逢由則是一邊津津有味地享用著布丁,一邊以和緩的語氣從旁插嘴:

  「愈是天然呆的人,愈會堅稱『自己才不是天然呆』喔~」

  「為什麼我一聽到逢由這麼說,便會覺得有一股怒氣莫名其妙地湧上心頭啊?」

  聽不懂這句話的逢由,就這麼將湯匙叼在嘴裡,並帶著「?」的眼光微微側頭。杏子則將這段令人不禁莞爾的雙口相聲擺在一旁,結結巴巴地開始解說「九月與怪獸的共通點」。

  「我想說的是,九月與怪獸都很忠於自我啦!那種能夠毫不害臊地直接說出內心真正想法的個性,真的令我由衷感到羨慕呢!」

  「就算聽到杏子學姊這麼稱讚,我還是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啊……」

  總覺得不太滿意的九月,由於已理解到杏子這番話所要表達的真正意涵,因此基本上還是認同了她的說法,只不過其中仍有一小部分描述讓她不得不開口反駁。

  「我才不像杏子學姊內心所想的那麼率直。此外,『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根本就是個缺點,完全算不上是什麼優點啊!」

  「咦?照剛剛的說法聽起來,你好像曾因為這個缺點而犯過什麼錯囉?」

  「對我而言犯錯根本就等於家常便飯啊!每當我一開口,旁人就會用『你得改掉多嘴的個性比較好喔』這句話來糾正我,害我總是感到很沮喪啊!」

  個性意外纖細的九月一邊轉動著湯匙,一邊滿腹牢騷地回應。她邊歎氣邊望向前方,逢由那張幸福地享用著布丁的面容隨即映人眼簾。不停地咀嚼、一心一意地品嚐著布丁的逢由,看起來實在可愛到極點。

  「唉~我好希望自己一出生就是個像逢由一樣可愛的女孩子喔!長相可愛迷人外加生性害羞,受到他人捉弄馬上會滿臉通紅……一看就帶給人一種『啊,真有女孩子味道』的感覺呢!」

  「材、材眉酉蔗回市咧!」

  嘴裡塞滿了布丁的逢由,由於急著想要反駁,而不小心以捲舌音大聲喊出這句火星語。隨後只見逢由一邊發出「啊啊嗚嗚」的聲音,一邊閉上雙眼,拚命將口中的布丁吞進肚子裡。嗯~嗯~咀嚼咀嚼、咕嚕。

  「才、才沒有這回事咧!」

  逢由雙眼含淚、規規炬炬地重新說出這句話。看見她的表現,連九月都不禁產生這樣的想法:「拜託,你簡直可愛到爆耶!」

  「我、我才想變成像九月一樣的女孩子呢!既開朗又活潑、而且隨時隨地都很灑脫自如,九月可是我心目中的理想女性形象耶!」

  「不對、不對,像逢由這麼可愛的女孩子,才是所謂的理想女性形象啦!」

  「不對,九月你才是啦!」

  於是兩人開始互讓「理想女性形象」,杏子則不禁抱著莞爾的心態,在一旁凝視著這兩個可愛的學妹。

  「簡而言之,你們倆都『渴望得到自身缺乏的特質』呢!」

  擁有自己所缺乏的素質的人,看起來永遠比自己完美。別人家的草坪總是比自家的庭院更青翠。

  當杏子滿面笑容地戳著怪獸的手掌(肉球)時,原本不擅與他人閒聊的逢由,便十分難得地一邊比手畫腳,一邊熱絡地開始跟兩人談天說地,甚至因為動作過大,導致那幾顆柔軟有彈性的肉球飛離布偶掌心,杏子隨即依依不捨地脫口發出「哎呀~」聲。

  「絕對是像九月這種能夠明確地對心儀的人說出『我喜歡你』的個性比較好啦!只要是女孩子,都很憧憬這樣的個性呢!」

  「等、等一下,就算我再怎麼坦率,也不可能當著別人的面講出那麼難為情的話啦!」

  一聽見她與拓海的關係被拿來消遣,九月頓時滿臉通紅。

  而在一旁聽著兩人對話的杏子,卻突然收斂愉悅的心情,轉以夾帶十成怨念的眼神瞪著九月。哦~意思就是如果沒有其他人在場的話,就說得出口囉……這對可恨的天然呆情侶!

  「咦……怪了?我好像從杏子學姊身上感受到一股類似怨念的氣息耶……」

  「沒辦法啊,因為杏子學姊明明是個大美女,但是不曉得為什麼,竟然完全得不到男同學們的青睞啊!」

  「就負面而言,我倒覺得逢由講老實話的個性與九月不分上下喔……」

  被杏子的怨念這麼一掃,慣於毒舌的逢由不禁發出了「咿~」的悲鳴聲。杏子一邊嚇唬手持湯匙、嚇得淚眼婆娑的逢由,一邊嘗試對在座三人當中唯一擁有男朋友的九月展開小規模反擊。

  「話說回來,先前雅彌曾經說過一句話喔,他說『拓海是個當男朋友會令人不太滿意,當老公卻再適合不過的男生』。」

  杏子拐彎抹角地暗諷「拓海是一個只有溫柔個性可取的無聊男子」,只不過以目前所聽到的語調來解讀,這句話聽起來不過純粹出於「嫉妒」與「死不認輸」等情緒,感覺實在有點可悲就是了。

  附帶一提,「雅彌」是指「加賀雅彌」這名身為拓海摯友的酷帥眼鏡男。如今已成為學園首席帥哥演員的雅彌,雖然並未參與『怪獸美少女』的演出,不過他仍以二年A班學生的身份,與拓海這名同班同學培養出一份堅定不栘的友情。而且,自從去年攜手演出同一部戲劇之後,雅彌與杏子便建立起直呼對方名諱的友好關係。

  總而言之,遭受杏子這波攻勢的九月……竟然從容不迫地換上一張輕鬆到極點的嘻笑神情。

  「就是說嘛~拓海那麼溫柔,隨時隨地都很疼惜我,當他有點難為情地主動握住我的手,或是我一勾住他的手臂,他就馬上滿臉通紅的表現,真是可愛到不行耶!只要拓海一笑,我的心頭也會為之一暖,光是有他陪伴在身邊就能讓我感到很放鬆,或者說很安心……」

  「這小妮子居然反過來將我一軍!」

  「如果現在沒有男朋友的杏子學姊將來也能夠交到一名像拓海一樣棒的男朋友,那就再好不過囉~」

  「真是個令人火冒三丈的回答啊!」

  或許這就是所謂熱戀少女所擁有的從容心態吧!輕易被九月駁倒的杏子,氣得全身血液直衝腦門。「哎呀,別氣、別氣」,比任何人更近距離觀看過九月與拓海上演你儂我儂戲碼的逢由,則慢條斯埋地設法安撫怒火攻心的學姊。

  「杏子學姊,這也是莫可奈何的事啊!九月與拓海同學的打情罵俏已經是天下無敵了,我經常跟九月他們倆一起放學回家,他們散發出來的強烈熱戀光線,總是讓我產生『我絕對無法介入他們兩人之間』的想法呢!」

  「對不起啊,逢由,我們總是這麼熱情如火……」

  「聽你這麼誇耀,反而讓我敗得心服口服啊!」

  面對壓根兒不打算停止宣揚自己熱戀情事的九月,杏子彷彿認輸一般,神情沮喪地垂下頸項。懂得察顏觀色的逢由一見狀況不對,急忙開口安慰沮喪的杏子。

  「不過,反正杏子學姊也結交了數量多到不行的男性朋友,所以只要從這些人當中挑一個當男朋友不就得了?」

  正因為逢由每次講話都十分認真,所以她的失言總是格外傷人。

  聽見這個失禮的問題,杏子內心一邊大聲怒吼著『男性朋友與男朋友,根本就是天壤之別嘛!』一邊語氣冷淡地開口反擊。誰敢惹我,我就加倍奉還,此乃水無月杏子信奉的鐵則。

  「那逢由又如何呢?你至少也有一、兩個喜歡的男孩子吧?來來來,快點從實招來吧!」

  「我嗎?」

  被杏子這麼一逼問,視線瞬間飄向天際的逢由,先是側目偷瞄了九月一眼,隨即換上一張笑臉。逢由邊露出和藹的微笑,邊語調流暢地開口回答:

  「很可惜耶,我沒有任何喜歡的男孩子啊!」

  乾脆俐落的回答聽起來格外裝模作樣,以致九月心想:「感覺上不太像逢由的風格呢!」

  ***

  學園歌劇連續劇『怪獸美少女』(節錄自五月份第三周播映內容)

  副標題「宿命對決!粉紅色怪獸及跳巖企鵝」

  「世上居然有兩隻粉紅色怪獸……這怎麼可能!」

  一路追逐著粉紅色身影來到學校屋頂的拓海,發現了互相對峙的兩隻奇異生物,頓時嚇得說不出話來。

  『除了逢由之外,還有另一個粉紅色生物在街上昂首闊步。』

  自從這個謠言開始流傳後,已過了整整一周時間。由於「假怪獸現身」成為熱門話題,因此拓海等隸屬靈異現象研究社的成員們,便全心展開追查犯人的行動。最後,逢由與拓海終於將疑似犯人的生物逼上學校屋頂,但……

  「這……就是假冒逢由的犯人嗎?」

  「拓海同學,你千萬不能上當!」

  為了讓啞口無言的拓海也能清楚分辨真偽,粉紅色怪獸伸出圓滾滾的粗短手臂指向對方。

  「請你仔細看清楚,這人才不是怪獸,這是……一隻企鵝!」

  你跟他都不算是人吧……拓海一邊在心中嘀咕著,一邊定睛觀察這只與怪獸展開對峙的神秘生物。

  那確實足一隻企鵝,而且不是一隻普通的企鵝。這只全身染上粉紅色彩的生物,是有著氣宇軒昂的濃眉,在電視廣告等節目上相當知名的跳巖企鵝。

  身高約兩公尺左右圓滾滾的體型,兼具矮肥短三大特徵,藏身布偶裝當中的人類透過黃色鳥喙下方的缺口露出了廬山真面目。這名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的人物,維持著面對怪獸的姿勢面不改色地以短小的翅膀將眼鏡重新推高。

  「說我假冒未免太傷人了。我只不過是個隨處可見,直至最近才體認到布偶裝真正魅力的普通高中生罷了。」

  「打扮成這副奇怪模樣的傢伙,絕不可能只是一名普通高中生!」

  「逢由,這種話你居然還敢自己說出口喔!」

  這只與黑框眼鏡十分搭調的酷帥跳巖企鵝,完全無視於神情動搖的拓海,逕自以滿不在乎的語調開始自我介紹。

  「記住我所說的話,我叫加賀雅彌,是這世上最適合粉紅色布偶裝的男人。」

  「你這是在對我下挑戰書囉?」

  彼此睥睨的怪獸與企鵝視線交纏在一起,激盪出陣陣劇烈的火花。

  「……你說得沒錯,這世上不容許兩具粉紅色布偶裝同時存在。就讓我們一決高下,以證明誰才是真正適合粉紅色布偶裝的人物吧!」

  看樣子企鵝與怪獸似乎是互不相容的存在。拓海還來不及理解眼前事態,這場由兩具布偶裝賭上彼此尊嚴的宿命之戰,已正式拉開序幕。

  兩具布偶裝一邊發出陣陣缺乏緊張感的『啪噠啪噠』腳步聲,一邊全速縮短彼此間的距離。

  「怪獸飛踢!」

  「跳巖企鵝飛……嗚啊!」

  怪獸飛踢靠著必殺技名稱的長短差異,搶先一步踹中對方。

  結結實實地挨了怪獸這記加上全身體重所施展的飛踢,使企鵝的身子彷彿皮球一樣彈來彈去,最後猛然撞上了圍繞在屋頂四周的鐵絲網。

  「嗚啊!」

  只見跳巖企鵝口吐鮮血,全身癱軟地頹然往前傾倒,看樣子這場對決好像只憑一擊便分出了勝負。只見粉紅色怪獸盛氣凌人地「哼!」了一聲,擺出誇耀勝利的姿勢。

  然而,明明吃了粉紅色怪獸的必殺一擊,這只自稱加賀雅彌的酷帥跳巖企鵝還是頑強地站了起來。只見滿身瘡痍的企鵝先伸出翅膀擦拭帶血的嘴角,再「啪啪」拍掉沾黏在身上的灰塵,最後態度強硬地撂下一句話:

  「哼,今天本大爺就姑且放你一馬。」

  「你以為你在演新喜劇啊!?」

  完全無視於拓海這聲吶喊的企鵝,展現靈活的動作爬上鐵絲網。加賀雅彌@跳巖企鵝以雙腳矗立在鐵絲網頂端,冷眼俯瞰著下方的怪獸。然而想也知道,鐵絲網另一端乃是沒有任何立足之地的懸崖絕壁,因此即便這只企鵝再怎麼厲害,也不可能有辦法從鐵絲網頂端逃離現場。

  「就算你想落跑也沒用,勸你還是放棄逃亡的念頭,乖乖束手就擒吧!」

  怪獸朝傲然佇立在鐵絲網頂端的企鵝喊話,企圖勸降。不過照理說已無路可逃的企鵝,卻以桀騖不馴的高傲態度出言反諷:

  「你以為這種程度的攻擊就能將我逼人絕境了嗎?怪獸啊,你真是太天真了。」

  不管再怎麼看都已經被逼入絕境的企鵝,不曉得為什麼竟然自信滿滿地俯瞰著對手。

  難道說……他打算就此從屋頂跳下,逃離現場?察覺到企鵝內心盤算的拓海,急忙開口大吼:

  「不可以!如果從這麼高的地方掉下去,肯定會不只以受傷收場啊!」

  面對出言忠告的拓海,態度傲慢的企鵝依舊自信滿滿地宣言:

  「你說什麼?本大爺會掉下去?好吧,我就大發慈悲告訴你們這群無知的小輩好了!我是企鵝!企鵝是鳥類!鳥類會飛!因此,我當然也會飛!」

  「好精彩的三段論證法!」

  聽見企鵝這番合乎邏輯的說明,怪獸訝異地睜大雙眼。拓海則因為另一種截然不同的解讀而驚愕地瞪大眼睛。

  「呃,我說……企鵝根本不會飛——」

  「再見了,怪獸!咱們後會有期!」

  拓海還來不及繼續勸說,自稱「飛天企鵝」的加賀雅彌,已借助猛踢鐵絲網的勁勢,縱身躍向天際,並「啪沙啪沙」地不停揮舞著那雙短小的翅膀——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砰咚。

  「好驚人的速度,居然一眨眼便消失在藍天的彼端。加賀雅彌……果然是一隻十分可怕的企鵝呢!」

  瞬間跟丟了企鵝身影的怪獸,流露熾熱的眼神,仰望著(她以為)敵人飛身離去的湛藍天空。

  此事過後,據說再也沒人看過粉紅色眺巖企鵝的身影……

  ***

  「雅、雅彌飾演企鵝……雅彌……居然飾演企鵝……」

  當備受歡迎的帥哥演員「加賀雅彌」以身穿企鵝布偶裝的姿態出現在鐵絲網旁的緩衝軟墊上面時,人在屋頂的杏子早已笑到整個身子彎成<字狀,不停揮拳敲打水泥牆。

  杏子一邊抖動著看起來已彎成駝狀的背部,一邊「嘻嘻嘻」地任由橫隔膜抽搐不止。就算是平常出了名不擅交際的雅彌似乎也無法忍受她的誇張反應,於足以擁有一雙軒昂眉毛的跳巖企鵝布偶裝的打扮踩著沉重緩慢的步伐靠近她。然而……

  「雅彌,辛苦了,你的演技相當精彩喔!」

  看見同班同學拓海遞出一條毛巾,雅彌只得懷抱著不滿的情緒,憮然停下腳步。

  「……真不好意思。」

  無視於捧腹大笑的杏子,雅彌率直地接下毛巾。

  溫厚的拓海與冷靜的雅彌乍看之下好像找不到任何交集,但別看他們這樣,意氣相投的兩人可是得到眾人肯定、堪稱校內屈指可數的最佳拍檔。當然,這些評價幾乎都是拜「BS歌劇」這部去年播映的節目所賜。

  「我完全沒想到雅彌居然願意接下企鵝這個角色呢!」

  「我也壓根兒沒料到會有這麼一天,竟然必須扮演起企鵝這種角色啊……」

  雅彌以可以解釋為不愉快的語氣,神態平淡地回答。

  「都是因為那個新上任的學生會長喜歡隨便答應別人的要求,我們這些負責收爛攤子的幹部簡直快吃不消了啊!」

  升上二年級之後終於順利獲選為學生會幹部的雅彌,以不加修飾的言詞大肆批評學生會長。然而,或許是早已習慣雅彌冷淡的言行舉止吧?一想起學生會長這名話題人物的長相,拓海的臉上便自然而然地浮現微笑。

  八成是因為去年度的學生會長,是「在舉辦全校集會時,邊從天而降邊彈奏電吉他」的荒誕人物引起了強烈反彈,導致今年學生會選出一位人格高尚、博得全校一致好評的學生來擔任新會長。

  根據拓海所知,今年的學生會長是一位臉上總是帶著和煦的笑容、給人溫和印象的洋風美女。她那善良的個性及沉穩的行事風格,甚至為她博得「歌劇學園最後僅存的良心」的美稱。不過,此項傳言未經證實就是了……

  獲得新任學生會長親自指名擔任副會長的,不是別人,正是加賀雅彌。由於雅彌在一年級時,曾以扮演反派角色而馳名全校,因此在學生之間,據說已出現了用「佛祖會長、惡鬼副會長」這句話來稱呼學生會兩大頭目的傾向。

  以上純屬閒聊。

  「可、可是……突然要你扮演企鵝……你、你一定覺得很為難吧?」

  明明沒有戲份卻專程跑來參觀拍攝進度的杏子,一邊笑得眼泛淚光,一邊詢問雅彌。

  看樣子杏子似乎是從哪兒聽到關於企鵝雅彌的傳聞,才會不顧沒有戲份一事,特地到場參與攝影工程。依然身穿布偶裝的雅彌先是露出冰冷眼光俯瞰關係還算不錯的學姊,隨後才語氣冷淡地輕聲說:

  「如果真的這麼想笑,不用客氣,儘管放聲大笑吧……」

  「哎呀!你誤會了!看見雅彌全心全意地飾演著企鵝,我怎麼可能……這麼沒禮貌……放聲大笑……」

  杏子的臉頰不斷抽搐,眼角也加速度持續下垂。最後似乎終於忍不住了,只見她雙手捂嘴,轉身背對企鵝,整個人緊緊貼在牆邊。雅彌則瞪視著輕顫不已的烏黑秀髮,一邊冷靜地繼續與拓海交談。

  「的確,『怪獸美少女』的編劇昨天才向學生會提出申請,『希望提供一名能夠穿著布偶裝演出動作戲的演員』,因此我不否認自己是在身心缺乏準備的狀況下,接下這份突如其來的工作。」

  「你所謂的編劇,是指涉谷學長嗎?」

  為了找尋出現在兩人對話當中的涉谷,拓海轉眼環視四周。只見話題人物正與擔任導演的彩枝一起站在鐵絲網內側,你一言我一語地閒聊著。

  隔著鐵絲網的涉谷指向腳邊,在鐵絲網另一側究竟看見了什麼?兩人到底在談論何種話題呢?內心充滿好奇的拓海,突然回想起杏子在進行攝影工作之前主動講述的傳言。

  「這次所以到學校屋頂出外景,據說是因為涉谷學長提出『我想在屋頂拍攝』的要求,才拍板定案的喔。八成是由於涉谷學長以前演出的那部『在櫻花樹下』,也曾經利用屋頂拍攝出令人印象深刻的場景,因此挑起了他的懷舊思緒吧。嗯,我的猜測一定沒錯。」

  因為杏子的「一定沒錯」根本不值得相信,所以拓海只將這段話當成耳邊風,但是,看著涉谷滿臉懷念地眺望眼前景致的模樣,拓海心中也不可思議地產生了「或許確有其事」的想法。

  「不過,身為學生會副會長的你居然親自出馬,確實大出我意料之外啊!」

  「學生會長都當面請我接下這份工作了,我豈能任意回絕呢?」

  看來雅彌似乎也有不擅應付的人事物呢……拓海心裡想著,跟著憶起學生會長的優美容姿,腦中不禁浮現「如果受她請托,大概沒有人拒絕得了吧……」的念頭。

  「……耶?不過我記得學生會長她……」

  「她怎麼了?」

  「嗯,我曾聽九月說過,杏子學姊與學生會長三年來都是同班同學,兩人感情相當要好。杏子學姊好像會利用這層關係向學生會長提出各式各樣的要求……」

  「嗯~杏子學姊向學生會長提出要求嗎……」

  說到這兒,兩人的視線自然而然地投向明明沒有戲份還特地跑來參觀攝影工作的杏子身上。至於傳說中的杏子,如今仍背對著兩人,一邊用力扯動橫隔膜、發出「雅彌扮演企鵝!雅彌扮演企鵝!棒呆了啊!」的叫聲,一邊用力敲打牆壁。

  ……突然,雅彌腦中閃過一個念頭。

  杏子看見扮演成跳巖企鵝的雅彌,因而捧腹大笑。

  而來自學生會長的當面請求,則是促成雅彌扮演企鵝的重要契機。

  據說杏子與學生會長的感情很好,還會透過這層關係向會長提出各式各樣的要求。

  ——該不會……是杏子向學生會長提出「把雅彌變成企鵝啦!」這個點子吧?

  「這……不太可能吧……」

  跳巖企鵝雅彌彷彿想將這可怕的推測趕出腦海般,連同企鵝布偶裝一起左右搖了搖頭,並伸出翅膀推高臉上的黑框眼鏡。

  嚴格來說,杏子不可能知道涉谷向學生會長請求協助,以及涉谷設法找尋企鵝演員等重要訊息才對。在這種一無所知的狀態下,她根本無法策動「讓雅彌變成企鵝」之類的陰謀……

  「雅彌,怎麼啦?你的表情看起來很嚴肅耶。」

  拓海敏銳地察覺到以撲克臉著稱的朋友心境出現變化,露出了擔心的神色,探頭窺視著雅彌那張位於企鵝嘴下方的面容。受到拓海關心的雅彌,則維持著一貫冷靜的態度,同時為了確認事實真相而詢問拓海。

  「拓海,我想問你一件事。杏子學姊與負責編劇的涉谷學長交情是不是很好?好到……足以事先從學長口中得知將有什麼新角色會出現在往後的劇情當中?」

  「這個嘛……杏子學姊本來就是個很容易跟任何人成為好朋友的人,所以她好像時常跟涉谷學長互傳電子郵件喔!她說他們會針對劇情交換意見,學姊似乎還對涉谷學長提出過建議呢!」

  「杏子學姊向涉谷學長提出建議?」

  從拓海口中探得珍貴情報的雅彌為了正確地掌握事態,於是開始依照時間順序來整理所有情報:

  1杏子與涉谷的交情很不錯。

  2涉谷決定在劇中加入企鵝布偶裝。

  3杏子向涉谷提出建議。

  4涉谷為了尋求適合扮演企鵝一角的演員,而找學生會長商量。

  5杏子與學生會長的交情很好。

  6學生會長拜託雅彌上場飾演企鵝。

  7雅彌成為了粉紅色跳巖企鵝,杏子則看得不禁捧腹大笑。

  照理說,這一切都只是推論,純屬他個人的臆測罷了……

  但為何像自己這種帥哥演員,居然落得身穿企鵝布偶裝,演出此等可笑角色的下場?雅彌不禁覺得自己似乎已經窺見個中隱情……

  三年A班‧水無月杏子,即便加入己方也幫不上什麼忙,不過一旦成為敵人,則肯定再也沒有比她更可怕難纏的對手了。

  「自從影集正式開拍至今已經快兩個月了呢……」

  在『怪獸美少女』主要演員陣容中唯一一根綠草拓海,手拿便當感慨萬千地咕噥著。

  現在是期中考即將來臨的五月下旬,電視連續劇『怪獸美少女』的所有演員齊眾在靈異現象研究社的社團辦公室,享用著各自準備的午餐。

  今天的預定行程,是利用午休時間在社團辦公室內進行攝影,現在是正式開拍前的休息時間。拓海等人一邊享用午餐,一邊開心地閒聊著一成不變的無聊話題。

  「習慣真是可怕啊,現在即便有一隻怪獸坐在身旁吃飯,我也不覺得奇怪耶!」

  拓海停下手上的筷子,轉眼望向坐在隔壁的粉紅色怪獸。

  這四人彷彿圍成一個圓圈似地,以長相平凡的男學生、短髮造型的活潑女學生、只要不開口說話就能堪稱美少女的女學生,加上一隻怪獸的順序坐在一起。面對這種明顯散發出不協調感的用餐情形,一夥人早已習以為常。

  看著身穿布偶裝還能靈活使用竹筷的逢由,咬了一口三明治的九月佩服地讚美一番:

  「逢由真是厲害呢!不僅擁有穿著布偶裝四處行動的充沛體力,又能以這身打扮靈活使用筷子與鉛筆。除此之外,當戲劇正式開拍時,還可以完美地詮釋出怪獸那種無憂無慮的個性,實在很不簡單啊!」

  「對對對,劇中的怪獸個性跟生性怕羞的逢由根本是強烈對比呢!是不是有什麼訣竅可以幫助你扮演好這種無憂無慮的角色呢?如果有的話,就提供給大家參考參考嘛!」

  聽見拓海的詢問,躲在怪獸口中的逢由露出微笑回答:

  「其實也沒什麼訣竅啦!我只是想像著九月平常的模樣,然後上場演出罷了。」

  「等一下、等一下,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啊?」

  彷彿相聲演員般,九月抓准絕佳時機吐槽逢由。分坐於九月左右的拓海與杏子則是異口同聲地回了句「原來如此」,並頗感認同地點了點頭。

  嘻嘻嘻……

  不曉得從何處傳來了一陣笑聲,杏子反射性地轉頭環視週遭,不久發現了蜷縮在教室角落發出剛剛那陣笑聲的主人,隨即微微聳了聳肩,再次轉身與同伴們閒話家常:

  「話說,夏天就快到了耶!去年因為忙著拍戲根本沒時間好好放暑假,今年無論如何也希望有機會到海邊玩玩呢……」

  「夏天……現在才五月耶!學姊你未免也太急了點吧……」

  「拓海,你太天真了!千萬不可小看地球暖化的現象啊!即便月曆的數字還停留在五月,但世上早已充滿了夏天的陽光氣息啊!日本因為聖嬰引發的焚風現象,而搖身一變為熱情的島國了啊!你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另外,是因為聖嬰現象導致日本出現涼夏氣候的前兆,而反聖嬰現象才讓日本迎接酷暑的來臨……」

  「好想去海邊喔~」

  杏子將拓海的吐槽當耳邊風,逕自幻想著夏季的海灘風光。湛藍的大海、雪白的雲朵、鮮紅的西瓜,以及只限夏天的短暫戀愛大冒險。夏天的海灘……萬歲!

  「實際上,光是社團活動就足以讓我們忙到沒空前往海邊啊!」

  逢由這句破壞夢想的話語,使思緒沉浸在夏季戀愛大冒險的杏子整個人瞬間結凍。

  雖然是題外話,不過水無月杏子、橘九月及赤城逢由三人都隸屬於田徑社,因此仲夏時期的田徑社訓練活動究竟有多麼嚴苛,她們自然再清楚不過。電視連續劇的攝影+頂著大太陽的集訓,想在這兩個行程當中抽出空檔前往海邊戲水……不難想像這是一個多麼難以實踐的行事歷。

  深刻體認到嚴苛現狀的杏子沮喪地垂下頸項。只不過,她似乎還是無法放棄前往海邊玩耍的念頭,只見她心不在焉地眺望著咀嚼白米飯的粉紅色怪獸,努力思考是否有什麼兩全其美的好點子。

  「對了!」

  杏子靈機一閃,立刻轉眼望向躲在社辦一角翻閱著名叫「點子手冊」的鮮紅色筆記本的涉谷編劇。杏子全心全意地朝著他大喊:

  「涉谷學長~!找一天到海邊出外景好不好~!」

  「你根本就是公器私用嘛!」

  無視於大吃一驚的拓海,聽見杏子這麼一喊,涉谷馬上很乾脆地豎起大拇指。

  「海邊是吧?很好,這點子我收下了!」

  「居然連編劇也跟著起哄!」

  拓海對編劇這過於輕率的行逕感到十分訝異,杏子則是得意洋洋地翹起嘴角,隨即毫無脈絡地伸手突襲拓海的便當。

  「那從現在開始,我得多儲備一些營養才行囉,我要吃熱狗。」

  一抓、一丟、咀嚼咀嚼。

  杏子以令人目不暇給的飛快動作,將拓海便當盒裡的熱狗丟進嘴裡咀嚼。壞心眼的她行動速度實在快得嚇人。旁邊的兩位青春少女……不對,足一名少女加一隻怪獸,則有樣學樣地模仿起杏子的行動。

  「那我要吃鹵豬肉。」

  一抓、一丟、咀嚼咀嚼。

  「呃,那個……我要炸蝦!」

  一抓、一丟、咀嚼咀嚼。

  眼見自己便當的菜色遭到九月及怪獸襲擊,拓海傻眼地望著她們。

  「沒關係啦……」

  他一邊輕聲咕噥,一邊觀察著身為同事的三名女孩子所準備的午餐菜色。

  身為學姊的杏子,買了菠囉麵包及咖啡牛奶當午餐。

  身為女朋友的九月,則帶了雞蛋三明治加果菜汁當午餐。

  而身為怪獸的逢由,居然只準備了一碗以微波爐加熱的白米飯。

  「這也太奇怪了吧……在場有三名女生加一名男生,為什麼就只有我準備了像樣一點的便當呢?還有,只吃一碗白米飯當午餐,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被拓海這麼一追問,以長著柔軟又有彈性的肉球的手掌靈巧運用筷子的怪獸,急忙從布偶裝口中出聲解釋:

  「我、我是因為在劇中有用餐的場景,所以才開始進行特訓,好讓自己即便穿著布偶裝,也能輕鬆使用筷子……」

  雖然有那麼一瞬間讓拓海差點認同逢由的解釋,不過,再仔細想想,她根本毋需只靠一碗白米飯來進行特訓。她的要寶到底是出於刻意,還是天然呆個性所致呢?

  「八成是出自天然呆的個性吧……」

  逢由這種自從相識以來仍不見任何轉變的天然呆表現,使拓海再次佩服不已。

  「話說回來,拓海還真會作菜呢!」

  或許是覺得毫不留情地遭到吐槽的逢由過於可憐,於是杏子這名最先出手搶奪菜餚的元兇故意開口轉移話題。

  「這便當是拓海自己做的吧?真是夠了,我好羨慕能夠嫁給拓海這個好老公的女生呢!」

  「一點都沒錯~九月也有同感吧~」

  「你們到底想要我回答什麼?」

  受到杏子與逢由同時出言試探,九月不禁回瞪兩人。被誇獎善於作菜的拓海,則代替一臉不悅的九月出聲反駁。

  「說真的,婚後也不一定會由我來執掌廚房大小事啦。如果可能的話,我當然也很希望品嚐到她親手烹調的美味料理啊!」

  「我的廚藝很差,真是對不起……」

  九月一沮喪,拓海立即慌了手腳。看著男朋友狼狽不堪地安慰著九月的模樣,躲在一旁的涉谷不停地微微抖動著雙肩。

  「涉谷學長,你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在寫些什麼啊?」

  杏子若無其事地出聲詢問在那本顏色彷彿血滴般紅艷的筆記本上持續振筆疾書的涉谷。涉谷一從鮮紅色的點子手冊裡抬起頭來,隨即以一臉慣有的溫和笑容回答她的問題:

  「嗯,因為你們幾位的聊天內容實在太有趣了,所以我把每一句對話都抄下來囉!在下一回的劇本中,我會徹底活用這段搞笑對話,請各位拭目以待吧!」

  「千萬不可啊!」

  只要有趣,什麼部可以拿來當題材。面對編劇展現的可怕專業性格,三名學生加一隻怪獸不得不口徑一致地大聲抗議。

  「我是從今天起正式參與本劇演出的唐木亙,請各位多多指教!」

  五月份即將結束的某個假日下午,在車站前面的步行天堂,準備進行外景拍攝的拓海,被這陣傳人耳中的熟悉聲音嚇了一跳,急忙轉頭環視週遭。

  「怎麼了?」

  一起出現的粉紅色怪獸,維持著布偶裝打扮,定睛凝視拓海。拓海沒有正面回答,而是伸手指著一名正在對導演鞠躬哈腰的同齡少年。

  「那個人……是亙對吧?」

  一名個子矮小的少年正忙著向在場每一位劇組人員鞠躬致意。

  付出粉身碎骨般的努力設法博得更多劇組人員歡心的他,正是與拓海同為二年A班的同學,在去年接連遭受「骨折、食物中毒、王演連續劇提前下檔」等三大噩運纏身,而以負面印象名震全校的男學生——唐木亙是也。

  「唷,拓海!近來可好啊!」

  亙邊揮手邊走向他們。長著一張娃娃臉、個子矮小、體型偏瘦的亙,卻以一雙充滿元氣的眼睛以及張力十足的嗓音,將活力分享給週遭眾人及環境。看見亙那精力充沛的身姿,怪獸逢由不禁下意識地輕聲嘀咕起來:

  「唐木同學看起來總是那麼有精神耶!」

  「是啊,我覺得他那不管再怎麼倒楣也絕不放棄的積極心態,真是值得我傚法呢!」

  拓海拐彎抹角地對朋友的不幸遭遇表達悲憫之情,他不是那種會冷酷地對天生走楣運的朋友惡臉相向的人。面對逐漸接近的同班同學,拓海露出笑容迎接。

  「唷,咱們好久沒在拍攝現場碰面了呢!你今天是特地過來參觀的嗎?」

  「我剛剛明明講得很清楚,我是來參與演出的啦!」

  很容易被雞毛蒜皮的小事惹得大發雷霆,這就是唐木亙的人格特質。

  「哼,反正你也沒剩多少時間可以繼續得意忘形啦!聽了可別嚇到喔!這次可是由『怪獸美少女』的編劇親自邀請我參與演出呢!」

  亙以一成不變的誇張口氣大肆宣揚自己的成就。面對苦笑著說出「你還是老樣子呢」這句

  評語的拓海,只見這位損友以幾近欣然起舞的氣勢,比手畫腳地高談闊論起來。

  「根據編劇的涉谷先生說,劇中好像有一個說什麼也希望本大爺能夠擔綱演出、簡直是為本大爺量身打造的速配角色。呵,真是頭痛啊,人一旦太過出名,就是這麼麻煩呢!」

  明明是個知名人物,今年卻還沒參與過任何一部戲劇演出的亙,看樣子獲得編劇欽點一事似乎使他的心情變得十分雀躍,今天的『本大爺語氣』也比往常兇猛許多。

  「懂得找上我,就表示涉谷先生有識人之明呢!其實我很早以前就認為他絕非泛泛之輩喔,像是靈異現象研究社的四名成員在社辦吃中餐啦……等等不久前才在電視上播映過的情節啊,真是看得我捧腹大笑呢!在現實生活中,根本不可能有人能夠講出那一大串蠢到極點的對話嘛!啊哈哈哈!」

  「……」

  拓海及逢由的心情瞬間降到冰點。靠著這番話讓劇中兩名主角的思緒徹底遭到擊垮的元兇,則急急忙忙地向抵達拍攝現場的新人影鞠了個躬。

  「涉谷先生,您辛苦了!」

  「辛苦囉!看樣子現場還滿熱鬧的嘛!」

  一邊開朗地打招呼,一邊走向拓海等人的不是別人,正是編劇涉谷。面對洋溢輕鬆氣息的涉谷,亙連忙將腰桿彎成九十度直角,畢恭畢敬地向他致意。

  「在下唐木亙!抱著紛身碎骨的心情全力以赴!請您多多指數!」

  「請多多指教。唐木同學看起來這麼有活力,真是不錯呢!」

  「您過獎了!」

  或許是因為久未參與戲劇演出導致他興奮過頭了吧?只見亙展現過度誇張的活潑態度與指定自己參加演出的編劇應對。

  「對了、對了,我帶了新劇本過來,乾脆現在就詳細說明唐木同學即將扮演何種角色好了。」

  「拜託您了!」

  當面從涉谷手中接下劇本的亙,雙眼炯炯有神地翻開第一頁,立即看見在冒頭的演員表當中清清楚楚地印著他的名字。亙將劇本緊緊抱於懷中,感動得渾身顫抖,無限感慨~

  從現在起,本人一躍成名的傳說將由此開始!

  涉谷以爽朗的聲調,開始向燃起熊熊野心烈焰的亙進行角色解說:

  「唐木同學在劇中將飾演一名對粉紅色怪獸一見鍾情的男孩子。」

  「也就是說,我會成為拓海的情敵囉!?」

  在連續劇中,通常都會邀請俊男美女擔綱飾演主角的情敵,亙也因而產生「我是因此才受到指名、得到演出機會啊……」的念頭,並十分認同編劇親自安排給他的角色。然而……

  「對怪獸一見鍾情的唐木同學,雖然勇敢地再三向怪獸表達心意,不過卻因為她對拓海用情至深,所以壓根兒不被接受,算是一個既悲情又得不到回報的角色。」

  「您說什麼!」

  「由於你在去年的BS歌劇當中所確立的那個『在最緊要的關頭卻最派不上用場的不幸體質』的角色風格實在非常有趣,因此在本出連續劇裡面,也請唐木同學務必要不留遺憾地發揮你的扯後腿特色。」

  「我一點也不想發揮!況且我也不記得我曾確立過這麼悲情的角色風格啊!」

  「附帶一提,唐木同學是只在本集出場的客串演員,不會再有第二次出場的機會。因此請你盡情展現演技,千萬別給自己留下任何遺憾喔!」

  聽完涉谷的說明後,亙露出彷彿「孟克的吶喊」般的表情,整個人詭異地扭動不停。

  近距離看見朋友那種連慘叫聲都發不出來的失望模樣,拓海心想「真是可憐」,卻也不禁產生了「確實很像亙的風格」的認同感。唐木亙實在很適合擔綱演出「得不到回報之男」這種角色。

  概略說明完畢之後,涉谷丟下徹底燃燒成灰燼的亙不管,逕自轉身面向拓海等人:

  「至於這一回的劇情呢,簡單來說就是安排了『兩人為了準備舉辦暑假集訓,而一同上街購買必需物品』的情節。」

  在『怪獸美少女』劇中,杏子與九月兩人為了湊合猶豫不決的拓海及逢由,而開始設計各式各樣的作戰計畫。在劇情設定上,這次的外出購物自然也是杏子設想出來的其中一項戰略。

  「換句話說,今天要拍攝『拓海與逢由第一次約會』的場景喔!」

  聽完涉谷的說明,拓海側目瞄了逢由一眼。專心聽涉谷解釋劇情內容的逢由……由於躲在布偶裝裡面,因此無法看清她臉上究竟浮現何種表情。

  ***

  學園歌劇連續劇『怪獸美少女』(節錄自七月份第四周播映內容)

  副標題「第一次約會?與粉紅色怪獸上街購物」

  搞不好……這就是所謂的約會?

  這是個陽光四射、格外耀眼,空氣中充滿仲夏氣息的星期天。靠在車站剪票口前方牆壁的拓海突然理解到自己如今所處的境遇。

  「假日跟女孩子約好一同逛街買東西,應該就是俗稱的約會吧?」

  拓海一想到自己正處於「利用假日在車站前等待女孩子」這種情況,隨即歸納出這個理所當然的結論。不知足因為夏季的酷日曬得他頭暈腦脹,還是他的腦子壓根兒不把怪獸認定為「女孩子」,才導致他直到方才都未曾對這種狀況產生任何疑問。

  為了準備靈異現象研究社的暑假集訓,逢由與拓海在上週末被指派為採買大隊的成員。拓海馬上規劃購物行程,並與逢由約好星期天碰面……

  「只是跟社團同伴上街買東西,就認定是一場『約會』,好像太自以為是了呢……」

  以牛仔褲加T恤這種方便行動的服裝搭配,面對今天這趟購物行程的拓海,彷彿為了幫打扮過於隨便的自己找出正當化藉口般,逕自下了這樣的結論:「如果這是約會,那我理當會穿得更正式拉風一點才對。由此可見,這根本不算是約會。」

  「沒錯,只要兩人獨自出門逛街就通稱為約會,這種觀點未免太不合理……」

  「拓海同學~」

  正當拓海獨自嘮叨個不停時,從剪票口另一側傳來了一陣十分熟悉的聲音。倏然抬頭的拓海,馬上目擊到一邊揮手、一邊邁步衝向自動剪票機的粉紅色怪獸。眼見那個圓滾滾又肥胖柔軟的身軀逐漸靠近,拓海不禁心想:

  怪獸有辦法通過剪票口嗎?

  在那個離學校最近、上下學必定利用到的車站,至少還設有專門提供給輪椅使用的大型剪票口。怪獸平常總是踩著緩慢沉重的腳步,通過大型剪票口離開車站,但這個車站只有幾台自動剪票機以狹窄的間隔並排在一起,根本找不到足夠的空間可以供水平體積龐大的怪獸輕鬆穿越。

  再怎麼誇張,應該也不致發生「因為她出不了剪票口,只好取消今天的購物行程」這種可笑的狀況吧?

  無視於拓海的擔憂,只見怪獸以肥短的雙腳一邊往前衝刺,一邊伴隨著「嘿」的微妙喊聲,將夾在肉球間的車票插進自動剪票機。

  「喝!」

  粉紅色怪獸接著發出一聲奇妙的吆暍聲,將頭塞進兩台自動剪票機之間,就這麼以頭部為支撐點,讓身體從剪票機上方轉了一大圈。以一記精彩翻觔斗飛越了剪票口的怪獸,在雙腳著地的同時,還模仿體操選手高高舉起雙手,擺出了順利完成演出的姿勢。

  「拓海同學,讓你久等了」

  隨後,粉紅色怪獸若無其事地開口跟他說話。

  這時候究竟該如何回答才好呢?拓海思考了幾秒鐘之後……

  「沒這回事,我一點也沒有等到喔,我也才剛抵達而已。」

  認識逢由至今已過三個月的時光,拓海為了讓自己的內心隨時保持平靜,早已學會某種方法幫他漂亮地忽視掉她那些古怪的舉動。

  「那我們馬上出發購物……咦?」

  正準備帶著怪獸展開購物行程的拓海,突然感受到些微的不協調感,而拓海所感受到的不協調感,正是來自裝飾在怪獸脖子上的鮮紅色蝴蝶結。

  「那個蝴蝶結是怎麼一回事呢?」

  「啊,你注意到了耶!人家好高興喔~」

  想也知道,當一個「小小」的鮮紅色蝴蝶結別在怪獸粗大的脖子上,任誰都會感到在意嘛!正當拓海準備老實地說出心中想法時,怪獸卻搶先一步,一邊不好意思地用肉球抵著自己的臉,一邊以含羞帶怯的聲調,輕聲咕噥著回答:

  「因為今天要跟拓海同學一起……所以人家才稍微用心打扮……一番。怎麼樣?看起來合不合適呢?」

  由於聲量過小,導致有不少地方都聽不太清楚,不過對於身懷絕技,能夠華麗忽視掉怪獸奇特行徑的拓海而言,這根本算不上是什麼大問題。於是拓海如同往常般,以不得罪人的安全回應來面對怪獸,他說:

  「嗯,這個蝴蝶結非常適合你喔!」

  拓海語氣爽朗地回答,怪獸頓時難為情地以雙手遮住自己的臉。

  「話說回來,為了籌備這次集訓,我們到底該買些什麼呢?」

  一步出車站,拓海隨即向逢由丟出這個疑問。

  下一瞬間,只見很適合蝴蝶結的怪獸突然舉起粗壯的手臂,猛然采人自己口中,「沙沙沙」地在體內翻找了一陣子之後,又從嘴裡抽出了一張A4大小的紙張。

  「喏,給你,這是杏子學姊寄放在我這邊的購物清單。」

  「……謝啦。」

  拓海一邊強忍著吐槽怪獸的衝動,一邊拿起這張由怪獸體內吐出來的A4紙,仔細看了一遍。看似杏子與九月的筆跡,在紙面上接連寫下了許多暑假集訓必備用品的名稱。

  「天啊……」

  不知為何,拓海在念過這張清單之後,竟有點呼吸困難地發出了呻吟。

  「算了,既然足那兩人寫的,我也只好認命了。基本上就照著這張清單,去購買必需……咦,逢由,你怎麼啦?」

  當拓海從A4紙面抬起頭來時,只見逢由佇足不前,動也不動地注視著前方。怪獸到底看到什麼東西呢?感到在意的拓海也自然地將視線栘向前方。

  然而,眼前除了出現一對四日相視、親密地牽著手的情侶之外,拓海並未發現其他足以吸引怪獸注意力的人事物。拓海雖然感到有點失望,但還是很溫柔地喚了她一聲:

  「逢由,我們差不多該走囉!」

  「咦?啊、嗯,說的也對。」

  怪獸一邊結結巴巴地回答,一邊上下晃動著頭部,看樣子她似乎是在點頭。

  取得怪獸同意之後,拓海便一手拿著購物清單,一邊邁步往前走。為了跟上他而賣力跨出肥短雙腳的怪獸,則是不經意地走到拓海旁邊,並一點一點緩緩地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

  將真面目隱藏於布偶裝底下的怪獸逢由,緩緩把手——把那些彈性十足、觸感柔軟的肉球伸向拓海的手指。逢由往前一看,親密地牽著手的那對情侶剛好映人她眼簾之中。

  怪獸的圓短手指悄悄地接近拓海的手背,距離兩人的手指觸碰在一起只剩下五公分、還有三公分、最後一公分……

  「咦,赤城同學?」

  突然聽見有人叫出自己的名字,嚇得怪獸反射性地急忙將伸出去的手收回。她快速轉身一瞧,隨即發現一名個子比拓海矮上一截的少年站在他們背後。

  「我果然沒認錯人。沒想到我居然能在這種地方遇見赤城同學,真是奇遇呢~」

  娃娃臉綻放出開朗笑容的少年,毫不避嫌地出聲向她打招呼。這名不知客氣為何物的少年,究竟是何方神聖呢?率先察覺到他真實身份的人,正是拓海。

  「……唐木同學?」

  「啥?等等,你是會澤拓海!為什麼你會跟赤城同學在一起?」

  方才整個眼中只捕捉到怪獸身影的少年,此時總算發現了拓海的存在,身子也因為吃驚而用力往後仰。

  長著一張娃娃臉的他,名叫唐木亙,是拓海及逢由的同班同學,同時也是單戀著怪獸逢由的不幸少年。當然啦,很遺憾的是就各方面而言,有著天然呆個性的怪獸基本上完全沒有察覺到他的心意就是了。

  「你……你們該不會是……」

  一對年輕男女利用假日時光和睦地並肩步行於街道上。面對如此淺顯易懂的情境,亙下意識地出聲大叫:

  「兩人單獨跑出來約會吧!?」

  「這、這!不、不是啦!我們才不是在約會,那個、這個……這是……」

  由於心事突然被戳破,只見頓時不知所措的怪獸嘴裡直嚷著「嗚哇啊啊……」,同時不斷揮舞長滿肉球的雙手。察覺到怪獸陷入困境的會澤《善解人意男》拓海,馬上為了化解亙的誤會,開門見山地開口說明:

  「我怎麼可能跟逢由約會嘛!我純粹只是找她一起出來幫社團買東西罷了。」

  震撼!遭到拓海如此斬釘截鐵地否定,使得粉紅色怪獸因過度驚訝而不禁睜大布偶裝上的雙眼。聽完拓海的說明之後,亙的反應是……

  「原來如此,說得也對啦!只因為看見你們兩人獨處,便誤以為你們是在約會……時下應該再也找不到這麼笨的人才對!我總算懂了!」

  震撼!再震撼!接連受到強烈打擊的粉紅色怪獸不由得豎起尾巴,筆直指向天際。只見她十分沮喪地垂下雙肩(尾巴也啪嚏一聲,頹然掉回地面),粉紅色背影寂寞地縮成一團。

  「……我到那邊的銀行去領個錢,能不能請拓海同學留在這裡等我一下呢?」

  「咦、呃,可以啊!」

  粉紅色怪獸一邊背負著「哀愁」這兩個字,一邊彷彿避開拓海般,步履沉重地走向離他們最近的一間銀行。當她一通過自動門,隨即被警衛叫住。

  「對不起,您這身打扮不太方便……」

  「這是我的便服!難道這間銀行只懂得以貌取怪獸嗎?」

  雖然耳邊傳來這段近似闖關的問答,但拓海還是刻意裝出一副沒聽見的模樣。為了保持內心的平靜,這種漂亮地忽視掉怪獸舉動的技巧,已然成為他不可或缺的求生技能。

  定睛直瞪~

  目送怪獸離開的拓海,接下來又受到亙發動一波近距離瞪視攻擊。

  「我問你,你當真沒有跟她交往嗎?」

  由於拓海無法理解亙的真正意圖,因此被這麼單刀直入地一問,反而使他頗感困惑。

  「你口中的她,是指逢由嗎?我說了我沒有跟她交往啊……」

  「我就知道!像你這種瘦巴巴的傢伙,根本配不上高大魁梧的她嘛!」

  拓海雖然當面被形容成「瘦巴巴」,但看見亙那張鬆了一口氣的表情,他還來不及生氣內心便已搶先理解眼前狀況。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換句話說,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在意自己與逢由之間有何關係的他……

  「你很喜歡逢由,對吧?」

  「你……對、對啦!我是很喜歡她,而且還一直單戀著她。不行是不是!」

  拓海一邊對亙的反應感到佩服,一邊脫口拋出了他腦中最先想到的疑問:

  「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啥事?」

  「逢由究竟好在哪裡啊?」

  「啥?難道你看不出她的優點在哪嗎?」

  「呃……可是,她是一隻怪獸耶?」

  「她就是那點好嘛!」

  就是因為那點喔?

  好像有點認同,又有點不太能認同。果然每個人的喜好不同呢……拓海實在很難隱藏起心中這份複雜的思緒。

  或許是誤解了拓海的煩惱神情,只見亙對拓海投出一道明顯的懷疑目光。

  「你跟她真的不是男女朋友吧?」

  「我才不會說謊騙你。我剛剛不是說得很清楚,今天我們兩人只是一起上街採購靈異現象研究社的必需物品罷了?」

  「你說這些話只是為丫騙我吧?」

  看樣子在旁人眼中看來,似乎就是認定拓海與逢由正在交往。雖然內心抱持著不太能夠理解的思緒,但拓海為了躲開這場無妄之災,決定將拿在手上的A4紙遞給亙過目。

  「這是社團的成員拜託我們上街採買的購物清單。看過之後,你應該就能理解我們真的只是一起上街買東西而已。」

  接下拓海遞過來的購物清單,亙隨即大聲念出寫在紙面上的內容。

  「我看看……『購買下列物品:塑膠墊、遮陽傘、防曬乳液、海豚造型游泳圈……橘九月筆』……」

  怒瞪。遭到亙怒目瞪視的拓海無奈地聳聳肩。

  「什麼什麼……『記得幫我買這些東西回來唷。沖天炮、陀螺炮、降落傘炮、老鼠炮、大龍炮……水無月杏子筆』……」

  「對於煙火一概不挑,果然很像是杏子學姊的作風吧?」

  「你這擺明是在開我玩笑對不對?這叫哪門子的社團活動必備用品啊!與其撒這種輕易會被人戳破的謊言,你大可一開始就挑明說你跟她正在交往不就得了!」

  「呃……可是那確實是我們靈異現象研究社的成員要求我們出來購買的物品啊!」

  「你騙人!有哪個世界的靈異現象研究社成員,會要求你上街購買海豚造型游泳圈跟大龍炮之類的玩意兒啊!」

  「她們確實存在於這世上,你再怎麼生氣也沒用啊……」

  雖然拓海也很感歎地回答,但對於怒火攻心的亙卻完全起不了作用。哎呀,這下子該怎麼說明,才能讓他相信我呢?面對單戀怪獸的少年一再地追問,拓海也不由得一臉困惑地佇立在銀行門口。

  此時,只見一台平凡無奇的白色轎車,停靠在單方面對拓海大加撻伐的亙背後。這輛很平凡地停放在路邊的車輛,很平凡地從裡側打開車門,同時兩名頭戴絲襪的男子很平凡地現身。

  「咱們上。」

  「好。」

  在拓海面前提振士氣的雙人組,拿著很平凡地散發出黑色光澤的手槍,很平凡地進入這間銀行。

  砰、砰。呀——!

  隔了幾秒鐘,拓海聽見了響亮的槍聲及女性發出的悲鳴聲。

  「逢由!」

  拓海馬上動身跑向銀行,然而跟下意識地採取行動的拓海比起來,亙則是被這突如其來的意外狀況嚇得兩腿發軟,整個人完全無法動彈。

  「這……等我一下啊,喂!」

  拓海撇下在緊要關頭毫無用武之地的亙,不顧一切地衝進銀行。

  隨後,拓海親眼目睹了一幅呈現在銀行裡面,有如地獄般的駭人光景。

  「快、快點把你的雙手舉起來!」

  當拓海衝進銀行時,只見絲襪男一邊以雙手握住手槍,一邊放聲大吼。而男子手中所握的手槍,則對準了站在正前方的粉紅色怪獸。

  「逢由,危險啊!」

  雖然拓海急忙人叫,不過理當聽見了拓海聲音的怪獸卻絲毫不為所動。對週遭事物一概不予理會的她,還以她那圓滾滾的腳踩住倒在地板上的某種物體。

  怪獸所踩住的物體,竟是手裡緊握著手槍,卻已失去意識的另一名銀行搶匪。

  「今天的我可不會手下留情,如果你不想也變成這副德性的話,就乖乖投降吧!只要你肯馬上向眾人道歉,我還可以饒你一條小命。」

  根據怪獸的言行判斷,這名宛如破抹布一般倒臥在地的搶匪,是被怪獸出手擊倒的。銀行搶匪出現也才不過幾秒鐘的時間而已,可見其動作簡直如電光石火般飛快。

  「叫、叫你雙手舉高,你聽不懂是不是!」

  絲襪男一邊以雙手緊握著手槍,一邊出聲恫嚇怪獸。不過,粉紅色怪獸並非一個會屈服於此等威脅之下的軟弱生命體。

  「想開槍就儘管開槍。不過,如果你沒辦法一槍取我性命的話……」

  粉紅色臉龐不斷散發出殺氣,怪獸一步步地逼近搶匪。面對這股極具壓倒性的存在,絲襪男只能維持著握槍的姿勢,連想轉身逃跑都辦不到。

  「別過來!別過來——!」

  犯人再也無法忍受怪獸逐漸逼近的恐懼感,終於用力扣下扳機。

  響亮的槍聲迴盪在整間銀行中。

  搶匪擊發的子彈,命中了正面逼近的怪獸腹部。逢由發出了「嗚」的呻吟聲,身體跟著彎成<字形i——

  「那種玩具槍,對我一點也沒用啦卅」

  旋即展現飛跳般的動作,一口氣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

  「區區點三八口徑就想取我性命,你未免也太小看本小姐了吧!」

  「嗚哇啊啊啊!」

  面對踩著輕快步伐持續進逼的怪獸,銀行搶匪只好不斷開槍射擊,然而每發子彈卻都軟弱無力地被怪獸的皮膚彈開,無法對她的身體造成任何一絲傷害。

  「接下來換我反擊了,必殺、怪獸飛踢—i!」

  接近搶匪的怪獸,為了一鼓作氣分出勝負,而發出了氣勢十足的吆暍聲。銀行搶匪一聽見怪獸的必殺宣言,隨即一邊提防著她那粉紅色的肥短雙腳,並急忙以雙手防禦自己的身體部位。

  然而怪獸卻揮出一記右直拳,轟向這名只顧著提防她雙腳的搶匪臉部。

  邊發出慘叫聲邊飛出去的搶匪,整個人猛然撞上離他將近五公尺遠的牆壁,全身癱軟地倒臥在冰冷的地板上。

  「你明明喊著……怪獸飛踢……怎麼會……」

  這就是銀行搶匪昏厥前的最後疑問。

  「正義必勝!」

  當怪獸氣勢十足地舉起雙手,銀行裡的人們隨即向她送上震耳欲聾的拍手歡呼聲。

  「原來那算是正義啊……」

  拓海雖一邊看著怪獸揮手回應眾人的聲援,內心卻不中得對銀行搶匪獻上由衷的同情。

  ***

  「話說回來,這出連續劇明明既要寶又搞笑,但拍攝經費卻花得很凶呢!」

  挑了步道階梯坐下的拓海,一邊苦笑,一邊喝著保特瓶裝綠茶。

  「是啊~聽說光是製造這具布偶裝,就花了好幾百萬日幣耶!」

  身穿T恤坐在旁邊的逢由,則是面露開朗笑容喝著自己的綠茶。

  兩人利用攝影空檔坐在便利商店前面,盡情享受著短暫的休息時間。

  附帶一提,由於待會兒怪獸還得繼續上場演出,因此逢由的下半身依然維持著被怪獸吞噬的模樣。或許是因為被布偶裝悶出了大量汗水,導致彷彿從蛹中羽化而出的蝴蝶般自怪獸內部露出上半身的逢由,以喉嚨不停作響的速度將綠色液體吞進體內。

  只見身穿短袖T恤的少女,喉嚨極有規律地上下起伏。雙眼追逐著逢由喉頭動作的拓海不禁感到有點難為情,連忙將視線栘回手上的劇本。

  「接下來要拍攝的場景啊,也得動用一筆龐大的經費呢!」

  拓海指著即將進行拍攝的情節,轉眼望向位於他們身旁的十字路口。為了拍攝本集最高潮的爆破燃燒場景,只見劇組人員正忙著在十字路口那邊,陸續完成相關的準備工作。

  高潮場面的內容如下:

  拓海在結束這趟慘不忍睹的購物地獄行程結束、與怪獸告別之後,露出一副精疲力盡的模樣,腳步蹣跚地橫越馬路。此時卻有一輛暴沖的小卡車迎面而來,眼見拓海即將被車子撞上,怪獸急忙衝出路面,朝這輛小卡車揮出必殺怪獸神拳。與怪獸正面對撞的小卡車,整支保險桿完全凹陷、前面的擋風玻璃也徹底碎裂、並岡為反作用力而飛向天際,隨後重重地掉回地表,在柏油路面翻滾了兩、三圈,最後撞上路邊的護欄,引發驚人爆炸。拓海因此得以平安撿回一命,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然後我會對拓海同學這麼說:『真是的,這樣突然橫越馬路很危險耶!幸好這次只是一輛小卡車衝過來,要是換成新幹線N了00系列的電車,我大概也得花上好一番工夫,才能把它打翻耶!』」

  「能夠寫出這種劇情對話的涉谷學長,腦子一定有問題!」

  邊閱讀劇本邊批評編劇如今已成為演員們每天必做之事,只不過對於喜歡寫這類不合理搞笑劇情的涉谷而言,能聽到演員們的不斷抱怨或許正足令他再高興不過的結果也說不定。

  總而言之,兩人一邊針對加上N700系的表現手法是好是壞交換意見,一邊閱讀劇本的後續內容。

  被粉紅色怪獸救了一命的拓海開口詢問:

  『要是一個不小心,很有可能連你自己也會身受重傷,但你為何還願意冒著生命危險,挺身救我呢?』

  逢由回答:

  『因為拓海同學是我最重視的人。』

  ——這句話聽起來宛如愛的告白。

  默念著劇本的逢由,一想到心地既純真又直率到極點的怪獸,便不由自主地歎了口氣。

  「因為拓海同學是我最重視的人……嗎?」

  「怎麼了?」

  「沒什麼。」

  聽見拓海開口詢問,逢由急忙闔上劇本。為了滋潤乾渴的喉嚨,而將保持瓶送至嘴邊的逢由,自然而然地轉眼望向接下來預定被炸掉的那輛小卡車。

  ……在劇本裡,最後還加上了一幕亙向拓海宣告認輸的場景。

  『當她遭到銀行搶匪襲擊時,你不加思索地衝進銀行。而當你快要被車子撞上時,她也毫不猶豫地衝出路面。雖然很不甘心,但看來我根本無法勝過兩位的心意嘛……』

  聽見亙這一番話,拓海總算有所覺悟。

  正如逢由擔心拓海一般,自己其實也很掛念逢由。原來自己……已經喜歡上逢由了——

  「這種感覺可真微妙呢……」

  逢由看著翻倒在地,又筆直撞向護欄的小卡車,輕聲咕噥起來。當拓海開口回問「什麼很微妙啊?」時,只見逢由依然面向前方,雙手則緊緊握著保特瓶。

  「由於平常我跟九月及拓海三人總是一起行動,所以像現在這樣只有我們兩人獨處,不禁給我一種很不可思議的感覺……」

  今天的拍攝主題是「拓海與逢由的第一次約會」,因此沒有演出機會的九月並不在現場,如今只有拓海與逢由兩人在一起。

  平常總是三人行的拓海,對逢由的輕聲嘀咕並未多作揣測,隨口回了一句「是啊!」並點了點頭。

  「就因為平常總是跟九月在一起,所以九月一不在場,咱們的表現反而不如往常呢!」

  「我不是這個意思啦……」

  緊抱著保持瓶的逢由,將視線投向身旁。

  他那張早巳看慣了的側臉,隨即映入自己的眼簾。

  「……我是說,我已經好久沒有像現在一樣,跟你獨處呢……」

  「好久沒有……嗎……也對。」

  逢由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拓海那輕聲做出回應的側臉。

  最後從他身上栘開目光的逢由,打算再喝一口茶,而伸手打開保特瓶的瓶蓋……這才發現瓶內已空無一物。看樣子今天她似乎以異於往常的速度,快速暍光了這瓶綠茶。

  「你要不要喝?」

  看見手持空罐,不知如何是好的逢由,拓海隨即將喝剩一半的綠茶遞給她。外表看起來雖然一副傻傻的模樣,其實拓海隨時隨地都很關心他身旁的人。

  「啊,謝謝你。」

  戰戰兢兢地伸出手掌的逢由,一邊接下大概剩下一半的保特瓶,一邊不經意地窺視他的臉龐。只見身為當事人的拓海,毫不在意地眺望著持續完成爆破場景相關準備工作的十字路口。

  「真是完全不放在心上呢……」

  逢由不曉得嘀咕了些什麼之後,再次確認拓海並末看著自己。隨後,她緩緩將拓海喝剩一半的冰綠茶栘至嘴邊……

  「你們兩人的感情還真好啊……!」

  突然聽見後面傳來一陣聲音,嚇得逢由急忙把保特瓶口拉離嘴邊,綠茶差點溢出瓶外。

  她回頭一看,只見以「最不會看時機的男人」這稱號名聞全校的唐木亙,站在他們的背

  「你們是不是隨時隨地都膩在一起啊?你們的感情到底好到何種程度咧?」

  「我們是好朋友,當然會時常在一塊啊!」

  縱使亙突然出現,拓海依然絲毫不為所動,還語氣平和地加以回應。然而擅長小事化大的亙,卻語帶嘲諷地追問拓海:

  「嘴上雖然這麼說,但其實你已經勾搭上這隻怪獸了吧?藉著共同演出連續劇的契機,而正式成為情侶檔,演藝圈不是經常發生這種事嗎?」

  「你嘛幫幫忙,我已經有一個名叫九月的女朋友,何況我一點也不想跟九月之外的女孩子交往啊!」

  拓海以輕鬆的口吻,搭配真摯的話語,同應「全校最白目男」亙這位知名人物的調侃。

  「經你這麼一提,我不記得之前曾經聽誰說過,連續劇當中的男女主角,好像很容易招致誤會,被認定在現實生活中也是一對。逢由,這真是令人頭痛的謠傳呢,你說是嗎?」

  「對啊,實際上根本沒這回事嘛!」

  平常總是戰戰兢兢的逢由,這次卻以極不搭調的堅定語氣,回應拓海這番話。

  逢由邊笑邊將手中的保特瓶擺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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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4-16 04:32 PM

  第三幕  粉紅色怪獸參加暑假集訓

  「沒想到我們居然真能到海邊玩水……果然凡事都得試試看才知行不行呢!」

  坐在電車靠窗座位的杏子,聲調開朗地向照亮大地的盛夏烈陽打招呼。

  這是暑假才剛開始不久的某個星期一,在萬衛無雲的晴空下,電視連續劇『怪獸美少女』的所有演員們,搭乘搖晃不已的電車,一路朝海邊前進。

  以面對面的形式落坐的四人座包廂,杏子、拓海、逢由及九月等四人,完全無視於坐在後方的彩枝、涉谷及其他劇組人員,一如往常地開心閒聊一些稀鬆平常的話題。

  「降雨機率0%,今天是前往海水浴場的絕佳日子,如果我們不是以電車為交通工具,那就完美無缺了啊……」

  「杏子學姊討厭搭乘電車嗎?」

  穿著牛仔褲與素色T恤、毫無風格可言的拓海,開口詢問徹底意識到夏天來臨,身穿由細肩帶背心及迷你裙組成清涼裝扮的杏子。被裝扮乏味的拓海這麼一問,暴露部位過多的杏子隨即咬牙切齒,握緊拳頭大吐怨言:

  「我恨透了電車這玩意兒!每次只要我一搭乘電車,百分之兩百一定會碰到色狼性騷擾!那些混帳東西,我只是息事寧人,他們居然還得寸進尺!」

  雖然拓海很想脫口講出諸如「既然你都這麼想了,那幹嘛不減少自己的暴露面積?」或是「杏子學姊絕對不可能息事寧人吧?」之類的意見,但他很清楚只要一說出口,肯定會招來百倍的反擊,於是他只回了一句「原來如此啊~」輕鬆地避開這個話題。

  代替乏味無趣的拓海開口回答的人,是穿著一身以短袖POLO衫搭配短褲,比較重視「活動便利性」而非「散發女性魅力」的夏季服裝的九月。

  「這也難怪啦,因為杏子學姊只要不開口說話,看起來確實是一位大美女啊!」

  「一點也沒錯,我只要閉嘴就是一名美女……喂!」

  黑髮美女隨即從座位上探出身子,伸出手臂拍打九月的肩膀。拓海見狀不禁心生佩服:「原來杏子學姊也會開自己玩笑啊……」

  在關西氣氛持續蔓延的車廂裡,響起了—陣節奏明顯慢了半拍的聲音,發聲的乃是為了保護肌膚不受盛夏毒辣陽光傷害而穿上長袖洋裝與長裙,在這種太熱天依然全副武裝的逢由。

  「就這一點而言,九月大可放心呢!因為一旦發生狀況,拓海一定會保護九月免遭色狼的毒手啊!」

  「沒錯,我一定保護到底,我絕對饒不了對九月出手的混帳!色狼通通都該從這世上徹底消失才對!」

  身為九月男友的拓海,特別加強語氣來附和逢由這番話。聽見這段有別於拓海往常風格、格外具男子氣概的言行,受到他保護的九月隨即誇張地點了點頭。

  「嗯嗯,發自內心憎恨色狼這段話,大概也只有色狼被害人才說得出口吧!」

  「不要說我是被害人!不要讓我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記憶!」

  因為可伯的記憶被重新喚醒,導致拓海不禁雙手抱頭,全身縮成一團。一聽說他是色狼被害人,杏子馬上興味盎然地靠到九月身邊。

  「怎麼著怎麼著?拓海曾經遭到色狼性騷擾嗎?」

  「好像有這麼一回事呢!他說有一次他搭乘客滿電車,重點部位突然被摸了一把。」

  「天啊~」

  逢由雖然滿臉通紅,不過還是探出身子,專心地聽九月描述此事。身為當事人的拓海,內心則充滿了無地自容的情緒。

  「哎呀,拓海雖然長相平凡,不過至少也具備了可以考進歌劇學園的水準嘛!所以即便有這種偏好的男性存在,也不足為奇……」

  「而且聽說犯人的技巧高明喔!當犯人下手觸摸他的重點部位時,他壓根兒沒想到要快點逃離對方的魔掌呢!」

  「我的老天啊~」

  「別說了!拜託你們別再討論下去了好不好!」

  由於拓海出聲哀求,面帶輕鬆笑容的女孩們只好作罷,不再追究此事。或許是因為消遣過拓海一番而感到心滿意足,只兒杏子一邊以臉頰迎著由窗戶吹入的夏風,一邊開心地轉回原來的話題。

  「話說回來,我可真羨慕九月呢!還有男朋友可以保護你……唉~我們也好想要一個能夠保護我們免遭色狼騷擾的男朋友喔~」

  「學姊口中的我們,是連我也包括在內嗎?」

  逢由提心吊膽地開口詢問,杏子隨即再明確不過地用力點了點頭,緊接著又對逢由露出符合她風格的大膽笑容。

  「怎麼著?難道逢由身邊已經有一名能夠保護你免遭色狼毒手的帥氣騎士?」

  「這……沒有啊……」

  逢由沮喪地縮起雙肩。此時,身為逢由摯友的活潑少女‧九月,見狀立刻用力抱緊她那纖細的肩頭。

  「不用擔心!如果有不法之徒膽敢對逢由性騷擾,本小姐必會狠狠地賞他的子孫袋一腳!」

  聽見九月這番充滿男子氣概的宣言,拓海馬上伸手擋住自己的重要部位,杏子則無法隱藏臉上的苦笑。乖巧的逢由及活潑的九月,容貌及個性完全相反的兩人是眾人及兩位當事人公認的手帕至交。

  「你們兩人的感情真是好到不像話呢。啊,你們該不會是百合吧?百合!」

  「百合嗎……如果對象是逢由的話,或許真有可能發展成百合關係呢~」

  「我們才不是百合!我們真的不是百合啦!」

  九月壞心眼地跟著杏子的玩笑起哄。逢由則不曉得為什麼,竟然很激動地向拓海表明自己並非百合一族。而嘴裡嚷著『好好好』,並一臉傻相地點了點頭的拓海,對這種一片混亂的場面早已習以為常。

  由於淚眼婆娑地主張自己性向完全正常的逢由實在非常可愛,導致杏子不由得開心地放鬆臉上的表情。

  「天啊~逢由不管做什麼,看起來都那麼的可愛呢!嗯嗯,既然這樣,那我也老實地向各位告白好了。我不但喜歡帥哥,也非常喜歡可愛的女孩子啊!」

  「你幹嘛突然搞出櫃啊?」

  笑聲不絕於耳的四人組。在他們背後的座位上,只見涉谷打開了顏色彷彿熟蕃茄一樣鮮紅的筆記本,一邊微微抖動肩膀,一邊專心地在筆記本上寫字。

  「啊,涉谷學長又在做記錄了!」

  「什麼!他八成又打算把我們的對話搬進劇中使用了吧!拓海,快去搶下涉谷學長的筆記本!」

  「為什麼要我去啊!」

  突然回神的涉谷察覺到危險即將逼近,便快速地從座位上起身。涉谷穿越座位之間的空隙,一溜煙地逃離現場,杏子與九月則猛然起身追趕涉谷。

  自從連續劇開拍以來,面露笑容的時間大幅增加的逢由,看見大人拔腿逃跑與兩位美少女快步追趕的畫面,不由得捧腹大笑。笑到雙眼帶淚的逢由,突然察覺到背對著她的彩枝老師,竟也跟她一樣,整個人彎成了<字狀。

  ……老師該不會生氣了吧?

  無視於內心感到不安的逢由,在暑假期間依然跟往常一樣身穿套裝,散發凜然氣勢的彩枝,就這麼坐在座位上,肩頭微微顫動。

  以斯巴達式教育手法聞名全校的女教師‧遠籐彩枝要維持她那嚴肅的形象,看來似乎也沒那麼容易。

  ***

  學園歌劇連續劇『怪獸美少女』(節錄自八月份第一周播映內容)

  副標題「暑假集訓!(前篇)粉紅色怪獸,回歸大海」

  「久等囉!」

  負責在沙灘上架設遮陽傘的拓海對這陣熟悉的聲音產生反應而抬起頭來。發現杏子、九月及逢由等三名少女出現在眼前,拓海馬上沮喪地垂下雙肩。靈異現象研究社等一行人,大剌剌地打著「暑假集訓」的名目來到海邊。當拓海看見換上泳裝的三名少女時,瞬間領悟到一個道理:原來『暑假集訓』不過是個藉口罷了……

  邊揮手邊朝他跑來的杏子,換上一套毫不吝惜地展現出一身光滑肌膚的純白色比基尼泳裝。她身上那套不注重「游泳」,而以「迷倒異性」為前提所設計出來的泳裝,跟杏子的姣好身材相輔相承,醞釀出一股令人聯想不到她還只是個高中生的健康魅力。

  「如何?看了之後是不是讓你色心大起啊?」

  「如果你沒補上這句話……」

  既然都已經打扮成這樣,如果可以別開口說話,她明明就可以輕鬆維持美女的形象啊……拓海早已懶得再去計算這種想法出現在自己心中的確切次數。

  「那,九月果然比較重視實用性呢!」

  「別加上『果然』這個副詞好不好!」

  只見最大魅力在於其平坦身體曲線的九月,穿著一件方便活動的連衣式泳裝。這是一件與杏子穿著剛好相反,完全看不出任何魅力,專為「游泳」而設計的競賽型泳裝。

  「好吧,其實這也滿符合九月的風格啦……」

  「少囉嗦,別一直盯著我看啦,大笨蛋。」

  由於拓海一直盯著自己的泳裝打扮,導致九月滿臉通紅地回罵。之後又經過了「罵別人笨蛋的人,自己才是個大笨蛋啦!」「笨蛋~笨蛋~!」等一連串固定搞笑橋段,最後九月毫不留情地賞了拓海的屁股一腳。

  被這一腳踢得撲倒在沙灘上的拓海,終於見到本日最佳女主角逢由。

  面對換上泳裝的逢由,感到困惑不已的拓海,終於勉強開口拋出一句:

  「那、那個呼吸管,看起來非常適合你喔!」

  「謝謝……」

  眼前這只嘴裡含著一根巨大呼吸管、頭戴巨大泳帽的粉紅色怪獸,一聽見這身泳裝得到稱讚,馬上難為情地垂下頭去。

  即便準備下海玩水,也絕不打算脫掉這身布偶裝,拓海啞口無言地凝視著這只堅守原則的怪獸。一人一獸默默無言地亙看了一陣子之後,個知不覺靠近的杏子兒狀立刻伸出手肘,輕輕戳了拓海的側腹幾下。

  「哎呀,你還在發什麼呆啊?難得逢由精心打扮了一番,你還不快點稱讚一下她的泳裝!」

  「冰裝?」

  雖然想要吐槽的點多到不像話,但拓海還是先接受現況,並試著與怪獸進行對話:

  「呃……那個啊……你雖然戴著泳帽,不過好像沒有換穿泳裝呢。不對,我剛剛才想到,反正怪獸平常就沒有穿任何衣服嘛,現在自然也無需再穿上什麼泳裝吧?啊哈哈……」

  「嗚哇啊啊啊!人家嫁不出去了啦~」

  「居然敢惹哭逢由,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啊你!可惡的性騷擾狂!」

  「真沒想到拓海竟然是這麼下流的男生,死變態!」

  「這……等一下、等一下,你們的反應是怎麼一回事?」

  被女性陣容搬出性騷擾及死變態等字眼大罵,拓海不禁手忙腳亂,不知如何應對。

  「別看逢由那樣,她可是個如假包換的早鴨子啊!」

  「什麼別看她那樣,她看起來就擺明了不會游泳嘛……」

  不經意地與杏子進行過這番對話之後,拓海決定親自擔任粉紅色怪獸的教練,指導她游泳技巧。當然啦,這也算是杏子與九月所策畫的「讓逢由及拓海成為情侶大作戰」其中一環,不過生性遲鈍的拓海卻完全沒察覺到這項事實。

  總而言之,硬是被安排與逢由兩人獨處的好好先生拓海,就這麼毫無疑問地舉辦了一場專門為怪獸設計的游泳講座。

  「首先,我們先試著做做漂浮練習吧。你將臉浸在水中,再試著放鬆全身力氣。如此一來,身體就會自然而然地浮在水面上……一般狀況……」

  拓海先栘動到水深一點的地方,隨即開始指導怪獸游泳技巧。經過一番熱情指導,最後卻補上一句很沒自信的結論,聽來格外討人喜愛。

  「一號,赤城逢由!要潛水了!」

  百分百投入的怪獸大大吸了口氣,整個身子順勢沉人海中。激起浪花的怪獸,整顆頭完全沒人海平面下方……經過了三十秒,只見氣泡咕嚕咕嚕地不斷從水底冒出,但拓海卻完全感受不到粉紅色巨軀有任何浮上水面的跡象。

  要怪獸學會游泳果然是不可能的任務吧?幻想著使出華麗泳技在海中穿梭的粉紅色怪獸……上述不可能的想像,使拓海深刻體認到現實的殘酷。

  「逢由,可以囉!」

  拓海以溫柔和藹的語調,呼喚著沉人海中、動也不動的怪獸。

  隨後,只見水面高高隆起,發出了「啪沙~」的驚人巨響,怪獸所戴的泳帽跟著出現。它那巨大的身軀從頭部到臉部、由臉部到胸部緩緩浮現的魄力,簡直跟觀賞一部老舊的怪獸電影沒啥兩樣。

  這幅彷彿有一陣沉重背景音樂不知從何處傳來的光景,看得拓海好一陣子說不出話來。海水『啵啵啵』地從含著呼吸管的怪獸口中不斷流出,完成了游泳特訓的逢由總算重新露出臉龐。

  「我的表現如何?是否確實地浮出水面呢?」

  為了拓海,逢由拚死拚活地在海中憋住呼吸。知道她確實付出過努力的拓海開口:

  「這個嘛……你衝出水面的身影還挺有模有樣的喔!」

  拓海竭盡心力,好不容易才擠出這句話來回答怪獸。

  ***

  白天的攝影進度暫告一段落後,演員及劇組一同享受了短暫的自由時光。

  有人盡情在海中游泳、有人被迫跟著下水游泳、有人待在沙灘上做日光浴、還有一隻穿著布偶裝靜靜閱讀書籍的怪獸,每個人都用自己的方式充分享受了海邊風情。然後……

  「咱們來放煙火吧!」

  當盛夏太陽開始緩緩沒人地平線之際,身穿誘人比基尼泳裝的杏子,隨即拿著一大堆煙火出現在眾人面前,令人不禁好奇穿著比基尼的她,究竟是怎麼將這些煙火藏在身上的?雖然現在天色還很明亮,並不適合放煙火,但由於晚上還有攝影工作等著他們,因此現在即便是一分一秒,他們也沒本錢浪費這難得的休息時間。

  「我正式指派逢由前往點燃煙火!」

  「YESSIR!」

  因為接下來還得十場演戲,所以穿著布偶裝度過了白日時光的逢由,純粹只因為「以她那身打扮,絕對不會被煙火燙傷吧」這個簡單理由,而被指派為點火員。

  杏子一邊愉快地哼著歌,一邊在沙灘上排設煙火。有沖天炮、又有火樹銀花,她顯然是依據個人喜好,而選購了這些花俏華麗的煙火。

  「煙火的相對位置會不會太靠近了啊?」

  「以那種距離看來,旁邊的煙火好像很容易被一併點燃呢……』

  拓海及九月一邊注視提心吊膽地拿著打火機的怪獸,一邊事不關己地在一旁閒聊。當然啦,他們倆是因為認定逢由就算再怎麼天然呆兼笨手笨腳,「也不至於做出一口氣點燃所有煙火的出包行為才對」,才剛說出這段從容的發言,卻……

  嚇得腰桿直往後栘的怪獸,正拚命地伸長那肥短的手臂,試圖點燃眼前的煙火;而身穿比基尼泳裝的美女則踮起腳尖,緩緩地靠近膽怯害怕的怪獸背後。面露邪惡笑容的比基尼美女小心翼翼地不讓自己的腳步發出任何聲響,最後才用力從背後推了戰戰兢兢的怪獸一把。

  「哇!」

  「呀啊啊啊啊!」

  怪獸嚇得整個人往前撲倒,點燃的煙火則被怪獸撞得倒向一旁。

  倒下來的煙火所噴出的火焰,就這麼順勢點燃了擺設於旁邊的其他無數煙火。於是火柱直噴天際、火球四處飛竄、腳邊還有老鼠炮到處跳來跳出,以及黑色塊狀物體扭曲著任由細瘦的軀體不斷膨脹。

  聽著學生們在沙灘上到處逃竄時所發出的震天慘叫,身為領隊的彩枝及涉谷——

  「還杵在那裡做什麼?快點打開攝影機啊!就算刻意拍攝,也不一定有辦法抓到這麼經典的畫面耶!一定要確實給我拍下來,我要使用這段畫面!」

  「被得意忘形的杏子及笨手笨腳的逢由拖累,導致靈異現象研究社一行人均陷入驚聲尖叫的煙火地獄中。響徹夜晚海岸的悲鳴、慘叫、瘋狂宴席!喔喔喔~創作靈感正不斷自我心中泉湧而出啊!我得趕緊重新修改劇本才行!」

  ……兩名完全派不上用場的領隊。

  只要有趣就好。在上述專業意識交錯下,這場海灘煙火大會呈現超乎眾人想像的高潮場面,並在令人意外的短暫時間內宣告落幕。

  ***

  學園歌劇連續劇『怪獸美少女』(節錄自八月份第二周播映內容)

  副標題「暑假集訓!(後篇)粉紅色怪獸與納涼試膽大會」

  「呃~既然煙火大會已平安順利告一段落……」

  「根本一點都不平安嘛!」

  面對以靈異現象研究社代表身份掌控全場的杏子,臉上貼著三塊OK繃的拓海心有不甘地插嘴。

  現在時間為晚上八點,太陽公公早已躲進地平線的彼端,而剛舉辦完納涼煙火大會的靈異現象研究社一行人,全身佈滿燙傷與瘀青,列隊站在夜幕低垂的海邊。

  被拓海這道充滿怨恨的眼光一瞪,杏子馬上伸手抓抓貼在鼻頭的OK繃,聲調開朗地試圖推卸責任。

  「哎呀~真是的,到底是誰書我們變成這副德性呢?」

  「不管怎麼想,這一切都是杏子學姊所造成的吧!」

  責任推卸失敗。

  「有有有~!我毫髮無傷喔!我的布偶裝上面也沒留下任何燙傷痕跡耶!」

  「逢由身上那套布偶裝連子彈都能彈開,煙火又怎能造成傷害……」

  得意忘形的杏子與負責吐槽的拓海,喜愛裝傻的逢由及慣用男性語調的九月,明明才經歷過一段駭人聽聞的地獄光景,但靈異現象研究社依然充斥一股熱鬧氣氛。

  「好啦,咱們就快點忘掉那段痛苦的記憶……」

  「你這個打造痛苦記憶的始作俑者,哪有資格講這種話……」

  「接著進行靈異現象研究社暑假集訓特別活動‧納涼試膽大會~!」

  彷彿故意打斷拓海的抱怨一般,身為邪惡大頭目的杏子活力十足地大聲宣佈。隨後,杏子有點反應過度地揮動手臂,指向位於海岸的巖礁地帶。

  「你們知道那邊有一個洞穴嗎?在那個洞穴裡面,有一間祭祖海神的廟宇。待會兒咱們就由兩人組成一隊,前往取回放在那間廟宇裡的木牌。」

  杏子興致高昂地解說試膽大會的遊戲規則。

  第一年加入靈異現象研究社、默默聽著說明的拓海,內心雖充滿了如同「為什麼集訓還要舉辦試膽大會啊?」「難道靈異現象研究社每年都會舉辦這種無聊的試膽大會?」「說真的,靈異現象研究社幹嘛特地跑來海邊集訓?這也太奇怪了吧?」等諸多疑問,但他還是刻意選擇不說出口,因為在這短短數個月當中,他已深刻體認到一項不變的真理,那就是即便說了也沒什麼用。

  「那麼,第一組就由拓海與逢由搭擋。你們倆要好好攜手合作,順利取回木牌喔!」

  連個抽籤的手續也沒有,拓海與怪獸就這麼硬是被湊成一組。當然啦,這也算是杏子與九月所策畫的「讓逢由及拓海成為情侶大作戰」其中一環,不過好好先生拓海依然完全沒察覺到這項事實。

  「真拿你們沒轍……逢由,我們走吧!」

  「嗯!」

  於是,拓海伴隨著腳步緩慢沉重的粉紅色怪獸,一同前往夜幕籠罩的海岸邊散步。

  「小心腳邊喔!」

  步行於海岸邊的拓海與逢由,在抵達沙灘與巖礁地帶的交界處後,便暫時停下腳步。原本走在陸地這一側的拓海,此時以走在逢由前方的形式,一步一步地確認腳邊的地形。

  「逢由,抓住我的手。」

  找到立足點的拓海,隨即向停下腳步的怪獸伸出一隻手。拓海那張被月光照亮的溫柔臉龐,使逢由不禁看得入迷。

  正因為拓海同學總是這麼溫柔,所以我——

  「逢由?」

  「咦?啊,沒什麼,我沒事。」

  只見回過神的怪獸,踩著與她那巨軀極不搭調的輕快腳步跳上了巖礁地帶。看見她毫無窒礙地跳至自己身旁,拓海只能邊苦笑邊收回原本伸出去的手。

  拓海若無其事地繞到靠海這一側,兩人再次並肩而行。

  ——因為知道怪獸不會游泳,所以他才刻意改變自己所站的位置,以免她不小心掉進海中……

  察覺到拓海這番不著痕跡卻令人好感度大增的貼心舉動,怪獸自然而然露出了開心的神情。拓海同學果然是一名十分溫柔的男孩子——

  「哇咧!剛剛明明是個牽手的大好機會耶!」

  「怎麼了?」

  「沒事!什麼事都沒有!」

  怪獸突然放聲大叫,還刻意以強調語氣說出「沒事」這兩個字,企圖藉此敷衍這個話題。可是無論再怎麼大聲敷衍,也無法挽回方才錯失的牽手機會,導致怪獸只能用長滿肉球的肥厚手掌不斷擠壓臉頰,苦惱不已。

  「天啊天啊,我該怎麼辦?這明明是一個能夠跟拓海同學手牽手一起在夜晚海邊散步的大好機會耶。可是,我也不能因此而開口要求他跟我牽手……對了,要是我故意裝出腳步不穩的模樣,他說不定就會對我說聲『這樣很危險喔』,並主動牽住我的手。唉唷,可是……我剛剛已經在他面前展現出輕快步伐,輕鬆地跳上巖礁地帶了啊!如果我此時又裝出腳步不穩的模樣,看起來一定很假啊!嗚~我該怎麼辦啊~」

  其實上述話語,已全部被拓海聽見了……

  由於怪獸這番自言自語講得實在太過清楚,害拓海費了好大一番工夫,才勉強忍住了苦笑。

  ——拓海的手,無聲無息地牽起了怪獸的手。

  怪獸訝異地轉頭往身旁一看,只見拓海那張被月光照亮的笑容,以夜晚的海洋為背景,清清楚楚地出現在她眼前。

  「要是不小心跌倒,可是很危險的喔!」

  聽見拓海語調和緩地說出這句話,連藏身於怪獸布偶裝之中的人,臉頰都不禁染上一抹緋紅。

  「謝、謝謝你。」

  「不客氣。」

  於是一個人及一隻怪獸就這麼手牽著手,開始漫步於海邊。他們親密地並肩而行,緩緩地配合彼此的步調。在月光照耀下,兩人相視而笑。

  ……一邊緩步前進,怪獸突然很落寞地輕聲說出一句話:

  「拓海同學果然很溫柔呢……」

  無人知道怪獸為何會感到如此落寞,只知道怪獸一邊從拓海身上挪開視線,一邊發出了感慨萬千的低語。

  「正因拓海同學總是這麼溫柔,所以我——」

  ***

  「他們倆人的表情都很不錯呢,看起來簡直就像一對真正的情侶耶!」

  杏子一邊沿著夜晚的海岸線行走,一邊不懷好意地跟走在身旁的九月說話。

  往前方望去,可以看見拓海與怪獸在海邊散步的身影。身旁跟著燈光、收音麥克風及電視攝影機等攝影專用器材的拓海與怪獸,正肩並肩緩步走向位於巖礁地帶的洞穴。

  光是看見攝影機一路隨行,便可清楚知道目前正在進行電視連續劇『怪獸美少女』的拍攝工作。現在拍攝的是「感覺很不錯的拓海與逢由,以及偷偷跟蹤這兩人的九月與杏子」的場景。

  「喔,在抵達巖礁地帶時,拓海還一邊確認立足點,一邊向逢由伸出手臂呢!能夠自然表現出這種貼心舉動,可見拓海真的很溫柔呢~」

  「因為劇本要求他做出那樣的演技嘛……」

  九月頗不愉快地瞇起雙眼。看來縱使是像九月這樣的女孩,一旦近距離目睹男友跟其他女孩子黏在一起,似乎也無法再繼續保持心平氣和的態度。

  平常總是受到九月與拓海這對傻瓜情侶的恩愛舉動刺激的杏子,彷彿要藉機報仇一般,不斷挑起九月內心的不安情緒。將攝影進度撇在一旁不管,只顧著出言刺激可愛學妹神經的杏子……外貌雖是美女,內心卻如同魔鬼。

  此時在前方的拍攝現場,只見踩著輕快腳步跳上巖礁地帶的怪獸,正因為察覺到自己錯失了與拓海牽手的佳機而十分苦惱地抱頭扭腰。雖然不太清楚她為什麼非得扭腰不可,但那其實也是滿符合怪獸風格的奇特舉動就是了。

  看著一個人與一隻怪獸合力營造出令人莞爾的氣氛,杏子不加修飾地脫口說出她所發現的一件小事:

  「你看,拓海很不經意地站在靠海的那一側呢!是因為怪獸不會游泳,他才貼心地站過去,以免怪獸不慎掉進海裡嗎?會注意到這種細節的男生,總是能悄悄博得很高的評價喔!」

  「拓海每天跟我一起放學回家時,也總是走在靠近快車道的那一側。」

  剛剛還堅稱「那只是演技,我一點也不在意」的九月,如今卻彷彿要跟怪獸對抗一般,自豪地開始談論起「只有我知道的拓海」。認真起來的九月實在很可愛,惹得杏子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笑意。

  「啊!你看你看,拓海主動握住了逢由的手耶!兩人還手牽手彼此深情地對視,好下流唷~」

  「一點也不下流。」

  嘴巴雖然這麼說,不過或許是無法正面觀看拓海與逢由飾演情侶的演出,只見九月神情憮然地轉過頭去。然而杏子卻伸出雙手,緊緊拙住了打算眼不見為淨的九月頭部,硬是把她的頭轉回正面。

  「喂喂喂,你幹嘛栘開視線啊?再過不久就要輪到你上場了,不仔細看著這兩人的演出,會搞不清楚正確的出場時機吧?」

  杏子找了一個聽起來冠冕堂皇的藉口,硬是逼九月轉頭往前看。只見一個人與一隻怪獸在月光籠罩下的夜晚海邊,手牽手凝視著彼此的身影,映入了抬頭仰望巖礁地帶的九月眼中。

  他露出一張九月從未看過、充滿了愛與體貼的笑容,筆直注視著逢由的雙眼。

  至於她,則任由羞怯與欣喜之情染紅雙頰,並神情陶醉地回望著拓海的瞳孔。

  來來往往的浪潮聲、淡然幽雅的上弦月光,這一切在在將互相凝視的兩人周邊氣氛,烘托得更為甜蜜顯著。

  「嗯嗯~站在旁邊看起來,那兩人實在很速配……」

  壞心眼地咕噥到一半,突然察覺到狀況不對的杏子,頓時支吾其詞。因為遭杏子扣住雙手,而被迫前望的九月……雙眼已噙滿淚水。

  「我玩過頭了!」內心馬上反省的杏子,立刻鬆開了抓住九月頭部的手掌。

  「兩人正在演出情侶戲,看起來當然速配啊!」

  閉上雙眼,九月明確地如此斷言。而學妹比往常更有魄力的語氣,則刺激了杏子天生具備的虐待狂心理,頓時,她的背部直打寒戰。

  (目睹男友跟其他女孩子膩在一起,明明無法繼續保持平和的情緒,她居然還強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天啊~真是太可愛了。一看到這種態度堅毅的女孩子,我就很想好好捉弄她一番啊!)

  能夠透過作弄親密好友而感受到無上喜悅的杏子,非鬼即魔。任由虐待心不斷引發背部顫抖,表面上卻不動聲色的杏子,悄悄地將嘴貼近堅強的學妹耳邊。

  「嗯,那兩人的感情還真好呢!」

  「是啊,他們感情很好。」

  「你吃醋嗎?」

  「沒有啊!」

  「你一定吃醋了吧~」

  「少囉嗦,給我閉嘴啦!」

  九月以小聲卻夾帶十成怒氣的嗓音壓制。而遭學妹以命令口吻詈罵的杏子,卻整個身子用力地往後仰,逕自沉浸在遭到可愛女孩破口大罵的歡愉中。身為虐待狂的水無月杏子,實際上也可以朝被虐狂的方向發展。

  受到很想一拳打飛這名愛找麻煩學姊的衝動驅使著,九月吞下心中泉湧而出的各種感受,態度堅定地望向前方。

  在前面行走的拓海及逢由,手牽著手、含情脈脈,十分辛福地相視而笑。

  「……都是因為杏子學姊說了些有的沒有的話啦……」

  明知那只是演戲而已,然而映人九月眼中的兩人,似乎真的是——

  ***

  學園歌劇連續劇『怪獸美少女』(節錄自八月份第二周播映內容)

  副標題「暑假集訓!(後篇)粉紅色怪獸與納涼試膽大會」

  「拓海同學,快一點!洞穴已經出現在我們眼前囉!」

  剛剛的甜蜜氣氛到底跑哪兒去了呢?隨著逐漸靠近目的地,情緒突然變得很興奮的粉紅色怪獸,彷彿彈簧一樣蹦蹦跳跳地跑上巖礁地帶。眼見怪獸的輕靈步伐,拓海只能面露苦笑,為了不跟丟她而快步隨後追趕上去。

  「小心一點喔!逢由你不會游泳,要是掉進海裡可就大事不妙……嗚哇!」

  聽見拓海的悲鳴聲,跳上巖礁地帶的逢由急忙轉身回望。然而剛剛還在伸手可及之處的拓海,竟已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從巖縫間飛濺而出的銀色浪花。

  「拓海同學!」

  急忙跳下巖礁的逢由,跪在方才濺起水花的地方。她探頭往水邊一看,只見水面上浮現數圈起伏激烈的波紋,顯示剛剛確實有某種沉重的物體掉進水裡。

  「拓海同學!拓海同學!」

  發現拓海墜海的逢由,維持著身穿布偶裝的模樣,朝來回不止的浪濤探出身子。她明知布偶裝根本無法浮於水面,仍毫不猶豫地打算跳進海中。

  「笨蛋!你這是做什麼啊!」

  跟蹤在逢由背後的九月察覺異狀,立即快步跳上巖礁地帶。九月一拉住企圖跳進海中的怪獸,躲在怪獸布偶裝裡的少女隨即驚慌失措地大聲哭喊。

  「怎麼辦?拓海同學被海……都是因為我放開了他的手,都是我害了拓海同學!」

  「掉進海裡了嗎?」

  九月環視了巖礁地帶,馬上發現了數圈看似拓海墜海所造成的白色波紋。

  「逢由你先退下……」

  九月用力將陷入混亂狀態的怪獸推離水邊,接著毫不迷惘地縱身躍人海中。

  九月露出前所未見的認真眼神,以堅定的意念放聲大吼:

  「拓海由我負責救起!」

  隨後,灰暗的海面竄起了第二根水柱。

  ***

  時間接近午夜十二點。

  借助自雲間透射而下的上弦月光輝,涉谷獨自一人在不見其他人影的海邊散步。

  在拍完「九月救起溺水的拓海」這個本日最精彩高潮的場面之後,劇組及演員們一同撤收,回到旅館休息。依照涉谷推算,為了儲備明天拍攝進度所需精力,眾人現在應該都已進入休息狀態小對。

  ……實際上,這群演員們卻以某位女學生為中心,或是在露天溫泉大吵大鬧、或是不顧身上浴衣敞開走光,卯起來打桌球打得汗流浹背、或是講鬼故事講到三更半夜仍不肯罷休……幾乎把整間旅館鬧得天翻地覆。

  也不曉得涉谷究竟知不知道學生們所上演的鬧劇,只見他將行李提進房間裡擺好,隨即快步走出旅館。涉谷一邊漫無目的地在夜幕低垂的海邊漫步,一邊開口對灰暗的大海說出一句話:

  「那麼……接下來該如何是好呢?」

  涉谷的輕聲咕噥所換來的回應,只有陣陣以單調節奏不斷來回的浪濤聲,連刺激鼻腔的潮汐芳香、一望無際的暗沉大海、以及從雲間露出面容的上弦月,都無法為涉谷的問題提供任何答案。在這個視覺、嗅覺及聽覺都毫無意義可言的世界中,涉谷只能獨自一人煩惱苦思。

  ——那麼……接下來該如何是好呢?

  「你失眠了嗎?」…

  突如其來的聲音使涉谷不禁回頭一望,只見一名身穿灰色浴衣的女性站在他身後。或許是因為剛洗完澡吧,這名女性未施脂粉,任由海風吹拂著她那濕氣未退的秀髮。

  「老師你也失眠了嗎?」

  聽見涉谷反問,身穿浴衣的女性以左手撥動髮絲,露出了微笑。

  既非熟悉的套裝身影,也未戴著橢圓框眼鏡,再加上她散發出一股非常沉穩的氣息,令人完全感受不到乎常那咄咄逼人的嚴肅印象。縱使現在的她與平日的她判若兩人,但涉谷還是一眼便認出她的真實身份。

  因為……涉谷絕不可能認錯眼前這個人。

  「我只是因為看見涉谷走出旅館,覺得有點在意,所以才隨後跟上罷了。」

  身為二年A班班導師的遠籐彩枝,伸手撥開蓋住耳朵的髮絲,以女性特有的圓潤嗓音回答。

  這陣嗓音完全不同於平常那位斯巴達式教師,是充滿慈愛的聲調,是在目前的歌劇學園中,沒有任何一名學生曾經聽過,但對身為畢業學長的涉谷而言,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忘懷的聲響。

  「我想起來了,涉谷從以前就有這種獨自煩惱的壞習慣呢!有什麼煩惱的話,儘管來找老師商量,不用客氣……老師之前不是這樣吩咐過你嗎?」

  「那都已經是幾年前的往事了啊……」

  涉谷不禁苦笑,同時也再次體認到不管事隔多久,她與自己終究只是「老師與學生」……

  「……我在思考今後的劇情走向。」

  由於他非常清楚自己就是拿老師沒轍,因此老實地招認,說出自己內心的牽掛,甚至不惜離開旅館獨自沉思苦惱的念頭。

  「老師也看到了吧……在今天的攝影過程中,九月為了幫助溺水的拓海,而跳進漆黑海中的場面。」

  「當然,當時橘同學的臉上出現相當動人的表情。」

  「是的,在她的表情上,極其明顯地浮現出『我一定會救回拓海』這股堅定的意念。」

  九月為了幫助溺水的拓海,縱身躍人海中。為了正確回想起這段場景,涉谷定睛凝視著黑暗。浮現腦海當中的九月,臉上露出了無比認真的表情,更要緊的是,這表情中還充滿了「想要救珍愛之人一命」的強烈意念……

  「看起來就像是九月的心中,發出了『我不想失去拓海』的悲鳴聲一般……」

  涉谷緩緩轉眼注視著彩枝。

  「看起來又像九月已在不知不覺中,喜歡上總是跟她吵架的拓海……」

  這算是身為編劇的直覺。假設在彼此吸引的拓海與逢由之間,再讓身為兩人好友的九月牽扯其中——必能讓整部戲變得更加有趣動人。

  「換句話說,你是因為不曉得是否該將『怪獸美少女』改成一部描述三角關係的故事,而困惑不已嗎?」

  「……嗯。」

  此時,彩枝著實覺得涉谷的想法很「有趣」,也正因為感到有趣,她才能不加思索地做出回應:

  「我們該做的,其實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拍攝出一出最棒最有趣的連續劇。如果你還認為自己是個專業編劇,就試著用盡一切手法,讓這出連續劇變得更加有趣動人吧!」

  不同於往常的冷酷語氣,彩枝以令人威受到熱情的口吻說出答案。

  「只要有趣就好,這不正是你遵行不悖的信條嗎?」

  這使涉谷回想起七年前,他遇見了一名比任何人熱心、比任何人認真,也抱持著比任何人更強烈的專業意識的女性,她曾經說過「只要能讓戲劇變得更有趣,要我做什麼都行」這麼一句充滿堅強意志的話語。

  曾經有一名笨拙純真的少年,一心一意地單戀著這名女性……

  「三角關係嗎……是一場得不到回報、令人傷心的戀情呢……」

  受到暗示的涉谷,忍不住吐露心聲。自己是否真能順利寫出「傷心戀情」的劇情呢……為此感到極端不安的他,直接地表達自己的想法。

  「涉谷……你很討厭悲傷的戀情嗎?」

  彩枝伸手將被海風吹濕的頭髮撥至耳朵後方。受到詢問的涉谷,一看見她那說是妖艷、又可解讀為天真無邪的動作,不禁露出滿臉笑容。

  「拿下眼鏡的老師,果然比較迷人。」

  聽見誇獎,只見彩枝出現些微訝異的表情之後——

  「沒想到才一陣子沒見,你倒變得很會轉移話題呢!」

  她說完後,面露微笑。

  涉谷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隨即邁步走向劇組留宿的旅館。快點回旅館去吧,盡快將方纔想到的點子整理成形。為了讓這部由自己撰寫劇本、老師擔任導演的連續劇能夠變成最棒、最有趣的經典劇集……

  「對了,我還沒當面向老師說過這句話吧……」

  涉谷邊走邊轉過身子,只見一名伸手壓住頭髮的女性身影浮現眼前。涉谷凝視著她那受到海風吹拂的秀髮,以及壓住秀髮的白皙手指,懷抱著存在於他心中的所有情意,對她說出一句話。

  「彩枝老師,恭喜您結婚了……」

  謝謝。她開口致謝,並伸手撥開頭髮……只見她的左手上,戴著一枚閃閃發亮的銀戒。

  「呼啊~好想睡喔……」

  在搖晃不止的電車中,杏子一手抓住吊環,一邊張口大打呵欠。

  看著學姊一臉惺忪,雙眼甚王還微微浮出淚珠的模樣,站在她身旁的拓海,心中仍然不知死活地浮現「只要不開口講話,明明就是個大美女啊……」這個至今已不知出現過幾百次的感想。

  結束這趟兩天一夜的攝影旅程之後,四名演員一同搭乘這輛黃昏時刻的客滿電車。簡言之,當他們為了趕回家而跳上電車時,很不幸地剛好碰上離開公司的上班族們蜂擁而出的下班尖峰時段。

  「真是奇怪啊……按照預定進度,我們明明拍到中午就可以回家了啊……」

  也難怪杏子會發出感歎,因為當初原本預定於中午完成一切攝影進度,卻因為攝影時間獲得延長,最後一拍就拍到了傍晚才收工。幾乎所有連續劇的拍攝工作都無法照原訂計畫進行。

  「救命啊~」

  聽見一陣近似於悲鳴的叫聲,杏子及拓海同時轉身望向車廂。手掌不慎鬆開吊環的逢由,遭到打算下車的乘客人潮所吞沒,即將順勢被帶往車外的光景,頓時映人兩人眼簾。

  拓海急忙伸出手臂,抓住了差點被人潮衝散的逢由手腕。多虧拓海出手拉了一把,逢由好不容易才得以從人海中僥倖生還。

  「逢由明明擁有穿著布偶裝到處奔跑的體力,為什麼沒有撥開人潮的臂力呢?」

  看著一臉蒼白地調整呼吸的逢由,杏子不禁面露苦笑。

  乍看之下似乎很遲鈍的逢由,實際上跟杏子及九月一樣同屬於田徑社,而且身為長程賽跑的代表選手。雖然擁有與她纖弱的外表截然不同的過人運動神經,但不知為何,她卻完全沒有將運動神經活用在一般生活中……不過,這點確實很像是逢由的風格就是了。

  「咦,九月跑哪兒去了?」

  救回逢由的拓海開始環視車廂,找尋原本應該跟在身旁的情人身影。只見運動萬能且運動神經超群的九月,大概在不知不覺間遭到人潮推擠,而孤伶伶地蜷縮在車廂一角。

  「真拿她沒辦法啊……」

  拓海歎了口氣,放開了逢由的手。在完全沒察覺到逢由咕噥著發出「啊」一聲的狀況下,拓海逕自伸手撥開準備回家的西裝集團,邁步走向九月所在的位置。

  撥開人群的拓海,突然感受到一股不對勁的氣氛。因為躲在車廂一角,面向內壁的九月,表情顯得格外僵硬。她緊閉雙眼、咬緊牙關,彷彿在強忍著什麼似的……

  「對不起,借過一下!」

  拓海發出聲音,同時用力推開了沙丁魚狀態的人群。當他好不容易看見九月整個人時,赫然發現竟有一名看似上班族的男子,伸出手掌抵住她的裙子。

  「喂!」

  拓海大聲怒斥,並用力扣住色狼的手腕。男子一與拓海四目相對,隨即甩開他的手,快步逃向隔壁車廂。怒髮衝冠的拓海打算追上去,但……

  由於有人緊緊抓住衣角,導致拓海不得不停下腳步。

  回頭一看,只見九月露十泫然欲淚的表情,雙眼含淚仰望拓海。

  拓海再次轉身怒瞪色狼逃逸無蹤的車廂,隨即牽起九月的手,快步移動到車廂另一角。然後拓海讓九月站在車廂角落,再以自己的身體做為屏障,硬是擠出了一塊小空間。

  「我就說過,要你自己小心一點嘛。九月這麼可愛,很容易成為下手目標啊!」

  由於平常愛講話的九月好像因為飽受驚嚇而閉口不語,所以拓海才刻意加強語氣警告一番。根據以往的經驗,拓海知道他只要搬出這種語調,好強的九月一定會回嘴反駁。

  「嗯……對不起……」

  然而聽見九月大出意外地向他道歉,反而使主動開口的拓海訝異不已。一發現仰望自己的九月雙眼已微微泛出淚光,拓海總算理解到一件事,那就是九月剛剛所感受到的恐懼,絕對非同小可。不管再怎麼毒舌、再怎麼不讓鬚眉,九月終究只是一名平凡的女孩子罷了。

  「拓海……」

  或許是受到眼淚的影響,九月發出撒嬌般的鼻音,並伸手拉了拉這名幫助自己擺脫色狼的少年衣角。

  「哪……你剛剛說的那句話,再說一次給我聽好嗎?」

  「啥?我就說要你自己小心一點——」

  話還沒說完,拓海頓時閉口不語……咦?我剛剛………該不會說了什麼多餘的話吧?

  「再下面那一句呢………」

  上一秒鐘,臉上還充滿著不安神色的九月,如今卻染上了一抹期待之情。理解九月真正企圖的拓海,雖然為了敷衍這個尷尬場面而苦心思索……結果還是想不出什麼好點子,敗在九月那雙水汪汪的眼眸之下,只得說出以下的台詞:、

  「……九月這麼可愛,很容易成為下手目標啊!」

  剛剛臉上還佈滿恐懼的九月,現在卻一臉幸福地放鬆表情。「幾分鐘前才剛受到色狼性騷擾……女孩子真能如此輕易地切換心情嗎?」拓海雖然為此感到訝異,然而仔細回想起來,拓海完全不記得自己曾經當面對自己的女朋友說出「你是美女」或「你很可愛」等讚美字句。當然啦,在他心中已經想過不知多少次就是了………

  受到喜歡的人誇獎真的這麼值得高興嗎?

  此時,九月突然伸手環抱住專心思考此事的拓海,並將頭輕靠在驚慌失措的拓海胸口。

  「拓海……也很帥喔!」

  然後拓海心想……

  受到喜歡的人誇獎雖然很難為情………可是卻更令人高興。

  「那對笨蛋情侶在要什麼寶啊……」

  目睹兩人在電車裡大剌剌地擁抱,上演一場打情罵俏的戲碼,站在遠方眺望情勢發展的杏子不禁嘟起嘴,開始冷嘲熱諷。水無月杏子,高中三年級,目前誠徵男友中。

  「我說逢由,你對那兩人有什麼看法?」

  為了吐槽將車廂一角渲染成粉紅色的兩人,杏子轉頭向逢由這名跟自己一樣沒有男朋友的學妹徵求意見。不過逢由並未讓杏子如願以償,而足以未曾展現過的開朗語氣回應:

  「看到那兩人的感情那麼好,連我都不禁為他們感到高興呢!」

  「哪來的感到高興啊!」

  雖然噘起嘴唇,杏子卻不經意地感受到一種不對勁的感覺。

  平常結結巴巴的逢由,卻以判若兩人的清晰口吻回答問題。那種感覺,很像是逢由在劇中扮演其他角色時,所採用的演戲態度。杏子覺得之前好像也曾見過逢由展現出同樣的言行舉止,於是她微微側頭,試圖回想當時的狀況……

  但又覺得太過麻煩,於是馬上停止回憶。

  「逢由總是絕口不說朋友的壞話呢!逢由真是個乖女孩,既可愛、個性又好,要是被像你一樣的女孩子看上,又受到你的告白,相信不管任何男生,一定會馬上被攻陷吧……」

  遭到杏子消遣的逢由,定睛凝視著那對躲在車廂一角、擁抱在一起的笨蛋情侶。

  「……才沒有這回事……」

  她目不轉睛……注視著彼此擁抱的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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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4-16 04:33 PM


  第四幕    粉紅色怪獸與初戀少女

  時間來到暑假即將畫上句點的八月某個週末。這一天的預定行程,是在利用佈景道具,架設出粉紅色怪獸「赤城逢由」房間場景的攝影棚中進行攝影。

  齊聚攝影棚的所有演員們,一拿到涉谷編劇剛出爐的新鮮劇本便馬上翻閱。

  「為什麼涉谷學長的劇本總是要到最後一刻才生出來呢?」

  「真希望偶爾也能早一點拿到,可以提前詳讀所有台詞呢……」

  拓海及杏子立刻上演了批判編劇的固定戲碼。其實,在這一年當中,單憑一己之力創作出這部電視連續劇所有劇本,承受諸多痛苦折磨的涉谷,則使佯裝什麼都沒聽到,內心也充滿了極想放聲吶喊的衝動。

  如今,拓海等人正專注地閱讀著這本由用心良苦的涉谷,付出血淚汗水編撰而成的劇本。

  這一集的劇情大綱如下:

  『在暑假即將結束之前,因為杏子的提議,眾人決定齊眾逢由的房間,攜手解決暑假作業。』

  看過劇本內容之後,在場的拓海、逢由及杏子三人,隨即你一言我一語地閒聊起來。

  「總之,就是暑假作業碰也沒碰的杏子學姊,打算借助他人之手來度過難關囉?」

  「跟現實一模一樣呢~」

  「不准說劇情跟現實狀況一模一樣!」

  「可是學年小她一屆的我們,感覺上應該無法幫杏子學姊處理暑假作業吧?」

  「直到開始專心拚作業之前,都沒能察覺到這個事實,確實很像是杏子學姊的風格呢~」

  「我才不想要這種風格!」

  面對天生容易說錯話的粉紅色怪獸,杏子毫不客氣地破口大罵;然而現場卻存在著另一名有辦法壓制杏子的強者。

  「喂,那邊很吵喔。水無月同學無聊的生態根本無關緊要,你們快點準備上戲吧!」

  「無聊……」

  使杏子啞口無言的不是別人,正是以魄力十足的熱情教學方式名聞全校的遠籐彩枝老師。

  彩枝憑藉著不允許任何反駁的嚴肅氣氛,及完全感受不到絲毫愛意的銳利目光,瞬間就使在場所有學生們的心靈大受震懾……話雖如此,不過大概也只有今天,眾人足因為與往常截然不同的理由而深感震撼吧……

  「呃,老師……我能請教一個問題嗎?」

  拓海代表其他演員,提心吊膽地舉手發問。

  「請問您這身打扮……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你看不出來嗎?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這都是一隻蟬嘛!」

  彩枝若無其事地回答,身上的服裝竟是一件造型十分逼真的巨大油蟬布偶裝。

  巨大的複眼、長於背後的四片半透明翅膀、彷彿堅硬細針一般的六隻腳、以及跟怪獸一樣,藏身於布偶裝中,透過嘴巴部位露出面容的人。這只造型逼真的巨大油蟬以雙腳步行的身影,除了用惡夢來形容之外,大概再也找不到更適當的形容詞了吧……

  「呃,請問這只油蟬為什麼會出現在這……」

  已經換上怪獸布偶裝的逢由,戰戰兢兢地詢問同樣身穿布偶裝的彩枝。被學生詢問的詭異油蟬女以無異於往常的冷淡語調,扭動著六隻腳出聲回答:

  「仔細看看劇本好不好?這次是以逢由的家為舞台,那麼逢由的母親當然也會出場啊!在這種狀況下,逢由的母親如果沒有穿上布偶裝,豈不是會顯得很不自然嗎?」

  看樣子彩枝似乎打算以「怪獸逢由之母」的角色參與這次錄影。

  ——逢由的母親,身穿巨大油蟬布偶裝。

  純就震撼程度而言,這確實是一項不會輸給任何戲劇的設定。

  好不容易理解狀況之後,杏子與拓海以全身縮成一團的粉紅色怪獸為中心,將臉湊了過去。於是兩名人類及一隻怪獸便用怪人油蟬女聽不見的微弱聲量進行一場密談:

  「據說一具布偶裝,不是得花上好幾百萬的製作費嗎?只為了今天這場戲,劇組就特地去訂做了這套油蟬布偶裝?」

  「更奇怪的是……為什麼怪獸的母親會是一隻油蟬?是因為夏天的緣故嗎?」

  「看起來好像一周後就會死掉說~」

  杏子肆無忌憚地脫口說出「那造型太過逼真,簡直可怕到極點」以及「巨大油蟬的本身就很噁心啊」等不滿的言詞,但是……一邊扭動著六隻腳的怪奇油蟬女,竟在不知不覺間靠近三人,並佇立於大肆批評的杏子背後。

  一分鐘後,扮成油蟬的彩枝先是側目瞥了遭到各種淒慘待遇而臉色蒼白、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的杏子一眼,隨即開始解說劇本內容。

  「靈異現象研究社一行人齊眾於逢由房間,由於拓海第一次踏進逢由的房間,因此對眼前一切事物感到驚訝不已。」

  首次踏入逢由的房間,拓海對這間意外平凡的房間感到訝異。

  打開衣櫃,發現裡面吊著一整排怪獸外殼,害拓海大吃一驚。

  得知逢由一家人都是徹頭徹尾的布偶裝狂,逢由的父親每到週末,還會忙著與正義的一方對戰,也讓拓海大感驚訝。

  「難道就不能安排一些比較普通,像是第一次進入女孩於的房間、令人感到興奮莫名的情節嗎?」

  無視於拓海的抱怨,只見油蟬彩枝面露認真神情,繼續進行說明。

  看見拿著果汁與點心進入房間的巨大油蟬女而嚇了一大跳的拓海。

  遭到油蟬以「我們總是聽逢由提起拓海同學的事喔~」這句話起頭,發動了一波詢問攻勢,而詫異不已的拓海。

  看見怪獸為了將糾纏不休的油蟬趕出房間,而在狹窄的房間裡展開一場怪獸大決戰,為此嚇得不知所措的拓海……

  就在拓海步上杏子的後塵,臉色也開始化為蒼白之際,認真閱讀著劇本的逢由,直到如今才發現身為好友的九月,竟從剛才便開始不發一語。

  「九月你怎麼了?肚子痛嗎?是不是吃太多了呢?」

  對於好歹也算是認真在擔心自己的怪獸,九月只能露出無力的笑容回應。

  「抱歉、抱歉,我只是有點在意接下來的劇情發展罷了……」

  看樣子九月似乎十分熱心地閱讀著剛拿到手的劇本,由於過度專注於劇本的內容,導致她彷彿完全沒聽見週遭傳來的雜音。

  「接下來的劇情發展?」

  或許是九月這番拐彎抹角別有含意的說法令她感到在意吧,只見逢由也為了找尋「接下來的劇情發展」而開始翻閱手中的劇本。在剛剛到手的劇本中,描寫了今天預定拍攝的兩場戲。

  前半段是在逢由房間所舉行的讀書會的熱鬧場面,後半段則是描述當拓海與九月意外有機會獨處在一起時,九月內心世界產生變化的場景。

  換句話說,就是劇中的九月,開始察覺到自己已喜歡上拓海的戲。

  「真的變成一個很難演出的角色呢!」

  將劇本放在膝蓋上,九月坦率地講出感想。

  看樣子『怪獸美少女』這部電視連續劇,今後似乎將以圍繞著拓海的三角關係為劇情描述重心。急轉直下的劇情發展使九月無力地垂下頸項。

  「要我跟逢由爭奪拓海……這種狀況我根本連想都想像不來啊!我到底該如何詮釋這樣的場面呢?」

  看著困擾不已的九月,藏身布偶裝之中的逢由輕輕伸手搭在好友肩頭。

  「放心啦!雖然這個角色很難演,但我相信九月一定可以表現得很出色。」

  「真的嗎?」

  「當然啊,九月可是我的好朋友耶!我隨時隨地都會幫九月加油打氣喔!」

  受到這番無厘頭的鼓勵,倒也足以讓九月重新找回開朗的心情。九月對方才激勵了自己的好友露出允滿活力的笑容。

  「謝謝你,一聽見逢由這麼說,我就覺得自己什麼事都辦得到,真是不可思議呢!」

  看見九月恢復活力,逢由也很高興地任由嘴角綻放笑意。

  「我隨時隨地都會幫九月加油打氣喔!」

  這是為了鼓勵摯友所說的話。

  同時,也是刻意說給自己聽的一句話。

  ——我會幫九月的戀情加油,不管什麼時候,我總是希望九月能夠得到幸福。

  然而,這句話說愈多次,逢由就愈是不由自主地意識到自己的真正心意;愈是幫好朋友的這場戀情加油打氣,她就愈是無法轉眼不看自己的心思……

  於是,少女意識到……自己真正的心情為何……

  ***

  學園歌劇連續劇『怪獸美少女』(節錄自九月份第一周播映內容)

  副標題「墜人情網的九月!粉紅色怪獸與初戀少女」

  「拓海同學,希望下次有機會能再好好與你聊聊喔!」

  讀書會結束後,拓海在巨大油蟬女扭動著六隻腳目送之下,離開了逢由的家。看著竭力想把油蟬女推進家門的怪獸揮手道別,拓海、九月及杏子三人步上了暗夜歸途。因為過度投入於用功寫作業及其他不相干的事情中,導致三人完全忘了時光流逝。當三人踏出逢由家的大門時,一輪明月早已高掛於夜空。

  三人依靠路燈指引,行走在杳無人跡的夜路上。跟往常一樣開朗的杏子聲音、認真吐槽的拓海聲音、頻繁祭出鐵拳與飛踢的九月聲音,不斷縱橫穿梭在寂寥的夜路中。

  「我家在這一邊,再見囉!」

  三人當中,率先脫隊的是杏子。

  持續揮舞手臂直到杏子身影徹底消失的拓海,與九月一同重新走在這條回家的夜路上。

  拓海輕聲咕噥著。

  「接下來……」

  「跟我獨處,一定讓你感到很煩惱,不曉得該聊些什麼才好,對不對?」

  「你不要這樣隨意猜測他人心中的想法好不好?」

  拓海嘴上雖然這麼說,不過因為九月確實戳破了自己的心思,所以他也無法以過於強硬的語氣反駁。

  自從認識以來,兩人一直維持著只要一見面,立即就會因為某些事情而大吵的關係,所以在這種兩人獨處行走於杳無人跡的夜路上的狀況,要他們開心地談天說地基本上是個滿難辦到的要求。因此,兩人不發一語默默前行。但是……

  「拓海。」

  出人意料的是,竟是由九月率先打破沉默。

  她不是個善於與他人閒聊的女孩。基本上,由於她講話頗為毒辣,又不擅長迎合別人的話題,所以也絕對算不上是一名懂得如何與朋友交往的女孩。不擅言詞的她,以粗魯的男性口氣詢問拓海。

  「我問你,你對逢由有何看法?」

  「……一隻怪獸。」

  隨後,一記夾帶強烈殺氣的右直拳快速掠過拓海的鼻頭。會澤拓海,在他十六歲的夏天,深刻體認到一個道理:原來看似無關緊要的玩笑話,也很有可能為白己惹來殺身之禍。

  「看法喔……我覺得她是個很不錯的女孩子啊!」

  拓海重新回答問題。雖然這是個十分曖昧的答案,不過並未換來另一記要命的右直拳,可見九月似乎也能夠認同拓海的回答。兩人並肩而行,九月再度追問:

  「那……你跟逢由約會過幾次了呢?」

  「我不記得曾經跟逢由進行過任何一次約會啊……」

  「啥米?」

  九月的雙眼倏然上揚。然而縱使遭到九月以這道充滿殺意的眼神瞪視,拓海除了據實以告,也沒有其他說辭可用。

  「本來就是啊,我們又不是正式交往的男女朋友,如果就這樣跑出去約會,未免也太奇怪了吧?」

  「你瘋了不成?不管誰都能看出逢由很喜歡你耶!既然知道,就快點跟她交往!好歹也帶她出去約個會啦!」

  「呃……為什麼我非得照九月的話去做不可呢?」

  看見拓海半帶玩笑的表情,九月不禁怒髮衝冠。她激動地抓住拓海的衣襟,用力揪起眼前這名身材比自己還高的男孩子。

  「問我『為什麼』?廢話!當然是因為我是逢由的好朋友啊!只要是為了逢由,我什麼事都願意做,我絕對饒不了任何惹哭逢由的傢伙。所以,看見你那種猶豫不決的態度,就讓我火冒三丈啦!」

  遭到九月這番充滿男子氣概的責罵,對自己優柔寡斷的個性有所自覺的拓海,一時之間也找不到可以反駁的字眼。

  然而,或許是對於拓海這種連面對女孩子也只能任人擺佈的軟弱姿態感到十分不滿,只見九月情緒激動地持續責備罵不還口的拓海:

  「你對逢由到底有何看法!如果喜歡她的話,就該明確表態!只要你肯好好與逢由交往,那我也就——」

  我也就?

  原本還想說些什麼,但是連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想說些什麼的九月,不由自主地鬆開了抓住拓海的雙手。

  「我喜歡……」

  拓海的聲音一傳人耳中,九月的心跳頓時加速。

  「我喜歡逢由。」

  拓海一邊以單手按摩剛剛被九月勒住的脖子,一邊明確地說出自己的心意。九月則是受到一股連自己也無法理解的情緒控制,默默地側耳傾聽。

  「剛剛被九月這麼一罵,我總算瞭解到……嗯,我確實很喜歡逢由。由於現在的生活十分快樂,所以我原本希望能夠再享受一陣子……但是,也對,正如九月方纔所說,總不能一直維持著現狀,是吧?」

  拓海果然喜歡逢由,承認自己心意的拓海終於下定決心要正式向逢由表白,這一切都是因為被關心朋友的九月認真臭罵了一頓所致。

  「謝謝你,九月果然是一個為朋友著想的好人呢!」

  「呃、嗯,當然啦!因為逢由是我的好朋友嘛!」

  九月以充滿男子氣概的口吻回應,然而她的語氣卻變得格外軟弱。

  怎麼搞的?我的心願明明就是希望看見拓海與逢由成為男女朋友。但是,為什麼一得知拓海喜歡逢由,我的胸口卻感到如此疼痛?為什麼聽見拓海對我說「你真是個好人」,我的內心便覺得如此難過?為什麼?為什麼會這麼……

  隨後,少女有所自覺,她察覺到自己真正的心意。

  我懂了,原來我——喜歡上拓海了……

  ***

  在夕陽餘暉透射而人的靈異現象研究社社辦當中,身穿萌黃色制服的九月,正坐在椅子上動也不動地凝視著劇本。

  當喧囂熱鬧的暑假順利告一段落,同時勉強擊退了在第二學期一開始馬上現身來襲、名為『期中考』的惡魔之後,好不容易可以專心投入戲劇演出的九月,再次陷入沉思之中。

  抬頭仰望掛在牆上的時鐘,發現時間已將近傍晚五點,操場傳來結束社團活動的學生們所發出的聊天聲。就在人影一個個從校舍消失的過程中,還有攝影進度必須消化的九月,望眼欲穿地在社辦裡等待,希望自己上場的時刻能夠快點來到。

  依照彩枝導演的吩咐,社辦裡正在進行架設照明及攝影機等器材的工作。或許是因為先前花費了比預定還長的攝影時間,因此劇組為了補救落後的進度,每個人都很忙碌地展開行動,沒人敢停下來休息。

  「九月,辛苦你囉!」

  突然聽見有人叫了自己的名字,陷入沉思的九月頓時驚訝地抬起頭來。

  也不知到底是何時出現,只見身穿學校制服、手提學生書包的逢由,就這麼佇立在九月眼前。逢由以布偶裝之外的打扮出現在攝影現場,或許是一個相當新鮮的光景也說不定。

  「咦?我記得逢由今天應該沒有戲份吧?」

  九月邊回想劇本內容邊開口詢問。正如九月的記憶所示,在今天預定的攝影情節當中,並未包含任何與逢由有關的戲份,但……

  「你在說什麼啊?我們今天不是約好要一起回家嗎?」

  受到這陣和緩的聲音提醒,九月總算回想起來。她記得自己似乎跟拓海及逢由約好,今天放學三個人要一起回家,但因為被攝影進度追著跑,導致她把這件事給忘得一乾二淨……

  「對不起,你該不會特地留下來等我拍完今天的進度吧?」

  察覺到沒有戲份的逢由還留下來等到這麼晚,九月連忙雙手合掌向她道歉。不過得到九月致歉的逢由,卻一邊啪噠啪噠地擺動雙手,一邊對九月的擔心做出回應。

  「不是、不是,你誤會了。我之所以留到這麼晚,並非九月的緣故喔,而是因為被涉谷學長找去,一直聊到剛剛才告一段落啦!」

  「被涉谷學長找去?學長找你聊些什麼啊?」

  「嗯,學長追根究底地詢問了關於我跟九月的關係。」

  這一天,被叫至進路指導教室的逢由,在手持鮮紅色筆記本等待她出現的涉谷以「你跟九月是怎麼認識的?」、「你跟九月是怎麼成為好朋友的呢?」、「你與九月之間曾經發生過什麼有趣的插曲嗎?」等等問句轟炸之下,徹徹底底地招出了兩人間的情誼。

  涉谷雖說「因為這能成為我撰寫劇本的參考資料」,但……

  「不管是在劇中完整重現我們的日常對話也好,或是原封不動地使用煙火地獄的影像也罷……涉谷學長果真是一名只要有趣,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的人呢!反觀我與逢由成為朋友的話題,根本太過平凡,再怎麼聽也沒什麼趣味可言嘛!」

  「是啊~」

  身穿制服的逢由語氣爽朗地表示贊同。實際上,逢由與九月的相遇毫無戲劇性可言,幾乎沒有半個足以成為涉谷所需參考資料的有趣插曲。

  不知懼怕為何物的九月,主動開口向因為不擅言詞&極端怕生而遲遲未能交到朋友的逢由打招呼。

  由於兩人同屬田徑隊,所以時常一起放學回家。

  驀然回首,兩人相處在一起的頻率已變得更加頻繁,在不知不覺當中,兩人也開始互相傾吐私生活方面的話題……

  既不是極具衝擊性的相遇,也沒有什麼很明確的契機。晃眼間,兩人早已成為知交。只是這麼一個隨處可見的平凡狀況罷了。

  專心回顧著當初相遇的景況,逢由突然察覺到盯著劇本看的九月表情竟顯得格外僵硬。

  「你怎麼啦?露出那麼奇怪的表情,有什麼事令你感到煩惱嗎?」

  「嗯~這該說是煩惱嗎?」

  漂亮地迴避掉逢由那句「奇怪表情」之後,九月闔上劇本,仰望站在身旁的好友。看見逢由那由衷擔心的神情,九月頓時產生安心感,隨即開口向她坦承:

  「是有一點問題啦,我無論如何就是無法理解這個角色的心情,這讓我很困擾啊!」

  「角色的心情?」

  彷彿鸚鵡學舌般輕聲覆述一遍之後,逢由開始回溯自己的記憶,試圖搜尋劇本內容。

  九月所飾演的角色,是一名有點暴力傾向、會在話還沒出口之前就搶先動手的女孩子。嘴巴惡毒,總是跟拓海吵架……實際上,卻是一個一心一意單戀著心儀之人的笨拙女孩。

  「我已從涉谷學長口中得知今後的劇情發展,他說劇中的九月會因為壓抑不住內心的思慕,終於決定開口表白,但我就是無法理解那樣的心境啊……」

  「你無法理解要向心儀之人告白的心情嗎?」

  「是啊,對方可是知交的男朋友耶!不管怎麼想,這次告白絕對不可能順利成功嘛!明知如此,為何還要刻意做出破壞彼此友情的舉動……這我實在無法理解啊……」

  聽見九月這番理所當然的口吻,逢由自然而然地垂下視線。逢由就這麼低著頭,以不知能否傳人九月耳中的細微音量,輕聲咕噥起來。

  「我……似乎可以理解。」

  或許是聽見了逢由的聲音吧…九月驚訝地轉眼望向逢由。受到好友注視的逢由,邊設法避開她的眼神,邊結結巴巴地繼續往下說:

  「想必是因為再也無法忍耐下去了吧……因為喜歡上對方,即便知道不對,卻也阻止不了自己的心意……」

  「舍友情而就愛情?感覺實在有點討人厭說~」

  面對逢由這番神情凝重的描述,九月語氣開朗地一笑置之。或許是受到九月開朗的神情牽引吧,逢由也跟著換上笑容,並語調爽朗地回答「是啊,很討厭說……」

  ……雖然回答的語調十分爽朗,然而逢由的表情卻浮現一絲陰霾。

  「我說九月……」

  此時,逢由發出了極不自然的沉穩聲音。

  被呼喚的九月抬頭仰望摯友。逢由臉上明明露出笑容,但不曉得為什麼,九月卻無法認定那是一張笑容。

  「我想告訴九月一件事……」

  聲調壓低,不過依然維持著笑容的逢由,緩緩地對九月開口。

  ——非說不可,我得確實告訴她才行。縱使是因著話題的走向而演變至此,但我覺得一旦錯過這次機會,我將無法再鼓起勇氣向九月坦白……

  逢由的手自然而然地握拳,由於用力過度,甚至連指尖都失去血色,逐漸變為蒼白。喉頭微微顫抖的膽怯少女,正拚命地試圖吐出真心話。

  因為再繼續沉默不語,總有一天她會被自己的情緒壓垮。

  因為再繼續保持秘密,總有一天必會對自己最重視的朋友造成嚴重傷害。

  因此她認為必須在事態爆發之前,好好說明此事才對。她覺得只要毫不保留地說出一切,詳細說明,相信九月必定能夠理解。至少現在的逢由對此深信不疑。

  對此……深信不疑。

  「我說九月啊……」

  逢由下定決心,發出聲音。

  「其實我啊……」

  「橘同學,換你出場了。快點過來準備!」

  彷彿打斷逢由的表白一般,嚴格的女導演出聲呼叫九月。聽見導演點名的九月,馬上挺直背桿,起身離開座椅。

  「抱歉,逢由,下次再找機會說給我聽吧!」

  九月將劇本丟在椅子上,神情開朗地舉起一隻手。

  「啊,對了,聽說今天的攝影會拖到很晚,你就先跟拓海一起回家吧!」

  最後只留下這句話,九月便消失於劇組間。

  逢由雖想出聲呼喚知交的背影,但不知為何,卻連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同時不自覺地闔上了原本打開一半的嘴。

  當她的視線往上移動,隨即看見面露認真表情與劇組人員進行溝通的摯友身影。正因為知道九月已經集中精神,所以逢由著實不忍再去打擾她。

  ——明天一定要坦白告訴她。

  懷抱著一股令自己胸口感到苦悶,卻又覺得鬆了口氣的奇異情緒,逢由轉身背對九月。

  ——明天一定要坦白告訴她,同時為這一切畫上句點。

  「咦,九月人咧?」

  在正面玄關等待著逢由走出校舍的人,正是早已準備動身回家的拓海。

  升上二年級之後,開始騎自行車上學的拓海,一看見獨自走出學校的逢由,馬上推著愛車來到她身邊。

  「她說因為拍攝工作可能拖到很晚,所以叫我們先回家。」

  逢由面帶有點死板的笑容,回答拓海;然而拓海似乎不太在意逢由臉上那有點微妙的表情,只是滿不在乎地「哦~」了一聲。

  「那也沒辦法啦,今天咱們就一起回家吧!」

  「……嗯。」

  看見逢由輕輕點了點頭,拓海隨即單腳跨過自行車。

  「我送你回去。」

  跨上自行車的拓海,一邊看著逢由一邊伸手指向愛車後座。由於找不到拒絕他這番邀請的理由,逢由只好動作僵硬地點了點頭,側身坐上自行車後座。

  「抓緊一點喔!」

  一聽見拓海的吩咐,逢由馬上緊緊抓住拓海的腰際。她以雙手環抱著他的腰,將自己的胸部緊靠在他背上。

  逢由感受著拓海的鼓動,回想起歌劇市流傳已久的某個都市傳說。

  她記得杏子學姊曾經說過,為了不讓兩人共乘,因此大多數自行車上市時,已事先拆除後座;然而在歌劇市販售的自行車,幾乎都附有後座。根據杏子學姊的說法,似乎是因為「在校園愛情連續劇當中,自行車後座是不可或缺的配備」這樣一個很像是謊話的理由,不過……

  「或許真的不是謊言呢。」

  逢由緊拙著拓海的腰,思考著這類無關緊要的事。

  兩人共乘的自行車,就這麼搖搖晃晃地穿越校門。眼兒拓海拚命使出力量踩著踏板的模樣,逢由不禁心生「男孩子果然不一樣呢」的佩服念頭。當自行車騎出一定速度,車身也恢復平穩之後,逢由自然而然地開口找拓海聊天。

  「還可以嗎?我會不會太重?」

  「沒問題、沒問題,或許是由於你整天都穿著布偶裝,因而發揮了減重效果吧,跟九月比起來,你簡直輕到不像話啊!」

  一邊笑著一邊在內心浮現「這段話若被九月聽見,她肯定會大發脾氣吧……」這個念頭的逢由,幾乎出於下意識地回問:

  「你也時常這樣載九月嗎?」

  「偶爾啦。」

  拓海不加思索地回答,逢由不禁捫心自問:

  為什麼我會脫口提出這個問題呢?

  為什麼聽見他的回答,會令我感到如此心痛呢?

  自行車的速度逐漸加快,夏末涼風溫柔地輕撫著逢由的雙頰。逢由委身感受著自行車傳來的振動,將額頭緊貼在他的背上。

  為什麼事情會演變至這種地步呢?九月明明是我的好朋友,明明是比任何人還要重要的知交。去年觀看BS歌劇的時候,我明明還能夠很坦率地幫他們兩人的戀情加油打氣,但……

  晚風輕撫肌膚,橘紅色的日光照在兩人身上。為了預防自己從自行車上摔下去,少女緊緊依偎在他身上。鼓動聲隔著他的背部傳人耳中,同時……也感受到他的體溫。

  逢由體驗著溫柔的晃動,回想起遙遠的往事。

  回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悄悄將情書放進學校鞋櫃的回憶。

  回想起放學後獨自一人抱著緊張的心情,在校舍後面持續等待的場面。

  回想起雖然支吾其詞,還是竭盡所能地表達出來的心情。

  以及回想起在聽了自己那番亂無章法的表白之後,有點難為情地點了點頭的他,臉上所浮現出來的表情。

  ——如今,自己再次感受到無異於當時的心臟鼓動。

  「逢由,到家囉!」

  聽見拓海的聲音,逢由的思緒頓時被拉回現實。

  她轉眼環顧週遭,只見自行車已在不知不覺當中停住,而自己所寄宿的房子已經出現在眼前。逢由輕輕地從拓海身上收回雙手。

  「謝謝你,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啊~」

  離開自行車後座的逢由,以一如往常的緩慢聲調向拓海道謝。她邊笑邊往前看去,隨即望見拓海那張染成橘紅色的臉龐。

  ……逢由的視線就這麼不由自主地停留在拓海的臉上。

  「拓海同學,你流了好多汗喔!」

  多載了一個人還騎自行車騎了很長一段路的拓海,額頭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他那張因反射夕陽餘暉而顯得閃閃發亮的臉龐,促使逢由自然而然地向他伸出手掌。

  「我果然太重了?」

  「就跟你說沒這回事嘛!」

  「可是,你流了很多汗耶!」

  為了幫忙擦掉額上汗水,逢由冰涼的手掌觸碰到拓海的臉頰。她所接觸到的肌膚格外滾燙,令她覺得自己的手指頭好像快著火似的……

  「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啦!」

  語畢,他露出了笑容,那是一張像極了拓海平素風格的溫柔微笑。

  不經意地……逢由純粹只是很不經意地以她纖細的手指,緩緩包覆他那被汗水沾濕的肌膚。她以自己的白皙雙手,溫柔地撫摸著他的臉頰。

  「逢由?」

  連拓海的咕噥也無法傳人她耳中,如今在逢由的眼中只映照出——自己心儀之人的笑容。

  面對面站在拓海眼前的逢由,筆直凝視著拓海的雙眼,緩緩地將臉貼近。

  ——兩人的唇輕輕觸碰在一起。

  「…………咦?」

  發出這聲咕噥的人,是逢由。

  看著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啞口無言的拓海,逢由總算理解到自己方才究竟採取了什麼樣的舉動。

  急忙搗住嘴唇的逢由,一把推開拓海與自行車,轉身逃進屋子裡。

  被留在屋外的拓海,則是聽著門扉傳來的關閉聲,在完全無法理解剛剛究竟發生什麼事的狀況下,悵然若失地佇立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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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4-16 04:37 PM

  第五幕

  有一名男孩子坐在翠綠的草皮上,露出一臉茫然的表情,心不在焉地眺望著放學後的操場。

  操場上雖然不斷響起運動類社團活動所發出的鶯聲燕語,以及粗獷有力的吶喊聲,但很可惜的是神情呆滯的他,彷彿完全沒聽見這些聲音一般。

  「那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表情茫然地眺望著操場的他——會澤拓海,雖然知道為時已晚,但一回想起昨天發生的事,仍令他煩惱不已。一想起昨天傍晚那件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事,他的雙手便不禁猛抓自己的後腦勺。

  「……只有那種意思吧……」

  不管想再多次,只能得到同樣的結論,拓海沮喪地垂下頸項。從一大早沮喪到傍晚的他,眼前最大的煩惱,當然是關於他同班同學‧赤城逢由的事。

  不管再怎麼遲鈍的男孩子,在受到那樣的對待之後,也不可能察覺不到逢由的心意。

  可是拓海怎麼也無法相信這個事實,若以更坦率一點的說法來形容,那就是拓海並不想相信這個事實,因為拓海與逢由——

  「你窩在這裡沮喪個什麼勁啊,年輕人?」

  不知從何處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拓海反射性地抬起頭來,隨即發現一名身穿T恤及短褲的女學生,正站在操場那邊看著自己。

  大概還在進行田徑隊的練習吧……這名任由被汗水濡濕的T恤緊貼在身上,以及晚風吹拂著一頭長髮、臉上露出無畏笑容的女孩子,正是天下無敵的三年級學姊‧水無月杏子。

  杏子見拓海並未做出回應,便得寸進尺地換上一臉奸笑,並將短褲的褲腳輕輕往上卷……

  「我知道了~你一定是看我的美腿看到入迷了吧?你這大色狼。」

  「才不是咧!」

  拓海馬上否定。

  「好啦,那不然到底是怎麼了?我很難得看到你獨自一人耶,你今天沒有跟九月及逢由一起回家嗎?」

  水無月杏子這女孩,平常明明粗枝大葉,但有時卻能直擊問題核心,因此格外難以應付。拓海佯裝沒聽到緩緩起身,並若無其事地拍掉褲子上的泥土。

  「偶爾我也希望自己能夠擁有獨處的時間啊!我要回家了,再見。」

  「啊,梢等一下。」

  杏子急忙出聲叫住迅速轉身背對她的拓海。拓海一停下腳步,杏子馬上露出和藹可親的笑容,快步跑向他身邊。

  「我也剛好結束了團練喔!」

  咱們一起回家吧!對於她面帶笑容的提議,拓海實在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那……你跟她們倆是不是發生了什麼問題?」

  與換回學校制服的杏子一同步上歸途的拓海,聽見杏子毫無預警地突然提出這個直接命中癥結的問題,頓時現出狼狽不堪的神態。這是杏子擅用的話術嗎?或者她只是不加思索地發問而已呢?拓海不禁對這個問題產生諸多不同的解讀。

  「你想太多了,我們沒有發生什麼問題。」

  拓海語氣粗魯地回應。在連續劇中的演技明明備受讚賞,然而在日常生活中卻只能展現出很容易被人識破的三流偽裝,這正是拓海之所以獲頒「好人卡」的最大特徵。

  此時,杏子純粹只是因為擔心拓海,並希望能充當他的商量對象,所以才不經意地開口詢問。不過,若以拓海這名關鍵人物目前的情況判斷,別說是商量問題了,甚至無法與他繼續進行對話。

  不得已之下,為了讓拓海的情緒恢復平穩,杏子只好先丟出一個比較輕鬆的話題。

  說到拓海與杏子之間的共通話題,當然非連續劇『怪獸美少女』的內容莫屬囉!杏子以格外開朗的語調詢問拓海:

  「拓海,你對三角關係這個字眼有什麼看法呢?」

  「咿!」

  只聽到一陣不知算是打嗝,還是原想倒吸一口氣卻不慎失敗,而造成橫隔膜突然繃緊的聲音,自拓海口中流洩而出。杏子一臉不可思議地窺視著對方的臉,但至少拓海確實產生了反應,於是她決定繼續跟他聊『怪獸美少女』的話題。

  「你覺得(劇中的)拓海會選擇九月還是逢由呢?」

  「這……想也知道嘛!(現實的)我都已經跟九月成為男女朋友了啊!」

  ……咦?

  杏子以手指抵住太陽穴陷入沉思。呃……先等一下,總覺得我們的對話有點牛頭不對馬嘴……啊!

  杏子最喜歡看八卦節目,舉凡外遇及橫刀奪愛等糾纏不清的戀愛情節,更是她的最愛。由於不管多麼細微的小事,都會被她設法跟戀愛問題牽扯在一起,這項特質使她得到一個綽號:「威脅性十足的八卦腦袋」。對杏子腦中那堆充滿八卦報導色彩的腦細胞來說,要透過剛剛這段短暫對話來推衍出最正確,且最驚人刺激的結論,簡直易如反掌。

  「嗯嗯~那,拓海你對逢由究竟有何看法呢?是喜歡她,還是討厭她?」

  完全忘記「充當拓海的商量對像」這項初衷的杏子,已化身為一名演藝圈八刮記者,企圖

  追根究底地從拓海口中問出所有情報。

  而天生「好好先生」拓海,則在杏子這番誘導詢問下輕易地上當了。

  「我說得很清楚,我一點也不想跟九月之外的女孩子交往。」

  「嗯嗯~這雖然是一段很有男子氣概的發言,但我提的問題是『你對逢由有何看法』喔!」

  「那只是一段往事,我跟逄由之間早就已經畫上句點了。」

  頓時,杏子停下腳步,她一邊目視並未察覺自己停步,而不斷走向前方的學弟,腦中的八卦腦細胞全速運轉。

  「往事?已經畫上句點?這兩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杏子不禁自顧自地輕聲咕噥……她的八卦腦則已推導出最正確且最驚人刺激的結論。

  這一天,赤城逢由向學校請了假。

  請假的理由當然足因為她「覺得無臉面對拓海與九月」,但她又不能老實交代原因,所以只好打電話向班導彩枝說「自己生病、發燒」,而獲准在家休息。

  「因為生病而發燒……嗎……」

  這種說法或許沒錯呢……逢由有氣無力地咕噥著,靜靜地閉上雙眼。

  在夏季酷熱依然未見消退的九月上句,向學校請了一天假的逢由橫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由於打一開始就只是假裝生病,所以她根本不需如此安靜休養,但或許是天生認真的個性使然吧,逢由還是乖乖地穿著睡衣、蓋著棉被躺在床上。

  「我……到底想做什麼啊?」

  橫躺在床上的逢由,發出帶著憂鬱情緒的聲音詢問自己。雖然她閉上雙眼想要好好睡上一覺,卻因為昨天發生的事情深深烙印在眼瞼內側,導致她根本無法人眠。

  拓海那遭到自己親吻而大吃一驚的表情,仍駐留在她心海,遲遲未見消散。

  「我……到底想做什麼啊?」

  放棄闔眼就寢的逢由,睜開雙眼凝視著天花板。當她目不轉睛地眺望著天花板的花紋時,卻突然覺得紋路看起來很像是九月的臉龐,因此急忙將視線轉向牆壁。

  「我還是對拓海同學……」

  悶悶不樂地注視著書櫃的逢由,視線頓時受到並排於櫃上的DVD封底所吸引。在黑色的DVD封底上頭,寫有「學園歌劇!~BackStage~」等白色字體。

  學園歌劇!BackStage,通稱『BS歌劇』,是去年在學園歌劇頻道播出的熱門節目,同時也是促成拓海與九月成為男女朋友的節目。

  逢由是『BS歌劇』的死忠粉絲,雖然直到去年七月過後,她才開始收看電視的現場直播,但是她馬上就愛上這個節目,並收藏了整套DVD。

  ——難得有時間,就拿出來從頭看一遍吧……

  閒得發慌的逢由望著這一大堆整齊排列在書櫃上的DVD,心中不經意地浮現這個念頭。

  她從盒子裡拿出DVD,一將DVD放進播放器中,電視畫面立即秀出去年開學典禮的場景。『BS歌劇』的第一話,就以在開學典禮中,露出認真神情的拓海臉部特寫為開頭。

  「當時我也在場呢!」

  橫坐在電視前面的逢由,一手拿著遙控器,懷念起當時的情景。

  與拓海同年的逢由,照理說當然也在同一天參加了同一場開學典禮。話雖如此,但當時根本分不清前後左右的逢由,除了不知拓海的存在之外,更完全沒察覺到開學典禮的過程早巳被攝影機錄製成影像。

  逢由按下遙控器的快轉鍵。

  緊接著出現在電視上的,是毫不知情的拓海,誤以為目擊到真正的欺凌場面,而闖入連續劇拍攝現場的畫面。當時扮演遭受欺凌角色的九月,因為攝影工作被拓海打斷,而展現幾乎要撲過去狠咬一口的姿態,怒目責備拓海。

  『咦……這……我只是想要救你……』

  『誰拜託你出手救我了啊!不要多管閒事好不好啊,大笨蛋!』

  『罵……罵別人笨蛋的人,自己才是個大笨蛋啦!』

  『笨蛋~笨蛋~!』

  「他們倆從當時到現在完全看不到任何成長呢~」

  回想起兩人至今仍不斷上演的對話內容,逢由的嘴角自然露出了微笑。當電視播出拓海隨後遭到憤怒女老師一記飛踢攻擊時,逢由再次按下快轉鍵。

  參與學姊、同時也是校園頭號女主角「姬儀千里」所主演連續劇的拓海,必須靠演技詮釋出告白的場面。「大膽向心儀的學姊告白的學弟」,正是拓海第一次被分配到的角色。

  『我一直都很喜歡學姊。』

  透過電視聽見的,是一名憨厚真摯的少年,真心真意地說出的愛之告白。

  拓海那看起來雖然木訥笨拙,然而坦率地傾訴出自己內心情意的身影,使逢由不知不覺深受吸引。

  『學姊,請你跟我交往。』

  明知這段話並非衝著自己說,但是一聽見拓海的告白,逢由便不可思議地心跳加速。感到既難過又苦悶的她自然而然地伸手揪住睡衣衣襟。

  隔著電視畫面得到來自拓海的愛情表白,使逢由越發自覺……

  ——我果然很喜歡拓海。

  當拓海的頭部遭到黃色大聲公轟炸時,逢由按下了快轉鍵。

  接下來,學生餐廳的場景出現在畫面中。拓海與九月,以及加賀雅彌三人正坐在一起閒聊。此時三人所聊的淨是關於海水浴的話題。

  「對廠,我記得這時候的九月,即便在沒有攝影機跟拍的場合,也總是很興奮地說著『下一次要跟大家一起去海邊玩耶~』這件事呢!」

  逢由想起去年,九月曾邀她「一起去買泳裝」。

  九門以「因為我不懂如何選購可愛的泳裝,所以希望逢由能幫我挑選」為由,硬是要逢由陪她一起去買泳裝。而覺得自己責任重人的逢由,也很用心地挑選了一件兼具大膽及可愛兩項特色,十分適合九月的泳裝,但……

  「不行啦!我不敢穿這麼可愛的泳裝啦!」

  由於九月一看,馬上面紅耳赤,顯得很難為情,結果還是只買了一件完全展現不出女性魅力的運動型泳裝。直到如今,每當逢由一回想起當時的狀況,臉上還是會不自覺地露出微笑。

  「我大概也是從這時候起,才開始收看『BS歌劇』呢~」

  由於發生了某件事,而突然與九月變得相當要好的逢由,因為「這是九月主演的節目」如此無關緊要的理由,才對『BS歌劇』產生興趣。然後在看了節目之後,逢由首度知悉已成為歌劇學園學生的「會澤拓海」的存在。

  ——直到現在,逢由心中仍存在著一個想法:

  假設我沒有跟九月成為知交,或許就不會收看『BS歌劇』這個節目也說不定。

  假設我沒有收看『BS歌劇』,搞不好就能以不同的方式重新遇見拓海同學。

  假設我能以不同的方式重新遇見拓海同學的話……

  「或許就能發展出……與現在截然不同的關係也說不定啊……」

  伙轉。

  接下來停住的畫面,是拓海與九月第一次接吻的畫面。

  看見嘴唇重疊的兩人,逢由隨即回想起昨天的自己,頓時覺得胸口彷彿快要爆開一般。

  同時,她也個禁憶起去年收看這個節目時,自己心中所抱持的情感。正如同一聽見懷念的背景音樂,當時發生的事情自然而然從腦海中飛掠而過……

  「那時的我,滿腦子只希望他們兩人能夠得到幸福呢……」

  逢由很單純地聲援兩人的戀情,因為即便透過畫面,也能明顯感受到拓海的心意。因為對拓海而言,唯有跟九月在一起才能得到幸福,逢由對這點深信不疑。

  拓海與九月,兩人是相當速配的一對。所以看見兩人的親吻鏡頭,她依舊坦率地想幫他們加油打氣。

  在兩人接吻之後,九月隨即遭遇交通事故。

  快轉、快轉。

  她以快轉持續觀看完一整年份的節目內容。

  曾幾何時,時刻已過深夜時分,來到了適合稱之為早晨的時間帶。縱然如此,逢由還是忘記睡眠這回事,不斷操作手上的遙控器。

  電視畫面開始播映最後一集,也就是在機場拍攝的場景。

  經過一番迂迴曲折的情節發展,九月終於決定離開歌劇市。不接受任何人送行的她,形單影隻地在機場等待預定搭乘的飛機出現。

  看著孤單佇立於機場大廳的九月,令逢由回想起在九月動身出發的前一天,自己為了說服好友改變想法,而前往她住處拜訪時的情景。

  「這樣真的好嗎?你真的打算就此離開歌劇市嗎?」

  在那間堆滿厚紙箱,看起來十分殺風景的房間裡,為了勸說好友改變心意,逢由語氣顯得十分激動。九月則是不發一語,默默聽著逢由苦勸。

  「我說九月,你至少該去見他最後一面吧!他那麼溫柔,相信只要你好好解釋,他一定能夠理解才對。」

  不善言詞的逢由熱心地勸她,然而九月卻只輕聲咕噥了一句「謝謝你這麼擔心我……」,臉上跟著浮現出寂寞的微笑。

  「我啊,認為九月與拓海同學是一對最佳情侶,我真的覺得你們倆十分登對喔!」

  縱使開口講話並非逢由的強項,她還是傾注了全副心意,滔滔不絕地說出自己的想法。

  逢由確信拓海真的喜歡九月,也確信九月真的喜歡拓海,所以要她看著這兩人——自己最喜歡的這兩人,就這麼步上悲哀的分手局面,她說什麼也無法接受。

  她希望她最喜歡的兩人,能夠永永遠遠沉浸在幸福快樂當中。

  「拜託你,請你一定要相信拓海同學,因為我相信他絕不會背叛九月,我相信拓海同學……」

  只見一絲淚痕,由一時說不出話的逢由臉上滑落。「討厭啦~逢由你幹嘛哭啊?」雖然九月半開玩笑地笑了出來,然而逢由並末因而停止勸說,她壓根兒不打算放棄表達自己的想法……

  「我會幫你們倆加油打氣……」

  聲音微微顫抖的逢由,如此向九月宣誓。

  「不管發生什麼事,我絕對會一直聲援你們倆人的戀情,我一定會不斷幫你們加油打氣。所以,求求你,再去見拓海同學一面——」

  看著電視的逢由,眼淚終於跟著潰堤。由於眼淚不聽使喚地掉落,她只好拿起面紙搗住口鼻,不過逢由那泛著淚光的雙眼仍舊盯著電視畫面。

  在電視畫面中,及時趕抵機場的拓海,用盡全力緊緊擁抱九月。

  ——真是太好了呢,九月。

  看見相愛的兩人終成眷屬,逢由內心很坦率地浮現了祝福他們的念頭。不管當時也好、現在也罷,自己的心意未曾產生任何改變。

  「……對啊,一點都沒錯啊,答案明明已經浮現,我怎麼還……」

  連眼淚都忘了擦拭的逢由,定睛凝視著這對幸福的情侶。

  不知不覺間,夜晚已逝,朝陽自窗簾的縫隙間射入房內。

  早晨時分,沿著通學步道行走的橘九月,感到煩惱不已。

  她回想起昨天放學時的事,平常總是三人一起回家,但昨天拓海卻什麼也沒交代,逕自先行離開學校。至於逢由,則是因為得了夏季感冒而請假在家休息,甚至還傳了一封內容為「用不著來探望我無妨」的簡訊,賞了她一記閉門羹。

  這是怎麼回事?九月總覺得這兩個人在刻意迴避自己,很遺憾的是,她完全不知兩人究竟是基於何種理由,採取了迴避她的舉動。

  「拓海跟逢由該不會是吵架了吧?」

  導致情況反常的原因,不是出在自己身上,而是因為他們兩人之間發生了某種問題。她試著改變思考方向,但是,無論她怎麼想像,對任何人都很溫柔的逢由,以及對九月之外的所有人都很和善的拓海,這兩人大聲吵架的光景就是無法在她腦中成形。結果,九月就在聯想不出自己遭到迴避主因的狀況下,抵達了校門口。

  她穿越學校大門,走進正面玄關,將鞋子擺進鞋櫃。此時,九月因為感受到某人的視線,倏然回頭一看,隨即發現了兩名站在遠處說悄悄話,卻又面露慌張神情,急忙離開鞋櫃區的女學生身影。

  「……什麼狀況啊?」

  雖然覺得奇怪,但九月並未過於在意,轉而走向自己的教室。然而,光是步行在走廊上,她便感受到陣陣有如針扎的視線,令她格外不舒服。

  九月抱著難以釋懷的心情,踏進了二年A班的教室,結果在教室裡面,有三名尚未注意到九月走進教室的女學生,以立志成為演藝人員的響亮聲音,談論著某個秘密謠言。

  「逢由也真是可憐呢,她一直佯裝不在意地看著前男友跟自己的好朋友交往耶!」

  「真要說的話,我倒覺得九月還比較可憐呢!她並不知道赤城跟會澤之前曾經交往過吧?她等於同時遭到男朋友及好朋友欺騙耶!」

  「可是在這種狀況下,應該算是九月搶走了逢由的男朋友才對吧?男朋友都被好朋友搶走了,還能繼續聲援這兩人的戀情……逢由真是太堅強——」

  其中一名女學生察覺到九月的存在,急忙伸肘輕輕戳了朋友的手臂,這群愛聊八卦的女孩子們一瞥見九月的身影,立刻三三兩兩地散開,回到各自的座位上。

  一字一句都聽得清清楚楚的九月,露出一副「無法理解她們究竟在說些什麼」的表情,轉眼環視教室一圈。同時,原本注視著九月的同班同學們也不約而同地栘開視線。

  ——看樣子,似乎有人到處散佈關於自己與逢由的不實謠言。

  總算掌握正確事態的九月,內心同時湧現一把無名怒火。到底是誰在學校散佈這種毫無事實根據的謠言?我非揪出此人,一拳打掛這傢伙不可!九月的背景燃起了一股熾烈的怒火。

  此時,某人「啪啪」地拍了拍這名怒火中燒的少女的肩頭。

  「呃,我說九月啊……」

  以誠惶誠恐的聲調,向面帶怒色、轉身回頭的九月開口的,是學姊水無月杏子。

  杏子一邊注視著燃起紅蓮般強烈鬥志的學妹,一邊雙手合十,裝可愛地向她送出一道秋波。

  「不好意思啦嘻」

  「哎呀,其實我真的不打算說出口啊!可是,這該說是一時鬼迷心竅嗎?或者該說是當我回神之際,已經不小心說溜嘴了……」

  「然後到了隔天,也就是今天早上,你才知道謠言已經傳遍整間學校?」

  「……真的很對不起……」

  蹺掉晨間班會的九月與杏子,就這麼窩在靈異現象研究社的社辦裡,心無旁騖地進行問答。九月雙臂交抱地擺出頂天立地的站姿,在她正對面的杏子則跪坐於冰冷的地板上,兩者間勾勒出一幅可以明顯看出強弱關係的畫面。

  「我總算搞懂整件事情的始末了……」

  由於憤怒過度,反而陷入冷漠狀態的九月,語氣冷淡地撂下這句語。

  至於膽戰心驚地拾起視線的杏子,雙眼則自然栘向擺放在桌上的素燒陶瓷壺及酒精燈。

  從剛剛開始,九月就一邊觀看靈異現象研究社的秘傳黑魔法手冊,一邊用那個詭異的瓷壺熬煮著某種東西。看見壺中的綠色液體咕嚕咕嚕地不斷冒出氣泡,使杏子感到十分在意,不知九月究竟在熬煮些什麼……

  「這本手冊裡面……」

  九月一察覺到杏子的視線,馬上伸手拿起被她丟在桌上的黑魔法手冊。

  「記載著能夠讓愛說話的人變成啞巴的秘藥調製配方。」

  「呃……可是那本手冊裡面的內容,都只是靈異現象研究社的學長學姊們,為了惡作劇而亂寫一通的……」

  「記載著能夠讓愛說話的人變成啞巴的秘藥調製配方。」

  「……是……」

  知道繼續反駁下去很有可能會要了自己的命,杏子隨即乖乖地閉上嘴巴。

  杏子一言不發地維持著跪坐姿勢,不一會兒,只聞九月輕聲嘀咕著說了句「應該差不多了吧……」並蓋上酒精燈的燈罩。「什麼差不多了啊……?」輕聲發問的杏子,背部早已冒出如瀑布般大量的冷汗。

  「我有問題想請教杏子學姊,你是否願意回答我呢?」

  「有問必答。」

  杏子馬上回答,由於她知道一旦處理不當,自己的小命肯定不保,因此開口回答的她,也顯得格外慎重。

  「雖然杏子學姊生性隨便,嘴巴又不夠牢靠,但我卻認為學姊絕不是一名會胡說八道的人。」

  「你過獎了。」

  「……也就是說,『拓海與逢由過去曾經交往過』這個由杏子學姊散佈出去的謠言,肯定是有事實根據囉!請問……這個事實根據究竟從何而來呢?」

  「呃……我不確定將此事說給你聽,是否真的妥當耶……」

  杏子一支吾其詞,九月隨即不發一語地拿起這個盛滿滾燙綠色液體的瓷壺。瞬間,整間社團辦公室充滿了一股刺鼻的異臭。錯不了……這是一股喝了肯定會要命的臭味。

  「……是我直接從拓海口中問出來的啦!」

  杏子先是歎了口氣,然後才據實以告。

  「拓海說,他過去好像曾經跟逢由交往過。」

  「很好,給我喝下去!」

  「我所說句句屬實啊!」

  明明是自己開口詢問,但在聽完杏子的解釋之後,九月卻毫不猶豫地抓起瓷壺。這壺散發異臭的惡魔液體,就這麼緩緩地逼近發出了媲美恐怖電影女主角尖叫聲的美貌學姊……

  『我有話要對你說,到靈異現象研究社的社辦找我。』

  在晨間班會才剛宣佈結束之際,拓海的手機馬上收到這封以命令字句寫成的簡訊。

  原本就因為沒在教室內看見九月而心生疑惑的拓海,在收到當事人傳出的簡訊之後,便抱著順便去拿東西的心態,動身前往社辦。當他穿越校舍,行經銜接走廊,進入社辦大樓,總算即將抵達社辦門口時,突然有人出聲叫住了拓海。

  「拓海同學!」

  他回頭一望,旋即看見一手拿著手機直奔而來的逢由。

  「難不成……拓海同學也是被九月叫來的嗎?」

  「逢由也是啊?」

  看過彼此手機的兩人,馬上理解他們所面臨的狀況。因為不管他們怎麼想,也只能聯想到一個會導致兩人同時被九月叫到社辦的理由。

  由於前天夕陽西墜時發生的事情,重新浮現於腦海中,拓海不由自主地將視線從逢由身上栘開……但卻馬上改變想法。

  不能逃避,我得親口明確地告訴逢由,只要我能確實說出我喜歡的究竟是誰,相信逢由一定也能理解我的心情才對。這樣一來,一切都將恢復正常。只要我能清楚告訴她,現在的我喜歡的人是誰……

  站在社辦門口,下定決心的拓海,張開了乾涸沙啞的嘴巴。

  「逢由,我……」

  「真的很對不起!」

  拓海還來不及把話說完,逢由竟搶先一步用力地向拓海低頭致歉。拓海無法及時對逢由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做出反應,而維持著低頭姿勢的逢由,則一鼓作氣地對拓海說:

  「前天那件事純屬意外!我只是一時情緒失控而已!現在我根本不再對拓海同學抱持任何非分之想!所以,請你千萬別在意,也請盡快忘掉那一切吧!」

  維持著深深鞠躬姿勢的逢由,發出了完全不像她平常風格的了亮聲音。聽見逢由這番近似尖叫的傾訴,拓海總算察覺到……原來對此事感到煩惱的人,並非只有自己而已。其實,此事帶給拓海的煩惱,遠不及逢由因自身心意所承受的苦楚。

  得知逢由決定向過去道別的心意,拓海覺得自己更需要清楚地向她表態不可。他認為非得將會澤拓海的真正心意,明確傳達給這名對自己傾心的少女知道才行。

  「抱歉,我喜歡的是九月……」

  受到拓海這陣真摯的聲音所觸動,逢由的肩頭不由得微微顫抖。

  「我喜歡的是九月……」

  拓海重覆訴說著同一句話。此時,逢由總算抬起了原本低垂的頸項。

  望向前方的逢由,雙眼微微含淚……不過,她臉上依然露出了宛如雨過天晴一般的開朗微笑。

  「謝謝你,拓海同學,無論何時何地,我都會幫兩位的戀情加油打氣。」

  逢由面帶笑容,說出了這句毫無矯飾的真心話。

  因為正式宣告失戀,讓她從今天開始,真的可以由衷地祝福他們兩人。如此一來,他們三人又能恢復以往的友好關係,今後她又能跟九月一起歡笑嘻鬧。一想到這兒,雖覺心痛,卻更令她高興不已。

  「我們走吧,九月正在等著我們呢!」

  拓海指著門扉,開口招呼逢由。逢由伸手拭去眼角淚珠,露出由衷的笑容向他點了點頭。

  一切都沒問題了,不管是過去也好、未來也罷,三人之間將保持著永恆不變的友誼關係。逢由一邊這樣說服自己,一邊跟在拓海身後,踏進了社團辦公室。

  在靈異現象研究社的社辦裡面,赫然可見手持詭異瓷壺、面無表情地擺出頂天立地站姿的九月,以及雙眼變成x字狀倒臥在地板上的杏子等二人的身影。

  逢由驚聲尖叫:

  「發生殺人事件了!」

  「錯……」

  開口回答的,是將裝有綠色劇毒液體的瓷壺夾在胳肢窩底下的九月。

  九月夾著這個散發異臭的瓷壺,開口向成為命案現場第一發現者的兩人解釋狀況。

  「這是因為杏子學姊太過多嘴長舌,我才餵她喝了靈異現象研究社代代相傳的『使人守口如瓶的秘藥』罷了。」

  「靈異現象研究社代代相傳……但我記得那本手冊明明是誆人的幌子……」

  「我有事要問你們兩個。」

  九月打斷拓海的反駁,突然切入正題。雖然覺得倒臥在地板上的杏子很可憐,但原本就衝著與九月談話此一目的而來的拓海,決定先將不幸的學姊拋在腦後。

  九月將夾在胳肢窩底下的瓷壺放回桌上,露出認真的眼神瞪著逢由。

  「逢由,你老實回答我……」

  話說到一半,九月頓時閉口不語,隨後彷彿調整呼吸一般,她深深地吸了口氣。

  瞬間,寂靜的氣息充滿了整個狹窄的室內空間。

  「逢由……你喜歡拓海嗎?」

  任誰都能明確聽出九月所問的「喜歡」,絕非指著「以朋友身份」這種意義而言。

  這個過於直接的問題,使逢由頓時啞口無言,隨後她才下定決心,定睛回看九月的雙眼。

  「嗯,我很喜歡拓海同學。」

  她不想對九月說謊,她也相信只要好好解釋,九月必定能夠理解。因此,逢由才誠實地向她表明——我……喜歡拓海同學。

  或許早已做好某種程度的心理準備,在聽見逢由的表白之後,九月面不改色地將視線栘至拓海身上。九月與拓海的視線交纏在一起。

  「拓海,你老實回答我……」

  話說到一半,九月再次深深吸了口氣。

  瞬間,寂靜氣息二度籠罩了整個狹窄的室內空間。

  「拓海,你對逢由……」

  這句話還沒說完,九月的聲旨戛然而止。頗感困惑地垂下頸項的九月,緊咬著自己的雙唇,再度開口詢問。

  「聽說你們倆過去曾經交往過,是真的嗎?」

  「真的。」

  拓海刻不容緩地做出回應,拓海也很相信九月。他既不想說謊欺騙她,更重要的是,他深信只要好好說明,她必然能夠理解。

  「我跟逢由就讀過同一間國中,曾經交往了一陣子。」

  在一旁聆聽的逢由,內心不由得嘀咕起來:你犯不著這麼老實地回答問題嘛……

  然而,這種憨直表現實在像極了拓海的作風,更因為她深切地體認、理解到拓海這分「說什麼也不想對九月說謊」的強烈心意……所以逢由並未開口制止他的發言。

  「……為什麼一直瞞著我?」

  臉龐朝下的九月,聲音微微顫抖。

  察覺到九月的情緒開始產生波動,逢由為了維護拓海而往前踏出一步。看見逢由介入自己與拓海之間,九月內心的怒氣頓時不聽使喚,激動地揮動手臂。

  「這未免也太奇怪了吧?關於你們兩人過去早已認識的事,我居然連聽都沒聽說過!你們為什麼隱瞞此事不告訴我?這擺明了你們兩人心中有鬼!」

  「九月,你誤會了,那是因為我……」

  「我又不是在問你!」

  遭到九月以震耳欲聾的驚人音量壓制,原本踏出半步的逢由頓時嚇得兩腿發軟,再也無法移動身子。

  宛如試圖保護受驚的逢由一般,這次輪到拓海挺身切人兩人之間。看見拓海為了庇護逢由而往前踏出一步,九月氣得咬牙切齒。

  「抱歉,九月,我當初真的不曉得逢由也考進了歌劇學園,甚至等到升上二年級,成為同班同學,再經過九月介紹之後,我才察覺到逢由的存在。」

  「你少在那邊信口開河!就讀同一間國中的逢由,也跟你一樣考進了歌劇學園,這件事你怎麼可能不知道!」

  ——搞不好……我們選錯了解決方法也說不定……

  看著九月情緒激動的模樣,逢由不由得心生此念。然而,現在再說選錯解決方法,也無濟於事了。只見九月當著最心愛的情人及最親密的朋友等兩人面前,任由怒氣引導滔滔不絕地出言數落。

  「事到如今,你也不用再客氣了,直接了當地說出你的真心話吧!你依然很喜歡逢由對不對?所以才不敢開口告訴我這件事對不對?也是啦,畢竟逢由是個這麼可愛的女孩子嘛,跟我這種囂張任性的男人婆比起來,簡直有如天壤之別嘛!」

  「九月,你冷靜下來聽我解釋……」

  「少囉嗦,別靠近我!」

  九月用盡全力,撥開拓海為了試圖安撫她情緒而伸出的手掌。九月一抓起靈異現象研究社的秘傳手冊,粗暴地朝拓海身上砸了過去。手冊的封底打中拓海胸口,並末造成太大的衝擊,就這麼掉落在地上。

  「九月,求求你,聽我解釋好嗎……」

  逢由代替遭到拒絕的拓海,再度往前踏出一步。她雖然試圖握住情緒激動的好友雙手,但九月毫不留情地用力推開逢由。

  逢由不禁發出短暫的悲鳴聲,整個人跌坐在地板上。拓海為了幫助跌倒的少女起身,而急忙走到逢由身邊。看見被拓海伸手扶起的逢由,九月心中的怒氣終於徹底爆發。

  「什麼嘛!你們到底背著我做了什麼好事!到底瞞著我幹了什麼好事!拓海……虧我這麼相信你!逢由……虧我一直把你當成好朋友看待……你們這兩個可惡的叛徒!」

  九月放聲怒吼,立刻抄起擺放在桌上的物品,一樣接一樣地砸向兩人。雖然都只是一些小東西,並沒有太大的威力,然而九月這番激烈的反應,仍然逼得拓海與逢由絲毫無法近身。

  「住手啊,九月。這樣很危險耶!」

  「給我閉嘴!我討厭你,更討厭逢由!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們的嘴臉!我要你們現在馬上從我面前消失!」

  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的九月,伸手抓起了擺在桌上的瓷壺,並用力拋出手上這個裝滿詭異液體的瓷壺——隨後,只聞室內響起了一陣沉重的鈍響。

  瓷壺掉落在地板上,發出了『叩咚』的沉重聲響,緊接著又傳出了『滴答』、『滴答』……彷彿某種東西敲打著地板的聲音。

  原來……那是滴落的鮮紅色液體,擊打地板磁磚所造成的聲音。

  「……咦?」

  而這陣有氣無力的聲音,竟是從逢由口中傳出的。感覺不太對勁的逢由,強忍著痛楚,緩緩伸手搗住額頭。

  她的手掌立即沾滿了黏稠的血漿。

  鮮血由額頭沿著臉頰滴向地板,右眼周邊瞬間遭鮮血染紅……可是逢由仍舊無法理解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態,只是不停地發出「咦、咦」的恍惚沉吟聲。

  「逢由!」

  拓海急忙拿出手帕,抵住逢由額上的傷口。手帕在轉眼間便染成了紅色,卻仍阻止不了傷口的出血,而滴落地板上的血液,也已在地板上形成了一灘小小血泊。

  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搞不清楚眼前狀況的,並非只有逢由而已,就連九月這名用瓷壺砸中逢由的元兇,也宛如全然無法理解究竟發生何事一般,動也不動站在原地。

  「逢由,你站得起來嗎?」

  拓海摟住逢由的肩膀,逢由則在拓海的攙扶下,搖搖晃晃地拖著雙腳從地上站起,並緩緩走向社辦出口。九月想開口向準備離開社辦的兩人背影說些什麼……卻找不到任何適當的話語。

  當拓海為了離開社辦而伸手轉動門把之際,他做出了唯一一次回頭望向九月的動作。

  不發一語的拓海,只是靜靜地斜睨著九月。

  兩人離開社辦,門扉緊緊地關上。留在社辦的九月,神情恍惚地看著地板上留下的血泊,這才彷彿回想起原本想對他們說的話一樣,伸手摀住嘴角。

  「為什麼……」

  雙腳無力的九月,頹然跪倒在地板上。只見她以雙手摀住嘴巴,難過地弓起背部。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啊……」

  宛如斷線傀儡般前傾跪倒在地的九月,兀自痛哭失聲……

  「我……我一直很……很喜歡拓海同學!」

  在國中一年級即將結束的三月上旬,既怕又容易緊張的逢由,鼓起了孤注一擲的勇氣,大膽向拓海告白。

  當時年僅十三歲的逢由,花了一整晚的時間寫情書,趁著一大早將情書放進學校鞋櫃,並在放學後比任何同學還早衝出教室,到了約定等待的地點,還一邊心神不寧地不停來回兜圈子,一邊苦等單相思的他現身那一瞬間的來到。

  但等到他出現之後,卻又因為過度緊張連動也動不了,原本就很不擅在他人面前說話的逢由,只能支吾其詞地向他表白。

  「如……如果你不嫌棄的話,能否請你與我約會呢?」

  逢由以微微顫抖的聲音,拚命表達出自己的心意。不知為何,她沒聽見他的回答。逢由戰戰兢兢地抬起頭,隨即看見她單相思的對象,同班同學‧會澤拓海正目瞪口呆地凝視著她。

  由於拓海遲遲未做出反應,逢由不由得受到恐懼心的驅使,誤認自己可能脫口說出了什麼不妥的話。逢由雖然極力嘗試回想自己的發言內容,不過以她那顆陷入半混亂狀態的腦袋,根本無法判斷自己那段話的內容究竟是好是壞,越想越是讓自己的思緒陷入一片空白。

  「呃,其實我……」

  拓海正準備開口說些什麼,察覺到這一點的逢由,頓時慌了手腳。不知為何,心中認定「再這樣下去,自己一定會被甩」的逢由,決定使出最後手段。逢由把想了一整個晚上的台詞,原封不動地說出口:

  「我快要轉學了,所以請你為我留下最後一個美好的回憶。即便只有一次也沒關係,請你跟我約會!」

  事前經過練習的這段台詞,變成一句意外順暢的語句。她提心吊膽地望向對方,這次他總算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逢由確信,一旦受到這樣的請求,生性溫柔的他絕對無法狠心拒絕。她相信以他的作風,

  即便知道這種做法十分卑鄙,但是逢由也管不了那麼多;因為在她轉學之前,說什麼也希望能與自己喜歡的人共譜一段難忘的回憶。

  「……嗯,如果你不嫌棄的話……」

  個性溫柔的他,果然如同逢由猜測一般,接受了她的告白。

  隨後,他一邊難為情地露出靦腆的笑容,又補上了一句話:

  「其實,我也在很久以前,就已經對你——」

  ……拓海與逢由的交往,只維持了短短一星期左右。他們只享受過一次約好在校外等待的約會,這是一段僅止於此的短暫回憶。

  隔沒多久,逢由便轉學了,同時也與拓海失去了聯絡。

  之後,經過兩年時光,逢由與拓海同時成為歌劇學園的新生。

  逢由是在開學數個門之後,為了想看看在學生之間蔚為話題的『BS歌劇』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節目,而轉動電視頻道時,才首度察覺到拓海的存在。

  此時對逢由而言,拓海早已成為過去回憶的一部分。更重要的是,她與九月已建立起可以稱為好友的深厚友誼,因此一看到『BS歌劇』的內容,她立即坦然覺得「好想幫這兩人加油打氣」。

  自己能夠率直地聲援兩人的這段戀情——當時的她,是如此深信不疑的。

  「好啦,完成緊急處理囉!」

  聽見一陣沉穩的女性嗓音,沉浸在過往回憶中的逢由頓時回過神來。

  她抬頭一看,只見自己置身在潔淨十足的保健室裡面,保健室醫生樹真冬則出現在自己眼前,一邊確認貼在逢由額頭上的紗布位置,一邊滿意地點著頭。

  保健室醫生‧真冬晃動著燙卷的及肩長髮及發育豐滿的雙峰,將染成血紅色的紗布捆塞進塑膠袋裡面。

  「這麼大的出血量,一定害你們嚇了一大跳吧?由於頭部血管的血流速度很快,因此出血量會變得很誇張呢。不過,你的傷勢並不如外觀所見那麼嚴重,所以大可放心喔!」

  話雖如此,由於傷口剛好位在頭部,所以你還是得到醫院接受進一步的精密檢查喔!輕鬆地說出結論之後,真冬順手將紗布捆丟進垃圾桶。

  被揶揄成「歌劇學園性感寶貝」的樹真冬,穿著由膚色絲襪、顯眼的超短迷你裙,以及胸前門戶大開的V字領上衣所組成的過度暴露服裝。雖然上半身還披了一件醫師白袍,但根據觀察角度的不同,其實也可認定那件白袍穿在真冬身上,反而讓她散發出更強烈的女性魅力。

  真冬重新坐回圓椅上,只見她絲毫不在意過短的裙子,逕自交疊雙腿。真冬開心地眺望著陪伴逢由的拓海臉上露出不知視線該往哪兒擺的模樣,從抽屜裡拿出寫有診斷書等三個字的書面資料。

  「回歸正題,你這傷勢究竟是怎麼造成的呢?」

  「呃……嗯……從樓梯上摔下去……」

  「不及格。赤城同學,我勸你還是多花點時間練習即興演出比較好喔!」

  真冬一邊出言挑剔逢由的謊言,一邊露出若無其事的表情,在診斷書上寫下「不慎於樓梯跌倒」等字。任職於專門推廣播放藝術的歌劇學園的保健室,真冬有著嚴厲批判演技、卻十分寵愛學生的個性。

  「我剛剛已經打電話請人準備車輛,等一切就緒之後,赤城同學就得直接搭車前往醫院。由於時間不多,你們倆如果還有什麼話要講,就趁現在趕緊說一說吧!」

  真冬向逢由眨了眨眼,動手填寫「不慎於樓梯跌倒」之外的所有欄位。看樣子在聽見逢由的謊言之後,她似乎已不打算深入追究引發這起騷動的主因。逢由信賴這名個性豪爽的性感保健室醫生——她相信真冬必會保守這項秘密,因此開口向陪伴她來保健室的拓海說道:

  「真的很對不起,一開始明明是我提議『最好保守秘密,別讓九月知道此事』,結果卻害得拓海同學淪為壞人的角色……」

  「你不必太過在意啦!」

  為了安慰情緒低落的逢由,拓海溫柔地回應。

  「就事實而言,過去你我的確交往過,再加上我在國中時期也曾經很喜歡逢由。九月會因此大發脾氣,是理所當然的結果啊……」

  曾經很喜歡逢由……拓海無心脫口而出的這句話,使逢由聞言不禁欣喜若狂,全身顫抖不已。

  同時卻又因為字句中夾帶的過去式時態,導致逢由覺得彷彿胸口出現一個斗大缺口一樣,心痛至極。

  「哪,拓海同學……」

  懷抱著萬分之一的可能性,逢由露出小鳥依人的眼神凝視拓海。

  「拓海同學最喜歡的女孩子……到底是誰呢?」

  拓海正確地理解到這個問題所隱含的意義,也正由於他確切瞭解這個問題,因此才毫不猶豫地開門回答:

  「我……最喜歡九月。」

  頓時,逢由緊抿雙唇,因為她也不曉得,自己一旦開門,將會脫口說出什麼話:所以,她只好竭盡全力地把所有的話語吞回肚子裡去。

  置身保健室的人全都陷入默然不語的狀態。在這三人當中,連人生經驗最為豐富的真冬,都只能暗自在心中發出「原來是爭風吃醋啊~」的沉吟,並感到煩惱不已。究竟還有誰能夠驅散這股沉悶的氣氛呢?這個問題的正確答案,隔沒多久便衝進了保健室。

  「赤城同學!聽說你的臉受傷了,是真的嗎?」

  用足以扯壞拉門的勁勢,猛然拉開保健室門扉的,正是二年A班的班導,同時兼任『怪獸美少女』導演,身穿套裝及戴眼鏡的嚴格女教師‧遠籐彩枝。

  看起來八成是沿著走廊全速奔跑吧,只見平常有如戴著鐵面具般板起一張撲克臉的彩枝,如今卻肩頭起伏、氣喘吁吁地衝進保健室。彩枝先是看見貼在逢由額頭上的紗布,隨後再以自己那雙滿足汗水的雙手,不停上下觸摸逢由的臉頰,以自己的雙眼仔細確認傷勢程度。

  「我已經幫她止了血,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傷。不過,為了預防萬一,還是帶她去醫院仔細檢查比較好喔!」

  「女孩子的臉部受傷,你居然還說『沒什麼大個了』!」

  不管在任何時候及狀況下,總是保持著冷淡用字的彩枝,竟然語氣激動地詰問真冬。彩枝這副情緒爆發的意外模樣,使得對她一直抱持著冷酷女教師印象的拓海,隱藏不住心中的困惑。

  「我已經很久沒看你露出這麼焦慮的表情了呢!」

  面對來勢洶洶的詰問,只聞真冬搬出彷彿老朋友般的親密口吻嘲諷一番。相較之下,遭到真冬嘲諷的彩枝,則毫不打算隱藏內心泉湧而出的激動情緒。

  「學生受了傷,我怎麼可能保持冷靜!」

  向來不把人當人看,以冷徹的斯巴達教育為基本信條的彩枝,如今卻為了受傷的學生而陷入驚慌失措的狀態。彩枝這種不同於往常的極端變化,看得逢由與拓海不禁啞口無言。

  或許是察覺到兩人茫然失措的模樣,真冬開心地邊笑邊指著自己。

  「我說你們兩個,知道我為什麼要露出這麼—大片肌膚嗎?」

  聽見這個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問題,逢由雖感困惑,還是毫不掩飾地說出了內心的想法。

  「因為老師本來就很喜歡這種不像話的打扮?」

  「嗯,這也算是原因之一啦!」

  真被我說中啦……無視於對自己的猜測產生佩服念頭的逢由,真冬揭曉自己這身近似暴露狂打扮的秘密。

  「正確答案是,在歌劇學園中,連老師們也都參與了戲劇的演出。為了維持學園連續劇的形象,老師們平常就扮演著各自分配到的角色,例如……」

  真冬一邊回想在教師辦公室看過的老師們,一邊別有意涵地豎起食指。

  「教務主任是一名個子矮小、言行惹人討厭的小人;而體育老師則整年穿著運動服、看起來腦筋不太靈光:還有對教學燃燒使命感的熱血新進教師、性感十足的美女保健室醫生,以及動不動就嚴詞責罵學生的老小姐……」

  歌劇學園的教師平常就扮演著某種角色……一旁的老小姐露出「不要這麼多嘴」的眼神,瞪著親口揭曉秘密的性感美女保健醫生。

  遭到瞪視的真冬聳聳肩……回想起彩枝剛來到歌劇學園時的身影。

  如今的老小姐形象雖已完全走型,但當初赴任時的彩枝卻將「橫衝直撞的熱血新進教師」這個角色演得活靈活現。如果播放當時的影像給學生們觀看,究竟會得到什麼樣的回應呢?兩相對照之下,學生們真能認出過去與現在的彩枝,其實足同一號人物嗎?光是想像到這一點,真冬便不由自主地展露笑容。

  「赤城同學,我這就去開車過來,陪你一起去醫院吧!」

  或許察覺到在此地逗留太久可能產生的危險性,情緒恢復平靜的彩枝開口催促逢由起身。

  「謝、謝謝老師,可是那個……我這不是什麼值得老師如此擔心的傷啦……」

  「說什麼傻話?你可是連續劇的女主角耶,要是臉部不慎留下傷痕的話,那可怎麼辦啊?」

  「不過……我的臉總是隱藏在布偶裝底下,所以……」

  「這不是問題重點!」

  彩枝硬是抓住遲遲不肯起身的逢由手臂,試圖將她從椅子上拉起來。面對老小姐這番意外疼愛學生的熱情,逢由終於認命地站了起來。

  被彩枝抱著肩頭,緩緩踏上走廊的逢由,一度停下腳步,彷彿回想起什麼似的,轉身望向保健室。

  隨即與十分擔心地凝視著自己的拓海四目交接。

  「快點回社辦去吧!」

  說出這句話的逢由,臉上露出了和緩的微笑。看見逢由那自然的笑容,對演技十分挑剔的保健室醫生頓時大吃一驚,隨後暗自輕聲讚許——及格。

  「九月獨自一人在社辦裡面,一定會覺得很孤單……」

  逢由下意識地緊握住彩枝那只繞過自己肩頭的手掌,面帶笑容地繼續與拓海對談:

  「你知道嗎?九月外表看起來雖然很堅強,實際上她可是個愛哭鬼喔!」

  「……嗯,這我知道。」

  此時,逢由回想起剛剛拓海對她說過的一句話。

  『我最喜歡九月。』

  正因這句話一直盤旋於腦海中,遲遲不見消散,所以逢由才刻意提出同樣的問題。

  「拓海同學……你喜歡九月嗎?」

  「嗯,我喜歡她。」

  「比任何人還要喜歡她?」

  「嗯,比任何人還要喜歡她。」

  「既然如此,你就更應該快點過去找她才對喔!」

  逢由展露微笑。那是一張足以使任何人看至入迷,充滿了體貼心意的笑容。

  「……逢由,真對不起。」

  聽見拓海向自己道歉的逢由,臉上的笑容差點在瞬間崩潰。少女緊咬嘴唇、繃緊臉頰每一條肌肉,不斷提醒自己:

  我叫赤城逢由,就讀於私立歌劇學園二年A班,班級座號2號,是學園歌劇『怪獸美少女』的女主角。將來的夢想,是成為—名實力派女演員。我叫赤城逢由,是歌劇學園的學生,我的夢想——是成為一名女演員。

  此時,逢由回想起……平常總是陪伴在自己身旁的摯友的笑容,她最喜歡的女孩子的笑容。

  每當說不出話時,逢由總是會想起九月的容貌,為了化身為她心目中的理想女性「橘九月」,而嘗試模仿好友的言行舉止。因為只要這麼做,她就能夠流暢地說出想說的話。

  因此逢由開始表演,演出她最喜歡的「橘九月」的笑容,並說出在這種狀況下,九月八成會掛在嘴邊的開朗活潑的台詞。逢由……賣力演出。

  「討厭啦,拓海同學你幹嘛向我道歉啊?用不著道歉啦,笨蛋。」

  「……罵別人笨蛋的人,才是真正的大笨蛋啦……」

  自始至終維持著一貫笑容的逢由,視線自拓海身上栘開。隨後,少女在班導的攙扶之下,轉身離開了保健室。

  「嗚……嗚嗚……」

  逢由一邊步行於走廊上,一邊將臉埋入彩枝懷中。雖然臉上的笑容早巳消失得無影無蹤,眼淚也不見止息地奪眶而出,然而逢由始終沒有發出啜泣聲。

  絕不可因為自己的哭聲害他分心,好不容易才在他面前維持歡顏直到最後一刻,此時絕不能讓他發現自己在哭泣。為了讓自己最喜歡的他,以及最喜歡的她重修舊好,非得徹底保持臉上的笑容不可。

  一旦開始展現演技,就要全心投入至最後一刻,這便是歌劇學園學生肩負的使命。

  這個場景,也是赤城逢由人生中,最具挑戰性的一次演出。

  當逢由離開保健室之後,拓海馬上動身前往靈異現象研究社社辦,尋找仍在等他的心愛之人。

  「總之,先好好跟她談一談吧。將我的事,以及逢由的事,一五一十地全部說給她聽吧。相信如此一來,九月必定能夠理解我們的用意才對。」

  拓海站在門口,內心抱持著相信九月的想法。他伸手敲了敲門,不待九月做出回應,便逕自打開門扉。

  「九月?」

  他輕聲呼喚九月的名字,由於沒有任何回應,所以他毫不猶豫地舉步踏進社辦。

  不料……社團辦公室早已人去樓空。

  在深夜時分的家庭式餐廳裡,只見編劇涉谷維持著緊靠椅背的姿勢,緊張兮兮地不停抖動雙腳。

  他將自己慣用的銀色手機隨手丟在桌上,注視著折疊起來的手機,回想起將近一小時前收到的簡訊內容。

  『今晚我想與你單獨見面。』

  神經質地持續抖動著雙腳的涉谷,口乾舌燥地伸手拿起水杯,卻又莫名其妙地感到緊張不已,結果他未將水杯挪至嘴邊,而是再次把杯子放回桌上。這種意義不明的舉動已經反覆持續了將近二十分鐘之久。

  「久等了。」

  耳邊突然傳來一陣聲音,使涉谷不由自主地挺直腰桿。他維持著淺坐在椅子上的姿勢,轉身回頭……然而這一看,卻使涉谷臉上露出了明顯的失望神情。

  出現在家庭式餐廳的,是二年A班的班導‧遠籐彩枝。

  穿著一身找不到任何皺摺的深藍色套裝,在這種深夜時分,還頂著一頭整齊無比的髮型,臉上那副古板的橢圓形眼鏡散發著光芒。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這部是一副透過全身展現出「我是個嚴格的斯巴達女教師」、「接下來要談的是公事」等主張的裝扮。

  選擇涉谷正對面位置坐下的彩枝,以平靜的聲調開口:

  「抱歉,這麼晚還找你出來……怎麼啦?看你一副很失望的樣子,該不會是我讓你萌生出某種期待了吧?」

  彩枝的口吻平靜,但她的眼神卻默默表達出「我早已經摸透你內心所有想法囉」的意思。由明知故問這一點看來,彩枝其實也是個相當壞心眼的人,因此演員出身的涉谷也不甘示弱地虛張聲勢,以符合風格的爽朗口吻回應。

  「是啊,三更半夜與老師在外私會,自然會令我產生各式各樣的期待囉!」

  「哎呀,我可是有夫之婦呢?」

  「沒人規定不能對有夫之婦抱持些許期待嘛……」

  這句話使原本皺著眉頭的彩枝,嘴角頓時浮現一絲微笑。光是看見彩枝表情的微妙變化,涉谷便覺心滿意足,隨即乾脆地結束兩人間的閒聊。

  「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促使老師這麼晚還找我出來談話呢?」

  被涉谷這麼一問,彩枝馬上收斂起臉上的和緩表情,露出十分嚴謹的神態。透過彩枝的態度,涉谷立時判斷這是個應當嚴肅以對的話題,便自然而然地從座椅上探出身子。

  「我有事想拜託你。」

  只見坐在正對面的彩枝,雙肘拄著桌面對涉芥說。

  「能否請你現在改寫『怪獸美少女』的後續劇情呢?」

  面對衫枝這突如其來的要求,身為編劇的涉芥補禁瞪大雙眼。

  一旦導演提出「重新改寫」的要求,就得默默地改寫劇本,這是編劇分內的工作,然而縱使深知此理,涉谷仍不由自主地詢問理由:

  「我編寫的劇本出了什麼問題嗎?如果方便的話,能請老師告知要求變更劇本內容的理由,以做為我未來編寫新劇本的參考嗎?」

  「你寫的劇本沒有問題,只不過……」

  難以啟齒的彩枝頓時啞口無言。或許是陷入思考時的習慣動作吧,只見彩枝撫摸著無名指上的戒指,慎選所用的一字一句,開始講述要求變更劇情的理由。

  「有個孩子哭了……」

  彩枝凝視著涉谷的雙眼,語氣平淡地描述。

  ——有個孩子哭了。

  這孩子非常笨拙,明明為了對方著想而決定放棄,但這個決定反而導致她傷害了自己最重視的好友。她十分後侮、自責不已、一直獨自痛哭流淚。

  「我啊……想要救她脫離痛苦的深淵。」

  彩枝親口說出要求他改變劇本內容的理由,其實是出自極為私人的想法。她宣稱為了幫助這個傷心哭泣的孩子,想要下手扭轉這部學園歌劇連續劇的整體走向。

  聽完事情原委之後,涉谷低頭不語。看見涉谷的肩頭微微顫動,彩枝首度產生『他必是氣得全身發抖』的念頭。

  涉谷會這麼生氣也是理所當然。編劇每週都得嘔心瀝血地撰寫出劇本,如今她卻以這麼私人的理由要求重寫,也難怪他會火冒三丈——

  「嘻……呵呵呵……」

  低頭抖動雙肩的涉谷,此時竟發出了笑聲。一察覺到這根本就是「試圖忍耐,卻再也忍不住」的笑法,彩枝立時豎起柳眉。

  「這有什麼好笑的嗎?」

  受到彩枝以明顯不愉快的聲調提出質詢,涉谷急忙掩飾臉上的表情,換上一副唯有雙眼和善地瞇成一線的認真神態重新面對這位嚴格的女教師。

  「有個孩子哭了。」

  涉谷注視著彩枝的雙眼,結結巴巴地敘述。

  這孩子非常笨拙,明明知道這件事情誰都沒錯,卻因為克制不住激動的情緒,而失手傷害了最重視的朋友。她十分後悔、自責不已、一直獨自痛哭流淚。

  「我呢……想要出手拯救她。」

  彩枝馬上猜出涉谷所說的這名人物是誰。兩人想幫的對象雖然不同,但希望幫助她們的心情卻不謀而合,察覺到這一點的彩枝感到十分高興……不過腦海一角卻也同時浮現出一個令她不解的疑問。

  「涉谷,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為了解開這個疑惑,彩枝隔著眼鏡凝視他。

  「為什麼你會知道關於她們兩人的事?」

  彩枝趁著開車送逢由前往醫院之際,得以從她口中探聽到整起事件的大概經過。不知是因為受傷而卸下心防,或是希望某人能夠聆聽自己傾訴,只有在那個時候,平常沉默寡言的逢由才願意毫不隱瞞地說出一切。

  但是,逢由並不是那種會隨意向任何人透露心事的女孩。

  那麼……涉谷到底是從何人口中,打聽到關於這兩個女孩的詳細內情呢?

  涉谷察覺到彩枝的疑惑,於是指著擺在桌上的銀色手機。

  「我收到了可愛學妹傳來的一封簡訊,內容是『我朋友哭了,我想幫她一把,所以希望你能出手相助』。」

  涉谷所說的「可愛學妹」,當時似乎因為被強灌了某種詭異的藥品而失去意識。過了一段時間,當她好不容易才從昏迷中甦醒過來時,赫然發現社辦已化為殺戮戰場。醒來也不是、不醒來也不是的她,只好繼續裝死,並偷聽了雙方的所有對談。

  「所以她便找你商量此事……這孩子的舌頭到底有多長啊?」

  「請別這麼說啦,她也算是竭盡心力想幫助自己的朋友嘛!所以才會特地跑來找我商量啊!」

  如果不想遭到波及,她大可不予理睬,不過她卻出手千預此事,因為她根本無法置之不理。因為她希望自己能夠略盡棉薄之力,幫助最重視的朋友。

  「……姑且當成是這麼一回事吧!」

  佛剛參加過守靈夜一般,受到沉重低氣壓籠罩的演員們,彩枝語氣淡然地宣佈開始這場事前協調會。

  「現在發劇本給各位,請你們先行過目。」

  涉谷聽從彩枝的號令,親手將劇本交到演員手中。確認演員們以各自的步調開始閱讀劇本之後,彩枝隨即裝模作樣地伸出手指推了推眼鏡。

  「我先簡單向各位說明一下這一集的劇情大綱。終於壓抑不住自己心意的九月,決定背叛身為好友的逢由,主動開口向拓海告白。此時,九月所採取的行動是——」

  「什麼?」

  專心閱讀劇本的逢由—聽到這段話,立刻發出了驚呼聲,導致眾人同時回頭望向她。額頭上貼著白色紗布的逢由,露出狼狽的神情注視著涉谷,並不知所措地指著劇本。

  「涉谷學長,這裡所寫的回憶場景該個會是……」

  「其實啊,我想特別請你幫我完成一什事。」

  涉谷彷彿刻意打斷學妹所提出的詢問般,在她面前打開手中的劇本。問題遭到學長打斷的逢由,看到涉谷打開的劇本內頁之後,相當訝異地瞇起雙眼。

  那是堪稱全劇最高潮,也就是喜歡上拓海的九月對自身行為厭到羞恥,而向摯友逢由謝罪的場面。

  「那個……在這個場面當中,好像缺少了九月該負責的台詞耶……」

  逢由嘀咕地指著劇本內頁的某個部位。在這個算是整出連續劇最引人人勝的高潮場面中,九月的台詞竟無緣無故地留下了一整行空白。

  「因為關於這個場面,我怎麼也想不出適當的台詞啊!無能為力的我,也只好留下空白囉!」

  身為編劇的涉谷,居然毫不在意地揭露存在於劇本中的缺陷;而且當涉谷順手將不完美的劇本放回桌上之後,竟向目瞪口呆的逢由提出一項編劇絕不可有的不敬業要求。

  「逢由,這段台詞能不能交給你負責啊?」

  「由我……負責?」

  聽見這項要求的逢由,急忙重新閱讀攤開擺在桌上的劇本。

  劇中,九月喜歡上好友的男朋友。少女背叛最重視的好友,採取了企圖將他佔為已有的行動。然而最終仍無法狠心背叛好友的她,對自己的行為感到後悔、羞恥,並進一步向好友道歉請罪。

  捨棄愛情而選擇了友情的少女,將對好朋友說些什麼呢?

  「能否請你寫下你覺得最適合用在這種場面的台詞呢?」

  經涉谷這麼一請求,逢由的眼眶不禁為之一熱。不管是逢由所指的開場回憶情景也好、要求逢由填寫向好友謝罪的台詞也罷,在在證明了一個無庸置疑的事實,那就是這一集的劇本是專為逢由及九月而寫的。

  「……涉谷學長……」

  逢由語帶哽咽地詢問這名多事的編劇。

  「您為什麼願意付出這麼多心力來幫助我們呢?」

  受到學妹淚眼注視的涉谷,轉身望向站在講台上的彩枝,而這位戴著眼鏡的斯巴達女教師,也只在此時此刻露出和藹溫柔的微笑神情。

  涉谷面帶笑容點了點頭,隨即展現符合他行事風格的清晰聲調……但是,不同於往常那種有點誇張做作的開朗語氣,而是以自然且不加修飾的字句做出回應:

  「我們只是討厭悲傷的故事情節罷了。」

  夏天結束,秋天跟著降臨大地。

  太陽沉人地平線彼端的時間逐漸提早,在放學後舉行的『怪獸美少女』協調會大致告一段落之際,秋天的夕陽餘暉早已在西邊天際染上一抹嫣紅。

  「……唉。」

  在這種令人感到悲傷的黃昏時刻,一名美少女獨自待在杳無人跡的學校屋頂,眺望著被暮色染紅的卷積雲,輕聲歎息。

  她叫橘九月,應該是今天沒有到校上課的一名學生。

  只見身穿萌黃色制服的九月任由強風吹拂裙擺,並伸出十指拙住鐵絲網的縫隙。

  由於屋頂原本就是禁止進入的區域,所以只要一到放學時段,幾乎不會有人特意前來此地。照理說……這裡是一個不會受任何人打擾,能夠隨心所欲地眺望夕陽景致,並且適合沉思的絕佳地點。

  十指交纏著鐵絲網的九月,深深地歎了口氣。意識完全沉浸在憂鬱氛圍中的她,壓根兒沒察覺到背後緩緩接近的腳步聲。

  「好漂亮的落日景致呢,令我不禁想把它用在連續劇當中啊!」

  突然聽見男性嗓音的九月,維持著指拙鐵絲網的姿勢,直接隔著肩頭回首望向背後。

  「涉谷……學長?你怎會出現在這兒?」

  經九月開口詢問,涉谷一如往常地露出吃人般的笑容,緩緩走向鐵絲網。隔著鐵絲網俯瞰,灰色的人行步道及一棵落葉凋零的櫻花樹,立時映人眼簾。

  「這裡啊,以前可是曾經用來拍攝連續劇場景的地點喔。我如果沒記錯的話,那應該是一名經歷過慘痛體驗的少年,企圖跳樓自殺的場景吧……」

  若由此處往下跳,剛好會掉落在櫻花樹的樹梢。涉谷一邊目測,一邊將視線栘往學校大門。從屋頂可以清楚看見在操場上行走的學生身影,換句話說,這就表示從操場上也可以清楚地看見屋頂。

  「由於以前那出連續劇令我難以忘懷,因此當我剛剛在校舍下行走時,便不自覺地抬頭仰望啦。結果卻看到一名我認識的女孩子,露出一副彷彿要跳樓的表情站在屋頂,所以才會快步衝了上來。」

  「喔……真對不起啊!」

  平常活力十足的九月,今天卻一反常態地向涉谷低頭致歉。頓覺步調被打亂的涉谷,只得苦笑地擺出背靠鐵絲網的姿勢來面對她。

  「我才想問你在這裡做什麼呢?你今天不是向學校請了病假嗎?」

  「我只是來拿忘記帶問去的東西罷了。」

  「不是特地過來見逢由及拓海一面?」

  直接被點明來意的九月,隨即露骨地栘開視線。涉谷則拿出事先藏在身上的一本手冊,交到被道破心事之後,既未開口否認,也沒有轉身逃離現場,反而動也不動地佇立原地的九月手上。

  這本手冊的封面寫有『怪獸美少女』等五個大字。

  「我們召集所有人舉辦了下一集拍攝進度的協調會,直到剛剛才結束。既然碰到你,那能否麻煩九月也順便檢視一下劇本內容呢?」

  由於涉谷硬是將下一集的劇本塞到她手中,九月只好勉為其難地接過來。她隨意翻動劇本內頁,開始檢視自己所負責的台詞。

  「……咦?」

  翻閱到劇情最高潮的場面時,只見九月以手指翻動頁面的動作倏然停止。

  九月所以啞口無言,是因為她看見了前面均以整齊印刷字體呈現的台詞當中,卻穿插了一段以手寫字體所留下的台詞。

  「那邊是逢由親手填寫的台詞喔!」

  獲得回答的九月,重新默讀這段手寫台詞的內容。涉谷則背靠著鐵絲網,並抽出插在上衣胸前口袋的原子筆。

  「然後啊,我想拜託九月幫我一個忙。」

  涉谷以原子筆指向劇本內頁的某個位置。涉谷所指的位置,正是在劇中接受了九月謝罪的怪獸逢由,開口回應好朋友的場面。

  聽見好朋友道歉之後,她會做出什麼樣的回應呢?

  ——這個場面的台詞,也一片空白。

  「能請你幫忙填寫這個場面的台詞嗎?」

  語畢,涉谷將手中的原子筆遞到九月面前。瞬間,九月先是遲疑了一下,隨即確實地接下原子筆。

  「這是兩個好朋友重拾友情的重要場面,拜託你務必寫下最適合這個場面的最佳台詞囉……哇咧,根本沒在聽我說話……」;

  或許是連涉谷的聲音也聽不見吧,看著九月眾精會神地在手冊上振筆疾書的模樣,涉谷不禁露出目瞪口呆的神情,輕輕聳了聳肩。

  他轉身面向鐵絲網,看著太陽即將完全沒入地平線的彼端。涉谷再次俯瞰佇立於眼下的櫻花樹,隨後舉首眺望,將沉的太陽顯得格外耀眼。

  「嗯,好美的景色!」

  涉谷瞇起雙眼,豎起雙手的拇指及食指,組合出相機觀景窗的模樣。映照於觀景窗之中的景致,是綻放出橘色光芒的歌劇之都。

  「這裡的景色簡直棒透了,我真希望能將這幅美景納入劇中呢。」

  聽著原子筆在紙上書寫的聲音,涉谷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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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4-16 04:39 PM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4-16 04:40 PM 編輯

  第六幕   我們是好朋友

  學園歌劇連續劇『怪獸美少女』(節錄自九月份第五周播映內容)

  副標題「我們是好朋友」

  才剛開學不久,兩人便得知對方的存在。

  湊巧加入了同一個社團的兩人,由於同為一年級新生的關係,因此聊天的機會自然比較多。這正是促成兩人認識彼此的契機,而令人訝異的是,這種程度的小事,竟是引導兩人深交的主要契機。

  成為朋友的兩人,同時卻也是極端對比的存在。

  一邊是個性開朗活潑、深受眾人喜愛的粉紅色怪獸‧赤城逢由。

  另一邊卻是十分怕生、遲遲無法跟班上同學們和睦相處不善言詞的少女‧橘九月。

  遠比外表還容易陷入緊張狀態的九月,相當羨慕天不怕地不怕的逢由,同時也十分憧憬很快便能與任何人打成一片的逢由。對九月而言,輕輕鬆鬆就能辦到自己無法達成的事的逢由,是她心目中的理想女性,不對,應該說是理想的怪獸才對。

  不過,對九月而言,逢由卻也是一個會導致她產生自卑感的結晶體,因為光是待在逢由身邊,似乎就足以讓她察覺到自己究竟是個多麼沒用的人。

  明知如此,九月還是希望能待在逢由身邊。正因為她很清楚白己永遠無法變成像逢由那樣開朗活潑,所以她才希望聖少可以待在她身旁,因為九月……非常非常的喜歡逢由。

  九月自覺自己是個渺小又不起眼的小人物,她很清楚跟怪獸比起來,自己確實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存在,也知道逢由對她必定也僅抱持著「只是社團活動同伴」這種程度的認知而已。

  縱然如此,九月還是毫不在乎。即便如此,九月依然希望待在逢由身旁。

  因為對九月而言,逢由是她心目中的理想存在。

  「九月真是個很難跟她交談的女孩子耶……」

  某一天,漫步於走廊上的九月,碰巧撞見了田徑社女隊員們談論八卦的場面。

  急忙躲起來的九月,雖然馬上察覺到她們談論的絕不是什麼正面傳聞,卻因為克制不了好奇心,而不自覺地側耳偷聽她們的對話。

  「你們不覺得她好像在自己身旁築起了一道圍牆,不容許他人隨意靠近嗎?」

  「而且又很不會交際,憑她那副德性絕對交不到半個朋友吧!」

  聽見別人說自己壞話而大威震驚的九月,卻又因為在自己的印象中,確實曾做過她們所描述的那些事,所以反而格外認同她們的看法。

  「說得也是啦,這世上根本找不到願意跟我這種人交朋友的奇特人物嘛!」

  九月語帶自嘲地輕聲咕噥,隨即準備離開現場。就在九月踏出轉身逃亡的第一步時,她聽見了一陣熟悉的聲音。

  「你們為什麼要這樣批評她呢?九月是個很棒的女孩子耶。雖然她確實很粗魯、又很毒舌、而且跟班上同學交際的技巧糟到極點,不過基本上她可是個十分乖巧的女孩子喔!」

  逢由,你這根本不算在幫我講話嘛……

  這陣熟悉嗓音所說出的話語,導致躲在陰暗處的九月不禁沮喪地垂下雙肩。明明能夠毫不在意地講述自己的缺點,但聽見別人開口提及同—件事,卻立即對她造成無比沉重的打擊。

  「而且你們還說什麼九月交不到半個朋友,才沒這回事咧!」

  我還是趁尚未挨上致命一擊之前,快點離開此地好了。不料伸出雙手遮住耳朵、逕自邁開腳步的九月,耳邊卻傳來不懂拿捏分寸的怪獸所發出的轟天巨響。

  「因為我跟九月是好朋友啊!」

  原本企圖逃走的九月,聞言頓時停下腳步。她內心產生一股衝動,差點驅使她做出直接轉身衝到怪獸面前,朝著她大喊一句「別說出那麼令人難為情的話好不好!」的舉動。

  然而,九月心中的衝動終究未能實現,因為其他女孩子們的笑聲立刻響遍整條走廊。

  「啥——逢由你太奇怪了啦,我勸你還是慎選朋友比較好喔!」

  「沒錯、沒錯,我們這群凡人實在無法理解怪獸的思考模式呢~」

  由於挺身維護九月,害得逢由也遭受眾人取笑。因為九月的緣故,導致逢由被其他人稱為怪胎。

  「既然逢由那麼受歡迎,其實只要隨便附合她們的話就可以了嘛……」

  九月一邊覺得維護自己的逢由「簡直是個傻瓜」,一邊快步離開了現場。

  「逢由是個怪胎啦!」

  某一天,漫步於走廊上的九月,碰巧撞見了田徑社女隊員們談論八卦的場面。

  急忙躲起來的九月,雖然馬上察覺到她們談論的絕不是什麼正面傳聞,但卻因為克制不了好奇心,而不自覺地側耳偷聽她們的對話。

  「你們不覺得她好像仗著自己是一頭怪獸而洋洋得意嗎?」

  「我有同感!她還對自己的與眾不同感到十分自豪呢,真想叫她別再得寸近尺了說!」

  躲藏起來的九月,此時突然不經意地注視著拿在手上的罐裝果汁,這是她剛剛在自動販賣機購買,打算利用午休時間飲用的罐裝果汁,一罐一百二十元。

  「我承認她的外貌確實很可愛,不過她那副理當受到眾人奉承的嘴臉,看了就令人火大……呀——!」

  遭到一百二十元咕嚕咕嚕地當頭淋下,這名女學生不禁發出尖叫聲。

  「你、你幹什麼啦!」

  維持著斜舉罐裝果汁姿勢的九月,立刻遭到數名女學生包圍。九月先是看了看這罐自己拿在手上,大概已少掉一半容量的果汁。

  「……我的手怎麼滑了一下?」

  隨即莫名其妙地以疑問句語氣咕噥起來。

  這幾名背地裡說人壞話的女學生抓准此一大好機會,開始出聲咒罵九月。個性陰沉!看了就噁心!因為你總是擺出這副死樣子,才會一直交不到朋友啦!或許是累積了過多鬱悶情緒吧,眼見九月並未開口反駁,這群女孩子的中傷字眼變得愈來愈難聽。

  承受著誹謗中傷的九月,此時卻不發一語地陷入沉思。明知這樣的行為只會惹她們發飆,我為什麼還是動手浪費了這一百二十元呢?

  為什麼自己還來不及思考,身體便搶先一步採取了行動呢?

  「說真的啦,像你這種人出現在這間學校,本身就是一個很奇怪的狀況!如果你還有自知之明,就快點滾回鄉下老家……嗚啊——!」

  只見其中一名欺凌九月的女孩子,整個人突然像顆皮球一樣,彈跳著朝水平方向飛出將近三公尺遠的距離。同時,一道粉紅色巨牆聳然矗立在這群神情恍惚「咦?」了一聲的女孩子們面前。

  「竟敢在大庭廣眾之下欺負我朋友,你們真是膽大包天!」

  為了幫助九月,而將一名女孩子撞飛整整二公尺遠的粉紅色怪獸,竟莫名其妙地以敬語表達出內心的怒氣。此時的九月雖然心想「如果不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就無妨囉?」不過,她還來不及說出這句話,女孩子們已開始同聲責備這只破壞她們好事的粉紅色怪獸。

  「你別插手管閒事啦!真要追根究底,還不都是九月她先動手……」

  「她既沒有用果汁淋濕你們的頭髮,也沒有以裝傻的回應來惹火你們,你們居然還成群結隊地欺負她?難道你們一點都不感到羞愧嗎?」

  「等等,她確實用果汁淋濕了我的頭……」

  「閉嘴!本小姐不接受任何藉口!」

  真不愧是怪獸,簡直是牛頭不對馬嘴。面對這只無法好好進行對話的粉紅色生物,這群女孩子彷彿氣焰受挫般,面面相覷露出同樣的傻眼表情。

  「算了、算了,我們走吧!」

  根本提不起勁與怪獸正面對決的女孩子們,扶起剛剛被撞飛的同伴,逕自從九月面前離開,而留在原地的怪獸則盛氣凌人地「哼!」了一聲,轉身面向獲救的九月。

  「你沒事吧?」

  聽見逢由聲音溫柔的詢問,九月反而露出了疑惑的目光,瞪視這只好心出手救了自己的粉紅色生物。

  「……你為什麼要救我?」

  九月無法理解怪獸的想法。

  救了像我這種惹人厭的角色,逢由根本得不到任何利益。救我只會換來更多損失,她為什麼還願意挺身維護我呢?

  遭到九月瞪視的怪獸,語氣開朗地回答她的問題。

  「只要朋友遭遇困難,我隨時都會出手相助啊!」

  聽見她這番理所當然的回應,九月一時無法完全理解這句話的含意。九月感覺自己的思緒陷入混亂,戰戰兢兢地伸手指著自己。

  「我是……你朋友?」

  「當然啊!九月是我朋友,我絕饒不了任何敢輕視九月的傢伙!」

  粉紅色怪獸抬頭挺胸擺出一副很了不起似的姿勢。面對怪獸這個看不出究竟可不可靠的英勇姿勢,九月不禁低下頭,發出了微弱的哽咽。

  九月總算理解……為何剛剛自己會毫不猶豫地浪費掉那一百二十元,以及為什麼自己還來不及思考,身體便搶先一步採取了行動的原因。

  因為那群人瞧不起逢由——瞧不起我的朋友。

  「我也絕不會原諒任何瞧不起逢由的傢伙,因為逢由你是我的……」

  回神之時,九月已緊緊擁抱住逢由身上這套布偶裝。逢由則像母親一樣,輕聲說著「乖孩子」,溫柔地輕撫將臉埋於布偶裝胸口的朋友。

  自此,兩人便成了好朋友。

  「九月,怎麼啦?你在發什麼呆啊?」

  聽見拓海出聲詢問,在社辦煮咖啡的九月猛然回神。

  看樣子她似乎是在準備泡咖啡時,突然想起往事,而不小心發愣。九月急忙拿出馬克杯,若無其事地轉身面對拓海。

  放學後,在將近黃昏時刻的社辦裡面,只剩下拓海與九月兩人。

  杏子說「因為受托充當運動社的臨時幫手,所以今天無法參加社團活動」。

  逢由則丟下「我得去找個人才行」這句話,便不曉得跑哪兒去了。

  拓海在社辦只剩下九月一個人的狀況下適時現身,於是兩人便天南地北地聊了起來。

  九月將利用陶壺煮沸的開水倒進馬克杯當中,同時側目看了書櫃一眼。只見一本黑色手冊——靈異現象研究社專屬秘傳魔法書,十分顯眼地夾在書櫃之中。

  「久等了。」

  九月手持馬克杯出現在拓海面前。

  「沒想到九月會主動泡咖啡給我喝……這裡面該不會摻了什麼毒藥吧?」

  拓海則是毫不在意地脫口說出這句可能引發爭吵的話語,並老實地伸手接下馬克杯。

  平常總是以牙還牙地回罵的九月,這次卻只是一臉不悅地將頭撇向一旁,並未展現特別激烈的反應。

  不對,應該說此時也由不得她做出什麼明顯的反應。

  (他應該不可能發現吧……)

  九月提高警覺,避免出現動搖的神態,若無其事地凝視著書櫃。在這本擺放於書櫃上的魔法書裡面,記載著靈異現象研究社代代相傳的秘藥配方。

  記載著靈異現象研究社代代相傳的秘藥——一見鍾情藥的調製配方。

  「這杯咖啡的香味好像跟往常不太一樣呢!」

  面對平時明明很遲鈍,卻總是在緊要關頭發揮敏銳洞察力的拓海,九月把跟瓷壺擺在一塊的白色粉末藏好,佯裝不知地開口回應。

  「有嗎?是你想太多了吧!」

  得到九月口頭保證的拓海,雖然依舊面帶不太接受的表情,還是將馬克杯栘至嘴邊。九月定睛注視著拓海的喉嚨,露出般若的嚴肅表情,注視著他暍下杯中咖啡的過程。

  確定拓海的喉結產生蠕動之後,九月再次將視線栘回書櫃。

  此時,九月想起記載於魔法手冊上,有關一見鍾情藥的詳細敘述。

  『喝下一見鍾情藥的人,會愛上在喝下藥物之後,第一眼見到的異性。』

  「拓海。」

  九月注視著書櫃,發出了近似歎氣的微弱聲音。

  「我要你把馬克杯放在桌上,然後閉上眼睛。」

  「為什麼?」

  「別問那麼多,快點閉上眼睛就是了啦!」

  拓海原本就是個生性耿直的人,雖然感到奇怪,但還是依照九月的吩咐,放下手中的馬克杯,緩緩閉上眼睛。九月則踮起腳尖,無聲無息地緩緩走向緊閉雙眼,乖乖坐在椅子上的拓海。

  九月對自己實在很沒自信,她認為像自己這種粗俗、魯莽、講話惡毒、超不擅長與他人交談、不像逢由那樣開朗、不像逢由那樣受歡迎、又不像逢由那麼可愛的人,根本不可能受到拓海青睞。

  所以她覺得除了使用這種手段之外,自己跟他絕對無法成為互生情愫的一對。

  「對不起,逢由,即便如此,我還是對拓海……」

  在友情與愛情之間舉棋不定的九月,悄悄將臉湊近閉上雙眼的拓海。

  可能是察覺到九月的氣息吧,維持雙眼緊閉狀態的拓海,眉間頓時冒出數條縱向皺紋。

  「我說九月……你該不會暗中對我做了什麼事情吧?」0

  「我什麼都沒做啊!」

  「那你的聲音怎麼如此靠近我啊?」

  二逗你不用在意啦!」

  依然閉著雙眼的拓海,臉上浮現出「非常非常在意」的表情。九月莞爾一笑,隨即緩緩將自己的臉從拓海面前栘開。

  「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只要你肯老實回答,那我就大發好心放你一馬。」

  「原來你還真的打算對我做些什麼啊!」

  九月並未針對這句近似抱怨的語句做出任何回應,她伸出雙手搭在拓海的肩頭,並緩步繞到他背後。為了不讓對方察覺到自己的緊張心跳聲,九月佯裝平靜,開口詢問拓海。

  「拓海……你對逢由有什麼看法?」

  「……我喜歡她。」

  由於事先預設他八成會丟出「就是一隻怪獸啊」之類的要寶答案來敷衍,因此一聽見他如此直截了當的回答,九月反而不知如何是好。

  「我喜歡赤城逢由。」

  趁著九月悶聲不作任何回應,拓海又用了讓九月根本沒機會聽錯的明確態度宣言。

  會澤拓海……喜歡赤城逢由。

  「你……講得還真是斬釘截鐵呢!」

  由於極力試圖掩飾隱藏不了的動搖情緒,導致九月脫口發出了很不自然的尖銳嗓音。雖然不知拓海如何解讀九月的動搖,不過他仍以一如往常的態度來回答她。

  「因為之前我回答『怪獸』,結果被你狠狠罵了一頓啊,所以我才想說這次還是說清楚講明白比較好。」

  那是眾人利用暑假齊眾於逢由家舉辦讀書會,結束之後,在回家路上所發生的事。

  回家路線一模一樣的九月與拓海,在路上針對逢由的事展開了一場激烈辯論。當時的九月,確實狠狠修理了拓海一頓,但……

  「你也犯不著因為那件往事,而刻意選擇現在這個時間點講清楚說明白嘛……」

  九月繞過拓海的背後,再次來到他的面前。或許是察覺到九月的氣息吧,只見依然閉著雙眼的拓海,彷彿仰望對方似地抬起頭來。

  「我已經老實回答你的問題囉!這下子你總該答應我,保證不暗中惡整我了吧?」

  老實到不像話的拓海,覆述了九月剛剛親口答應他的約定。

  然而,命運注定無法改變,拓海已經喝下秘藥,他將會愛上下一眼看見的女性。唯有這個命中注定的結果,任誰也無力改變。

  「嗯,我答應你,我不會對你做任何事。」

  九月一邊輕聲咕噥,一邊悄悄將臉湊過去。

  「……所以,你只管放心睜開眼睛就是。」

  聽見從前方傳來的聲音,拓海輕輕地縮了縮脖子,卻又莫名其妙地感到很有趣,於是不經意地露出一排白牙。

  「有什麼好笑啊?」

  受到嘲笑的九月頗不高興地瞪著拓海。拓海則維持著緊閉雙眼的狀態,以輕鬆的語氣說了聲「抱歉抱歉」,並露出白牙解釋自己不禁失笑的理由。

  「你不惜使用這種威脅手段來採出我的真心話,其實全都是為了逢由著想,沒錯吧?可見你確實十分重視逢由這個朋友……一想到這一點,便不禁令我會心一笑啊……」

  你們之間的友情感覺還真不錯呢!

  說著說著,拓海由衷地開懷大笑。九月喜歡的這名男生,是個不折不扣的好好先生,而九月最喜歡的,正足他那憨厚老實的個性。

  「想也知道嘛!逢由可是我最要好的好朋友耶!」

  聲音微微顫抖的九月,低頭俯視著腳邊的地板。

  「……所以,你儘管放心睜開眼睛吧!」

  於是,拓海便依照九月的吩咐,緩緩睜開了已閉上好一段時間的雙眼。

  張開雙眼的拓海,面對呈現於眼前一望無際的光景,不禁啞口無言,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輕聲咕噥著拋出一句話:

  「你在開什麼玩笑啊?」

  原來映人拓海眼簾的景致是無邊無際的黑暗。

  拓海嘗試靠自己的力量,栘除九月那雙緊緊遮住自己雙眼的手掌感觸。然而用自己雙手遮住拓海視線的九月,卻也全力抵抗拓海這番企圖恢復視力的舉動。

  「我還是辦不到!不准看!不准睜開眼睛!」

  「為什麼又不准我睜開眼睛啊!你別鬧了,快點放開你的雙手啦!」

  遮住拓海雙眼的九月,試圖拉開九月雙手的拓海,兩人持續著這場互相拉扯一進一退的攻防戰。

  毫無預兆地打開社辦門扉的訪問者,以遲緩語調發出的招呼聲,則為兩人上演的這場千日戰爭劃下了休止符。

  「呀啊~九月在嗎~?啊,我找到拓海同學了~!」

  伴隨這陣絲毫聽不出緊張感的聲音登場的,正是擁有全無緊張感可言的矮肥短體型,全身染上粉紅色彩的怪獸。一如往常,怪獸緩慢沉重地搖晃著巨軀,毫不客氣地走進社辦。

  「這聲音……是逢由嗎?」

  對這陣耳熟嗓音產生了反應,雙眼被遮住的拓海反射性地轉頭望向社辦入口。眼見拓海的視線即將射向逢由,九月急忙用力將他的脖子轉向另一邊。啪嘰——

  「不准你看逢由!」

  「好痛好痛!搞什麼鬼啊!為什麼不准我看她啊!」

  「廢話少說,反正就是不准你看見我或逢由當中任何一人!」

  要是拓海現在看見逢由,必將導致他們當場成為一對彼此相愛的情侶。話雖如此,卻也不能當著逢由的面,讓自己與拓海變成郎有情妹有意的佳偶。搖擺不定的少女心思,就是這麼複雜難解。

  「你鬧夠了沒啊!總不能要我一直閉著眼睛任你擺佈吧!」

  「嘖……你說的倒也沒錯。既然事已至此,只好出此下策了。吃我這記突如其來的要害攻擊!」

  砰!

  「嗚~」

  挨了九月的強烈一擊,拓海整個人呈折疊狀倒臥在地上。

  這股文章難以形容的可怕劇痛,使拓海冷汗直冒發出痛苦的呻吟,全身還顫抖個不停。但他還是勉強自己抬起汗水淋漓的臉,轉眼環視週遭,希望能找到那個攻擊自己要害的可怕女人,並狠狠地抱怨一下。

  ……不料,整間社辦早巳人去樓空。

  「這算啥啊……?」

  聲音微微顫抖、全身狂冒冷汗的拓海,再次不支癱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那絕不是該對喜歡的人做出的舉動吧……」

  在杏無人跡的屋頂,九月心情低落地斜靠著鐵絲網。

  「九月?你怎麼啦?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

  被九月拉住手臂,一同來到屋頂的怪獸,看見好友沮喪的模樣,隨即擔心地開口詢問。在朱紅色彩顯得份外鮮艷的黃昏天際下,只見這名受到怪獸關心的少女,不禁更用力地以十指扣住眼前的鐵絲網。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哪說得出口啊!

  九月從怪獸身上栘開視線,彷彿要混淆這個話題般,刻意丟出問題來回應逢由的詢問。

  「我才想問你,你剛剛怎會突然跑到社辦?我記得你不是說要去找人嗎?」

  「嗯,我剛好有事想跟拓海同學商量,所以一直到處找他啊!」

  一得知逢由所找尋的對象正足拓海,更令九月感到頭痛不已。因為此時若讓拓海與逢由碰面,這兩人肯定會立刻成為一對彼此鍾愛的情侶。

  「抱歉,拓海現在很忙。有事的話,就由我代替他來聽你說吧!」

  「咦?可是拓海同學剛剛明明就在社辦……」

  「由我代替他來聽你說。」

  「可……可是這對我而言,算足件不太適合找你商量的事耶……」

  「我說……由我代替他來聽你說!」

  放開鐵絲網的九月,伸手緊緊拙住怪獸的肩頭。遭到這股不由分說的氣勢進逼,而臣服於九月強大魄力下的逢由,不禁反射性地點了點頭。

  「呃、嗯,那我要說了喔……」

  承受著橘色陽光照耀的怪獸,難為情又不知所措地玩弄自己的手指頭,露出上飄的眼神凝視著九月。

  「……九月,你最近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啊?」

  「啥?我嗎?」

  「對啊,由於你近來不是心不在焉,就是時常陷入沉思當中,所以我才猜測你會不會是遇到了什麼煩惱……」

  逢由以由衷擔憂的語氣詢問,九月則由於無法理解怪獸為何這麼擔心自己而感到困惑不已』。

  「這……我並沒有碰到什麼足以讓你操心的事啦!」

  「就是知道九月一定會這樣回答,所以我才打算找拓海同學商量啊……」

  被怪獸看穿心事的九月,雙眉頓時因為尷尬情緒而垂成八字狀。眼見九月露出困擾的表情,逢由臉上隨即浮現令人心平氣和的溫暖笑容。

  「你就是這麼溫柔,所以總是習慣獨自承擔所有的煩惱呢。其實,你大可多多找我商量啊……」

  「我一點都不溫柔啊,我只是生性如此罷了。」

  「才不是呢!」

  布偶裝的柔軟手掌輕輕包裹住九月的小小雙手。在漂亮的黃昏天空下,一個人與一隻怪獸彼此凝視著對方。

  「九月確實是個很溫柔的女孩子唷,因為你就是不想讓我操心,才會一直獨自扛起這些煩惱,我說的沒錯吧?」

  被道破心事的九月頓時啞口無言。明明壓根兒不知九月到底在煩惱些什麼,但逢由有時候就是有辦法無視世俗常理,一針見血地命中問題核心。

  這想必是因為逢由很懂得為朋友著想的關係。

  由於她很敏感地察覺到好朋友的異狀,並不斷思考自己究竟能為這名好朋友做些什麼……因此逢由才有辦法無視世俗常埋,一針見血地命中問題核心。正因為深知此點——也因為九月比任何人還要清楚逢由確實是個很為朋友著想的女孩,所以她再也無法繼續保持緘默。

  「逢由,你對拓海有什麼看法?」

  九月開口詢問,定睛凝視著逢由的雙眼。也不知是否正確理解到這個問題的含義,只聞逢由不加思索地做出回應。

  「喜歡啊,我很喜歡拓海同學。」

  逢由喜歡拓海。

  拓海喜歡逢由。

  我明明早就知道他們對彼此的看法與心意,但……

  「……對不起,逢由。」

  任由怪獸握住雙手的九月,整個人緩緩癱坐在地上。她雙腳頓失支撐力,全身蜷縮成一團似地垂下頸項。一滴晶瑩剔透的淚珠,悄然滴落在跪坐於地板的少女手背上。

  「我……我明明早就知道逢由的心意,但……我還是對拓海動了情。」

  九月發出顫抖的聲音抬起頭來。舉首仰望著好朋友的九月,臉頰早巳被奪眶而出的淚水沾濕。

  「我是個差勁透頂的人,我欺騙了你、背叛了你……我根本沒資格繼續當你的朋友……」

  九月究竟在煩惱些什麼?得知原因之後,即便是生性開朗的怪獸也不知該說什麼話來安慰她。看見怪獸啞口無言的模樣,九月低頭哭泣,隨即態度強硬地甩開這雙長滿肉球,溫柔包裹住自己雙手的布偶裝手掌。

  聲音哽咽的九月提起最後一絲氣力,以男性化的口吻,言詞粗俗又符合九月那種不擅言詞個性的粗暴語氣,朝著被自己嚇得呆立不動的逢由喊話:

  「你不用再管我了,快點回到拓海身邊去吧!只要你現在去找他,那個生性害羞的傢伙一定會主動開口向你告白。他一定會凝視著你的雙眼,親口對你說『我喜歡你,請你跟我交往』,所以你大可撇下我,快點去找拓海……」

  話還沒說完,九月的身體已早一步被某種溫暖的物體輕輕包裹起來。

  九月戰戰兢兢地伸出手掌,一觸摸到這個包覆著自己的「物體」,隨即將臉深深埋人這個物體所具備的溫柔觸感之中。

  這名在屋頂泣不成聲的笨拙少女,被粉紅色生物緊緊擁人懷裡。

  緊抱著好友嬌小身軀的怪獸——這名對九月而言,堪稱獨一無二的好朋友,也因為流淚而聲音顫抖。

  「對不起,九月,都是我害你吃了這麼多苦頭,真的很對不起。」

  被好友緊緊抱在懷中的笨拙少女也伸出雙手環抱住怪獸的頸項。

  「我才要說對不起,現在我總算知道逢由究竟吃了多少苦頭;但我卻遲遲未能察覺,未能幫你分憂解勞,真的很對不起。」

  哭泣擁抱的兩人,緩緩放開對方,定睛凝視著彼此的臉龐。

  九月為了不念錯任何一字一句,小心翼翼地說出了這句以手寫字體寫在劇本上的台詞:

  「我們永遠都是好明友喔~」

  逢由為了不念錯任何一字一句,也小心翼翼地說出了這句以手寫字體寫在劇本上的台詞:

  「我們永遠都是好明友喔!」

  ——謝謝你。

  兩人的嘴唇微微動了一下,不過這幾個字並未化為實際的句子。

  迷人的夕陽餘暉,始終溫柔地映照著互相擁抱的兩名少女。

  在襲擊要害的劇痛好不容易消退之後,拓海孤伶伶地佇立在社團辦公室裡面。

  「她們倆究竟要到幾時才會回來啊?」

  閒得發慌的拓海,先是一滴也不剩地喝光了剛剛暍剩一半的咖啡,然後又坐立難安地在社辦裡等待逢由她們回來。特別是對於九月剛剛祭出的凶狠一擊,他更是抱持著非得臭罵她一頓,否則絕不善罷干休的心態,但……

  卡喳。

  聽見開門聲的拓海,反射性地轉眼望向社辦入口,而佇立在拓海視線前方的人竟是……

  「呀——杏子小姐來也~沒有啦,剛剛運動社團的人告知我,他們是要我下周再過去充當助手。害我突然變得很閒,所以就跑來這邊玩囉。咦,今天只有拓海一個人在啊?搞什麼鬼嘛~真是無聊……嗯?幹嘛從剛剛開始就直盯著我的臉看啊?如果你有什麼話想對我說,何不直接了當說出來聽聽呢?」

  「我喜歡你,請你跟我交往。」

   ✩✿✿✿✿✰✩✿✿✿✿✰

  最終幕

  「前功盡棄啊……」

  在二年A班的教室裡,只見九月整個人趴在桌上,開口發出了夾帶強烈怨念的聲音。

  在電視播映出『怪獸美少女』極具衝擊性的劇情發展的隔天早上,理當身為主要演員的九月及逢由,竟臉色蒼白地面對面趴倒在桌上。

  「我們完全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怪獸美少女』原本就是一出不合常理的搞笑連續劇啊……」

  逢由以疲憊不堪的聲音回答九月。至於身心俱疲的九月,此時也只能維持著臉頰緊貼在桌上的姿勢,有氣無力地不斷點頭。

  在九月份預錄影帶播放完畢之後,連續劇的第二季也正式畫下句點,歌劇學園將緊接著進入名為「節目改編期」的文化祭時期。在這段期間內,校內所有連續劇均暫停拍攝,讓演員們能夠得到短暫的休養生息,但……

  「我正納悶為什麼等了這麼久,還是沒收到下一集的劇本,原來是為了不讓我們得知接下來的劇情發展啊……」

  「涉谷學長明明說他很討厭悲傷難過的戀愛情節……好啦,雖說看起來的確不再是一場『悲傷之戀』也說不定,但……這樣的情節發展真的好嗎?」

  垂頭喪氣的九月與逢由,都落得在收看了電視首播之後,才得知「怪獸美少女極具衝擊性的劇情發展」。明明身為女主角&第二女主角,卻落得遭到隱瞞劇情的悲慘下場,兩人內心所受打擊可見一斑。這一切都是以「只要有趣就好」為座右銘的涉谷編劇,發揮其惡作劇心態所導致的結果。

  「杏子學姊也真是過分!面對如此亂七八糟的劇情發展,她大可拒絕配合嘛!」

  「啊~可是以杏子學姊的作風,確實很有可能會興高采烈地配合演出呢~」

  九月與逢由這番針對連續劇的批判中途變成了批評編劇,最後又在不知不覺當中開始大肆數落水無月杏子。

  「不過說實話,杏子學姊所飾演的角色還真吃香呢~總覺得所有甜頭好像都被她一次撈光了耶。」

  「杏子學姊時常都能不經意地博取導演及製片人的好感,然後當我們察覺之時,她早已得到比較吃香的角色及戲份。這女人未免也太精明了吧!」

  九月以不合理的怒氣為食糧,猛然自椅子上起身,並順勢高舉拳頭,以充滿霸氣的聲音,以及疾風怒濤般的氣勢,飆出了一大堆批評學姊的惡毒話語。

  「真是夠了——!杏子學姊明明是個私生活相當隨便、又不檢點、毫無少女矜持可言、而且個性明明很男孩子氣,卻又十分喜歡聽八卦消息、能夠只花一天時間就讓無聊謠言傳遍整間學校的沒路用人種,為什麼還那麼受人喜愛啊?那可真是一種令人羨慕的性格啊!或許那也算是一種才能吧!哎,有夠嫉妒的啦!」

  「你在嫉妒什麼啊?」

  剛抵達學校的拓海,一踏進教室便發現熱情演唱著怨恨之歌的九月,只得一臉傻眼地開口吐槽一番。面對心愛男友的登場,九月立刻換上一張「你竟敢瞞著我,不告訴我接下來的劇情發展!」的惡鬼面貌,冷眼瞪著拓海……

  但一發現眼熟的學姊就站在他背後,頓時變得啞口無言。

  「早安啊,各位學妹!看樣子你們好像很配合地大吃了一驚呢!」

  厚顏無恥的學姊‧水無月杏子,活力十足地開口打招呼,她似乎是特地跑來參觀九月等人沮喪失望的模樣。確認了九月及逢由的確受到超乎她所預測的沉重打擊,顯然令她感到非常愉快。

  九月則明顯露出不滿的表情,出言反諷面帶最頂級得意笑容藐視著兩人的杏子。

  「學姊的教室應該是在樓上吧?對了,為什麼學姊會跟拓海一起上學啊?」

  「我們只是剛好在校門口遇到啦!沒關係,反正我跟拓海扮演一對情侶,即便一起上學也沒什麼不對勁啊……」

  杏子彷彿為了顯示劇中的情侶關係一般,刻意依偎在拓海身上,並伸手勾住他的手臂。

  隨後,只見九月與逢由同時展現宛如疾風的飛快動作,由九月拉住拓海的手臂、逢由拉住杏子的手臂,硬生生將兩人拆散。絲毫大意不得,畢竟杏子可是個善於逢迎諂媚他人的天才!

  「你們的感情還真好呢!」

  被兩人精彩的聯手出擊拉開之後,杏子面帶苦笑出聲回應。聽見兩人友誼遭到揶揄的九月,則十分自豪地故意擺出抬頭挺胸的姿勢給杏子瞧。

  「感情好?這是理所當然的嘛!」

  隨後,九月與逢由彷彿事先商量好一般,異口同聲地高聲大喊:

  因為——

       「我們是好朋友!」

  後  記

  身為粉紅色怪獸生父的WRENCH先生;

  以及身為粉紅色怪獸養父母,居住在電子人海當中的諸位網友;

  還有親愛的居酒屋常客們,請容小弟將本作品獻給各位。

  各位先生女士,大家早安。我是山川進。

  本次十分慶幸「學園歌劇!」的第二集得以順利出版。這一切均拜胸襟豁達的GAGAGA編輯部,以及諸位心胸寬大,不知我這只文壇菜鳥將來究竟有沒有發展性可言,還願意掏錢購買拙作的讀者大人們所賜。小弟謹藉此處向各位致上十二萬分的謝意。

  接下來,在本書的後記當中,有一件無論如何非寫不可的事。

  說穿了,就是關於「粉紅色怪獸」的事。

  在這只於劇中劇『怪獸美少女』當中登場的粉紅色怪獸背後,存在著一隻身為它原型的怪獸。那是在我過去時常逗留的某個電腦通訊(不是網際網路)創作系論壇中,自然而然地衍生出來的原創基本圖案。

  以我為首的諸多網友們,紛紛拿這隻怪獸當題材,想像出許多不同的故事。換句話說,藉此手法緩緩創作成型的角色,也可說是一個被各位付出的愛撫養長大的存在。

  因此,假設讀者大人們在閱讀過這本作品之後,內心能夠產生出「怪獸好可愛」的想法,那全都是這群網友們的功勞。反之,如果各位無法覺得怪獸很可愛,那肯定是不能讓怪獸發揮出最大魅力的我,應當承擔的過錯。

  如何?各位是否認為這隻怪獸相當有趣呢?

  如果各位能夠多少感受到我們對這只粉紅色怪獸所付出的愛,那就是令我們再高興不過的事情了。

  在本書出版之際,請容小弟借用此處,向寬宏大量的GAGAGA文庫編輯部所有同仁、平常總是溫柔待人的責任編輯先生、參與廠出版事務的諸位相關人上、溫柔和藹地守護著我的家人們……更重要的是當我提出報告,說要將粉紅色怪獸搬上小說舞台時,不但沒有勃然大怒,反而還說出「我們很期待你的作品問世喔」這句話來鼓勵我的網友們,獻上由衷的感謝。

  謝謝各位、謝謝各位。

  二OO七年八月某日   山川進...<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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