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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3-27 12:59 AM

久住四季 -【 魔學詭術士.四】tricksters M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3-27 03:31 PM 編輯


內容簡介:
周在打盹時作了個夢,那是個適合稱之為大膽作案預告的「預知夢」。以被害者視點織就的夢境,令周無從得知這個將要發生的未來到底會出現在誰身上。只是以至今為止的經驗來說,大有可能是發生在與周極親近的人——也就是不知不覺已經在周心目中佔有重要地位的凜凜子等五人身上。
未來視一如其名,是種可以事先看到既定未來的能力。周在面對不可避免的未來時,首次為了企圖改變它而行動。然後去推理何時、何地、誰會遇害的規格外推理就這樣開始了,不過……!?
法術師與「M」的故事登場!
作者簡介
久住四季
1982年4月1日出生於島根縣,日本輕小說家。某國立大學文學系畢業。2004年參加第11回電擊電玩大賞,雖然在第三回選考時落選,仍得以參賽作品《tricksters 魔學詭術士》出道。筆名是從作者本名變化而來。作品有《tricksters 魔學詭術士》和《ミステリクロノ》。

原日文書名:トリックスターズM原所屬文庫:電擊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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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3-27 03:22 PM

  「登場人物介紹」

  「面具舞會」參加者

  扇谷諡………………倫敦大學魔學系研究生,印南的哥哥。曾為名偵探。

  三嘉村凜凜子………城翠大學魔學系一年級。

  扇谷印南……………城翠大學魔學系一年級。

  酒匈理惠……………城翠大學魔學系一年級。

  午沼千里……………城翠大學魔學系一年級。

  在真冰魚……………城翠大學魔學系一年級。

  「面具舞會」經辦者

  通野智明……………推理小說研究社社長。

  衣笠偵史郎…………推理小說研究社社員。

  宮野亞子……………推理小說研究社社員。

  其他

  佐杏冱奈………:魔學結社奧茲的法術師。城翠大學魔學系客座教授。

  籐代冬子……………???

  周………………………黑貓。

  敘事者

  天乃原周……………城翠大學魔學系一年級。
  ~「M」前幕~

  ——真的是很久沒有在夢中看到他人的未來了。

  *****

  正確說來,其實在那之前我好像也有作其他的夢。不過原本朦朧茫然的夢境主線,卻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混入對比強烈、色彩特別鮮明的碎片,當我隱然自覺到這點時——眼前的光景突然有了具體的輪廓,同時一切已不受我自己控制了。

  原本夢中的故事是屬於無條理可言之物。

  要打比方的話,那就像是有著許多切換器交叉在一起的眾多軌道一樣。而奔馳於其上的火車,三不五時就隨意切換軌道,可以看到的風景會隨著軌道變換而不同,那景色就是夢。

  但那時候的「那個」,卻突然迷途闖入沒有切換器、也沒有其他支線可通行的單線軌道——就是那樣的感覺。如此一來可以看到的景色當然變得就只剩一種,是個有著明確輪廓的夢境。因為該看的景色只有一種,所以凝結為結實的形狀。就是那樣的感覺。

  (啊啊,這個感覺……)

  就像是終於穿出幽深隧道般,景色瞬間豁然開朗——

  我拚命地奔跑著。

  雖然不清楚(這裡是……)不過像是在某條走廊上的樣子。地面是磁磚地板,兩旁有著好幾扇以等距離並列的門。

  我在那裡奔跑著。

  但是——

  (正確說來,這個在跑的人不會是我……)我有著這樣的自覺。

  這場夢不是我的,而是某個人的未來——

  這是某個人的未來,而我的視點正與那個人同化了。

  (……這是在逃命嗎?)

  我這樣想著。

  不屬於我的那個「我」不時回頭張望,視線掃過兩旁的門——就像是提防追兵般在走廊上奔跑著。

  但是要逃離的對象到底是什麼呢?

  還有——

  (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啊?)

  眼前——

  有著不屬於這個世界的異世界居民。

  木乃伊男和南瓜頭的妖怪。

  用雙腳步行的單耳兔以及有著兩條尾巴的貓。

  本以為這是屬於妖魔鬼怪的地方,不過仔細一看,在他們身旁也有普通的人類。

  但是說起那些普通的人類,其中不但有著身穿便服與學校制服的人,也有身穿和服或異國民族服裝的人,根本找不到一致性。

  不對勁。腦中亂成一團,而且週遭環境有些昏暗。牆上並列著許多暖色調的光亮,將異世界居民們的身影映照成奇形怪狀。「我」一股勁地在那個(這裡是怎樣?)異樣的世界中奔跑。跑著、跑著、跑著。

  在下一個瞬間,「我」猛然停下腳步,然後用左手握住右邊門上的握把一轉,拉開門,衝進裡面。

  室內比走廊上更暗,一片漆黑,但是可以讓人分辨出那是室內——也就是一間「房間」的原因在於黑暗有缺口,從那裡射入了淡淡的白光。(……黑布幕?)對,是黑布幕。看來似乎是窗子全都掛上黑布幕,用來把光亮阻絕在外了。

  在下一個瞬間,唰一下從布幕缺口間射入一道強光。

  (……打雷?)

  在還沒來得及確認出那道光是什麼以前,視野範圍已經向左右轉動起來。視線像是在確認週遭環境般掃視著室內的每個角落,這……是在尋找可以藏身之處?

  但是——

  那份努力也以徒勞無功告終。

  好像是察覺到背後有什麼動靜,視點一個大回轉望向後方,然後——

  站在那裡的果然也還是異形。(……法袍?)

  那是一身類似教會神父身上所穿的法袍。整個人從肩至腳包在正面畫著紅色十字架圖樣的眼裝中,再加上一張臉隱藏在寬大頭套之下的人物,就站在門前。

  一道光唰一下射入。

  那道光把原本被蓋到眼睛位置的頭套下的臉孔照了出來。(……!)

  ——是張面具。

  眼部與口部分別開著圓弧狀裂痕的白色面具。

  進入室內的人物,用它遮住了原本的面容。

  我用眼睛確認過這一切之後——

  那個戴著面具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動作撲了過來,搗住「我」的嘴巴。

  同時我的視界在劇烈晃動中無能為力地翻轉。

  可以看得到天花板,是摔倒在地上了。

  視界內落下暗影,那張帶著詭譎笑容的面具,已經迫在不到五十公分的極近距離。真的就是近在眼前——戴面具的人物一直從那個位置(……!)搗著「我」的嘴不放,像是要把人釘在地板地壓著「我」。一隻手按上「我」的脖子,用力扼住!

  「我」的手反射性地伸了出去,試圖抵抗。胡亂揮著的手碰到那張詭譎的面具——

  面具掉了下來。

  ——是個男的。眉毛細長,有張纖細的面容。一隻眼睛被黑髮遮著。

  那應該是頭一次見到的一張臉。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對他那張臉卻總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他的眼光射向「我」。黑色的瞳仁,在深處閃著強烈但又略顯暗沉的光芒。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露出面容被看清長相的關係,他退縮了一下,「我」趁著這一瞬間的空檔掙脫他的控制,把手伸向一無所有的空中。以仰天被壓住的姿勢,拚命往上方的牆邊——

  那隻手抓住了某樣東西。

  在下一個瞬間,一切黑暗都被拂去,黑布幕掉了下來。「我」抓住的是布幕的邊緣。

  三道閃電打過。躍入仰望視界中的,是遭受潑墨般的水跡斑斑窗戶。窗外一無所有,只能在另一頭看到有如淚傾的天空。

  白光躍入眼中,閃得人眼花,視界被整片的白掩蓋住。在那之前的剎那,可能是因為眼前的法袍打扮給人的印象太深刻之故吧。

  ……制裁。

  就在我腦中浮現出這個字眼的下一個瞬間——

  *****

  ——我看到掛在牆上近天花板處的時鐘,正指示著現在時間為上午八點整。

  「…………」

  我並沒有出現整個人驚醒似的直彈起來舉動。

  不過遭受到莫名其妙的混亂攻擊,讓我心中亂成一團。我高中時曾經熬夜讀書,最後忍不住趴在桌上小睡一下,在醒來時一時間搞不清楚狀況,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睡在那種地方。現在的感覺就跟那時候很像。

  就像是要讓與我意志無關、正「噗通、噗通」脈動著的心臟平靜下來般,我緩緩吸氣、吐氣,然後低下頭,確認自己的狀況。

  我坐在椅子上,毛毯掉落腳邊。

  我回想起昨晚的事。

  ……是的。記得大伙以「城翠節初日結束慶功宴」的名義,在老師的研究室開起了酒會。但是……看來我是不敵疲勞與酒精的威力,以至於坐在椅子上就睡著了。

  我站了起來,鬆一鬆像生銹般作疼的身體各處關節。撿起毛毯,把它折好放到椅子上,然後環顧週遭。

  這是間大約十五坪大小的研究室。

  中央放著長桌,周圍環繞著椅子,牆邊有不銹鋼書架、附腳輪的白板架和衣帽架並列在那裡,旁邊放著成套的桌子與旋轉椅。

  從書架上滿出來的書籍等物在地板上成堆疊著,盛著小山般煙屁股的煙灰缸放在桌上——算是把主人的性格表露無遺吧,總之平時就已經亂糟糟的房間,現在更散了一地的氣泡水果酒與莎瓦空罐、日本酒與葡萄酒空瓶、各式零嘴的空袋、外送披薩與炸雞的包裝袋等等,室內的熵已經增量到與平時完全不可同日而語,就算說整個房間都已經化為垃圾箱都不誇張。

  室內佈滿昏暗與寂靜。窗上的百葉窗是拉下的,可是畢竟都這個時間了,就算會有些朝日之光照進來應該也不奇怪……我這樣想著走近窗邊,略掀起百葉窗向外窺探,不出我所料,天空很不巧地烏雲密佈,還有著絲絲細雨。眼前的校園整個陷入一片灰暗之中——我的臉以與玻璃疊合在一起的形式,讓有些陰鬱的神情倒映在窗上,臉上還有著桌子的印痕。

  我一面用手背揉著面頰一面轉頭,把視線轉回垃圾箱——不對,室內。

  那裡有五個女孩子照舊窩在自己喜歡的地方,處於呼呼大睡的狀態。老實說那種畫面與可愛之類的形容詞相差很遠,甚至可以說是背道而馳。真要說的話,可以用上「曲終人散夢無痕」這句話來形容,就某種意義來說是種壯烈無比的情景。唉,因為大家昨晚以相當快的速度消耗掉酒精的嘛。

  我一一眺望著躺在皮沙發上、睡在不知道從哪拿來的睡袋中的她們,再次確認自己已回歸現實。結果這次是原本在夢中隱約感到的不安,緩緩有了清晰的輪廓,從意識深處爬了上來。

  ……到底是誰會遇上那種事?

  ……還有那個戴著面具的人物是什麼人?

  我回想起在夢中既沒見過也不認識的那一張臉,從詭譎面具下現出的那張瞼。

  明明就應該是沒見過也不認識……可是為什麼呢?果然還是有種似曾相識般的感覺。

  為什麼會這樣呢?這叫我非常在意。

  「…………」

  我在微微的戰慄感中,再一次將視線投向窗外。

  有種要吹起狂風暴雨的前兆。

 ✩✿✿✿✿✰✩✿✿✿✿✰


  【第一部】法術師師徒對作夢一事的研討

  1.

  就算實際上是那樣,也完全不會叫人感到慶幸。

  如果那時候不是在洗澡中,老師肯定會一面拍著我的肩膀,一面嗯嗯有聲地大點其頭,擺出一副認真得可疑的態度,但是嘴邊卻掛著明顯到不能再明顯的譏嘲笑容。

  她用的就是可以讓人輕易聯想到那種光景的口氣。

  「周,放心吧,你是我的學生,這是絕對不動如山的事實。嗯,要我公開也行。如果有機會,就向全世界公佈吧。天乃原周是本小姐——『六位法術師之六』佐杏冱奈的學生,雖然是個又笨、又蠢、又不受教的傢伙,不過還是我心愛的學生。」

  「……喔。」雖然被說得很難聽,不過我還是低頭了:「那就多謝關照了。」

  「嗯,所以要有自信,沒必要以自己為恥。喜歡什麼就說什麼,沒有人有權利阻止。是的,不管你有著再變態的興趣,就算說穿了只是個被虐狂,我也絕對——至少我絕對——嗯!」

  「……那個,等一下,老師。」

  我按著太陽穴,對在拉門另一邊開始口不擇言的老師發問:「您到底是在說什麼啊?您有仔細聽我說的話嗎?」

  「當然有的羅!我就把你說過的話大致歸納成一句話當作證據。」

  「請。」

  「你坦白招認『作夢夢到被沒見過、也不認識的cosplay男推倒在地上壓住』,我在受到衝擊之餘——」

  「喂!」

  有微妙的不同。

  不,內容根本完全不同了嘛。

  怎麼說呢,只是因為修辭上的不同就導致內容產生這麼大的落差,該說是日語困難還是——啊啊夠了……!話說我哪會為了坦承自己有那種變態興趣,而特地過來這種地方一趟啊?拜託,饒了我吧。

  我現在人並不是在魔學系大樓的研究室,而是在位於它西北方的城翠大學宮古校園第一體育館裡的更衣室。因為我想找老師商談關於夢中內容的事,可是關鍵所在的老師卻不在研究室,所以我猜一定可以在這裡找到她,就跑這一趟了。

  至於我要做出這樣的推測也並不困難。從四月起的這半年間,老師幾乎是以研究室為家,她曾經說過平時要洗澡時都是使用體育館的淋浴間;更重要的是,老師原本放在研究室的固定沭浴用具(香皂、毛巾、洗髮精&潤絲精連同水盆)都不見了,所以她去哪裡就顯而易見了。這個人原本是可以在國內最高級飯店套房住個過癮的,可是她卻完全不準備過去利用。

  這個言行舉止都超乎常識的人,名字叫做佐杏冱奈。

  光看名字只是個普通的日本女性,然而事實卻絕非如此。像是「商談關於夢中內容的事」這種話,也許會讓人以為這位佐杏老師是不是哪裡的算命顧問、或是心靈輔導員什麼的,不過老師根本是已經超越那種次元的存在。

  她可是全世界僅存六位的真正法術師。

  法術師。

  這個詞所指的既不是職業,也不是資格或稱號。要說的話,它是「才能」之名才對。就像是跑得快、擅長料理、可以瞬間完成好幾十位數的心算之類的才能——它也是這類的個人才能之一,是能夠若無其事地無視宇宙物理法則,演術可以實現各式各樣超常現象的「法術」,一種恐怖的才能之名。

  如果要更加詳細地解釋它的存在,首先就得從與魔學有關的部分開始解釋起。因為法術也就是魔學的實踐,而法術師則正是位於魔學這個學問體系頂點的一種存在。即使說魔學始於法術師、終於法術師也不過分。

  世界上有一門名叫魔學的學問存在。它擁有與人類史同樣源遠流長的歷史,是一門研究、分析、應用諸如占星、鏈金、靈學等非科學現象的學問。在已迎向二十一世紀的現代,魔學在世界上是深受理解並且得到高度評價的一門學問。

  但是在日本國內對魔學的認知程度——只能說低得叫人訝異,甚至可以說是絕望。雖然這種狀況多少已逐漸改善,不過就算到現在,如果說到日本國內對魔學比較瞭解的人,要不就是一頭熱的古怪魔學迷,要不就是與城翠大學魔學系有關的人。

  之所以會這樣,原因完全在於魔學本身擁有的特性。

  魔學也就是所謂的非科學。是一門以極認真態度去研究人會飛、和動物說話、把鉛變成黃金等等違背常理之事的學問。因此魔學具有在科學越發達的先進國家,就越難以融入其社會的特性。靠著高度經濟成長而擠身先進國家之林已久的日本,就是其中的代表之一。事實上,日本更以「缺乏科學根據」、「不科學」等理由徹底摒棄魔學這種存在。

  在這樣極度不友善的環境中,城翠大學逆勢而行,於幾年前成立日本國內唯一一間魔學研究機構,城翠大學魔學系。

  而那個城翠大學魔學系,於去年向全世界公佈了一個大消息。

  那就是有位真正的法術師要前來魔學系的事。

  ——魔學界陷入大混亂。

  由於身為法術師的才華完全受到先天左右,因此現今世界上已公開確認其存在的六位法術師,都被稱作「全人類的遺產」,待在魔學結社奧茲本部之中,受到徹底的管制。至於奧茲本部則位於以唯一魔學先進國、同時也是魔學復興國而知名的英國首都倫敦。而這些法術師之一居然要到日本的大學擔任教授一職,確實是新世紀開頭的一件大事。

  而那個重點所在的法術師,正是現在正在淋浴間中舒服爽快地洗著澡的人物——佐杏冱奈老師本人。

  我在今年四月得以進入魔學系就讀,上學期被編入由老師開課的「西洋魔學史講座」專題研究組。先前在研究室睡得一塌糊塗的那五個女孩子,在上學期時和我一樣都是佐杏專題研究組的學生。

  但是——

  是的,但是呢。

  老實說在剛才的說明中,只有一點與事實不相符合。

  啊,不對,其實也沒有不符合啦。因為已經「公開」確認其存在的法術師是真的只有六位沒錯,嗯。

  廢話不多說了。

  總之我把今早剛作的那個夢的內容以及它的意義向老師解說了一遍。本來以調侃我為樂的老師,好像也終於玩膩了:

  「——哼,未來啊。」她從鼻中哼了一聲說道。混在淋浴流水聲中的聲音,略帶了些認真的味道:「不過我首先有一個疑問。」

  「請。」

  「你的『未來視』連其他人的未來都可以預知嗎?我可不記得、也沒聽說過可以辦得到那種事耶。」

  ……啊啊這個人實在是!不當一回事地把別人的底牌洩光。我有種自己拚命努命用撲克牌堆砌好的牌塔,被別人呼一口氣就吹倒似的感覺。

  算了。就是這樣,一如她所說。

  我在前面也說過,現今世界上已公開確認其存在的法術師只有六位。

  不過尚未被公開確認的「第七個」法術師,確實存在著。

  怎麼說好呢?那個人就是……哎,就是我——天乃原周啦。

  我在四月時被發生在魔學系的某案件連累,這個事實就是在那時候被老師看穿。因為我一直以來都沒有對別人說過我是法術師的事,所以知道這件事的人只有我和老師……還有四月那個案子的兇手而已。

  我答覆老師的疑問:

  「那個,原本真的是理應做不到的。不,就算是普通的『未來視』——可以知悉自己未來的那種,也沒辦法由我自己隨心所欲控制發動。不過——」

  「不過?」

  「那個……我在睡眠時發動的『未來視』,好像就可以預知他人的未來了。」

  「未來視」這個法術一如其名,是一種預知未來的法術。我年幼時,也是在牽涉某事件的機緣下,覺醒了這個法術。

  但是我能預知到的只有「自己的未來」而已,可是就連這樣都不能隨心所欲地運用自如。

  在覺醒為法術師之後,我也因為某個理由絕對無意使用這個法術,將它封印在自己心中。所以我到現在都無法隨心所欲地控制「未來視」,更別說是知悉「他人的未來」了,那是絕無可能的事——以正常狀況來說,本應是這樣。

  不過——

  我無法控制的「未來視」——要打比方的話,就跟將打開開關的電吉他隨時帶在身上一樣。電吉他是一種就算只是抱著隨手摸摸的心態,就會發出刺耳噪音的纖細樂器。「未來視」也一樣,只要有時候我稍加大意,法術本身就會自動發動。在這之前我也曾經多次遇上那種狀況,預知各種未來。

  而那個會自動發動的預知未來,似乎在我睡著時也是有效的。

  當我覺醒為法術師之後,在這之前大概有三次的「未來視」是在我睡著時發動的,使我預知到未來的光景。然後那三次全都是我在夢中與他人的視覺同化,就此知悉那個人物的未來狀況。

  「……預知他人的未來啊。」從拉門另一頭傳來的老師聲音中,帶著微微的戰慄。

  「老師?」

  「喂,周,我再確認一次喔。」從她那邊傳來關上水龍頭的聲音。「當你在睡著時發動『未來視』,就可以預知到不屬於自己的他人未來。沒錯吧?」

  「……是的,至少過去有三次實例可以證明了。」

  我回想著。

  第一次是七歲時,國小的同學被狗咬的未來。

  第二次是十三歲時,國中的級任老師被車子撞到骨折的未來。

  然後第三次是十六歲時,高中的……不,這個還是別提了。我只能說那絕對不是令人愉快的未來。

  然後有生以來的第四次——也就是這次,以不甚吉利這點而言,也一樣沒有改變。

  老師輕聲咕噥著:「……他人的『未來視』,果然一樣嗎——和之一……」

  「老師?」我聽不太清楚。「您說什麼?」

  「——沒。」在另一邊的老師沉默了一下,不過馬上就像想轉移話題般的繼續說了聲:「所以呢?」

  「咦?」

  「咦什麼咦啊。所以呢?你想怎麼樣?你把那個夢的事告訴我,是想要做什麼?」

  「這、這個……首先是想要仰仗老師的判斷……」

  「扯遠了吧。」老師說道:「我的事不是重點。我現在在問的是,你想怎麼樣?」

  「…………」

  「我才不在乎誰會活誰會死。我呢,只要事情夠有趣、夠好玩就行了。」

  老師毫不留情地如此斷言。當然這是極度有失體統的態度,但是沒辦法,因為老師就是這樣的人、這樣的存在。

  老師是個有著非同凡響嗜好的人,對她來說,世事萬物都沒有善惡之分,只有好惡感情而已——也就是說,她只會用喜歡或厭惡的感覺去判別一切。對老師來說,這是她遠高於倫理與道德等概念的行動原理。所以就算事關人的生死,但凡不能引起她興趣的對象,對老師來說,就只具有猜猜天秤是會往右傾?還是往左傾?那種程度的意義而已。

  「所以說現在的問題不在我,而是在你吧。結果你自己想怎麼樣?你預知到某個人將會被來歷不明的男人攻擊的未來,所以你想怎麼樣?你是基於什麼樣的打算來跟我說這件事的?」

  我的話梗住了。這番話表面上是質疑,但她的語氣卻很明顯已經知道答案了。我的心思早就被老師看透了嗎……

  「想怎麼樣啊……根本不能怎麼樣吧。老師應該也知道的啊?我所預知到的未來,是不管怎麼做都絕對——」

  這時候通往淋浴問的拉門突然打開,我嚇了一大跳。

  我連轉過身去都來不及,一個身材姣好的高挑女性已經出現在我眼前。全身上下該凸的凸、該凹的凹——只用一條毛巾驚險萬分地遮著那火辣的身材,臉上有著一張充滿知性的端莊面容與紅潤的雙唇。平時是一頭縷縷分明的蓬鬆髮型,不過這時候則緊緊貼在她的肩背之上。

  她——佐杏老師把毛巾蓋在頭上,一面用毛巾擦去頭髮上的水分,一面打著赤腳大剌剌地從我身旁走過。我正心慌意亂地準備把臉轉過去時——

  (咦?)

  我打了個寒顫。

  因為老師的背上有著一大塊醜陋斑剝的傷痕。

  (傷……是燒傷?)

  那道傷痕從肩胛廣及腰際。看起來像是很久以前燒傷後留下的痕跡,但是傷痕卻異樣地立體鮮明。這到底是……

  「周,我問你一個問題。」

  「……啊,是。」老師的話讓我再度回過神來,把臉轉開:「什麼問題?」

  「你認為才能是種什麼樣的玩意?」

  「才能是嗎?」

  「對。」

  雖然是個唐突的題目,不過我還是依言思考了起來。不過要說起才能是什麼嘛,也只有才能就是才能這個答案而已了吧?我這樣一說,老師就從鼻中哼了一聲:

  「不對。才能這玩意啊,終究只是個幻想罷了。」

  「幻想?」

  「是啊,其實根本就沒有那種東西存在啦,人類根本沒有什麼天生注定的才能這種玩意。不管面對任何事,大家全都站在同一道起跑點上,從那裡開始起步奔跑。」

  完全搞不懂老師想說些什麼。我皺起眉頭(因為背對著老師,所以她應該看不到就是了)這樣說:

  「這個意見會不會太粗暴了點呢?才能是確實存在的吧。」

  「哼,你憑什麼那樣想?」

  「因為無論是讀書也好、運動也好,總有些人適合去做那些事,也總有些人不適合去做那些事,這就是有沒有才能的分別了吧?」

  「那如果適合或不適合這種事不是受到有沒有才能,而是受到其他原因左右,又如何?」

  「其他原因?才能之外的嗎?」

  我問老師那是什麼。

  「意志。」

  老師痛快地說出來。意志?

  「適不適合做某些事、能不能取得優秀的成果,全都是取決於那個人的意志。傾注自我全身全靈的強韌意志,才能夠把人類具有的一切力量集中於一點,藉此生出出色的成果。適合去做某種事物的人,也就代表對那種事物有著強大的意志力;不適合的人則意志薄弱,一切都是受到意志的力量左右。如果是這樣又如何?」

  「呃,就算您問我如何,我也……」

  沒那種道理,這擺明著是詭辯。但是我卻可以明白一件事,老師不可能真心認為——適不適合某種事物以及成果,是由意志決定的——這種事就是如此。

  因為老師是法術師。

  法術師是才能之名,而那份才能完全受到先天左右。不是法術師的人,即使擁有再強烈的意志、再怎麼希望成為法術師,也絕對無法成為法術師。確實擁有那份才能,居於受遴選者立場的老師,不可能不瞭解才能這種存在。

  所以我才搞不懂老師突然口吐這番暴言的意圖。

  在我不知如何作答才好時,身後響起打火機點火的聲音。是在點煙吧。老師的煙癮非常大,在她心情好或心情不好,總之感情起伏大的時候,煙癮就會增加。至於現在——究竟是哪邊呢?

  「我啊——」老師說:「其實超討厭才能這個話題,你知道為什麼嗎?」

  「……不。」

  「那是因為只要一提到才能的話題,結果到最後幾乎都只會成為一種逃避的藉口而已。自己沒有才能,所以辦不到;那傢伙有才能,所以辦得到;如果自己有才能也能辦到。光是想想這種台詞,我都要作嘔了——有資格說這種話的,只有擁有意志的人而已。我是這樣想的,如果這是個靠意志來決定適不適合某些事物與成果的世界,不知道該有多好。」

  「…………」

  「但是現實當然不同於我的想像。意志與才能——只有兼具兩者的人才能留下出色的成果,但是兩者兼具的人畢竟少之又少,最多的是既沒有意志也沒有才能的傢伙;次多的是有意志卻沒有才能的傢伙:再接下來是有才能但沒意志的傢伙。」

  老師喚了一聲我的名字。

  「你是基於什麼樣的打算來告訴我你所預知的未來?」

  「這個……」

  老師沒等我回答已經接下去說:

  「如果你是抱持著什麼想法、什麼意志,所以才來告訴我這件事的話還無所謂。抱持著某種不顧一切的強烈意志,在這時候準備連我也利用——如果你是這樣想,那還無所謂。」

  利用。

  這個字眼說起來不好聽,不過確實如此。

  從四月起到現在,一有什麼事發生,老師就興高采烈地跑去淌混水。所以若是我提起「預知到某人遭受到攻擊的未來」之類的事,老師當然會一口上鉤採取什麼行動的吧……我是明知道這點,所以才告訴老師這件事的。所以被說是「利用」也無法反駁。

  可是——

  「不對吧,事實並不是那樣的吧。」老師毫不留情地說道:「——這並不是因為你有著準備利用我的意志,只是因為你在害怕、你在恐懼罷了。你害怕的是自己也與預知到的未來有所關連。」

  「——」我的心臟被直直刺中。

  「為什麼你會對自己預知到的未來怕成那樣呢?那是因為你想到了吧?在預知到未來以後,你看到在研究室中的那五個人,想到萬一被害者在她們之中該怎麼辦,對吧?」

  老師就像是親眼見到般的說道。我什麼話都答不出來,接著老師從鼻中哼了一聲:「要我告訴你我是怎麼知道那種事的嗎?很簡單,是你自己說出來的。『到目前為止,曾經三次在夢中預知到他人的未來,而且全都是藉由和那個人視點同化的形式,知道那個人的未來』——不過,為什麼你會知道那種事?為何你僅僅只憑三次的經驗,就對『自己所作的夢並不屬於自己,而是某個人的未來』深信不疑?也許是因為那和普通的夢有著明顯不同的獨特感覺,可是我也很難相信可以只憑那點,就斷定『這是他人的未來』。那麼可以找出些什麼樣的理由來解釋這個狀況呢?

  那是因為你本身確認到目前為止那三個夢的內容,都在別人身上成真了,對吧?這就代表你在他人身上發動的『未來視』,是屬於可以預知到與自己親近者未來的類型。說得極端點,如果你在夢中看到的,是位於地球另一頭素不相識者的未來,你也根本沒辦法確認那是不是屬於某人的未來。」

  老師說,我自己應該也已經注意到那個傾向了吧。

  「如果有生以來第四次的這次也不偏離那個傾向,那對象是那五個人之一的可能性就揮之不去了。你一想到這裡,就陷入進退兩難的狀況……如果可以,很想設法做些什麼;但是你知道那是徒勞無功的事。那麼要裝做沒看到嗎?要就此認命,閉上眼睛、搗住耳朵等事情過去嗎?那樣做確實輕鬆多了,反正實際上你一直是這樣過來的嘛。如果是四月之前的你,這次肯定也會那樣做吧,但是現在的你已經不可能了。你沒辦法割捨掉那些傢伙,你沒辦法只把這件事當成一個可能性,眼看著它發生。」

  ——所以你才會到我這裡來。

  「如此一來,我就一定會有所動作嘛。你本來是打算在一邊旁觀是嗎?還是說準備以身不由主、逐步牽扯上的方式參與其事?不管是哪種,總之是『如此一來就算有什麼失敗也不怕,不管變成怎樣都不是自己的錯』,事先給自己打好這樣的預防針。

  ……如果是這樣——

  這裡面並不包含你對未來的意志在內。你只是停止思考、保留判斷而已,只是放棄意志而已。雖然想法改變了,實際上做的事卻和之前沒兩樣。」

  ——你很清楚的吧,我對那種事一向看不順眼。

  蘊含著沉靜怒意的聲音,使我的寒毛都豎起來了。

  被看透了,全部。

  ……是的,我在害怕。我伯自己也與預知到的未來有所關連,怕得不得了。

  就像母親身受重傷的那個事件一樣,我害怕自己也與造成那種最惡劣的未來有所關連,而且怕得不得了。

  「別坐著,站起來!」

  老師嚴峻的聲音傳來。這時候我才發覺到,我腳軟得坐到地上了。

  「四月時我應該也說過了。不要停止思考,不要放棄思考,去做所有能做的事——你應該還有可以做的事吧,為什麼連那個都不懂?」

  「…………」

  雨聲入耳。

  法術師對著感到呼吸困難的我,點起第二根香煙繼續說道:

  「這是個好機會。我就來告訴你,你所具備的那項才能——『未來視』是怎麼一回事……知道了以後就自己去做決定。決定接下來要怎麼做、自己該做些什麼,懂了吧?」

  2.

  我在至今為止的十八歲以前,被根深蒂固的認命感纏身,對一切事物都以坐視旁觀的態度活過來。

  那是在我知道自己「未來視」的法術——覺醒之後的事。

  因為我知道了我預知到的未來絕對無法改變。

  我也曾經做過好幾次嘗試,但是那些戰鬥全數敗北。當我預知到未來,知道自己或自己身邊的人會受到傷害時,嘗試設法躲過那種未來……最後總是一再重複著數不盡的失敗。就像是在嘲笑我那下次一定要成功的想法和來回奔波的辛勞般,我所預知到的未來一個接一個成真了。

  我在這樣的過程中覺悟了,不得不覺悟。

  未來絕對無法改變,命運是無可抗拒的。

  當我強烈地意識到這個事實時,我同時也鮮明地回想起一件事。那是我第一次敗給未來的事,所以我才會在無意識之間,把它與前述事項難分難解地綁在一起了吧。

  ——黃昏——慘叫——

  不管過了多久也不會消失,鮮明地烙印、無法消失的幼時記憶。

  ——散彈鎗——血海——倒臥在地上的母親——

  我……

  「——一副看起來像是被蛇盯住的青蛙的表情耶。」

  「咦?」

  這句話讓我回過神來。

  冰魚看著我的臉,臉上一副訝異的表情。

  魔學系大樓四樓的研究室電燈開著,百葉窗也已經拉起,照得一室皆明。

  「你剛剛去哪裡了?」

  「啊,沒有。」

  我的話含在口中。方才與老師的那番互動——既不可能對她說明,我也沒有解釋清楚的自信,所以最後只能應一句「沒事」而已。

  但是我的表情似乎太生硬了。再加上我沒撐傘就從雨中的校園內走回來,所以衣服頭髮都濕了。她皺起眉頭看著我這邊。

  她的雙手抱著一大包垃圾。我察覺到原本滿地的垃圾已經收拾得七七八八,看來她打掃過室內了。

  「抱歉,讓你一個人做這些。我也來幫忙吧。」我轉開話題。

  「——不用了啦,因為已經弄完了。」被不當一回事地回絕了……有種若有所失的感覺。

  我就那樣呆站著,視線不經意地跟著她跑。

  她的名字是在真冰魚。和我一樣,之前是佐杏專題研究組的學生。

  她的頭髮高高束起,戴著無框眼鏡。平時給人的感覺是個沉靜知性的女孩,在魔學方面的造詣是我們這些學生中最高的。在這半年中,每當我們露出對魔學無知的醜態時,都會從她那裡得到詳細的指點。

  突然老師的話在我腦中來來去去。

  (——那是因為你想到了吧?在預知到未來以後,你看到在研究室中的那五個人,想到萬一被書者在她們之中該怎麼辦?對吧?)

  「……什麼事?」

  我和冰魚的視線對上了(我一直看著她,會對上也是當然)。

  「沒有。呃,其他人呢?」我粉飾太平地回問。往室內看了一遍,也確實是看不到除了她以外的其他人。

  「我請凜凜子、理惠、千里她們三個去買早餐了。」

  「印南呢?」

  「印南在那裡。」

  她指的地方是以我的方向看去被沙發遮住的地面。我走過去一看,確實足看到上學期專題研究組的同學之一扇谷印南裹在睡袋中睡著。除了臉以外全都包在藍色的睡袋中,像是一隻巨大的蓑衣蟲。

  「可是我記得印南本來是睡在那邊的窗子附近耶。」

  「因為她嫌百葉窗拉起太亮,就一路連滾帶爬跑去那個有影子的位置了。」

  「…………」是避光性的。

  「印南,差不多該起來了。」冰魚彎腰搖著睡袋。

  「……嗯。」印南閉著眼睛,帶著困意皺起眉頭。

  這時候從室內某處傳出「嗡——嗡——」的震動聲。聲音是從長桌上的黑色背包中發出來的,那是印南的包包。

  「喏,印南,你的手機響羅。」

  冰魚拿起插在背包口袋中的手機,準備把它遞給印南。

  但是——

  她的動作戛然而止。

  她的視線緊盯著手機外側的那塊小小的液晶螢幕上。似乎是不經意掃過液晶螢幕時,上面顯示的東西讓她停下動作。她的表情略微緊繃著。

  「冰魚?」

  我一對她發出疑惑的聲音,她就猛然回神,默默地把手機遞給拉開睡袋拉鏈,打了個小小呵欠的印南。

  印南說了聲「謝謝」接過手機。她揉著惺忪的睡眼,但是在打開震動的手機、視線落在液晶螢幕上的一瞬間,馬上「咦?」了一聲,眼神像是在說看到了什麼不可置信的東西一樣。看來是有人打電話來的樣子,她有些慌張地站起身來,匆匆忙忙走出房間。

  「……喂,哥?為什麼突然……」在門要關上之前,可以聽到把手機舉到耳邊的印南這樣說道。哥?

  (欽——)原來她有哥哥啊,我都不知道。不過也是啦,和家人之間的對話並不是講給別人聽的,會不想讓別人聽到也對。就在我漫不經心地想著這種不能稱之為感想的隨便感想時——

  我驀然發覺到冰魚的樣子不太對勁。

  她的表情有種說不出來的複雜。就像是同時發生了好事與壞事,不知道是喜是悲才好的那種表情。

  「冰魚?」我再次叫了她一聲:「怎麼了?」

  「咦?啊。」她再次回過神來:「什麼事?」

  「沒有,因為看你在發呆,我還以為是怎麼了。有什麼令你在意的事嗎?」

  「在意——我、我才沒有在意任何人呢!」

  「咦?你、你說什麼?」

  「……啊。」她搗著嘴,然後連忙轉開視線說道:「抱、抱歉,沒什麼啦。那個,我好像還有點沒睡醒呢。」

  「是、是喔?」

  她那不同於平時的慌亂模樣多少令我有些困惑,不過在這時候門打開,有人走了進來。那並不是印南,而是出去買東西的三個人回來了。

  「——真討厭,都是理惠莫名其妙說要去買食玩什麼的,才會搞到這麼晚啦。」

  「噯,所以說那是因為只要再集到第十二號的紫色扇羽翼蓑海牛,我就可以把海洋生物系列第五彈全收齊了嘛。」

  「就算是這樣也不必去便利商店掃貨吧,都下雨了耶。而且別收集什麼海牛了啦,感覺好惡。」

  「你說啥?給我向海牛道歉!」

  「啊咧?喂,理惠,這一盒沒有海牛卻出現黑尾鷗(註:日文名為海貓)了耶。」

  「啥?為啥海洋生物系列中會出現黑尾鷗……等等,嗚噢!小凜子,這些不是海洋生物系列,全都是鳥系列啦!買錯了啦!」

  她們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的走進來,各人手上還提著便利商店的塑膠袋。

  「回來啦。」

  「啊,阿周,早。」

  以開朗聲音回應我的是三嘉村凜凜子。和平時一樣——倒不如說和昨天一樣長髮飄逸,瀏海用髮夾別起來。凜凜子把塑膠袋放在長桌上,同時也對在我身後的人打招呼:「冰魚早。」

  「啊,嗯,早。」

  「哎呀,睡袋空了噯。」看到放在沙發旁的睡袋空殼,這次開口的人是酒匈理惠。她圓眼鏡後面的眼睛眨了眨,回過頭來:「小印子呢?到哪去了?」

  「印南在走廊上講電話啊。」我回答她。「沒碰到?」

  「沒有,沒看到她人。」理惠不懷好意地露出一個低級的笑容:「喂喂,話說對方會是誰咧?是連我們都不給聽的對象耶。小印子她該不會在我們不知道的時候交男朋友了吧?」

  「咦咦?」凜凜子訝異地驚呼,微歪起頭:「是這樣的嗎?不過看她平時的樣子,我覺得完全不像耶。」

  「我說啊~我早就有個想法了。」說話的人是一臉傭懶打著呵欠的午沼千里。「理惠你喔,一有什麼就喜歡馬上把事情轉到那個方向去~這是為什麼啊?」

  「那還用說,當然是因為這樣才好玩嘛。」

  「啊,是喔。是我太傻才會問這個問題。」

  對於理惠不知為何自信滿滿的回答,千里受不了的說道,然後突然——

  「……?冰魚,怎麼了嗎?」對著冰魚說道。

  「什麼事?」

  「這個,怎麼說好呢,剛剛你的臉是不是繃了一下?就是講到印南的電話時。」

  「是、是錯覺啦。」

  「是嗎?嗯~那就算羅。」

  我對聳聳肩的千里說:

  「說起和印南通電話的那個人,好像是她的哥哥。」

  「——咦?」

  我隨口說出的這句話,卻使得凜凜子、理惠、千里三人的視線不約而同地集中到我身上,讓我有些意外。

  「是她哥哥打來的?」

  「……啊,思。根據我聽到的是這樣沒錯。」

  「真的?」理惠睜圓了眼睛:「該不會是諡哥回日本來了吧?」

  諡哥?這就是印南哥哥的名字嗎?好怪的名字。

  門又打開了,似乎已經講完電話的印南回到室內來了。

  理惠對她出聲:

  「小印子,我問你,諡哥回日本來啦?」

  「……咦?嗯,那個……」她輕輕說道:「好像是剛剛才到日本,說是等等會過來參加城翠節。」

  「你說啥!?」理惠怪叫起來。

  「印南,你早就知道諡哥要回來的事了嗎?」

  千里一問,印南就搖搖頭:「我也是剛剛才聽他說。」

  「又是相當地突然呢。」千里苦笑:「這可是從英國回來耶,不過為什麼又是在這麼不上不下的時期?應該不會純粹只是為了參加城翠節而已吧?」

  「這、這個……」印南的視線有些游移不定,回答說:「我也不知道。」

  接著是理惠一拍手:「夠羅,別說這個了。反正像這種事情呀,還是突然的好,這才叫驚喜嘛。」說著她又對站在一旁沒參加對話的冰魚,露出和先前相同的不懷好意笑容:「太好啦,小冰子。」

  「……好什麼?」被她用話試探的冰魚皺起一張臉。

  「還問?這種時候還裝傻喔?說不定可以見到你崇拜的諡哥了耶,這時候乖一點、可愛一點不是比較好嗎?」

  「你、你很吵耶。理惠你別老是說別人,也該稍微多想想自己的事才對吧?」

  「——嗚呃,剛才那下有點刺中了。」

  對於理惠的調侃,冰魚推著眼鏡擺出一本正經的模樣回話……但是言辭本身卻沒有平時那種鋒利,所以理惠也完全沒有承受不住的樣子。

  看樣子除了我以外的其他人,都認識那個諡哥。她們全都是城翠大學附設高中升上來的,從國小起就是朋友了,所以會認識彼此的兄弟姊妹也沒什麼好奇怪。

  照慣例,凜凜子解釋給我聽:

  「諡哥是印南的哥哥。今年從城翠大學魔學系畢業以後,就進入英國倫敦大學魔學系研究所,在那邊當上研究生了喲,因為他是個腦袋很好的人。」

  「喔~倫敦大學啊。」

  在現今作為魔學復興國而聞名的英國,不管是哪個大學機構,幾乎都設有魔學系,進行日漸興盛的魔學研究與教育。在那些學校之中,倫敦、劍橋、牛津三所大學更是格外有名的全世界最高水準魔學研究機構。既然能夠進入它們其中之一的研究所,印南的哥哥想必是位很優秀的人吧。對魔學有著超越常人一倍熱情的冰魚,會對他有「崇拜」之情也就可以理解了。

  驀地——

  看著吵吵鬧鬧的她們,老師的話再度在我腦內掠過。

  (但是現在的你已經不可能了。你沒辦法割捨掉那些傢伙,你沒辦法只把這件事當成一個可能性,眼看著它發生。)

  對,我不能,也不想那樣。可是——

  (——只定因為你在害怕、你在恐懼罷了。你害怕的是自己也與預知到的未來有所關連。)

  是的,我怕。我害怕事情又變得和那時候一樣,要是又變得和母親那時候一樣……

  「阿周?」

  凜凜子看著我這邊,微歪著頭問:「怎麼了嗎?」

  「咦……為什麼這樣問?」

  「為什麼啊,因為阿周看起來沒什麼精神。」

  「會嗎?」我裝著若無其事的模樣聳聳肩給她看,我想是順利把事情帶過去了吧。「沒那回事啦——嗯,我今天也是元氣十足的喔。」

  「噫嗚,阿周元氣十足的噯。感覺這樣也有這樣的恐怖耶。」

  「確實如此,今天的雨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吧。」

  理惠打橫插話,千里表示同意,接著一陣笑聲響起。雖然被狠狠地虧了一下,不過我當然也瞭解這是她們對自己人才會有的說笑。

  我驀地想起四月和她們第一次相遇時的事。

  那時候,看著猶如對世界污穢部分一無所知的她們,幸福快樂地歡笑著的模樣,我有時候會覺得自己被禁錮在一種類似格格不入感的心境中。對於個性迥異的這五個人,為什麼能夠融洽相處而感到不可思議。然後我認為那是因為這五個人在各自充分發揮自我個性的同時,也以絕妙的平衡使彼此之間避免正面衝突。她們的世界是由五個人構成的良好循環;反過來說,每個人都是無可取代,也就是一個完整的、沒有對外接點的封閉圓環。

  但是——

  回過神來時——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也像這樣被納入了其中。

  (如果她們就是被害者……)

  (如果是那樣……)

  我要眼睜睜地看著事情發生嗎?

  再重蹈覆轍也無所謂嗎?

  當然也有著被害者不是她們的可能性存在,也許那種可能性還比較高。但即使如此,可能性也絕不是零,明知道那點卻不採取行動的我——

  我覺得那樣的我並沒有與她們一起歡笑的資格。

  「那個——我去洗把臉。」

  我這樣向大家宣佈,走出研究室。搭電梯到一樓,從魔學系大樓的正門走到外面。

  我站在魔學系大樓前面,周圍沒有人影。

  雨勢並不強。我閉上眼睛抬起頭,臉上頓時充滿水滴的觸感。十月的雨果然有些冰涼。在我眼簾內側,浮現自天而降的無數雨滴一滴滴墜落至柏油地面,隨之進開的光景。

  天乃原周。

  這是我的名字。

  「周」與「雨音」同音(註:在日文中都可以念作amane),也就是說我的名字含有落雨聲的意思。不斷落下的雨滴甚至可以改變岩石的形狀。就像那樣的雨滴一樣,即使要花費一段很長的時間,有朝一日也必然能夠完成某些事物。這是過世的父親為我取的名字,這就是「周」……我突然神馳在這樣的思緒中。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聽到正往我這邊接近過來的腳步聲,略微張開閉上的眼簾。

  「……你有毛病啊?耳朵有問題是嗎?」

  撐著蛇眼傘(註:傘面為兩個同心圓挾著白環的傘)、身穿浴衣、披著藍色短外褂、腳下踩著木屐,一副剛泡完溫泉回來打扮(為何……)的老師皺著眉頭:「我是叫你去『洗把臉』,誰叫你去『把全身淋成落湯雞』了?還是說你長了一身的臉?」

  「……我可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變成那麼詭異的生物了。」被老師一說我才發現到,我確實是一身都濕得超出我的想像之外了。「只是覺得反正都要洗把臉,那順便連全身都洗個痛快。」

  老師嘴角一撇:「哈,什麼順便,真是個極端的傢伙。老是這麼幹,有一天絕對會自取滅亡的喔。」

  要說我最不想被誰這麼正經地教訓,第一個當然就是老師。雖然想是這樣想,不過我並沒有把它說出口,因為說出來後果會很嚴重。

  「——那?」老師哼笑著:「我還沒聽到你的回答喔。」

  「……是。」

  (知道了以後就自己去做決定。決定接下來要怎麼做、自己該做些什麼。)

  我在雨中說道:

  「我——要逮捕這個事件的犯人。」

  老師嘴角勾起。

  十月的雨果然有些冰涼。但是那份涼意,卻使我清醒過來了。

  3.

  我第一次為了試圖改變未來而行動,是我五歲時的事。

  而那也是我覺醒為法術師,首度預知到未來時的事。

  那天我和母親在銀行遇上搶案。雖然警方馬上就把銀行包圍起來,但是我和母親以及許多其他人都被當成人質,和強盜集團一起困在銀行之中——

  在焦躁不安中流逝的時間。

  警方與搶匪條件談不攏的談判。

  漸漸緊繃起來的緊張感。

  先不耐煩的是搶匪一方。為了逼警方快點做出決定,他們作勢把槍口指向人質。

  被選上的人質是我的母親。

  母親為了消除我的不安堅強地笑著,說只要不抵抗就沒事。

  然後——

  「————」

  這時候我覺醒為法術師。這也是我有生以來首次預知到未來的一瞬間。

  ——那個預知的內容,是母親中槍的光景。

  突然在腦中閃過的慘劇光景,讓五歲的我陷入半瘋狂狀態,什麼也來不及想就衝上前去。為了救母親、為了改變未來——當然在那個時候我還不曾擁有那麼明確的意圖——而行動。

  但是那個行動,反而招致最糟糕的結果。

  我出其不意的行動使得搶匪把槍口指向我。然後在下一個瞬間,我眼前出現我已經用「未來視」知悉的光景。

  是的。

  母親是為了保護我才中槍。

  然後那件事也在這個轉折下得以終結。原本只是打算做做樣子,結果卻真的打中人質,這使得搶匪們也不知所措了起來。警方趁此機會從後門攻堅,把所有匪徒一網打盡。

  我的母親馬上被送去醫院,總算是保住一命。但是——卻身受永遠無法抹滅的創傷。

  ……每當我想起那時候的事,就會受到叫人忍不住想要扼住自己脖子的罪惡感折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母親的溫熱血液留在雙手上的觸感又回來了,雖然想要設法做些什麼,卻被無力回天的感受打得潰不成軍,同時也後侮著已經過去的過去絕對無法重來。即使對那點心知肚明,卻還足忍不住會這樣想——

  如果那時候我沒有衝出去,母親是不是就不會受傷了呢?

  如果我沒有衝出去,就不會刺激到搶匪。如此一來搶匪是不是就不會扣下扳機,母親也就不會受傷了呢……

  可是——

  在那件事之後,卻又有更加絕望的現實迎面而來。

  在那之後,我就開始會在某些時候預知到自己的未來。然後如果那是對我或某人不利的未來,我就會試圖去改變它。

  但結果全都一樣。不論我想要採取什麼行動、或是已經採取某樣行動,我所預知到的未來還是一一成真了。

  絕對無法改變的未來。這種展現在眼前的現實,只代表了絕望。

  那份絕望掏空了我的肺腑,令我心如刀割——於是我在不到十歲時就有意識地絕對禁止自己使用「未來視」,甚至連法術本身都封印了起來。

  之後我詛咒著自己的法術才能,無冀無求地、認命而安分地活著,也對預知到的未來全都視而不見。反正不管我有沒有參與其中,結果都不會改變,沒兩樣。隨著年齡增長,這樣的想法也更加強烈。

  我拋開了諸多事物,活得沒有主見。

  但是今年四月是個轉捩點。

  有真正的法術師到來——在聽到這個消息以後,我就像是被內在衝動帶領一般,進入這所城翠大學魔學系就讀。然後在不知道怎麼算的因果機緣下,認識了前述身為法術師的老師,並且在同一時期牽扯上發生在魔學系的奇案。

  在那場風波之中,我頭一次得以使用法術救人。

  ——好開心。

  當然,光是這樣還不足以顛覆法術在我心目中的負面形象,我認命的心態可不是那麼表面的東西。只是在那之後,在我心底根深蒂固的認命心態,正在逐漸一點一點轉變成某種其它的型態,卻也是事實。

  事到如今我才敢說,我的「認命」心態,歸根究柢其實就是一種強烈的「自罰意識」。令母親身受無法挽回創傷的我,還敢有什麼非分之想就太不知廉恥了——每當我想向前踏出腳步時,就會有這樣的念頭掠過,狠狠鞭笞、撕裂我的心智。

  而我之所以會來到可以見到法術師的魔學系,也與那種「自罰意識」有關。

  我想我八成是希望老師給予我制裁吧。

  在那件事之後,母親並沒有責備我。笑著對哭喊請求原諒的我說——沒什麼原諒不原諒的,因為我根本就沒有任何錯。

  但是我不能原諒自己。沒那回事,才沒有那回事。因為我預知到未來了,是那個預知使母親受傷。如果預知到的未來無法改變,說來要是我根本沒有預知到未來,事情也許就……母親說不定就不會有事了……

  那麼可以制裁我的存在在哪裡?能夠揭發我所犯下的罪、給予我懲罰的存在在哪裡?

  在這當下,我聽說了會有法術師從奧茲來到此地的消息。

  然後在經歷了四月的那件案子之後,現在——

  也許我是差不多應該要好好自我探討一番,也許我是應該要去正視自己所具備的「未來視」這項才能了。

  被淋成落湯雞的我,就那樣回到先前的淋浴間沖了個熱水澡。拿毛巾擦乾身體,穿回用吹風機吹過的衣服。半干的衣服穿起來感覺挺不舒服的。

  在這段時間中,穿著短外褂的老師盤腿坐在更衣室的木製長椅上,嘴裡叼著香煙吞雲吐霧,似乎用心反芻著我的夢境。過了好一會以後,她才用「也就是說」這句話當開場白——

  「這次是不但要猜那個面具男是打哪來的人,同時也要猜案發時間與地點、還有被害者是誰的遊戲羅?」

  我一面用毛巾擦著頭髮一面點頭表示同意。雖然遊戲這個用詞有些不妥,不過重點就是那樣沒錯。

  ——首先來確認一下前提吧。

  我所預知道的未來是絕對無法改變的。關於這點,也從老師解釋給我聽的「未來視」是怎麼回事中得到證明了。

  但是也正因為如此,所以只要能夠把那個光景的時間、地點、被害者、犯人——都特定出來,應該就能夠抓到犯人了。

  「在你睡著時發動的『未來視』,以前一共發動過三次。從作夢到夢境成真為止,這之間大概會經過多長時間?」

  「……我覺得沒有一定。有第二天就成真的,也有差不多過了一個禮拜才發生的。我清醒時發動的『未來視』也一樣。」

  「哼,那你自己本身對案發現場與時間有多少發現?」

  「哎,多少可以有個底。」畢竟我和這個法術相處十年以上也不是相處假的。

  「那就先說說看吧,由我來打分數看合不合格。」

  「是。」

  我應了一聲,把要說的內容整理得有條不紊。這是老師一貫的做法,不管什麼事,老師都不會直接給予解答,會先讓各人自行思考。「自己去想」這句話也是老師的口頭禪。

  「首先從結論說起,我想案發現場是綜科A棟,案發時間是今天中午之後。」

  「根據呢?」

  「關於案發現場,根據是夢中在走廊上的那些人,還有攻擊被害者的人所穿的服裝。」

  私立城翠大學宮古園區從昨天起就舉辦著「第四十二屆私立城翠大學校慶」,今天是連續三天的校慶第二天。校內從昨天起就進行著各式各樣的企劃與活動,參加者以萬人計,整個校園都展現出宛如被興奮與活力支配的熱鬧面貌。

  在那些不計其數的企劃之中,有個叫「面具舞會」的企劃。

  它是以城翠大學為數眾多的社團之一——推理小說研究會為中心,由複數社團在綜合科學系A棟大樓共同舉辦的企劃。具體內容是由主辦單位提供各種服裝供來賓試穿,接著請來賓直接前去主辦地點,也就是綜科A棟所有樓層的臨時店,與展覽會場四處逛逛的活動。然後不知道算是偶然還是必然,我們上學期同屬於老師專題研究組的六個同學,包含老師在內,今天全都預計會去參加那個「面具舞會」。

  雖然說終究還是要過去看看,才能肯定那裡準備了些什麼樣的服裝,不過從走廊上那些人和攻擊被害者的人所穿的奇裝異服來看——那種就像是置身於異世界般的打扮,把它當成「面具舞會」用的服裝應該是最妥當的吧。

  「再加上夢中的窗外正下著傾盆大雨。」

  外面現在也有著正在下雨的氣息,不過沒有夢中那麼大。在夢中被書者拉下黑布幕時看到的天空,下的是傾盆大雨,而且還有打雷閃電。

  「我剛剛用手機打去天氣預報台確認過了,說天氣大概在今天中午左右就會整個變壞。所以我猜案發時間是在今天中午之後。」

  「哼。」聽了我的猜測,老師環抱起雙臂,瞇起眼睛:「四十分。不,應該是三十五分左右吧。」

  ……嗚,好低。

  「總之光靠這些情報根本不足以算出案發現場與案發時間,不確定的要素太多了。從服裝推測出案發現場是吧?那如果其他地方也有舉辦類似『面具舞會』的cosplay活動怎麼辦?天氣也是,要是天氣預報不准呢?」

  「…………」因為被老師這樣一說也確實全都沒錯,所以我作聲不得。

  「你推理出來的可能性很高,但是還完全不足以找到答案。只能說案發現場可能是A棟、案發時間可能是今天中午之後而已。不要先給自己設下太多奇怪的先人為主觀念,那樣會使得判斷失常喔。」

  「嗚……是。」

  「但是——」老師不知道為什麼在這時候露出嘲諷般的微笑:「『紅色十字架的法袍』和『白色面具』是吧……哼!」

  「怎麼了嗎?」

  「沒什麼……只是覺得品味還不錯嘛。好了,這個以後再說。總之既然你預知到的情景是下著傾盆大雨,那就可以確定要成真應該還有一段時間吧——這樣吧,總之你先過去現場那邊,其他的到時候再說。」

  「咦?『你過去』?」老師突然來了這麼一句像是要撒手不管的話,讓我不知所措起來:「那個,請等一下,那老師要做什麼?」

  「不做什麼。」老師吐著煙平淡說道:「嗯,我不過去A棟。」

  「……不過去?」我有些怔住。奇怪,太奇怪,太過於不當一回事了,這絕對有什麼內幕。不,該不會?等一下……

  「——老、師?」我忍不住後退一步:

  「啊?那是啥意思?」

  「那個,不好意思,不過您真的是老師吧?」

  老師爆出氣憤的青筋。嗚哇,不妙,失敗了。畢竟是我想太多了嗎?

  「啊,沒,對不起,是我失言——不過那個,您說不過去是怎麼回事呢?」

  「什麼怎麼回事啊,你在說啥?」

  「請不要裝傻啦,老師您安分得很奇怪耶。這類事件是老師的興趣所在吧,照理說應該絕對會大感興趣地說『現在就馬上過去A棟羅』。可是……」

  這番話怎麼聽都像是一種瞧不起對方的發言,不過以老師的狀況來說卻是不爭的事實,所以沒辦法。

  一直瞇著眼睛的老師勾唇一笑:「偶爾安分下來文靜高雅的我,也是很有魅力的吧?」

  「這個嘛,也許吧。」

  當然老師要是平時肯這個樣子,我可是求之不得,因為那樣就可以不用牽扯到不必要的麻煩了。但是目前狀況不同,現在需要老師的觀察力、推理力,還有行動力來收拾事態。

  老師咯咯笑著說:

  「其實我對這件事倒也不是沒有興趣啦。」

  「咦?」

  「所以說,就算是我,也不可能對你預知到的內容沒有興趣。應該說正好相反,我覺得有趣到不行。」

  聽了這話,我又更加混亂了,因為是否有趣應該就是老師的一切。「……那為什麼?」

  「這個啊——」老師笑嘻嘻地說道:「因為從旁觀察你要如何解決這件事,也有相同的趣味啊。」

  我嗎?

  「……周,知道足球嗎?」

  「足球?」雖然我對這個唐突的字眼感到不解,不過還是點點頭:「您說的足球,就是那個用腳踢球射門得分的足球吧?這個基本上當然是知道的,不過為什麼突然這樣問?」

  「嗯。好吧,這是個並不特別有趣的比方——我呢,在這之前什麼事都喜歡自己來。以足球來說,就是喜歡自己守球門、自己搶球、自己盤球進入敵陣、自己閃過對手、自己射門、自己得分。反正我一個人也全都做得來,全都由自己一個人去完成才有趣。話說才十一個對手也太不夠看了,就算來個一、兩百人,不管怎樣我也會一個人閃過對手穿越敵陣射門得分,殺得他們潰不成軍。我喜歡那樣。」

  「……喔。」

  「不過最近卻有些不同了。像那樣什麼事都由自己搞定確實是不壞,但是我卻發現了除此以外還有另一種玩法。」

  「另一種玩法?」

  「對。要說的話,算是不當選手,改當教練的那種玩法吧。」老師說:「不是由自己親自下場攻防,而是叫別人去做看看。由自己去培育那個別人、守在一旁。最後到底會結出什麼樣的成果來呢?觀察這個過程的玩法,也變得越來越有趣了。」

  這樣說著的老師,頭一次把視線盯在我身上。我抖了一下。

  「我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想法,也是因為在專題研究中為你們上課之後才領會到的吧。你們來上我的課,逐漸從我這裡學定知識與技術,結果就是雖然是一點一點的,不過對魔學的態度與思考方式開始有了變化。雖然是些可能連你們自己都不會發現的細微變化——但是看著那樣一天一天逐漸發生的變化,而且還是由自己經手加工的,遠比我想像中的還要有趣耐玩,所以我明白了。」

  「但、但是……」

  也不必挑在這種時候——

  就像是要先發制人阻止我接下來要說的話一樣,老師露出格外邪惡的笑容,就像呼出帶著火焰般的氣息,「尤其是——」她低語道:

  「尤其是你,周。」

  一陣寒顫竄過我的背脊。

  「……你真的是很有趣。尚未被世人所知的第七個法術師,一想到我會給你帶來多大的影響,就叫我興奮得直顫抖。再加上昨天與今天的事讓我重新確認到,你果然還有著無法估計的潛質,越琢磨應該就越能夠發光……所以給我充分確實地成長吧。我對你今後會有的發展可是期待得不得了,你可要好好回應我的期待,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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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3-27 03:24 PM

  【第二部】畫具舞會揭幕!

  1.

  城翠大學宮古園區,是使用座落在東京市中央的一大片土地建築而成。

  校地中以文、教育、綜合科學、理、工、魔——六科系大樓為首,林立著圖書館、體育館與課堂大樓等建築物,每棟大樓的外形設計都極具現代感(由於醫學系有附設醫院,因此只有這棟大樓位於東京西郊的三鷹市)。它們彼此之間鋪設了石板路相通,由綠地及行道樹組成了開放空間型的園區,與其說它是「大學」,倒不如說更有種「公園」般的氣氛。

  然後從上空鳥瞰園區時,會看到各科系大樓排成一個圓形——在圓心的位置上矗立著一座堂皇莊嚴的白色時鐘塔。這座相當於七層樓高的建築物,好像是從哪個主題公園中搬遷過來改建而成的,同時也就此成為城翠大學的象徵。在那座時鐘塔周圍是一個叫做時鐘花園的圓形廣場,被學生當成休閒的地方。

  然後從校園東門經由時鐘花園、再接到校園西門的那條路通稱為「大道」。城翠節的活動主要就是以搭建特設舞台的時鐘花園為中心,沿著這條大道展開。

  但是今天是雨天。室外看不到什麼人,人群幾乎都集中到離時鐘花園最近的綜科大樓、講堂、體育館、福利社會館等地所舉辦的企劃或活動會場了吧——就在我仰望著傘外的天空這樣想著時——

  「不過老師竟然不來,真可惜耶。她說的臨時有事會定什麼事呢?」走在我旁邊的凜凜子歪著頭說道。

  「噯,既然是老師的事,肯定是遠超出我們理解範圍之外的深不可測理由吧?」理惠以帶著幾分說笑的口氣回答。不過很遺憾的,那完全是穿鑿附會——不過我想她也並不是真心這樣說的,所以就把我的指正保留下來。

  是的,在那之後我又纏住老師好一陣子企圖說服她,但還是無法扭轉老師的決定。我回到研究室與她們會合,她們各自用完早餐,借用老師的沐浴用具衝過澡以後,把老師留在研究室,就只有我們幾個一起往「面具舞會」會場所在的綜科A棟出發。

  在那之前,我也曾經試著讓她們打消前往A棟的主意,但是被不當一回事地駁回了,因為前去參加「面具舞會」是早就約好的事。當然我也沒那麼簡單就放棄,但是我又說不出可以讓她們不去參加「面具舞會」,而只由我一個人前去參加的道理(因為我不去A棟就沒辦法調查狀況),所以我的意見就只能撤回了。

  「對哩,我從剛剛起就有件挺在意的事耶。」理惠說:「——跟在小周子腳邊的那隻貓是怎樣?」

  說著她指向在我腳邊的那只黑貓。大家都用一臉頗為好奇的模樣看著我。

  是的,現在我腳邊正有只黑貓跟著,那是只曲線柔和苗條的成貓。直直豎起呈三角形的大耳朵,長相有些阿比西尼亞貓的影子。它配合著我們的步伐,但是又對我們一副徹底漠不關心的態度,只是向前走著。

  「呃——它啊。」我低頭看著黑貓說道:「是老師的使役魔。」

  「使役魔?」凜凜子嚇了一跳,略微拉開距離。「可是我記得這隻貓就是昨天的那隻,沒錯吧?」

  我點點頭。

  「為什麼使役魔會在這?」

  「老師叫我帶它一起來。好像是因為不管發生什麼事,只要有使役魔在這邊,就算待在不同的地方,老師也可以知道我們的情況。」

  「是法術師與『媒介』——利用兩者之間共振作用的聽覺同調吧。」冰魚說道,果然有兩把刷子。

  在解釋魔學時,常會以音樂為例說明。甚至有句名言是這樣說的——魔學即音樂,理由就在於這兩者的學問體系極為相似共通。

  諸如施術對象的持有物、親筆手書、頭髮或指甲等身體組織的一部分,這類和施術對像有關的物品,在魔學上叫做「媒介」。要說的話就像是和施術對像有著相同頻率的音叉般,兩者之間會產生所謂的共振作用。就是當其中一方的音叉發音振動時,在遠距離外的另一個也會自動發音振動的那個現象。

  法術師與其手下的使役魔——這兩者也一樣有著施術對象與媒介的關係,可以在兩者之間產生共振作用。利用那個作用,可以把使役魔的耳朵捕捉到的聲音,同樣也讓位於遠方的法術師聽到。這似乎就是所謂的「同調」。

  「使役魔本身的『使役』還好,不過聽覺的『同調』是隱密系的高等法術喔。其他好像還有當『同調』的施術對象是人類時,可以透過媒介瞭解那個人的身高、體重、病情之類的事。」

  「欽~好厲害喔。」千里說道:「那我們現在所說的這些,老師也全都聽得一清二楚羅?」

  「只要老師現在有和這只使役魔『同調』就可以。」

  「唔——說來說去就是個會走路的竊聽器嘛。對啦,這貓有名字嗎?」

  理惠一問,我的話就含在口中,然後不情不願地回答:「……說是叫做周。」

  「啥?」

  「……和阿週一樣的周?」印南微歪起頭。

  我有些痛心地點點頭……真受不了,這該不會是在暗示,對於老師來說,我算是跟使役魔差不多的存在吧?

  不出我所料,大家笑成一團。

  「周周過來~」

  凜凜子蹲下,對黑貓伸出手。要是它就這樣走上前來喵喵叫個幾聲那還算可愛,可是不巧這隻貓只是抬頭用它那金色的眼睛盯著凜凜子看了好一會,然後就像是在說「我對你這種人沒興趣」般的突然轉開視線。真是一隻態度很糟糕的貓。

  但——

  「唔——真是跟小周子一模一樣噯。」理惠說道,我難以苟同。

  我們就這樣一路走來,綜科大樓已經近在眼前了。綜科大樓群緊鄰著時鐘花園西北邊而立,共有從A到E五棟大樓存在。不過從C棟到E棟是大學職員辦公的職員室,與各科系研究室之類的研究大樓,所以實際上用來當成活動會場使用的只有A棟與B棟而已。因為所有科系的一年級學生要上的通識科目都是在B棟上課,所以我們對它也很熟,卻很少有機會去A棟。勉強要說的話,也就只有要抄近路去B棟時會經過它的一樓走廊吧。A棟就建在時鐘花園的西鄰。

  「可是。」凜凜子說著歪起頭:「老師要是那麼不放心,為什麼不過來呢?雖然說另外有事,但是我想老師可以馬上解決掉的吧。」

  「……這個嘛。」我也擺出歪頭的動作:「一定是有深不可測的理由吧。」

  2.

  「這是個好機會。我就來告訴你,你所具備的那項才能——『未來視』是怎麼一回事。」

  「……老師,您知道『未來視』的詳細內容?」

  我在進入魔學系就讀以前,也曾經試著調查過「未來視」,但是詳細內容幾乎沒人知道。即使是在號稱與人類史同樣源遠流長的魔學史上,也僅有寥寥幾位法術師能夠演術「未來視」,是種充滿了謎的法術。再加上十六世紀時開始的狩獵女巫,更導致大多數的研究成果遭受湮滅。老師的回答極具衝擊性。

  「……『創世六日之一』。」

  「咦?」

  「之一恐怕是除了你以外,唯一能夠演術『未來視』的法術師了。」

  「——啥?」

  我說不出話來了。

  現在被奧茲保護的六位法術師,因為「六人」這個數字與聖經上的「創世六日傳說」可以掛上勾,於是也被稱作「創世六日」。老師是其中的第六位法術師,所以會被稱作「創世六日之六」。而其中的之一和我一樣會使用「未來視」……?

  「可是老師,我記得您之前說過並沒有其他可以演術『未來視』的法術師存在——」

  說到一半,老師在提起之一時不愉快的聲音讓我若有所悟,於是把剩下的話吞了回去……也許是老師對那個之一有什麼反感之處,所以才盡可能不想提起這個人。

  老師從鼻中哼了一聲:「不管怎樣,我接下來要說的東西並不是我研究調查出來的成果,全都是在那個之一的研究下搞清楚的。」

  「……啊,是。」

  「首先,『未來視』是神智系法術。這個你至少也知道的吧?」

  我點點頭。

  魔學主要可以大致分類成隱秘學、神智學、鏈金學三個系統。

  ——研究諸如魔法陣與魔器的正確使用方式、儀式及典禮的正確進行方式等等法術演術作法的,是隱秘學。

  ——研究如何幹涉精神、心靈、靈魂等沒有實體的超自然根源與其構造的,是神智學。

  ——研究、控制、管理森羅萬象基本物質之變化與反應的,是鏈金學。

  所有魔學研究都歸屬在這三個系統之中,法術也不例外。因此法術師自然也會擁有其中之一的素質、培育其中之一的素養、擅長其中之一的法術。

  關於法術師的素質與素養,也是用音樂打比方會比較容易理解。

  法術師是樂手,然後隱秘系、神智系、鏈金系法術的演術則可以分別置換成絃樂器、管樂器、打擊樂器的演奏。擅長絃樂器的樂手未必也擅長演奏管樂器與打擊樂器。同樣的,擅長隱密系法術的法術師,未必也擅長演術神智系、鏈金系法術。

  法術師是才能之名。但是「才能」雖然只是簡單兩個字,顯現在各人身上的方向性卻有千差萬別。

  仔細想想,其實這是當然至極的事。就算在音樂中說到「有演奏才能」,實際上能夠演奏的樂器也有絃樂器、管樂器、打擊樂器等等多樣化的樂器種類;就算光看絃樂器,也有諸如吉他、小提琴、三味線等無數樂器存在。實際上有演奏哪種樂器的才能?要專精哪種樂器?就會因人而不同。

  而說起「未來視」,可以說是在那些樂器之中,使用「極為冷門的樂器」奏出的樂曲。在絃樂器中也有使用二胡或琵琶——甚至更加小眾化的無名樂器彈奏的樂曲,這樣說應該就比較好懂了吧?所以在歷史上能夠演術它的法術師,似乎只是少數。

  當然演術也和演奏一樣是可以訓練出來的,只要磨練自己的演術力,就能夠使自己可以演術的法術增加。事實上老師就有著全能級的非凡演術力,能夠演術所有系統的法術。(這也許只是因為老師是不合常理的存在而已。話說會有能夠以職業水準演奏絃樂器、管樂器、打擊樂器的樂手存在嗎?)但是「未來視」可能果然還是需要更超越那些、已經進入特殊領域的才能吧,所以就連我這位老師也無法演術的樣子。

  老師說道:

  「所謂的『未來視』,原本就是用來預知他人未來的法術。事實上那傢伙也是在用自我意志預知他人的未來。」

  那傢伙應該是指之一吧,這就是說我的「未來視」並不完整羅?

  「不,你起碼有預知他人未來的素質,實際上也有過三次實例吧?」

  「那是沒錯啦。」

  「要說有什麼不完整——」老師又點了一根煙:「多半是你的做法有問題吧。」

  「做法?」

  「對。根據那傢伙的說法,要預知他人的未來,需要讓自己置身於忘我狀態。」在說到那傢伙時,老師的態度顯得有些抗拒,不過還是繼續說下去:「在太陽底下看不見星星;在狂風暴雨中分辨不出纖細的音律。同樣的,在自己意識清醒的狀態下,自己本身的意識會成為妨礙,以至於無法讀取他人的未來。所以在對他人發動『未來視』時,似乎需要模糊自我意識與外界意識之間的界線——在歷史上承接神諭或預言時,也多半都是在那種忘我狀態、自我催眠狀態下進行的吧。雖然我不喜歡把搞不懂的事全都一股腦推到魔學上的做法,但是那些狀況確實有極高的可能性,就是以他人為施術對像發動的『未來視』。」

  要預知他人的未來,需要使精神處於忘我狀態?

  「這就是說我在睡眠時發動『未來視』,會預知到他人的未來是——」

  「是啊。也許睡眠時的精神狀態,與那種忘我狀態很相近吧。」不過老師又接口說道:「不過光那樣還不能夠預知他人的未來。」

  「還缺少什麼嗎?」

  「需要媒介。」

  「謀介?」

  「預知未來的施術對像之『媒介』。好像是利用那個共振作用介入他人,經由這個方法預知那個人的未來。」

  ……有道理。記得在我以前發生的那三次實例中,國小時我曾經向成為施術對象的那個同學借過筆記本,國中時也曾經向級任老師借過某本樂譜。我在把它們帶回家以後,晚上睡覺時發動「未來視」,所以預知到他們的未來,這樣就解釋得通了。是我從他們那裡借來的物口叩,發揮出「媒介」的作用。

  那——

  「可是——請等一下。」我想到一件事,揚聲說道:「既然以他人為施術對象的『未來視』需要有媒介,那我今天到底是以什麼為媒介——」

  不,這根本不必多問。

  利用媒介的共振作用,與位於遠方的其他人連結起來,預知那個人的未來。如果這就是「未來視」的原貌,那麼要如何才能在沒有媒介的狀況下與他人連結起來呢?

  很簡單,只要與施術對像位於同一個地方就可以了。

  換句話說——

  「這就代表我預知到的未來,是和我一起待在研究室的那五個人當中某個人的未來羅?」

  老師默不吭聲,但是沒有否定。

  夢中的光景復甦了。

  異世界。

  在那裡面尋路而逃,被戴著面具的男人追上、攻擊……

  (那是那五個人當中某個人的未來……?)

  我失去了言語能力。

  「周。」老師又丟出一個唐突的問題:「你的『未來視』是不是已經不再像以前那麼頻繁地自動發動了?」

  「咦?」

  正是如此。

  雖然不是完全消失了,不過我是有感覺到,發動的次數以四月為分界逐漸減少了。我自己也有因此感到奇怪過。

  「可是老師怎麼會知道?關於這件事,我一句話都沒跟老師說過耶。」

  「哎,看你的樣子就有那種感覺了。不過這種現象正是暗示著『未來視』的真面目是什麼。」

  「……?」

  「不懂是嗎?也就是說『未來視』並不是預知,是預測。」

  「……預測?」

  「是啊。只是它的命中率是百分之百,也就等於是預知了。」

  老師對以沉默表達不解的我繼續說下去:

  「比方說——現在外面在下雨對吧?這時候你正要往外面跑,然後你會怎樣?」

  「這個,我想衣服會被淋濕吧。」

  我說出理所當然的答案。但定——

  「沒錯。從某些狀況去推論出不久後可能會出現的狀況,那就是預測。而所謂的『未來視』呢,用粗糙一點的說法來講,就是在這種狀況下最極端的案例羅——這樣說好了,用剛才的例子來說,外面在下雨,這時候你跑出去。那你就會被雨淋濕,說不定還會感冒發燒,如此一來你應該會去看醫生拿藥。然後你說不定會在幾天後的幾點幾分時,躺在床上吃下那個醫生開給你的藥——就像這樣,從『現在』一步步預測出之後的『未來』——不過在那些預測之中,只有確實存在的未來,才會在演術者心中凝聚成實像。」

  「確實存在的……」

  「即使乍看之下很單純的事物,實際上應該也是由肉眼看不到的各種要素交織組成的。雖說你現在馬上走到正在下雨的室外會被淋濕,可是如果你有帶傘,或者是根本就沒有下雨——就像這樣,要使一個現象發生,需要無數的條件,只要其中有一個條件沒湊齊,未來就會一下子轉變成其他形式。有果必有因,所以相反地,只要能夠完全掌握住其原因,要預測出結果就不是不可能的了。」

  老師頓了頓:

  「換句話說,『未來視』是基於施術對象的『現在狀況』,去預估由它衍生出來的錯綜複雜無數『未來狀況』,把諸多必然交會在一起形成的必然集合點——讓施術者感知到應該必定會發生的未來……據推測,『未來視』之所以最多只能夠預知到一周後的事,也是因為會形成更之後未來的可能性太過於錯綜複雜,以至於沒有既定的未來存在之故。」

  我一時間出不了聲。形形色色的回憶湧出,在喉頭消散而去。

  「……可是那跟我『未來視』發動的機會減少又有什麼關係?」

  「你『未來視』發動的機會之所以會變得比以前少,原因多半足出在你的心境變化上吧。」

  「我的心境變化?」

  「你說過你在十歲時把法術封印起來的吧。也就是說一直從你十歲起到不久以前,你就算預知到未來,也一直心灰意冷,沒有想過要去改變那個未來,對吧?」

  「是沒錯啦。啊!」

  我聽懂老師的言下之意了。「未來視」是種預測,既然如此——

  「對。『未來視』並不是那種讓人操作因果律,創造出自己心目中未來的主動性法術,既然它畢竟只是種預測型的被動性法術,那麼所謂的未來就完全只是種可能性。也就是說未來完全可以視現在情況改變。你之前就算預知到未來,也沒想過要去改變那個未來,沒有那份意志。所以未來才是容易既定的,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你沒能去操控法術,所以被放著不管的『未來視』就拚命發動了。」

  「————」

  「但是你在四月那個時間點以後有了少許變化。如果你預知到的未來會對自己或周圍的人帶來不利時,會想要設法解決——所以就不容易產生既定的未來,預知本身也變得不容易發生。因為靠預知能力去改變那個未來,原本預知到的未來就不會發生,預知未來這個行為本身就變成一種矛盾了。」

  「可、可是……」我提出異議:「以前就算我會想要去改變我所預知到的未來,『未來視』還是會發動——」

  「話說,那是你十歲前把法術封印之前的事吧。以物理上的狀況來說,一個小孩子哪會有足以改變一周內未來的能力?」

  我呆滯了好一會。長年以來尋求的解答到手了,這是一部分的原因,不過更大的原因是——

  「那……」我擠出聲音:「果然不管怎樣,用『未來視』預知到的未來還是絕對無法改變的嘛。」

  「多半吧。」老師面無笑容地說道:「怎麼?覺得上當了?」

  「這個……嗯,老實說是有那種感覺。不過,反正那是早知道的事。」

  但是——

  「這樣的話,就算我去A棟,果然也還是沒有任何意——」

  「周。」老師打斷我的話。「在你心目中,未來是什麼?」

  「咦?」

  「還咦咧……你才是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還是說怎樣?因為你可以預知到一點未來就臭屁起來啦?」

  「……我、我哪有臭屁。」

  感覺到直扎過來的視線,我縮起身子。

  不會錯,老師在生氣。

  「——未來就像流水。理所當然的,在你所預知到的未來前方,會有更之後的未來綿延下去,真的就是這麼理所當然的事……可是呢,為什麼你卻不瞭解那麼理所當然的事?就因為一瞬之後的未來無法改變,而把更之後的未來也全都放棄?連繼續綿延下去的一切也都封閉起來?說得明白點,你一直以來的做法就是那麼回事。是你的薄弱意志摘除了你期望的未來之芽。」

  「要不像話也該有個限度。」老師訓斥道。

  「……喂,差不多也該懂了吧?我說過,一切都是看意志,是意志的力量決定一切,你一個轉念就能改變未來——沒錯,你的『未來視』是絕對的,想要顛覆曾經一度預知到的未來是不可能的吧。不過呢,那又怎麼樣?你知道的是距離現在最近的未來。那麼在那個未來之後,應該還是有著只有你能夠開創的未來存在吧。」

  老師問我為什麼會沒有注意到那件事,當時我還沒辦法作答。我在害怕,老師要那樣的我「去洗把臉再滾回來」——

  然後——

  然後——我穿過A棟的門。

  3.

  被害者很可能是凜凜子、冰魚、印南、理惠、千里——這五人中的某一個,再加上案發時間是今天中午之後,地點是綜科A棟的可能性很高。把我和老師在研討中得到的情報整理起來,事情就是這樣。

  但是——雖然老師說過不要有先入為主的觀念——根據相關研判,我想首先往這個方向去推想應該不會有錯。這樣一來,在眼前狀況下情報最少、也最叫人放心不下的,果然就是那個犯人到底會是誰這件事了。

  不,叫人放心不下的並不只是因為缺乏情報而已。

  他的事在我心裡留下一個很大的疙瘩,好像還是在哪裡見過……

  不過現在不是煩惱那種事的場合。總之要盡快收集情報,確定那個「未來視」是否真的會在今天中午之後發生於綜科A棟才行。

  踏足於那個綜科A棟——我才想起除了「未來視」以外,還有另一件叫我放心不下的事。

  然後——

  「歡迎歡迎!歡迎蒞臨『面具舞會』!」

  把傘放到傘架上,才一踏入A棟大廳,那個叫我「放心不下」的事物本身迎面而來,讓我感到相當心虛。

  大廳中設置著用來張貼基礎科目與通識科目之類的課程時間表、告知學生更換教室與停課等事項通知單的佈告欄(不過因為實際上也會分別再寄送通知到學生的電子信箱中,所以幾乎徒剩形式而已),還有放著長椅排成三角形的空間。連接大廳與外界的出口那裡並列著自動門與手動門。一旁放著平時應該不存在的桌子,上頭排放著在樓內舉辦的展覽與臨時店宣傳單,以及導覽小冊等等印刷品。

  還有——

  原本大剌剌坐在那裡的一位女生,在我們進門的同時從椅子上跳起來大呼小叫。不,我想以她本人來說,這應該算是在打招呼吧。

  那是個有張娃娃臉,面露無邪笑容的女生。臉很小,身材也理所當然的不高。一頭染成亮白色的頭髮很顯眼,而現在與頭髮同樣——不,更加顯眼的是她穿在身上的服裝。

  白色千早(註:套頭式日式上衣)與朱色褲裙,手上拿著神樂鈐(註:用於祭祀神事伴奏中的鈴),腳上穿著白色布襪與草鞋。

  一言以蔽之,就是「巫女」的打扮。

  「初次見面,大家好!我是文學系二年級兼城翠大學推理小說研究社、簡稱推研的社員宮野亞子!不過我的本名太俗氣啦,所以要叫我時還請使用『喵子』這個稱呼唷!這是因為宮野的宮念『miya』,念快了很像喵喵貓叫聲——順帶一提,我cosplay的是巫女。所以說喵子扮成巫女羅!等,根本扯不上邊啊!」

  基本上我也算認識這個以沙啞聲音嘰哩呱啦個沒完的女生。我略瞄了一下,在她胸前別著「面具舞會工作人員」的名牌。

  從呆站在那裡接不上話的我們之中——

  「……喵子學姊,辛苦了。」印南走上前說道,她也是推研的社員。「人手夠嗎?」

  「哎呀呀,印南?啊,完全沒問題的啦。其實我本來只有負責昨天推研主辦的活動而已,可是昨天什麼都沒做到,所以今天我就自己跑來幫忙。」說著她的視線轉移到位於印南身後的我們身上:「話說回來話說回來,在那邊的幾位小姑娘,該不會就是……?」

  「……啊,對,是和我同一個專題研究組的朋友。」

  「啊唄!真的假的!咿呀~法術師的專題研究小組大駕光臨羅!」

  喵子把手上的神樂鈐搖得鏘啷鏘啷作響。來自周圍的探詢目光集中過來……真希望她別這麼高調。

  她依照順序一一看過我們的臉,「唔呼呼」地露出肆無忌憚的笑容:「哎呀哎呀~各位的事我可是聞名已久了——不對不對,該說是讀了不少才對。」

  這幾句叫人聽不懂的話,讓大家露出訝異的表情。隨即印南有些慌張地開口:

  「……那、那個,喵子學姊,先別提那個了。」

  「咦?你還沒說嗎?」

  「是、是的,我回頭會說……」就在印南用低得快要聽不到的聲音這樣輕聲說時——

  「喂!你在吵什麼,喵子!」

  從大廳內側又走來另一個叫我「放心不下」的人,所以我再次畏畏縮縮地心虛起來。

  這次是個頗高的男生。在剪得整整齊齊的頭髮上戴著一頂鬱金香帽,穿著深色系的毛織布褲裙,外頭披著一件大衣。這該不會是那位名偵探「金田一耕助」吧?

  他倏地往喵子鼻尖一指說道:

  「你給我安分點!真受不了,從剛剛開始就是因為你,才會把大家拉來的客人給嚇跑——」

  「可是、可是偵史郎,這叫人沒辦法不激動的啦。」

  「你沒有不激動的時候吧,還有你沒事就亂叫人『阿伯』(啊唄)是怎樣?」

  「啥?嗚哇,好冷,有夠會扯的,那是狀聲詞好唄!我說啊,偵史郎,你現在是靠天生少根筋的裝備屬性在修正路線?」

  「你才是少給我說些莫名其妙的話。怎樣都好,總之閉嘴,這個給推研丟人現眼的傢伙。」

  雖然嘴上說些有的沒的,不過衣笠也打扮得似模似樣還挺high的嘛,有這種想法的應該不只我一個人。

  他在瞪過喵子以後,把視線轉移到我們這邊。在看到印南、以及位於她後方的我們,搞清楚狀況之後,把喵子往旁邊一推,以舞台演員唱大戲般的動作拿下帽子行禮如儀。

  「真是不好意思,讓各位看到如此丟人的場面。我是推研社員,文學系二年級的衣笠偵史郎。各位的事我已經從同屬於推研社員的印南那裡聽聞過了,今後還請多多指教。」他抬起臉,再一次望著我們:「唔,話說印南,佐杏老師沒有移駕過來嗎?」

  「啊,對喔。印南,老師呢?」

  「……呃,老師好像另外有事的樣子。」

  「這樣啊……這實在是叫人感到遺憾。同樣身為名偵探,本來還希望她務必與我來場推理比賽的。」

  平時就不諱言自己是名偵探的他說出這樣的話,實在是個大言不慚、裝模作樣的人,不過總之老師也並不討厭這種喜歡賣弄言辭的人就是了。如果她在場,八成會覺得有趣吧。只是話說回來,遇上不會讓她討厭的人時,老師首先會把對方當成耍弄的對象,所以到時候衣笠本人會不會感到高興也很難說。

  「喔噢,對了對了。印南,來為我們介紹一下你這些同學啦。」

  「……啊,好的。說的也是。」

  印南一一介紹我們。

  但是——

  「呃,最後是……這位是天乃原周。」

  「咦?」

  在介紹到我的時候,喵子和衣笠的表情一變。兩人都眨著眼,手搭在額角上。

  「這位就是天乃原周?」

  「可是——咦?啊、啊咧?」

  他們倆沒來由的混亂表現,使得不知道內情的凜凜子她們露出奇怪的表情。我也先擺出一副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的表情再說。

  事情是這樣的。

  昨天在這棟綜科A棟,曾經發生過暫時無法讓人出入樓內外的事件。雖然那個事件在同一天下午就已經解決了,但是卻給原訂要在此地舉辦的「面具舞會」活動造成莫大的損害,為部分相關人士帶來極大的困擾。

  然後接下來是末被公開的部分——那個事件其實是法術造成的,再加上要是真相被一般人知道,對於我和老師的立場來說,是屬於非常麻煩的那類狀況。所以老師使用「暗示」的法術,讓與事件有關的人忘掉這個事件中最重要的部分——正確說來,是讓他們在無意識中想要逃避那部分記憶的心理作用——而現在在我們面前的喵子和衣笠兩人,正是參與了昨天事件的關係人。

  「暗示」是否真的有用(因為老師說有效機會是一半一半),就是令我放心不下的事……不過從眼前情況看來,似乎是沒有擔心的必要了。

  「——?」

  「——?」

  他們倆露出那種像是如鯁在喉的表情持續了好一陣子,不過畢竟也想起不能一直冷落我們,於是重新面向我們這邊。

  「……雖然有種揮之不去的怪異感,不過還是以後再追究好了。」

  「……也是啦。好,重新振作精神!」

  喵子再次低頭鞠了一躬,用事先準備好的另一種口氣陳述道:

  「重來一次。各位,歡迎前來參加推研、衣裝研、MID——三社團合辦的共同企劃『面具舞會』。本企劃是為了讓您捨棄俗世煩憂,藉由穿戴上華麗的虛構面具與服裝,發掘自己嶄新一面的自我蛻變、自我實現之企劃的啦——總之要一句話搞定,就是『來玩cosplay』啦!」

  「真是口無遮攔的收尾。」的確。

  「偵史郎你很吵耶,讓人家好懂些不是比較好嗎?」她的臉又轉回這邊:「好啦,話都說到這樣了,我就馬上帶大家去服裝室吧……印南,你們所有人都想借服裝是嗎?」

  「呃……」印南看著我這邊:「阿周還是不換衣服嗎?」

  我的頭點到一半——

  但是我猶豫了。老實說我自己有為這個企劃準備服裝,也就是現在穿在我身上的這套服裝。只是我也並沒有非得穿它不可的主動性理由,只是因為排斥穿不慣的服裝,所以事先準備好不會令自己有抗拒感的衣服,是種極為被動性的理由。不過這套衣服也在剛剛被雨淋濕,雖然拿吹風機吹了一下,但是穿起來還是感覺很不舒服——

  「……怎麼了嗎?」

  「嗯,那個……」我說道:「我也換套衣服好了。」

  「咦?真的?」印南整張臉都亮了起來,笑逐顏開。因為看她好像有什麼奇怪期待的樣子,所以特地再補上一句:「……由我自己選喔。」不管怎樣,我最好還是先自己確認過服裝再說。

  這時候——

  「那個,印南。」冰魚說道:「我還是不要了,我對這種事有點……」

  「……欽?」印南一下子垂頭喪氣起來:「是喔?」

  「欽~你說什麼啦,小冰子。」理惠抗議:

  「還是別算上我了。」

  「為什麼啊?」

  「要就一起來啦,你這樣很不好玩耶。」

  「為什麼……因為我不習慣,很丟臉,附近也根本就沒有扮裝的人。」

  確實在大廳中有幾個像是來賓的人影在,但是已經扮裝起來的人則一個都沒有。現在是九點半,雖說距離正式開始的時間還有三十分鐘,但也有點寂寞……哎,我想肯定就跟衣笠說的一樣,被喵子用那麼high的方式歡迎,不管是誰都會被嚇到,所以就不太敢參加這個企劃了吧。

  「說什麼不習慣,可是本來也就沒有習慣的人吧。別怕啦,有種說法是這樣的,出外旅行時就是要放得開,反正就算在外地鬧笑話,回去也沒人知道。還有大家一起手牽手過吊橋也比較不會害怕。」

  「我們現在又不是在旅行,還有一堆人擠在一起過吊橋反而更危險吧。」

  「噯,這樣說也是沒錯啦……嗯——啊,對了,那諡哥也會來這個理由咧?」

  這個名字一出來,冰魚臉上就刷地染過一抹嫣紅。「那個和這個有什麼關係啊?」

  「啊就這樣啊,要是小冰子穿上有女生味道的可愛服裝,說不定能吸引到諡哥的心喔。」

  「你、你不要隨便亂說話,而且諡哥一定不會喜歡這種的啦。」

  「欸?會嗎?男生不是全都喜歡這種的嗎?」在流利地說出這樣一句某些人聽來可能是胡說八道又無禮的話之後,理惠說道:「怎麼說呢,諡哥算是很會看場面,在那方面也很通情達理的人。在難得的校慶時脫去平時的束縛,好好享受一番,我想他是絕對不會不高興的啦。」

  「這……嗯,也許吧。」

  冰魚同意了這個說法,理惠對她點點頭表示「看吧?」千里也表示支持。

  「嗯~不過呢,就吸引異性注意力而言,服裝確實可以說是一種不可輕匆的要素呢。雄性在生理學上對輕飄飄的東西沒有抵抗力,所以有種說法是,女孩子在約會時,換上有那種感覺的裙子會比較好喔。」

  凜凜子也笑著表示同意:「這個我也有聽說過耶——哪,冰魚,穿穿看啦。反正要是不喜歡,馬上換掉就好了。」

  冰魚本來還是不太情願,但是不敵其他幾個女生的慫恿,終於撐不下去地投降了。她輕輕點了點頭:「……真的真的只是稍微而已喔。」

  「好咧,那一共是六位客人,我來帶路!來來,服裝室在這邊,大家跟好,這邊走。」

  我們跟著好像搞錯什麼,用旅館老闆娘般的口吻鏘啷鏘啷搖鈐走在前頭開路的喵子,把衣笠留在原地,從大廳進入南側的走廊。我們走進去的,是左邊最接近大廳的那間教室。

  ——「C號房·服裝室」。

  它的入口處掛著這樣的牌子。

  然後在踏入室內的那一瞬間,我失去了語言能力。其他人也都一樣。

  以為這是某種玩笑。

  那是一間大概可容三、四十人上課的小型教室——原本應該是那樣的。但是現在狹窄的室內是排成好幾排的不銹鋼衣架代替桌椅,大量的服裝密密麻麻地擠在一起,形成繽紛的色彩。服裝的款式也是千變萬化、種類繁多,從男到女的各式服裝沒有空隙地充塞在整個房間之中。

  這些全部加起來會有幾千件呢?不,搞不好是幾萬件吧……?

  喵子得意洋洋地對啞口無言的我們說:

  「基本上我們是依各職業的制服、民族服裝、動漫角色、視覺系的類型來給它們分門別類的啦,請一人挑選一套服裝吧。來來來,別客氣別客氣,盡量挑吧!」

  在她的催促下,我們不由自主地開始挑選起服裝。我也走近其中一排服裝,打量起掛在那裡的衣服。掛在那裡的是學校制服——又以女生制服為主,主要分成水手服和西裝外套兩種。

  雖然只有兩種也不容小看,各種類型齊全到不是鬧著玩的。

  以水手服為例來說好了。

  首先以基本的上衣和裙子的設計、配色來分,就有數十件不同的水手服,而且全都備有S、M、L三種尺寸。在這個時間點就可以隱隱約約感覺到有人對水手服懷有異樣的執著了……而且在它們後面,設置在教室牆邊的長椅上,還可以看到由成堆緞帶、領巾、校徽等配件組成的小山。旁邊還親切地放了一面穿衣鏡——換句話說,就是叫人盡情挑選上衣、裙子,加上喜歡的配件,自行搭配出只屬於自己的組合之意。再加上室內還張貼著什麼「穿著打扮的訣竅!」、「推薦的組合!」的海報、豎著手寫POP看板說明……也就是說除了這裡的水手服以外,其他所有類型的服裝也一樣都準備得應有盡有,實在是讓人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了。

  「阿周喜歡水手服的嗎?」在我按著頭時,喵子走過來:「哎,這是cosplay的基本嘛……高中畢業後有沒有過異常懷念制服的感覺?有一種『啊啊,我燦爛的過去』的感覺?」

  「……還好。」不好意思,不過到目前為止還沒有那樣的感慨落到我頭上過(因為我直到半年前都還是高中生),但是看著兩眼亮晶晶這樣說話的她,我也不至於會不識相到去潑她冷水。

  「阿周是水手服派?還是西裝外套派?」

  「不,我沒有特別是哪派。不過我母校的女生制服既不是水手服也不是西裝服,而是舊式的黑色制服。」

  「喔喔,舊式的啊。」

  「嗯,因為是鄉下。」

  「原來嚕此,就是遺留在地方上的傳統那種羅?那種也有那種的收集價值的啦,咕嚕。」

  「……不過話說回來了,這些衣服的數量真的很驚人耶。這麼多的衣服到底是由哪裡供應的呢?」

  「幾乎都是由MID設計、衣裝研自己裁縫出來的喔——MID和衣裝研好像是從以前就有這樣的合作關係了,可是因為它們都只算是規模不大的小社團,所以一直沒辦法在城翠節之類的場合中找到舉辦大型發表會的機會。因為可以舉辦大型發表會的舞台或講堂,都會被勢力比較大、比較有發言權的社團搶走,要贏過它們需要有一定的知名度。但是以文科來說,除了音樂社團以外,在那方面部有夠弱的啦。正好今年當上推研社長的通野學長和MID的社長交情不錯,在聽說這個狀況以後就在想『有沒有推研可以幫上忙的地方呢』,然後找我們推研的社員商量這件事,這時候蓮見學姊提出『可以用我們推研的名義搶場地,讓大家在那裡盡情實行企劃』的意見。所以這個『面具舞會』就得以實現的啦。」

  「欽,不過雖說是小型建築物,但是能夠申請到整層樓,推研的發言力還挺強的嘛。」

  「沒有沒有,沒那種事的啦。」

  「咦?可是……」

  「其實啊。」喵子的聲音小聲起來:「我剛剛說到的那位蓮見學姊,她老爸是文學系的教授,而且正好也是現在的系主任。再加上今年城翠節執行委員中有好幾個人是文學系的學生,所以蓮見學姊的面子在城翠節執行委員會中是很大的啦。」

  「啊,這個要保密的喔,保密。」

  我默默對把食指抵在唇前的喵子點點頭。不管什麼事,都是有內幕的。

  「對了,喵子,我想請問一下。」我想起來到這裡的目的,向她問道:「在這裡準備的服飾中,有面具嗎?」

  「面具?啊啊,有啊,怎麼說也是面具舞會嘛。」

  「在哪裡?」

  「呃,我記得應該是在這邊吧。」

  在她的帶領下走過去一看——確實是有。

  排放在窗邊的桌子上,井然有序地放著各式各樣的臉部配件。有夜市中販賣的卡通人物面具、恐怖電影德州電鋸殺人狂所戴的那種面具、能劇演員所帶的能面、扮成馬頭人或狼人用的橡膠頭套、還有真正在中世紀中面具舞會使用的那種羽毛面具。

  在那之中——眼部與嘴部開著圓弧形裂縫的白色面具就放在那裡。

  沒錯,跟我在夢中看到的那張幾乎完全一樣。

  我把它拿在手上。材質是塑膠,在太陽穴的位置附近開著小洞,穿著一條粗橡膠繩,似乎是用它固定在臉上。觸感滑溜堅硬,不過沒有絲毫夢中感受到的詭譎感。真要說的話,反倒是種如果真的敢戴上它到處走,才會叫人感到可笑到不行的廉價之物。

  然後在那裡有好幾張相同的面具,分不出來哪張才是出現在我夢中的那張。

  「這個面具果然也一樣是那個MID和衣裝研製作的嗎?」

  「應該是的啦。」

  這就是說,與它相同的東西不會是從外面帶進來的羅?

  「那,我再問一下喔,抱歉我問題很多。那這裡還有沒有神父穿著的那種法袍?前面有紅色十字架,對,後面有頭套的那種。」

  「法袍嗎?嗯……」

  她在衣架的山谷中移動著,唰啦唰啦撥著數量龐大的服裝尋找著。

  「法袍、法袍。那種長袍類的衣服應該有整理起來放在同一個地方,所以有的話大概就是在這附近——啊,是這種的嗎?」

  她手指的是足以把一個男生從頭罩到腳的寬大法袍。布料相當厚,在正面與背面有著大型的十字刺繡。沒錯,和我在夢中見到的一樣,這個也有好幾件相同的存在。

  「喵子,比方說喔——」我從衣架上拿下一件問題所在的法袍問她:「如果我現在想借穿這件衣服的話,具體面言需要經過哪些手續呢?」

  「呃,首先,衣服上有標籤對吧?」

  她這樣說之後我一看,在衣襟旁確實是用安全別針別著四方形的標籤,上面寫著四位數字。

  「衣服口袋裡面應該也有寫著相同數字的號碼牌啦。」

  正如她所說的,我在法袍口袋中摸出一張圓形號碼牌,上面用油性麥克筆寫著與標籤上相同的數字。

  「把衣服帶出去以後,去找走廊上的工作人員,把那張號碼牌拿給工作人員就OK了啦。之後去被規劃成更衣室的對面教室,在那裡換上借用的服裝,接下來要去哪裡都隨便的啦。啊,不過不可以穿著借來的服裝到A棟外面去喔。基本上一樓大廳的出入口、還有一樓走廊兩邊的門那裡都是有人在輪班監看的喔。」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借出去的服裝號碼牌會留在工作人員手中羅。

  「剛才那個面具配件上是不是也有這種標籤?」

  「有啊,號碼牌則放在各個配件的旁邊。」

  「這樣啊。謝謝你的解說,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甭客氣甭客氣,不過這個法袍和面具是可以扮成什麼呢?」

  「——好像是神聖騎士。」

  「……神聖騎士?」

  她歪著頭。也難怪啦,除了對魔學有一定程度知識的人以外,這也許是個很陌生的字眼吧。連我都是在老師告訴我以後,才對它有比較詳細的瞭解。

  啊,先不提那個了。總之我含混地點點頭,視線落回衣服上。

  這算確定了吧。

  這裡備有和我夢中相同的服裝,而且不能把它穿到外面去。這樣應該就可以肯定那個夢是發生在這座綜科A棟中的事了。

  穿戴著這個面具和服裝的他——

  「…………」

  我對自己感到訝異。為什麼我會這麼在意一個沒見過也不認識的人呢?我拍拍額角,讓自己的思考切換到其它地方。這時候——

  「啊,阿周阿周。」再次在衣架中物色起衣物的喵子說道:「阿周來穿這套服裝如何?一定會很合適的啦。」

  「這是……」

  她說的服裝是外罩圓領披風的蘇格蘭長大衣和獵鹿帽,還附加桃花心木煙斗。不用多說,就是「夏洛克·福爾摩斯」的標準配備。其實在書中並沒有描寫他穿著這種服裝,這只是經由插畫與戲劇塑造出來的形象——不,這不是重點。

  穿上偵探的外衣啊——這讓我想起的是先前在六月時發生的事。在那件案子中,我在不情不願的狀況下,被老師把偵探這個角色推到我身上,總之是累到筆墨難以形容,那時候我就深切地認識到自己實在不是個當偵探的料。所以原本說來,就算這只是個娛樂活動,我也不會想要去借穿那樣的服裝。不過——

  這次的狀況又有些不同。

  我決定要靠自己逮捕犯人,是我自己這樣決定的。那麼主動穿上一身那樣的服裝,做為那份決心的證明,倒也不壞。

  不管怎麼說,接下來要開始的畢竟是一出面具舞會的戲碼嘛——

  雖然我依然有些猶疑,不過還是從喵子手中接過那套服裝。

  因為沒多久後大家已經都選好自己要穿的服裝了,所以我們就離開服裝室,照喵子說的,把號碼牌交給待在走廊上的工作人員,進入充當更衣室的對面教室。當然更衣室有分男用和女用,在這邊的入口那裡掛著這樣的牌子:

  ——「H號房·女性更衣室」。

  ——「I號房·男性更衣室」。

  看來他們分別把各間教室標上英文編號了。

  我向待在服裝室前面的男性工作人員請教有沒有人借穿面具和法袍,不過馬上得到沒有人借穿它們的答案。因為樓內人還不多,誰借了什麼衣服的事想必還記憶猶新,所以應該是沒有懷疑這個證詞的必要。

  我道了聲謝,快手快腳在更衣室中換上偵探的服裝,比大家早一步回到大廳那裡。

  我以小跑步在走廊上前行,那使得我回想起夢中的光景。被害者——還有與之同化的我——就是像這樣在走廊上奔跑著。

  ——地面是磁磚地板……

  ——兩旁有好幾扇門以等距離並列著……

  我心中幾乎已經認定了這座A棟就是「未來視」中的案發現場,但是——

  (怎麼說呢……氣氛卻不一樣。)

  走廊上張貼著海報、林立著告示牌。在天花板與牆壁上則掛滿了聲光電飾,也有各種飾品垂掛著,裝飾得十分用心。

  但是這和我夢中那種彷彿置身於異世界的夢幻迷離氣氛卻大異其趣,有種格格不入的感覺。這是因為異世界的居民——扮裝過的人幾乎都還不在場的關係嗎?

  要完成夢中那個案發現場的條件還不夠。雖然我沒辦法表達得很清楚,不過我心中隱隱約約有著這樣的印象。就是那種狀況證據雖然齊備,但是感情上卻還無法接受的那種感覺吧……

  「哦,這可真是……這身打扮真是合襯啊,天乃原。」

  「衣笠學長。」一進入大廳他就對我出聲,所以我朝著他那邊過去。

  這時放在他身前長桌上的導覽小冊突然躍入我眼中,所以我拿起了它。

  那是三折式的說明書,上面寫著「面具舞會指南」。我打開它,裡面一如其名的印著「面具舞會」的相關介縉。有先前聽喵子說過的借用服裝手續,其他注意事項,還有A棟一、二、三樓的平面圖,介紹各教室舉行哪些企劃。好像還有個推理遊戲(面具舞會城謀殺案?)這類情報密密麻麻地填滿在全彩印刷的紙面上。

  以一棟課堂大樓來說,A棟絕對不算大,構造也很單純。各樓層都是在中央有一條貫穿南北的走廊,左右兩邊並列著教室。走廊兩端都有門,一樓的門通往外面,二、三樓的門則都是通往小陽台。兩個樓梯位於從走廊正中央看去等距離的兩邊上,唯一的電梯位於在北邊的樓梯旁。

  然後要說A棟有什麼特徵,那就是它有許多一般課堂大樓所沒有的特殊房間。也就是廣播室、資訊室之類的——不過這類教室應該並不適合當成舉辦節慶活動的場地。

  夢中被害者遭受攻擊的案發現場,是完全看不到人影的房間。

  換句話說,案發現場很有可能是A棟中那些未被使用的空教室之一。

  在體育館的更衣室,老師這樣說過:

  「——周,這次的案件在犯人與被害者的身份、案發時間、案發地點、被害者被那個戴面具的人攻擊的原因等問題上——有太多我們所不知道的事,不過知道其中最重要的謎題是哪一個嗎?」

  「是。」我回答:「是案發現場在哪裡吧?」

  「沒錯。既然知道也不用我多說了吧,總之就是它……你的『未來視』百發百中,預知到的內容一定會成真。所以不管犯人和被害者是誰、正在哪裡做些什麼,還有案發時間是什麼時候都不重要。只要能夠找出案發現場,一直埋伏在那裡等待著就好,反正犯人一定會去那裡——四月時我們之所以能追到那個不像話的犯人也是靠這個王牌。一旦預知到現場在哪裡,就算對方是完全犯罪者,你還是能夠逮到現行犯。這次也一樣,不管是要逮捕犯人還是怎樣都好,只要能夠控制案發現場,之後要怎麼料理都行。」

  我的視線射嚮導覽小冊上的室內平面圖。

  一樓有十間教室,二、三樓各有十二間。一樓之所以會少兩間,是因為大廳佔去兩間教室的空間。

  一樓有用來開臨時店、舉辦展覽等活動的教室,從東側由北至南、再接西側也是由北至南,依序標上英文字母的代號。除此以外的空教室則整個被塗黑。

  沒有用到的空教室有——

  一樓東北角一間。

  二樓東北、西北、東南、西南四個角落各一間;與東北角隔著廁所的一間;從西北角扣除樓梯數來第三間;從西南角扣除樓梯數來第二間,一共七間。

  三樓東北、西北、東南、西南四個角落各一間;從東南角扣除廁所數來第三間,一共五間。

  以上——樓內共有十三間空教室。

  (這十三間教室中的某一間就是案發現場。)

  但是這樣完全不能縮小範圍。既然已經不知道正確的案發時間,要是還不能確實地找出唯一的案發地點,就不可能埋伏好等待犯人到來了——快想,提示應該就在那個夢中。

  我再一次默想著夢中的內容……被害者在走廊上向前直跑。

  ——跑著、跑著、跑著……

  ——下一個瞬間,猛然停下腳步……

  ——握住右邊門上的喇叭鎖……

  對了!

  被書者在跑了一段距離以後,打開右邊的門。雖然不知道正確跑了幾公尺,不過可以確定跑過兩側好幾扇門。

  ——兩旁有著好幾扇門以等距離並列著……

  所以最少應該跑了兩間教室的距離。

  也就是說在跑了那樣的距離之後,右手邊不可能還會有門出現的二樓西北角、東南角,三樓西北角、東南角這四間教室可以扔掉了。

  這樣一來就剩下九間空教室。

  可是光這樣還完全不夠。

  (啊啊真是的,要是老師在——)

  我有些焦慮地把手搭在頭上。話說要是老師在,人手也會加倍,就算沒有確實推論出案發現場也不要緊……

  驀地——

  我的視線與腳邊那只仰首盯著我的黑貓眼睛對上。嗚嗚,老師現在該不會正接收到我絞盡腦汁煩惱不已的模樣在哈哈大笑吧?雖然我早就非常清楚老師的個性,不過這個時候還是該利用使役魔幫我傳話,對老師抱怨個一句吧。

  就在我腦中冒出這樣的被害妄想時。

  「嗨,久等啦!法術師的弟子們全都變身完畢羅!」

  喵子從走廊那邊走過來,跟在她身後的是——

  「——阿周,久等了。」凜凜子往我這邊走過來:「在看什麼?」

  「……咦?啊,導覽小冊。」我舉起手中那玩意給她看。因為注意力被她的打扮分散,所以慢了一拍才做出回應。

  「有什麼好玩的企劃?」

  「還好啦。倒是你……」

  我重新打量起她的服裝。

  從她頭上的帽子到一身白衣和腳下的涼鞋,全都被統一成具有清潔感的白。脖子上掛著聽診器,除了裙子的長度只到膝蓋這點以外,怎麼看都是個「護士」的模樣。我忍不住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瞧。

  「怎麼樣?會很奇怪嗎……?」她用害羞的表情說道。

  「不會,很適合你耶。」

  雖然我不知道這樣說是否可以算一句讚美的話,不過凜凜子看起來挺開心的。說來也是啦,在換上一套難得穿著的服裝之後,比起被說不合襯,任何人都會比較喜歡聽到適合穿著的評價。應該吧。

  「謝謝。那個打扮也很適合阿周呢。」

  「啊,嗯,謝謝。」

  「不過……」我抬起臉:

  「……這樣果然還是太高調了吧。」

  其實從剛才起,我就一直覺得周圍有許多偷瞄的視線集中過來似的。

  凜凜子也像是在表示同意般的苦笑,隨即——

  「不不不,這完全沒有什麼好不好意思的啦!」喵子說道,她的態度相當興奮。「這水準真的真的真的太高啦。旁邊的人會一起看兩位,就代表了兩位cosplay起來是多麼具有魅力的啦!」

  「沒、沒那回事啦。」

  凜凜子搖著手。

  「不,三嘉村。」這回開口的人是衣笠。「雖然日本自古以來就把謙虛當成美德,但是太過頭也只會令人感到不舒服。我名偵探衣笠偵史郎可以掛保證,現在的你比任何人都更加光輝璀璨,你可以儘管抬頭挺胸。」

  「啊、喔……」

  喵子沒有理會凜凜子的苦笑,用很認真的口氣說:

  「不過呀,連我都沒有預料到可以到達這個境界耶。本來是想說給其他人看到凜凜子你們美艷的打扮,他們也會一個接一個跑來參加的,可是現在卻反過來擔心會不會讓人覺得自慚形穢了啦,啊哈哈!」

  「呵,確實如此。」

  雖然他們倆看起來像是挺滿意那種狀況,不過要是真的那樣,這個企劃就等於失敗了吧。

  「對了,其他人呢?」

  我才剛問完,印南、理惠、千里三人就從服裝室所在的南側走廊那邊過來了。看到大家換好的衣服,喵子果然又滿心歡喜地吼叫起來:

  「聽我說、聽我說,冰魚好棒呢!」

  一面說一面往這邊跑過來的印南,脖子上垂掛著玫瑰念珠與大蒜,內紅外黑的披風與雙馬尾飄揚著。可以看到長長的犬齒從她那張小嘴中冒了出來——

  「印南,你這身打扮該不會是吸血鬼?」

  「對,是布蘭·史托克創作的『德古拉伯爵』!」

  她輕輕一口咬上我的手臂。不過那個犬齒似乎是橡膠製的牙套,咬起來也不會——啊,等等,別咬了,還是有點痛啊。

  「印、印南,你說冰魚怎麼樣了?」

  「咿呀?啊,思!」在我的詢問下,她鬆開嘴巴:「對,她好棒!」

  不,所以說什麼棒啊?

  「……印南,你太激動了,連話都說不好了。」

  這樣歎著氣說話的人是千里。她的打扮是在大腿兩側開高衩的中國旗袍和羽毛圍巾,手上拿著用孔雀羽毛做的扇子。總之就是所謂的「華人黑幫」吧?不,當然我不能否認這裡面是摻雜了一些偏見。

  「噯,不過呢,印南會這麼激動也是難怪的啦。小冰子的那個樣子喔,真的是叫人一整個驚艷。」

  理惠笑嘻嘻地這樣說道。她在白襯衫外面穿著一件深藍底色白花紋棉布的男用日式外衣,下面穿著褲裙、布襪與草鞋,類似明治時代的「書生」裝扮,和她那身少年般的氣質極為搭配。

  「這是在說冰魚的服裝?」這麼一說,就只有她不見人影。

  「啊,小周子也很好奇?很好奇?那也差不多到該展示的時候了……喂,吼~小冰子!你要在那種地方躲到什麼時候,出來見人了啦。」

  理惠往走廊跑去,然後——

  「等、等一下!」

  原本似乎是躲在走廊牆角處的冰魚,被半強迫地拉出來。

  她的模樣在大家的環視下一覽無遺。

  「嗚、嗚哇啊啊,這該怎麼形容、該怎麼形容才吼哇啊啊啊……!」喵子好像很感動,發出怪聲,連話都說不清楚了。其他人也接二連三發出驚歎聲。

  「……!」

  冰魚臉紅得像是隨時都會整個人蒸發掉似的。她身穿以黑色為底色、綴滿白色荷葉邊的僕役裝,與之成套的髮帶、純白的長統襪、漆得黑亮的無後跟便鞋,也就是所謂的「女僕」打扮,是種從平時的她身上難以想像出來的裝扮,不過這樣的她卻也散發著十二萬分的魅力……哎,這真的是超乎想像。

  這時候冰魚注意到我的視線。

  「可、可以不要那樣盯著我看嗎?」她紅著臉瞪向我。

  「咦?啊,不、不是那樣的。」至於不是怎樣連我自己也不清楚,我搖著手:「嗯,很適合你呢,冰魚。」

  「謝謝,不過我一點也不高興。」

  「…………」有點失落。

  「我說啊,冰魚,你不該這種態度吧。」千里責備她:「阿周說的沒錯啊,這身打扮很適合你。對吧?」

  她轉向旁邊,凜凜子與印南嗯嗯有聲的點頭,喵子則以兩倍的速度接著做出相同的動作。

  冰魚用懷疑的態度回望了大家一陣子,似乎對短裙感到很不自然般的抓著下擺部分說道:「……我還是換掉好了。」

  喵子發出慘不成聲的哀嚎:

  「噯?為什麼啊!」理惠抗議:「難得都穿上了。」

  「因為……」

  「你夠羅,都叫你別怕了!現在又不是要你一個人打扮成這樣在樓內到處跑,我們也會在一起的噯。對吧,小凜子?」

  「是啊。而且接下來扮裝的人要是越來越多,我們很快就會在人群中變得不顯眼了啦。」

  「會嗎……」

  「會會會,還有那身很黃很色情的打扮也會迷死諡哥的啦。」

  「理、理惠!」

  冰魚怒視著理惠,往她的方向踏出一步。

  理惠嚷著「喔喔好恐怖」,立刻轉個身拉開距離。

  在一旁看著她們這番互動的衣笠,撥了撥瀏海說道:

  「呵呵,以個人面言,這樣打扮確實是會叫人挺不好意思的吧,不過儘管放心,這種狀況也很快就會結束。因為『環境』就要準備好了。」

  「……『環境』?」這個字眼叫我很在意,站在旁邊的我反問道。但是——

  「喵子。」他開口說道,但不是在回答我。「差不多要到十點——開始時刻了,不去準備沒關係嗎?」

  「欸?啊嗚哇,真的耶!」

  本來以為她是要往正門那邊跑去,結果她只是確認一下是否有人出入,然後就抓住一條從天花板垂下的繩子一拉。那條繩子本來好像是打了個活結,用來捆住捲起來吊在入口上方的黑布幕。這一拉把活結拉開,黑布幕簌簌落下,遮在入口處的所有玻璃門前面,擋下外面的光。

  然後在確認過自己的工作成果之後,喵子拿出手機按了按,貼到自己耳邊報告道:「……啊,蓮見學姊?一樓大廳這邊準備完畢羅。耶~」

  「到底有什麼要開始了?」

  我斜眼看著喵子問道。

  「導覽小冊上寫得很清楚吧?推理遊戲『面具舞會城謀殺案』啊。」衣笠說道。「推理遊戲?」

  我準備打開導覽小冊確認——但是手停了下來。

  因為突如其來地——

  ——當、當……

  鐘聲迴盪在四周。

  在大廳中的我們,還有其他來賓一起仰起頭。

  (廣播?)

  「來了。」衣笠輕聲說道:「主戲終於上場了。」

  然後在下一個瞬間,天花板的照明熄滅,眼前整個轉為黑暗。

  3.

  如螢光般微弱,但是屬於暖色系的燈火在黑暗中亮起,大概是在五秒後的事。然後一個又一個地接二連三增加數量,沒多久後就像滿天星斗般佈滿大廳牆壁。

  嘈雜聲擴散開來。

  看來燈火的真面目是燈泡。

  比手電筒燈泡大了一號的小型燈泡,個別的亮度雖然不太夠看,但是在數量龐大的狀況下,要看清楚別人的長相也完全沒有問題。而且因為光源不在天花板,是在與眼睛同高的周圍牆壁上,所以在地板上勾勒出許多人形的影子,天花板四角交織出錯綜複雜的幽暗,成功製造出一種獨特的、夢幻迷離的空間。

  ——當、當……

  鐘聲帶著沉沉的餘音以一定間隔響著。

  像是連千年沉睡都能喚醒般的強而有力,但是又奇妙地使心中一片祥和的音色,甚至讓人有種微醺的快感。

  我在這樣的心境中看看其他五人,然後理解了衣笠的話中含意。

  (因為『環境』就要準備好了。)

  確實,在這個空間中,她們那身裝扮的突兀之處全都顯得不起眼了。

  可能是因為光量受到壓抑的關係,過於彰顯自我的裝扮也顯得黯淡下來,各自融入非現實的「環境」之中。反倒是周圍穿著便服的人們變得毫無個性,完全被奪走存在感。只有經過裝扮的人是立於舞台上的立體存在,除此以外的人則全都是被塗成一片漆黑的二次元影子。

  (這……)

  簡直就像異世界一樣。

  是的,就是這個。這種氣氛,就是與那個夢中相同的——

  ——當、當……

  鐘聲規則地、不急不徐地響著。它的每一道聲響,都使人們充滿期待與興奮之情的嘈雜聲越見高漲。據說人類對外界的認知有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源自於視覺與聽覺,所以利用鐘聲與黑暗,也就是聲音與光來創造異世界的這個手法,對於因為節慶氣氛而浮動的人心,真的可以說是很有效果的做法。

  隨即——

  ——當……

  拖著一道長長的尾音,鐘聲停了。

  然後在人們難以平抑的嘈雜聲中——

  『——歡迎蒞臨今天由推理小說研究社、衣裝研究社、MID——三社團合辦的企劃「面具舞會」。』

  一個壓抑住抑揚頓挫的女性聲音平靜地迴盪在樓內。

  我聽到喵子「嗚哇,真希魄力滿分」的咕噥聲。

  『——本企劃是為了讓您捨棄俗世頂憂,藉由穿戴上華麗的虛構面具與服裝,發掘自己嶄新一面的自我蛻變、自我實現之企劃。關於借用服裝的相關事項,請參考本企劃導覽小冊中的「面具舞會指南」,有問題請盡量向附近的「面具舞會主辦單位」的工作人員發問。工作人員會在各房問開設的臨時店、展覽會場等地衷心期待各位來賓的蒞臨。』

  那個聲音繼續著。

  『——從現在起,將要舉辦本企劃中的推理遊戲「面具舞會城謀殺案」。「面具舞會城謀殺案」是一個正統的推理遊戲,把舉辦本企劃的這座綜科A棟視為架空古城「面具舞會城」,請化為城中居民的各位來賓破解發生在此地的謀殺案之謎……手邊有導覽小冊的來賓請看看它的背面。』

  推理遊戲?我依言把導覽小冊翻過來看,凜凜子、冰魚、印南、理惠、千里五個人也把頭探了過來。上面有著「面具舞會城謀殺案—theMurdercaseoftheMasqueradeCastle—」的字樣,在我眼睛掃著它的同時,廣播中也開始念起相同的內容:

  『——時為中世,遠離人煙山麓的某小國。

  那座城就座落在沉澱著深濃暗色與寂靜的森林深處。

  ——「面具舞會城」。

  那裡是連接起此世與彼世的異空間,容許人與非人者同時存在的地方。

  然而那裡卻沒有紛爭。在一視同仁的城主管理下,過著一天又一天和平而平靜的日子。

  但——某一天,那份平靜,卻在沒有任何預兆的情況下猝不及防地破滅了……』

  突然「碰」地一聲響起某物倒地的聲音。

  接著傳出一個男性含糊不清的呻吟聲,使得在場所有人一驚,全部僵直了身子。

  『——是的,城主「巴斯克維爾六世」被某人下手殺害了。』

  「做、做得好用心喔……」

  這樣說的凜凜子屏氣凝神用心聽著。

  吞沒了人們嘈雜聲的那個聲音繼續說著——

  『——城主遇害的地點,是位於最高一層樓的「Q號房·巴斯克維爾的書房」。

  當城中居民趕到時,城主已然頭部遭受重擊,氣絕身亡。

  但是當時城內與外界相通的所有房門,皆已由內部鎖上;也找不到有人脫逃而出的跡象。

  也就是說——

  兇手依然待在這座城中的某個地方。』

  ……原來如此。

  我瞭解這個遊戲的設定了。

  換句話說,像這樣穿戴上虛構面具與服裝的我們,全都是那個叫什麼「面具舞會城」中的居民,同時也是殺害那個城主的嫌疑犯。而我們被賦予的職責,恐怕就是找出那個堂而皇之混在我們之中的兇手,繩之以法——

  『——兇手也許就在你身邊。』

  周圍響起一陣驚呼。

  很壞心眼,但是也極具效果的台詞。

  陷身在異世界中,逐漸遭受侵蝕般的感觸,令我舔了舔乾澀的嘴唇。就在這個時候,我發現有個人從北側走廊那邊現身。

  (……咦?)

  一瞬間我有種像是失去平衡的飄浮感。

  與夢中相同的地方——

  與夢中相同的氣氛——

  而那是個(與夢中相同的——)年輕男子。

  修長的眉毛橫亙於其上的纖細面容,一隻眼睛被黑髮遮著,而他的眼睛確實是在看著這邊。

  他在昏暗的光影中,一步一步往這邊定來。

  我就像是要被吸過去似的。

  他有著對萬事皆無所縈懷般的眼睛,就像是已經看破一切般的老成世故之眼。感覺似乎就只有這點與夢中的他截然不同——

  這讓我得以留住一些現實感。

  他正走過來,越來越接近這邊了。

  我並沒有認錯人。

  我吸了一口氣,彷彿說了些什麼似的。但是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說的是什麼,說出口的到底又是什麼。

  他的視線確實是朝著我們這邊射來沒錯。凜凜子、印南、冰魚、理惠、千里都在這邊,但是沒有人察覺到他的接近。

  很快地,他已經來到我們的身邊站定腳步,伸出他的手。

  那隻手從背後——

  伸向她的脖子!

  『——……理遊戲「面具舞會城謀殺案」的開始地點,是三樓的「Q號房·巴斯克維爾的書房」。我們也為能夠順利破案、逮捕兇手的來賓準備了華麗的獎品,歡迎各位踴躍參加。另外請優先禮讓小孩、孕婦、老人、殘障者使用電梯……——』

  就在要碰到前,我伸手制止了他。

  他默不作聲地直盯著我看,這既不是作夢也不是幻覺。我抓著他的手不放,也一副挑戰似的回望著他。

  果然是……初次見到的一張臉,應該是那樣。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總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為什麼?是因為已經在夢中見過一次的關係嗎?不對,並不是那樣的,不是那回事——

  「小周子?」

  原本看著導覽小冊的理惠抬起頭來,然後發覺到我正抓著某人的手,於是扭頭隔肩望去,接著——

  「……啊!」

  她整張臉都亮了起來。

  其他人也因為她的驚呼聲轉過頭來,接二連三發出驚喜的低呼聲。

  (咦?)

  「還真的來了噯!」理惠對他說道,然後看看我又看看他:「嗯?怎麼啦?為什麼會被抓著手?」

  「……不。」

  他閉上眼睛緩緩搖頭,他的聲音低沉但明晰。「我看到人,想從背後拍肩打聲招呼——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就被抓住了。」

  說著他再次看向我,其他人也全部看著我。

  「等、等等。」

  我心虛了,像燙到般不由自主放開手,一面往他那邊瞄一面發問:「難、難道你們認識他?」

  「不,不是認不認識的問題。」

  理惠才說完這句——

  在下一個瞬間,印南已經開心地叫了起來。

  「——哥!」

  她說啥?

  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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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3-27 03:26 PM

  【第三部】名偵探的條件

  1。

  我常常認為這實在是我的壞毛病,或者該說是沒用的部分。

  一旦出現遠超乎我意料之外的事時,我往往就會在一瞬間停止思考,跟著開始想些完全無關、沒有必要的事。

  也許這果然是從十歲時起,我就不敢深入思考、正視許多事情帶來的後遺症。一旦現實超乎我的理解,我就會馬上把思考轉去無關的方向以逃避問題。如同要處理的作業程序超出本身處理能力,因而導致當機的電腦一樣……像現在這樣置身事外般做起這種莫名其妙的自我分析,就已經是最好的證明了。總而言之——

  我啞口無言。

  印南衝擊性的發言,還一直在我那叫做腦子的小宇宙中彈來彈去。

  (……哥?)

  誰是哥哥?

  誰的哥哥?

  不,那種事是明擺著的,我明白。但是在目睹到一時之間接受不了的現實時,腦袋就不由自主的去逃避理解它。

  在化為異世界的A棟中,「犯人」輕而易舉地、甚至叫人若有所失的出現在我眼前。

  而且對方的真面目還是……怎麼說呢,是個相當出乎意料之外的人物。

  「好久不見了,印南。」他面向妹妹說道:「最近好嗎?」

  「……嗯。」印南開心地點點頭:「歡迎回來,哥。」

  哥。

  印南的哥哥——扇谷諡。

  這兩兄妹真是不像。這是我毫無虛假的第一印象。

  不,其實外表本身很相像,雖然印南個頭矮小而他相當高(——不過因為男女體格之差,這也許是理所當然的),可是有著修長眉毛橫亙於其上的纖細面容,直順的黑髮等等,都是明確的共通點。

  不過他們倆決定性的不同在於氣質。而造成這個差別的原因,果然是他的眼睛吧。

  沒有特別炯炯有神地睜著,但也不是閉上的狀態。像是沒必要把世界上的一切都放進眼裡,只把自己真正需要的事物納於眼中就好。有如將一切都吸入其中的瞳仁。

  那是一種與他年輕外表不符的氣質,給人一種像是已經看破什麼、已經「完成」般的印象。也許可以用上出世這個形容詞吧。

  (怎麼搞的?)

  我有種強烈的格格不入感,不由得退一步。這是因為雖然我可以肯定他就是夢中的犯人,但是他現在給我的印象——卻根本就是另外一個人了。外貌明明一樣,但是內在就像是完全被換成另外一個人了……

  夢中的他,眼中應該會潛伏著某種更加強烈激情的光芒才對。

  「——噯,真的是好久不見啦,諡哥。」理惠拍打著他的手臂說道:「近來可安好?」

  「你還是一樣吵啊,理惠。」說著他把手放在理惠頭上往下一按:「已經老大不小的女孩子,不該沒事就亂吼亂叫的。」

  「痛痛痛。討、討厭啦諡哥,都好久不見了,結果一見面卻說這個?比起像個老頭子一樣嘮叨,你應該還有其他該說的話吧?」

  「該說的話?」

  「噯呀呀,真的很過分喔。我們的打扮!這可是盛裝打扮吧?」

  他「嗯」了一聲:「那我就問羅,你那身裝扮是怎麼回事?」

  「嘻嘻,你猜呢?」

  「……別用問題回答問題。」雖皺起眉頭,他還是照規炬來的回答了:「是書生吧,這點事一看就知道了。」

  「噗噗,錯了,正確答案是瀨田宗次郎。噯,不過因為沒有菊一文字則宗,也許有點難猜吧。」

  「宗次郎……那是誰?吹陶笛的嗎?」

  「啥?不,我才想問陶笛是誰咧。」

  「你不知道嗎?算了,我們世代不同。」

  「與其說是世代不同,不如說是興趣不同吧?」

  「一樣意思吧。」

  理惠笑了。

  「噯,說這樣也沒錯啦。話說有個人想請諡哥看看,來,往那邊看——呃,喂!小冰子,人咧!」

  她朝著走廊大吼,然後從那個方向——

  「討厭啦,冰魚你喔,就是喜歡事到臨頭了還垂死掙扎!這毛病太糟糕了!你是為了給諡哥看才打扮成這樣的吧!事到臨頭才龜縮像什麼話嘛。」

  「對呀,冰魚!這時候要拿出不成功便成仁的決心!」

  「我、我才不是為了穿給諡哥看才打扮成這樣的!而且我成仁做什麼啊!」

  聽起來像是不情不願的冰魚,正處於被凜凜子和千里一路拖過來的狀況。

  「看來其他人也都沒變啊。」他苦笑著往她們的方向走去:「好久不見了,凜凜子、千里。」

  「諡哥!好久不見了!」

  「有半年沒見了,近來可好?」

  凜凜子與千里分別轉過頭來回應,然後——

  「冰魚。」

  「…………」

  冰魚整個人定住,以生硬的動作心虛不已地轉到他的方向。

  「好久不見了。」

  「……啊,是。」冰魚垂著臉,聲如蚊蚋般的回應:「好久、不見。」

  「——嗯。」他打量著打扮成女僕的她大概五秒以後才又開口:「連你都打扮成這樣了啊。」

  之後,冰魚一張臉在轉眼間漲個通紅——

  逃之夭夭。

  「嗚、嗚哇!小冰子!?」「喂、冰魚,等一下!」「冰魚,會摔倒的唷!」

  理惠、千里、凜凜子三人也馬上追著往昏暗走廊跑掉的冰魚而去。

  「……太過分了,哥。」印南吐出這幾個字。

  「哪裡過分?」他回過頭來。

  「你不必用那種方式說話吧。」

  「哪種方式?我只是在直述自己的感想而已吧……事實上冰魚是很少打扮成那樣子啊。」

  「但是也該選一下說話方式。」

  「什麼說話方式不方式的,我的發言有哪裡會使人感到不快?」

  「……不理你了,哥是笨蛋。」

  「……你在生什麼氣啊?」

  該說是「有妹方知兄難為」嗎?諡對著把頭扭過去不理他的印南大皺其眉。

  他再一次把視線送向冰魚跑掉的北側走廊,不過很快又轉回這邊。

  這使得原本好不容易已經恢復有條理思考的我,不禁又重新緊張與混亂起來。

  ……現在到底是怎麼回事?果然不管看多少次都不會錯。雖然現在並沒有穿戴著面具與法袍,而是一身便服——穿在外面的,是附腰帶的淺褐色長大衣——氣質一也不同,但是他確實就是夢中戴著面具的那個人物。

  (印南的哥哥是犯人,而被害者在她們五個人之中?)這是怎樣?這表示接下來究竟會發生什麼事?

  「……對了,印南。」

  「做什麼?」

  「佐杏老師沒有和你們一起來嗎?」

  「嗯,老師好像另外有事。」

  「這樣啊,本來是想怎麼也要問候一下才行……既然這樣就沒辦法了。」

  她噗哧一聲笑出來,靦腆地說:「很失望吧,哥。你是想向老師打聽四月和六月時的事對吧?」

  「我是那種人嗎?」他說道:「我倒是比較擔心你會不會像這個樣子給老師添麻煩……對偵探有興趣是沒關係,但是要有分寸,印南。」

  「……哼,不管。我會對偵探有興趣也是因為哥的關係耶。」

  「……別把責任推到別人身上。」

  諡把手放在印南頭上一按,印南就誇張地發出「好痛好痛」的慘叫聲抗議起來。但是她的臉上卻面露笑容。

  看著他們兄妹倆的模樣,我在心中「啊」了一聲……為什麼之前會沒有察覺到呢?我之所以會覺得他的臉似曾相識,會不會是因為我把妹妹印南的面貌重疊到他身上去了呢?

  (——不。)

  不對。

  雖然那恐怕也是原因之一,不過除此以外還有其他原因存在。不知道為什麼,我的直覺如此確信。

  「那個,印南。」我做好心理準備,對她開口:「這位就是你哥哥?」

  印南對著我乖巧地點點頭,抬頭看他:「喏,哥,我在電話中跟你說過吧?這位就是天乃原周。」

  諡轉向我的方向,我也看著他,我們的眼睛再次對上。

  「你就是……你好,舍妹蒙你照顧不少——我可以直呼你的姓天乃原嗎?」

  「啊,請。你好。」我回了一禮:「剛才失禮了。」

  「不,那沒什——」

  他話說到一半,突然像是發現到什麼似的把剩下的話吞了回去,視線落在我腳邊。

  跟著他的視線一看,有只黑貓在那裡,照舊在用它那副冷淡的神態直直回望著他。

  「啊,呃——這是老師的使役魔。」我慌了一下。

  「……使役魔?」

  「對。只是因為老師想瞭解我們這邊的情況,才叫我把它帶在身邊,請不用管它。倒是……我可以冒昧請教一件事嗎?」

  他眉尾一挑:「視內容而定,什麼事?」

  「呃……」我說道:「諡哥應該沒有雙胞胎兄弟吧?」

  他極為理所當然地皺起眉頭。

  「……不好意思,我只有一個妹妹而已。」

  「……我想也是……不好意思。」我在腦中給犯人雙胞胎論打了個×。

  「……?」他的眉頭擠得更深了。

  印南輕輕笑著說道:「喏,哥。阿周這個人很有趣對吧?」

  「是啊,看來是那樣沒錯。」

  ……印南,雖然很感激你的支援,但這實在是叫人高興不起來。

  忽然——

  「——對了,哥啊。」

  「做什麼?」

  「那個啊——」她收起笑容,抬眼問道:「為什麼突然回來?」

  「……我回來給你造成困擾了嗎?」

  他視線往下一垂,她就連忙搖頭。

  「不、不是啦,我不是這個意思……就是,哥是不是因為冬子姊的——」

  在那個字眼從她口中說出來的一瞬間——

  他的——面具掉了下來。

  在我心目中是如此。

  不過實際上,那是完全不足以用「面具掉下來」去形容的些微表情變化。

  但是我卻在一瞬間想起了那個夢。

  ——面具掉落,從其下現出的真面目……

  ——潛伏著某種強烈激情光芒的眼睛……

  是的,他露出了和夢中相同的表情,使得我夢中的光景又歷歷在目。

  但是那只是片刻間的事。在看到印南驚覺到自己失言而搗住嘴巴的動作時,一下子像是有什麼東西在他眼中閃過,又變回原本的眼神。

  「——印南。」他閉上眼睛,說道:「不要故意去問別人自己也心知肚明的事。」

  「……啊——嗯,是。」

  印南一臉歉意乖乖低下頭,但是馬上又抬起頭來轉變話題:「啊,那接下來就跟我們一起去樓內逛逛吧。喏,好不好?也有推理遊戲『面具舞會城謀殺案』可玩!很有趣的喔!因為劇本是我寫的!」

  「……那是無所謂。」他望向我這邊:「可是也有你的朋友在吧,多一個我會不會不太——」

  「啊,不。如果是說我,那請不用在意我的事。對,請務必要一起來玩。」

  對,就是這樣。我在內心點點頭。

  雖然嚇是真的嚇到了,不過能夠馬上遇到身為犯人的他這件事本身,卻毫無疑問是個大好良機。老實說在目前的階段中,我連案發現場在哪裡都不知道。那麼在找到下一個良策以前,也只能盡量一直盯著他了。

  「看吧,連阿周都這樣說了。」

  印南更進一步敲定磚腳,他也讓步了,閉著眼睛點點頭。

  這時候——

  「那個,印南?」喵子插話進來:「聽你們剛剛說的話,那這位就是你哥哥羅?」

  「啊,對,是我哥哥。」

  「欸~嗚哇!好帥~是耽美系的耶!偵史郎,同樣是男生,在這方面有什麼感想啊?」

  「……為什麼會扯到我?」衣笠有些不高興,不過態度馬上就切換過來:「既然是印南的兄長,那果然也和你一樣是位推理小說忠實讀者吧?」

  「……呃,與其說跟我一樣。」印南歪著頭露出帶有惡作劇味道的笑容:「倒不如說和衣笠學長一樣。」

  「嗯?那是什麼意思?」

  「是這樣的……」

  「喂,印南,不要亂說——」

  「哥也和衣笠學長一樣,以前在城翠推研中被叫做『名偵探』。」

  名偵探?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他身上。

  他歎了一口氣:「……你真是多嘴。」

  「可是那是事實吧?」

  「就算是事實,也不是值得大肆宣傳的事吧。」

  但是這個話題完全勾起衣笠的興趣了,他轉身面對諡。

  「哦?這就是說你無論名義上和實際上都是我的前輩了吧。」

  「不一定吧,名義上的也就算了,實際上的可很難說的。嗯?啊咧?不過這個名字好像在哪裡……」

  身子一歪躲掉往她頭上揮過的一掌,跟著一記重拳打在衣笠腹部讓他直不起腰的喵子,突然「——啊!」地大叫一聲。

  「我想起來了!扇谷諡!這麼一說我之前聽通野社長提過這個名字的啦。說是社長還是一年級的時候,在大他一屆的二年級推研社員中,有位很厲害的貨真價實名偵探,聽說還協助警方解決過幾件案子。因為那個人的名字超怪,所以我一聽就記住了……我想起來了,扇谷諡!」

  再次聚集眾人視線於一身(衣笠頗痛苦的樣子)的諡皺著眉頭。

  「……通野那小子也真是的,對學妹灌輸這麼無聊的說法。」他緩緩搖著頭說:「不要叫我什麼名偵探,那是我還不到二十歲以前的事。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年少輕狂。我也有過不關心別人想法、對微不足道的事物入迷的時期,不過是那麼回事罷了。」

  2.

  A棟的一樓、二樓、三樓——所有樓層都已經完全轉換成異世界的風貌了。

  看來跟喵子在大廳做過的一樣,在城翠節正式開始的同一時刻,整個A棟的所有窗戶、走廊兩端的門、還有通往廁所的入口前都被掛上黑布幕。只有開臨時店與舉辦展覽的教室中打開天花板上的部分日光燈,以確保一定程度的光源;走廊上則是成串燈火直沒入黑暗深處的光景,營造出十足的氣氛。

  不過雖然是以城堡為概念做出的佈置,但是真要說,會使人聯想起的卻不是那種走廊上鋪滿紅色地毯的壯麗西洋古堡,而是石牆地面直接裸露出來的東方王宮。總之就像是坐擁財寶與詛咒於一身的印度阿格拉堡(註:AgraFort,蒙兀兒帝國時期建造,在泰姬瑪哈陵附近)……

  在其內化身為異世界居民的我們——衣笠、喵子、諡、印南、還有我共五個人,一個接一個走在一起。各人的裝扮風格混亂到足以讓人失笑的程度,但是因為是置身在這樣的特殊環境之下,所以倒也毫無格格不入感地融入其中了。

  不管往哪個房間探頭看去,內部佈置都統一成東方色調。除了主辦「面具舞會」的三個社團以外,似乎還有一些其他社團也以類似租借場地的形式在這裡舉辦展覽、開臨時店。

  我們現在正要前往的,是位於三樓的「Q號房·巴斯克維爾的書房」。至於原因也不用多說,就是為了去參加推理遊戲「面具舞會城謀殺案」。

  順帶一提,最起勁的人是衣笠。在知道老師不會來之後,他本來失望了一陣子。但是在知道諡是推研校友,而且是「上任名偵探」以後,他就認定諡是他的對手。剛剛在大廳的時候,還對諡做出宣戰聲明。

  不過諡本人對那種事不太有興趣。

  「……不好意思,不過我已經沒在碰那類偵探游——」

  「不不不,請放心。我在這次的城翠節中,只有負責編輯社刊《不開之房》而已。所以完全不知道這個推理遊戲的謎底。我們就堂堂正正地來場公平的推理比賽吧——來,這邊走,我來帶路!」

  說完衣笠也不等他答應,就鬥志十足地往走廊定去。

  諡皺起眉頭,在一旁的喵子連忙說道:

  「那個,雖然這種事是不該由我開口的啦,不過還請不要見怪,那傢伙其實也沒什麼惡意的啦。只是不知道該說是不懂得察言觀色呢,還是完全不會聽別人說話……」

  「……也沒什麼見怪不見怪的。」諡這樣說,以他那無所縈懷的眼睛垂眼看著喵子,吐出這樣的話語:「你也辛苦了。因為他是那個樣子,所以你也很難為吧。」

  「啥?」

  喵子一瞬間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隨即馬上「沒、沒有沒有沒有!」一張臉漲得通紅,手中的神樂鈴被搖得鏘啷鏘啷鏘啷聲大作。「不是不是不是!不是的!不是那樣的啦!啊真是的,這位大哥你是在說什麼天方夜譚啦!?」

  他歎了口氣:「……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暫且奉陪他一下好了。走吧,印南。」

  「……啊,嗯。」

  「啊,嗚哇,沒在聽人說話嘛!等,連印南都……你臉紅什麼……嘎喵!」

  當時也有諸如此類的對話。哎呀,連名作家武者小路實篤都寫過親睦為美的嘛,一定是那樣沒錯。

  我在想著諸如此類沒營養的事時,驀然想到一件事。

  衣笠、喵子兩人現在是大二生。

  相對於此,諡是倫敦大學研究所碩一生。

  這就是說在去年時,衣笠、喵子兩人是大一生,諡是大四生,所以至少在那一年中是同屬於推研的社員。既然如此,為什麼他們彼此之間會素不相識呢?

  我把這個疑問提出來,諡「啊啊」一聲點了點頭:「我只在推研待到大二為止。」

  「是中途退社嗎?」

  「對。」

  他只答了這些就走上樓梯。給我一種他好像不想多談這個話題的感覺,同時我思考著。

  他會去攻擊五個人中的某一個人。雖然難以置信,但這卻是事實。

  到底是為了什麼樣的理由?

  那個未來具有什麼樣的背景?

  (該不會……)

  該不會他其實並不是什麼犯人吧?也就是說,他確實是會攻擊某個人,但那是因為有不得已的苦衷。比方說,對,像正當防衛——

  (……不。)

  這樣太怪了。被害者本來是在走廊上奔跑,然後被追到死路、遭受攻擊,怎麼看都不像是正當防衛的狀況。而且會是在什麼樣的狀況下,讓她們之中有人逼他做出正當防衛的行為,也是個不解之謎。

  還是先暫定他是基於某種明確的目的才去攻擊她們會比較妥當吧。那麼目的會是什麼?他與她們之間的感情不像有問題的樣子——

  (那麼線索果然在剛才的……)

  就在我東想西想時,我們已經抵達三樓了。

  我們目標所在的房間果然也和其他房間一樣——

  ——「Q號房·巴斯克維爾的書房」。

  掛著這樣一塊牌子。我們穿過其下的入口,緊接著——

  「歡迎來到巴斯克維爾的書房。」

  一個戴著方形玳瑁框眼鏡的男性出來招呼我們。那是位穿著西裝、打著蝴蝶領結、頭上戴著有帽簷的帽子、留著一把小鬍子的紳士,但是我知道那把小鬍子是假的。

  他的名字是通野智明。醫學系四年級學生,任推研社長一職。至於我為什麼會知道那種事,想一下應該就會知道了。

  「嗨,大家辛苦了。」他發現進入房間的是喵子、衣笠、印南等推研成員以後,互相打個招呼,然後問道:「——對了,在你們後面的人是?」

  「有有,之前社長提過的名偵探大哥,終於登陸日本啦!」

  「咦?」

  「——是通野嗎?」走上前去的諡說道:「好久不見了,你這身打扮是那位比利時人偵探嗎?」

  「……啊!」他在訝異地瞠圓雙眼後,馬上笑開了臉:「這、這不是諡學長嗎?真、真是太意外了,好久不見了呢……我聽說學長在大學畢業後就去外國留學了。」

  「是啊,去倫敦。還學不乖的在當學生。」

  「是這樣啊……沒有,總之過得好就好。什麼時候回日本的?」

  「剛回來。」

  「剛回來?」通野整個從驚訝轉為興奮:「還是一樣驚人的行動力呢。嗯,不愧是名偵探。」

  「……通野,就是這個,別在本人不在的地方對學弟學妹灌輸奇怪的說法。」

  諡一露出苦澀的表情,通野就苦笑著說了聲「對不起」。

  「可是為什麼要回日本?該不會是為了參加城翠節?」

  「就是那個該不會,有什麼不對嗎?」

  「不不不,沒什麼不對的。只是覺得只為了這個理由就特地回國一趟果然還是太強了……」

  說到一半時他的表情陰鬱了下來:「啊……對喔,是這樣的嘛。今天是冬子學姊的忌日,已經三年了。」

  這時候大家的反應都各有不同。

  首先是在我旁邊的印南猛然抬起臉,但是並沒有把話說出口,要舉起的手也直接那樣定住。接著是衣笠與喵子,他們倆皺起眉頭一臉疑惑地面面相覷,很明顯是對內情一無所知的反應。最後是諡,他這次也是一貫的面無表情,滴水不漏的鐵面具。

  但是他展露於外的這個表現,反而使通野察覺到自己的失言。在他那依舊無所縈懷之眼的直視下,通野的模樣看起來狼狽多了。然後他像是要幫通野消除尷尬般的開口:

  「通野。」諡以平靜沉穩的語氣改變話題:「聽說你當上推研的社長了,還做出排場這麼大的企劃。」

  「……呃?啊,嗯。其實這也是有點原因的。」他無力地笑著:「——抱歉讓學長站在這裡說話,我來帶路吧,這邊請。」

  通野馬上腳跟一轉向內走去,諡跟在他後面。

  大家也像被推動般的自動跟在後面。

  可以明顯感覺出來他們倆都想要岔開話題。

  (忌日?三年?)

  我往旁邊瞄了一眼,看到印南緊盯著諡的背部。

  「…………」

  我確認著大家的反應,不過總之先沉默是金,和大家一起定到房間中央。

  在中等規模的講堂牆邊,立著不負書房之名的書架,上頭塞滿了大量書本。天花板上垂掛著形似古色古香吊燈的裝飾,在室內中央處有著一張大桌子與椅子。桌上有墨水、羽毛筆、羊皮只等等諸般文具。

  然後在那張桌子前面的地板上,有個用白色膠帶貼出來的人形圖案。看來這就是那個「面具舞會城城主巴斯克維爾的遇害現場」了,桌子與人形圖案附近用簡易護欄圍著。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個氣氛十足的廣播奏效之故,除了我們以外,室內還有好幾個一副要來破案模樣的外行偵探在場。其中有些人已經扮裝好了,完全化身為這座城的居民。

  「哼,這是那個叫什麼『巴斯克維爾』的人留下來的死前訊息吧?」

  衣笠這樣說。他的視線集中在護欄內那個人形圖案——手的位置上。那裡有張羊皮紙在地上,上面用血漿寫著像是用手指寫出來的蚯蚓般文字。呃……

  『——我早就料到事情可能會變成這樣,因為我可以感受到那傢伙的殺意一天比一天更強。所以我,巴斯克維爾六世,在城內各地留下了與兇手有關的線索。如果城中有人看到這個留言,我請求你,請收集所有線索逮捕兇手……

  ·指出兇手身份的線索被留在「面具舞會城」的A~U某幾間房間中。

  ·請收集留下來的線索,找出特定的兇手,逮捕潛伏在城內的兇手。』

  唔,是附加親切註釋的死前訊息,太親切了。話說要是精神好到有空留下這麼長的留言,還真是希望那位巴斯克維爾居士務必連兇手的名字一併留下……不過以校慶的遊戲而言,這種話還是不說為妙吧。

  但是看完那段文字的衣笠卻有些不滿地從鼻中哼了一聲。

  「怎麼啦?已經可以破案啦?」喵子問。

  「破案?」衣笠轉過頭來說道:「可以破才奇怪吧。」

  「哦噢,這可不像偵史郎的作風啦。才一開始就發佈敗北聲明?」

  「別搞錯了,我是因為聽說『面具舞會城謀殺案』是推理遊戲才興致勃勃跑來的。可是這哪裡算是推理遊戲了?根本是定向越野賽(註:orienteering,以最短時間技圖索驥通過野外指定地點抵達終點的遊戲)吧!」

  他環抱著雙臂。

  到各教室收集提示,然後再基於它們找出答案,也許確實是沒什麼推理遊戲的味道。

  不過——

  「嗯呼呼~~你還太嫩羅,偵史郎。」

  「你說啥?」

  「再怎麼說我們也是名校城翠大學的推研喔?在這樣的校慶中,又打著正號推理名義的活動,可是其實只是個定向越野賽——想也知道是不可能會有那種事的啦。」

  「……哼。」

  她嘻嘻竊笑著繼續追擊:

  「不過呢,要是那麼輕易公佈謎底就不好玩了。去去去,快到各間教室去收集線索就對了啦。」

  「唔……你很囂張喔,該不會這個劇本和機關都是你想出來的吧?」

  「是唷?那又怎麼樣?不服輸啦?」

  面對突然正色板起臉來的喵子,衣笠的臉繃得緊緊的。

  看著他們,印南與通野兩人以一副瞭然於心的表情微笑著。看來他們倆似乎知道「面具舞會城謀殺案」的解答。

  忽然——

  「——印南。」諡喚著印南的名字。

  「什麼事?」

  「我記得你說過,這個推理遊戲的劇本是你寫的。」

  「嗯。」

  只問了這個問題的他點點頭拾起臉環顧室內,然後視線停在牆壁的一點上。那裡掛著古老的畫框,框內有著「面具舞會城平面圖」,內容與印在導覽小冊上室內平面圖一樣。

  他的視線就留在那裡不動了。

  「——是不是有什麼發現?」我走近他問道。

  但是他眼珠往我這邊略轉——

  「沒有。」然後緩緩搖了搖頭。

  (——騙人。)

  我馬上就醒悟到那點。

  因為他應該也察覺到了。

  剛才喵子先是突然問衣笠「已經可以破案啦」,後來又一口咬定「這不是定向越野賽」。也就是說可以這樣想:在我們來到這個房間的時間點時,過關所需的條件——可以確定兇手是誰的最低限度條件就已經齊備了。至於要去各教室收集的線索,也許是用來使人察覺到那點,或是用來點出兇手外表特徵、兇手所在地點之類的補充性提示。

  還有死前訊息是用「那傢伙」稱呼兇手。如果這個訊息是公平可信的,那就代表兇手是單獨作案,只有一個人。

  那麼足以讓人從位於會場內的眾多扮裝者裡,找出一個特定兇手的情報,會是隱藏在這間教室的什麼物體之中呢?護欄內除了留言就沒有其它東西,地板上的人形圖案也沒有在指著什麼,塞在書架上的大量書籍也沒有特別可疑的地方(如果其中一本書內挾著寫有兇手姓名的紙條什麼的,只要找到它遊戲就結束,那這個手法也太低劣了一點)。那麼就只剩下一個地方,也就是掛在這面牆上的室內平面圖了。諡也是因為察覺到這點,所以方才才會盯著它不放的吧。

  但是他又故意隱瞞這件事,隱瞞自己已經察覺到破案線索(說不定連真相也是?)的事。

  「——」

  照他自己的說法,他之所以不希望被稱作名偵探、也不承認自己從事過類似偵探的行為,是因為感到那只是自己以前的年少輕狂——但是理由真的就這樣而已嗎?

  照理來說,那並不是值得特別在意的事吧。

  不過他也說過,他被稱為名偵探時,是「還不到二十歲以前的事」。算來他還不到二十歲的時期大概是距今三年前、或者是更之前的事。再加上他是在大二時退出推研,他還是大二生的時期同樣也是三年前。

  所以是三年前曾經發生過某件令他厭煩起名偵探這個稱呼的事?如果是這樣——

  (……今天是冬子學姊的忌日,已經三年了。)

  怎麼想那件事都必然就是那個「冬子學姊之死」了吧。

  當印南在大廳提起這個名字時,他的反應、眼神,和夢中的他毫無疑問是同一個人。

  (他接下來理應會犯下的罪行,和三年前的那個過去會以什麼形式扯上關係?)

  是我想太多了嗎?但是話說回來,印南的哥哥會去攻擊她們五人中的某個人這件事,就已經是件非同尋常的事了。所以完全出乎預料之外的事態,會以某種非同尋常的形式和那件事扯上關係的假設,絕不是多慮。

  我迷惘起來。

  如果只是要抓住他,那麼我只要在他實地動手作案以前,繼續這樣像條狗一樣,跟著他打轉就好了。

  但是——

  「…………」

  我對他的事就是很在意。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但是,會這樣莫名其妙地在意著一個人這件事本身,對我而言幾乎就已經是個無解之謎了,因此這個念頭的特殊性就顯得更加醒目——結果就讓我對他有了更多不必要的在意。

  要弄清楚為什麼我會這麼在意他,首先得要把他這個人搞清楚才行。因此我需要瞭解他的原貌——摘下面具的他。

  我做了決定。

  老實說,雖然打探別人隱私是種叫我提不起勁來的工作——但是今天的我,就是為了這件事才會借穿偵探的服裝。

  「——諡哥。」我說道,為了從他身上抖出情報。

  「嗯?」

  「你剛才是在騙人吧。」

  「……剛才什麼?」

  「所以說——」我用一副咱們是共犯的態度壓低聲音:「諡哥也發現了吧?這張室內平面圖上有著破案的線索——你之所以向印南確認謎題是不是她做的,是不是為了推測出題的傾向?」

  他垂眼看著我,依舊是那種無所縈懷的眼神。但是可以感受到在眼內深處彷彿多出一點打量般的神采。

  我做出一副瞞我也沒用的表情:「諡哥是名偵探嘛。可是有這麼強的推理力,為什麼會中途退出推研呢?記得你甚至還有協助警方破過案吧?我真是搞不懂。」

  「為什麼會在意那種事?」

  「我天生就是一遇上不懂的事,喜歡追根究柢的個性。」天大的謊言。

  他的表情略變,像是含到什麼很苦的東西。可能足把用偵探口氣說話的我,跟過去的自己重疊到一起了吧。

  「夠了吧,別問了可以嗎?我已經不玩名偵探那套了……而且說起破案什麼的,我也只是對有點相熟的刑警說過幾句話而已,破案是靠警方腳踏實地調查得來的結果。我只是遇上案件的機會比常人多了些,就只是那樣而已。」

  「不過也有句話是這樣說的喔:真正的名偵探並不是具備推理力或觀察力的人,而是總是會遇上事件的人。像推理小說什麼的,主角就差不多都是不管上哪去都會遇到事件的人。所以這不就代表諡哥果然是位名偵探了嗎?」

  我繼續追問下去。接著——

  「要這樣說的話……」他閉上眼睛:「天乃原,那就代表你也毫無疑問是位名偵探羅?」

  「……我嗎?你是說——」

  「我聽印南說了。你在四月和六月遇上事件,並且主動參與破案的事。」

  「啊,是……是啊。」雖然不情願,我還是點頭了:「是那樣算沒錯。」

  不過——

  「……不,不是那樣的。」他微微搖頭:「是我沒把話說清楚。」

  「咦?」

  「如果我是名偵探,那麼滿足同樣條件的你也就是名偵探了。但是當一個名偵探的真正必要條件,卻既不是出色的觀察力和推理力,也不是與事件扯上關係的傾向。那些全都是前提,所以你恐怕並不是名偵探,我也不是。這才是我想說的。」

  觀察力、推理力、與事件扯上關係的傾向是前提?那真正的必要條件會是什麼呢?是像明智或金田一樣有個性又引入注意的名字之類的?不會吧?

  「那個,那真正的必要條件是什麼?」

  我這樣一問,他眼中的焦距就有些拉遠了。

  「——是意志。」

  「……意思?」好像在哪裡聽過這個字眼。

  「是的,或者也可以說是用以破案的意志吧。即使再怎麼容易遇上事件、擁有足以破解真相的推理力和觀察力,但實際上卻沒有去破案——沒有那份意志,就不可能成為名偵探。所謂的名偵探,應該是指解謎的意志本身,以及那種存在方式吧。」

  「…………」

  這個人——

  就在我正想要說些什麼的時候。

  「怎麼樣,哥。發現什麼了?」印南從背後過來撞了諡一下。

  「沒有。」他轉過頭去:「不過天乃原好像有什麼發現。」

  「真的嗎?」印南面向我這邊。

  「啊,沒有。」

  突然被這樣一說,讓我的話梗住了。就在這個時候——

  「——啊,這邊這邊!果然在這邊!」

  從走廊那邊傳來凜凜子的聲音。

  「等、等一下,都說過別再拉了,我自己會走啦!」

  接著傳來的是冰魚的哀叫聲。

  3.

  往那邊一看,凜凜子正站在門前,對著走廊的方向用力招手。

  很快地,理惠與千里、還有幾乎是被她們一路拉過來的冰魚也都一一在那裡現身。冰魚身上依舊是先前的那套女僕裝。

  在看到冰魚以後,印南「啊」一聲抬頭仰望她旁邊的諡說道:

  「……哥,我和她們一起去其他地方逛逛羅。」

  「怎麼了?這麼突然。」諡挑起眉稍。

  「沒怎麼啊,反正人家要去就對了……呃,對了對了,衣笠學長和喵子學姊也一起去吧——冰魚。」在把喵子和衣笠兩人拉到門口時(衣笠有「可、可是還沒搜查現場——」地反抗過,但印南拉人的力氣意外地大),印南對著被另外三人推到前面來的冰魚,用幾乎只有她們倆才能聽到的聲音小小聲地說:「可以麻煩你陪陪我哥嗎?」

  重點就是印南——不,多半現在在走廊上的其他三個人也都樂觀其成——要給冰魚和諡製造單獨相處的機會就對了,但卻是我並不樂見的發展。

  「……哪,阿周也一起去吧?」果然不出我所料。

  我不能離開諡身邊。但是我一時間又想不出合適的藉口,讓我可以在不說出理由的狀況下留下來。她拉起我的袖子催我動作快點,我絞盡腦汁——

  「印南。」

  冰魚以生硬的聲音說話,同時瞪向印南,眼中說著「不要再多管閒事」。

  「……啊,呃。」印南臉上露出焦慮的笑容,手一下子離開我的袖子:「那、那我們走羅。」

  說著她就和其他人一起離開房間,只剩下諡、冰魚、還有我在那裡。總覺得好像形成一種奇妙的搭配了。

  冰魚歎了一口氣。

  「諡哥。」她定近他:「剛才,呃……失禮了。」

  「……嗯。」他點點頭:「那個……也許是我多管閒事了,不過如果你不習慣這樣裝扮,那就換下它如何?反正這個活動並沒有強制扮裝吧。」

  「沒關係的。」

  「可是啊——」

  冰魚又歎了一口氣,冷靜而誠懇地說道:

  「……不,真的無所謂了。因為會被她們花言巧語打動的我,也有膚淺之處。」

  「花言巧語?」

  「請不用放在心上,是我們這邊的事。」

  「……?」

  「更重要的是——」她抬臉說道:「我還沒有好好打過招呼。歡迎回來,諡哥。」

  「……啊啊,謝謝。」

  諡答道,而冰魚像是總算得以消除緊張般的露出微笑。

  我驀地回想起今早的事。在知道打給印南的電話是諡打來時,她露出一種說不出來的複雜表情。就像是同時收到喜訊和噩耗,不知道是喜是悲才好的那種表情。那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對她來說,他是個「崇拜」的對象,所以如果只是感到高興倒還能理解……

  注意到我一直在一旁靜觀事態發展的視線,冰魚像是要轉移話題般咳了一聲,面向我這邊說道:「——謎解開了嗎?」

  「咦?」

  「你不是為了參加推理遊戲才來這裡的嗎?」

  「啊,啊啊。嗯,是啦。」

  我當然不可能承認自己是為了監視諡。所以我點點頭,把自己想到的東西告訴她。

  「室內平面圖。」她輕輕說道,視線射向牆上的室內平面圖。然後看向諡那邊問道:「諡哥的想法也是一樣嗎?」

  被詢問的他在一瞬間無言地望了我一眼,不過馬上閉上眼睛「是啊」一聲點了個頭。那個態度像是在向我承認,關於那點他是說謊了。

  「……這個遊戲的劇本似乎是印南寫的。印南在寫推理作品時有一種習慣,她喜歡加入要調動字母順序或密碼之類的字謎遊戲進去。所以我才猜測這個遊戲中應該也有用到那類機關——而且果然如此。」

  咦?我和冰魚面面相覷起來。

  「這就是說……」冰魚問道:「諡哥已經知道答案了?」

  「是啊。」他說道:「兇手是妖怪這點,說來也挺像是她會有的作風。」

  妖怪?

  完全來得莫名其妙的這個字眼,使我和冰魚再度面面相覷,然後要求他解釋般的把視線轉回諡身上。因為他在望著那張室內平面圖,所以我們也自然而然跟著看過去。

  「……由剛才聽過的說明,可以知道現在這座樓內的房間被依A~U的順序編號起來,在其中幾間房間中備有用來找出兇手的提示。實際去過應該就能知道——備有那個提示的房間,多半應該會具有某種規則性。」

  「規則性嗎?」冰魚回問:「那是只要看這張室內平面圖就能知道的嗎?」

  「……看得懂的人就會看得懂。」他點頭:「只要注意到這點,接下來就簡單了。提示的話,這個嘛,那個『面具舞會』本身就可以算是提示了吧。」

  提示是「面具舞會」?在A~U編號的房間中,備有線索的房間具有與它有關的規則性——

  「啊!」

  我叫了起來,然後馬上驗證我這個直覺是否正確……啊啊,果然,原來如此。但是這……妖怪耶,嗚哇……

  冰魚面向我這邊:「難道阿周已經知道了?」

  「嗯……應該吧。」我看著諡:「備有提示的房間,是『A』、『D』、『E』、『M』、『Q』、『R』、『S』、『U』這八間吧?」

  他默默地點點頭。

  「什麼意思?」

  「就是『面具舞會』啊。在A~U的房間中,藏著『面具舞會』這個字眼。」

  是的。我剛才列舉出來的英文字母,全都是用來組成「面具舞會(=Masquerade)」這個英文單字的字母。

  「……啊!」冰魚好像也明白了。

  確實,只要察覺到這點,接下來就沒什麼難度了。只要依這個「Masquerade」的拼字順序把個房間的名稱排列起來——房間名稱的第一個字就已經直接指出兇手是誰了。

  「M號房·兩位夏洛克的研究室」。

  「A號房·知識家&美國方言」。

  「S號房·尾崎莊組曲」。

  「Q號房·巴斯克維爾的書房」。

  「U號房·得閒娃娃們的舞廳」。

  「E號房·貓咪們的康瓦爾森林」。

  「R號房·世界知名的犯罪王秘密基地」。

  「A號房·知識家&美國方言」(第二次)。

  「D號房·妖艷圖書館」。

  「E號房·貓咪們的康瓦爾森林」(第二次).

  ——「兩知尾巴得貓世知妖貓」。

  也就是「兩隻尾巴的貓是只妖貓」。

  「妖貓是兇手……有兩隻尾巴。」冰魚以一副半信半疑的表情扶住眼鏡框:「該不會是貓又(註:日本民間傳說貓年老成精後長出兩條尾巴的妖怪)?」

  「……應該吧。」

  該怎麼說呢,還真是個脫出常人想像範圍之外的答案啊——就在我感歎起印南的非凡品味時,下一個瞬間——

  我倒抽了一口氣。

  妖怪?有著兩隻尾巴的貓?

  我有印象。

  對,我見過那個「有著兩隻尾巴的貓」。就是在那個夢中見過的!

  ——眼前有著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居民……

  ——木乃伊男和南瓜頭的妖怪……

  ——用雙腳步行的單耳兔以及有著兩條尾巴的貓……

  沒錯,正確解答。推理遊戲的答案是「兩隻尾巴的貓」,而那個「兩隻尾巴的貓」就待在我要找出來的案發現場附近。

  既然如此,那只要能夠找出那個「兩隻尾巴的貓」,不就可以反過來確定那個案發現場在哪裡了嗎?

  「…………」

  我把視線轉向諡。

  即使擁有推理力與觀察力,具有容易與事件扯上關係的才能,但是沒有意志也沒有意義。一切都是由意志決定。

  和老師一樣,這個人說出和老師相同的話。

  但是既然如此,他為何要捨棄那個意志?明明有著如此輕而易舉解開謎題的才能,卻又為什麼自己放棄掉那份意志呢?

  如果讓他放棄那意志的事,與三年前發生的事有關係,而且也因此與未來的罪行有關——我說道:

  「……那個,兩位,我可以提議嗎?」

  4。

  時間是上午十一點。

  雖然距離城翠節開始僅只過了一個小時而已,不過A棟已經整個活絡起來,十分熱鬧了。

  也許人們是為了避雨才會集中到室內活動場地吧。原本空蕩蕩的走廊與教室,現在正亂哄哄的。才A棟就這個樣子,那就更加難以想像B棟和其它室內活動場地現在到底變成什麼樣子了。

  然後不知道是因為我們打頭陣之事奏效的關係,還是因為喵子high起來迎賓導致的結果——已經可以看到有不少比例的人身穿「面具舞會」的服裝了。

  那果然是種適合用沒有疆界、不分國度來形容的光景。有穿著在服裝室看過的基本制服款式的人,也有人穿警察空姐之類職業制服、越南長衫和印度沙麗之類的民族服裝、某主題公園的吉祥物布偶裝,甚至還有穿著新娘禮服的新娘和穿著日式和服的舞妓……真要數起來可能會叫人昏倒。當然也有許多穿著動漫電玩角色服裝的人,不過因為我對那方面所知不多,所以幾乎分不出來誰是在扮誰。

  年齡層方面當然是以年輕人為主,不過也有小孩子在其中。似乎是攜家帶眷的來賓也來參加這個活動了。

  我們就定在那種怪異與熱烈氣氛越來越盛的架空之城中。

  我們三人一起去找「兩隻尾巴的貓」,順便去收集那些用來提示解答的線索——這就是我的提議。在確定案發地點的過程中,也可以一併監視諡。這就是我思考要如何兼顧到兩件事之後得出的結論。

  看來先前的推理果然沒錯,只有字母是使用來拼成「Masquerade」這個單字的房間中,才備有線索。像是牆上掛著軟木板、或是設有櫃檯等等,在其上留著紙條。

  在繞完三樓之後,可以得到的線索如下所述:

  「R號房·世界知名的犯罪王秘密基地的線索兇手不是人類」。

  「S號房·尾崎莊組曲的線索兇手會在三樓現身」。

  「U號房·得閒娃娃們的舞廳的線索兇手夜視力極佳」。

  其中特別值得注意的是「S號房」的線索。

  (——「兩隻尾巴的貓」會在三樓現身,就代表那個案發現場是在三樓。)

  這樣一來就可以把一、二樓的空教室全部刪掉了,所以範圍就可以縮小到三樓東北角、從東南角扣除廁所數來第三間教室、西南角這三間教室了。

  我們在三樓繞了一圈也沒看到那個扮演兇手的「兩隻尾巴的貓」。既然三樓的房間都去過了,總之接下來就是二樓了。我們從樓梯走下,前往預估會有線索存在的「M號房·兩位夏洛克的研究室」。

  看來這間教室一如其名,就是把夏洛克·福爾摩斯的實驗室忠實重現的房間了,而且有兩種版本。裡面放著矮腳大桌、無數試管、燒杯、燒瓶、本生燈。實驗用具中全都是紅色的,這果然是血紅素吧。

  然後我們在那裡找到的線索,提供了我一個貴重的情報。

  「M號房.兩位夏洛克的研究室的線索兇手會伴隨著正午的鐘聲在城內現身」。

  「……原來如此,難怪找不到了。」諡點點頭:「的確,如果時間太早,在樓內扮裝的人還不多,光是穿著奇裝異服在樓內晃這件事本身,就已經夠可疑了。」

  的確。換句話說想要逮捕兇手,還得要先等上將近一小時才行。

  但是——這個線索對我來說,具有更進一步的意義。

  那個案發時間果然是在今天中午之後。

  本來由「今天天氣會在中午後整個變壞」的天氣預報也可以推出這點,不過現在更確定了。雖然不能確定是中午過後的什麼時間,不過也已經是一想就知道沒什麼餘裕的時間。

  二樓備有線索的房間應該就只有這間而已了。接著是一樓了嗎?正當我這樣想的時候……

  「——阿周。」冰魚低聲叫著我的名字。

  「咦?」我轉過頭去:「什麼事?」

  「那個,不好意思。」她有些遲疑地說:「可以讓我和諡哥單獨談談嗎?」

  「咦?」

  「一下子就好。」她的表情很認真。

  「這個……可是……」

  為什麼現在才又做出這種要求?這是我第一個念頭。如果想和他單獨相處,那先前印南要那樣做的時候,她不要表示反對不就好了嗎?

  ——老實說這個疑問到後來馬上就有了解答,不過這時候我卻對她難以捉摸的思維感覺如鯁在喉。今早她那複雜的表情,也在我心中化為一絲疑惑纏繞著。

  既然已經確認案發時間是在中午以後,現在理應不能怎樣。暫且分開一下,自己一個人去確認剩下的線索也可以比較有效率。但是——

  「……好吧。」我答應了下來:「——諡哥。」

  「嗯?」

  我拿出沒有收到來電的手機:「凜凜子她們叫我,所以我先過去她們那邊了。」

  「好。」他沒有什麼懷疑地點點頭。

  「那冰魚也待會見羅。」

  「嗯……」

  我一個人先定出房問,在走廊上走了幾步。

  不過我馬上就又回頭,打量著剛走出來的「M號房」入口處。

  走廊上光線昏暗。要看清楚伸手可及之處是沒有問題,但是加大範圍,看起東西來就有些不太可靠,隔得更遠以後,就更難看清楚什麼東西了。何況樓內人也多了,只要抓好距離,應該就不用擔心會被發現了吧。

  他們倆走了出來,往與我所在方向相反的走廊北側定去。那邊應該已經既沒有臨時店,也沒有展覽之類的了。

  我在訝異中跟著他們,然後一線白光從那個方向射入走廊。似乎是他們倆打開了走廊北端的門。原來如此,門後是外面——陽台。那裡應該有屋簷,所以不會淋到雨。

  (是要說什麼……不想被別人聽到的話嗎?)

  樓內也有咖啡店,可是他們卻特地選擇陽台那種地方,可以想到的理由就只有要避開人群,說些不想被別人聽到的事而已了。

  陽台不是「房間」,所以就算只有他們倆在那裡,冰魚應該也沒有遭到攻擊的危險。

  因為有點擔心,為了慎重起見,我才做出這種跟蹤般的行為……不過看來是我多慮了吧。

  我正準備腳跟一轉——

  「……?」

  驀然一種格格不入感襲向我。

  他們倆打開門,正要走到外面去。整體說來並沒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應該是這樣的。冰魚用左手握住門把、推著門。但是因為門頗重,她開來有點吃力,諡從後面幫忙推開門——

  我猛然省悟。為什麼先前會沒有注意到呢?對,在那場夢中——

  ——左手握住右邊門上的握把……

  ——一轉,拉開門……

  被害者是左撇子。而在她們五個人之中,就只有冰魚是左撇子。

  門關上了,昏暗又回到走廊上。

  (被害者是冰魚?)

  沒有確切證據,但是那個可能性極高。

  我躡手躡腳地接近門邊。雖然有些抗拒感,還是蜷起身子,把耳朵貼在門上。在落雨聲中,可以勉強聽到他們倆的說話聲。我屏著呼吸,用心傾聽他們的交談。

  (……對了,聽印南說你加入攝影社了。)

  (啊,是的。)

  (今天有把照相機帶來嗎?)

  (那個,呃……因為我怕要是我拗不過她們,難保不會把丟臉的模樣留下來,所以……)

  像在苦笑的聲音是諡所發出的,他隨即開口說話。因為隔著一扇門,聽不太出來細微的感情分別,不過卻彷彿可以感覺到是種感慨萬千的聲音。

  (你們五個人真是一點都沒變啊。)

  (咦?)

  (雖然只有半年不見,但是你們畢竟也升上大學,環境與高中之前截然不同,所以我本來以為你們之間的關係也會變化成不同於之前的樣貌。不過實際上卻幾乎完全沒什麼改變,怎麼說呢,有種安心的……)

  (……我們五人沒有改變的事讓諡哥安心,是嗎?)

  (是啊。)

  (對諡哥來說,我果然始終都是不變的五人之一呢。)

  (…………)

  在片刻之後,冰魚說話了:

  (……老實說,我目前正在考慮出國留學。)

  我抬起臉,這可是第一次聽說。八成連另外四個人也都不知道吧?

  (當然還不確定是不是真要那樣做……不過如果要去,就會去三年,因為我想盡量長期——連畢業所需的學分也全都在留學的學校那邊拿。)

  雖然嘴上說還不確定,但是那個具體的展望,已經顯示出她並不是臨時起意隨便想想而已。要去三年希望待長期……也有直接選擇在那邊大學畢業不回日本的可能性吧?

  (我們也不可能永遠都在一起。)

  在門的另一頭傳來某種動靜。從冰魚接下來的話,可以知道是諡拿出了香煙。

  (……你抽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啊啊。)

  諡似乎是無意識中拿出來的,在聽到她的話以後才發現自己已經把香煙拿出來了。

  (——從三年前起。)

  (……我都不知道。)

  (我沒在人前抽過,印南應該也不知道。如果你會介意,我收起來好了。)

  (沒關係。以前我是受不了,可是佐杏老師在上課時也抽個沒完,所以我已經習慣了。不過以我個人意見來說,我還是堅決認為諡哥應該戒煙。)

  (我會考慮的。)

  苦笑。

  打火機點火的聲音。

  吸煙吐煙的空檔。

  他接下來說的話,讓我不由自主豎起耳朵。

  (……你對籐代冬子的事知道多少?)

  (……只知道名字,還有她是諡哥的同學,大概就這樣而已——你們交往過嗎?)

  (這個啊,可以說有,也可以說沒有。也不可能去確認我們彼此之間是不是那種意思了。)

  (…………)

  (所以說,雖然我們兩個有在一起,但是完全沒有世間所說的那種男女朋友的感覺,反而通常都是跟一大票人在一起。那傢伙真的很喜歡大家聚在一起熱熱鬧鬧的,我也是個——雖然這話由自己說還挺怪的——比起現在更加慣於熱絡氣氛的人。)

  (你說的大家,果然是指推研的人吧?)

  (是啊。總是廝混在一起,為一點小事或沒意義的事眉飛色舞。是的,就像是——)

  (就像現在的我們一樣嗎?)

  被冰魚搶先說出這句話,諡沉默了一下。

  雨聲入耳。

  (……是啊,所以我也許才會對你們沒有改變的事有種安心感,因為我們已經再也無法像那個時候一樣了。)

  可以感覺到深深悔恨的語氣。

  再也無法像那個時候一樣,我可以想像得出來這句話代表的意思。

  (冬子是死在城翠節的第二天。)

  (所以雖然實際日期不同,但是在我心中,今天才是那傢伙的忌日。)

  今天是忌日,三年了。那麼身為她同學的他,是抱持著追悼上的意義,千里迢迢從英國回來參加城翠節的羅?

  (我沒能去瞭解那傢伙,這件事令我後悔至今。所以,要直截了當說,這也許只是代表我到現在還忘不了那傢伙。但並不是只有那樣而已,我沒辦法表達得很清楚。)

  (是。)

  (所以,我的回答還是和那時候一樣沒變。我不能和你交往。)

  (……是。)

  交談中斷,空白到訪。

  ……冰魚。

  (如果……)

  她說。

  (如果諡哥不是這樣的人,我想我一定不會喜歡上你。)

  沒有回應。也可能回應不是言語,而是其他的反應。這我就不得而知了。

  一個用鞋底摩擦地面的聲音響起,應該是他在踩熄香煙吧。

  (我要走了,你呢?)

  (……你先走吧,我還想在這裡待一下子。)

  (好。)

  (諡哥。)

  (嗯?)

  突然響起喀嚓一聲快門的聲音。

  看來冰魚身上藏著照相機。似乎是出其不意拍了他。她用帶有幾分惡作劇味道、卻又悲傷的聲音說:

  (還是請你戒煙吧。)

  (……我會好好考慮的。)

  接著「嘰」一聲門被打開——呃,嗚哇!

  當我想到「完蛋了」時,已經晚了。

  把耳朵貼在門上的我,被開啟的門推得腳步踉嗆地手撐在地板上——整個人都毛起來了。我戰戰兢兢地抬起頭——

  啊啊,我想如坐針氈一定就是指這樣的狀況了。

  如針刺般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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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3-27 03:28 PM

  【第四部】她為何尋死?


  1.

  話說回來,由於我今早沒什麼食慾,所以最後並沒有吃早餐。現在算來差不多該是我開始有些飢餓感的時刻了——但是完全沒有那種徵兆到來的跡象。

  我很清楚理由。

  因為我緊張得胃縮成一團了。

  「…………」

  不知道為什麼,我人在二樓北側的陽台,坐在冰魚旁邊。

  另一邊——恰好是諡先前所站的地方,我腳邊的地面上有根像是他抽過的煙蒂。

  冰魚也跟我一樣抱膝而坐,她的視線直直射向前方落雨的校園。

  現在的雨勢相當強了。

  冰魚沉默著。

  我不禁抱頭。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呢?

  我因為擔心她才跟來的事是事實,對於這點我可以對天發誓、問心無愧。但是我沒神經地侵犯了她的隱私,卻也是個無法狡辯的事實。

  我已經向她道過歉了,那時候她也只是默默地輕輕搖頭而已。諡在瞪過我之後,一語不發地從走廊離去——當然我是不想讓他離開我的視線範圍,但是我畢竟不敢在這種情況下繼續跟著他。還有另一個考量是既然被害者冰魚在這裡,那我留下來應該也沒有關係吧。

  可是……嗚嗚,起碼要是我沒有聽到他們的對話,我也就不用被自責的念頭壓得這麼難受了。這樣的想法會很卑鄙嗎?很卑鄙吧。

  我抬起頭來想要看時鐘塔確認目前時間,不過因為這裡本身就算是A棟的背光處,所以看不太清楚。

  忽然——

  「……很意外嗎?」冰魚吐出這幾個字。

  「咦?」我轉向她:「什、什麼?」

  「我有喜歡的男生。」

  「沒、沒有,沒那回事。」

  「真的?」

  「嗚——呃……嗯,老實講是有一點……」

  「你很沒禮貌喔。」

  「………」

  「抱歉。」我低下頭,真的很抱歉。

  她輕聲一笑。

  「我啊,是在今年三月時告白的。」

  三月?就半年前而已。那時候諡應該是大四生,冰魚也還是高三生。

  「……我和印南在國小時就是朋友了,當然大家也是,所以我從那時候起就認識諡哥了。但是因為諡哥到高中為止是念其他的公立學校,再加上又相差四歲,因此見面的機會並不多——所以在去印南家玩,見到好久沒見的他時,看到他和以前相比變化好大,本來有點害怕;不過後來發現他的內在完全沒變,就安下心來了。」

  「為什麼男生會突然之間一下子長高那麼多呢?」她感到滑稽般的笑著,那是把自己對他的回憶全都注入其中的表情。

  「因為一直都像那樣有著不近不遠的距離感,所以連我自己都一直以為,我對他的感情只是一種崇拜而已。但是就在這樣的時候,我得知他大學畢業後要去英國的消息——」

  她又重新抱起膝頭。

  「我受到打擊,就像是突然挨了一巴掌的感覺。自己會受到那麼大打擊也是另一層打擊——所以我想,如果不說出來我絕對會後悔。但是在我想著非說不可、非說不可的時候,時間已經一點一滴地過去了……結果我一直到他要去英國的前一天才說出來,而且是在電話中說的。」

  說到這裡,她問我還記不記得一件事。

  「什麼事?」

  「四月第一次上老師課時的事,那時候老師用法術讀取過我的心對吧?」

  「啊、啊啊……嗯,是有過那種事。」

  那是四月時,我們被分到老師的專題研究組,開第一次小組會議時的事。在我們希望老師表演些什麼法術的要求下,老師讀取了冰魚的心。不過她應該已經察覺到,當時那些只是老師的詐術了吧——

  「還記得老師那時候說過的話嗎?」

  我在記憶的櫥櫃中翻箱倒櫃。記得好像是……冰魚雖然表面上裝得沉著冷靜,實質上卻絕非如此之類的說法吧?

  冰魚點頭。

  「老師大致上說中了。」

  「咦?」

  「其實我並不是向來沉著冷靜的那種人。雖然在別人眼中往往是那樣,可是事實上我是個一有什麼小事就會馬上動搖混亂,一肚子火氣直往上衝的人。我並不是個向來冷靜的人,只是沒辦法把心裡的想法好好表達出來,那是種類似面具的東西而已。」

  的確,我有同感。

  她的內在與外在多少有些溫差。雖然很少展露於外,不過就跟她本人所說的一樣,其實她是個相當激情的人。甚至在四月那件事的時候,她也曾經激動地對只關心解謎,卻對被害者視若無睹的老師(——對那個老師!)說「有失體統」、「身為一個人,這種行為是可恥的」。

  「不過那種事曾經令我感到很難受。也有過一小段鑽牛角尖,覺得沒人願意來瞭解真正的自己而自閉的時期……在那時候,他有來關心過我喔。多半是印南看到我那個樣子覺得擔心,所以告訴他的吧,因為我什麼事都沒有對印南說。可是因為我這個人很不坦率,就對他說:『反正就算說了,你也不會懂得我的想法。』結果你知道他說了什麼嗎?」

  「……說了什麼?」

  「『當然不會懂,因為我又不是你。』」

  「…………」

  她又輕笑了一聲:「『對,不可能會懂,但是可以試著去瞭解。』」

  可以試著去瞭解——

  她閉上眼睛。

  「也許這一切不過是事後才找出來的理由,也許契機只是件根本無關緊要的事而已。但是驀然回首時,我就已經不由自主地喜歡上他了,然後一有自覺以後,那份感情就越來越強……抱歉,從剛剛我就一個人自顧自說個沒完了呢。」

  「——嗯。」我發出既非肯定也非否定,甚至不知道算不算是回應的聲音。

  她又開口說了聲「但是」,像是在吞著苦澀感情般的說道:

  「我剛剛已經被甩了。」

  「…………」

  「在三月那次告白的時候,他也跟剛剛一樣——說不能跟我交往。因為我告白得太突然,所以他一時間也只能那樣回答。當然,那全都是我不好就是……不過持續多年的感情在突然有了自覺以後,又突然結束。所以在這段期間中,一想起我跟他的事,我的心情就像是被吊在半空中沒個著落似的。也許這樣的想法很自私,不過我想他是為了結束我那種心情,所以才與我直接見面,把同樣的話再說一遍的。為了讓我不要再有奇怪的期待,確實地甩掉我。」

  「…………」

  本來以為諡之所以回到日本參加城翠節,是為了追悼籐代之死。不過也許並不只是為了那個原因而已。

  他可能是為了確實給予冰魚那個回覆才回來的。如果是這樣,那麼為了這個答覆特地遠渡重洋自海外歸國這件事本身,卻也代表了她這個人在他心目中佔有多麼重的份量。

  ——真諷刺。

  我回想起今早的事。她在看到顯示在手機螢幕上的名字時,那揉合著期待與不安的表情。像是受傷般、寂寞般、該來的事終於到來般、即使如此仍然還是感到開心般——原來那代表了這麼回事啊。冰魚在那個時候,就已經完全預測到剛剛會發生的事了吧。

  冰魚一開始時會不願意與諡單獨相處,也是因為一下子就談到那邊會讓她困窘的緣故吧……

  「……凜凜子和印南她們完全不知道這件事吧?」

  她點點頭:「怎麼說呢,因為和她們太親密了,反而說不出口,感覺要對她們解釋起來會解釋得不清不楚。啊,不過這並不是說我沒把阿周當朋友的意思——」

  「啊,嗯。別擔心,我想這點我還瞭解。」

  落雨的聲音入耳。

  瞭解嗎?

  我沒能去瞭解那傢伙——這是諡所說的話。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呢?

  「冰魚。」我怯怯地問道:「那個,籐代冬子是誰?」

  「……詳情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是諡哥的同學,好像在三年前過世了。」

  「那個過世,該不會是被殺害……?」

  她搖頭:「聽說是自殺。」

  自殺。原來是自殺嗎?

  「諡哥是在那件事之後才變了個人的。變得不管對誰都保持一定距離,不管遇上什麼事都表現出一副漠不關心的模樣。」

  「…………」

  「他曾經試著瞭解我,所以我也想試著去瞭解他,希望他能讓我瞭解。但是……好像沒有傳達給他的樣子。」

  話還沒說完——她喉頭已經哽咽一聲。

  她肩背微顫、搗住嘴巴,但是感情的奔流還是不可抑止地從她體內衝出。

  她像是要抱住自己身體般的把臉埋到膝間。

  絕不發出哭泣的聲音。

  我什麼話都說不出口,也沒有該由我來說的話。

  她肯定也不希望我說些什麼。

  我留下一句「我先走了」,沒有等她回答,已經推開門回到樓內。

  2.

  ——籐代冬子。

  根據冰魚的說法,諡是在她死後才變得有些不同。

  雖然這終究只是她的主觀心證,不過從先前的對話中聽來,卻可以肯定,她的死直到現在依然在他心中佔有很大的重量。

  而說起會對那些事有所瞭解的人,我只知道一個而已。

  現在時刻是十一點半,距離正午只剩下三十分鐘。當然這並不是說我所預知到的未來一到正午就會馬上成真,不過我也不能夠再拖拖拉拉的了。

  我爬上三樓,探頭往「Q號房·巴斯克維爾的書房」看去。

  推研社長通野果然還在工作中的樣子,我對他打聲招呼。

  然後我報上自己的名字,說有事想問他,他露出詫異的表情(突然被素不相識的人說有事要問,會有這種反應是理所當然至極),不過好像是想起我就是方才和大家在一起的人,所以問我:「想問什麼事?」

  「籐代冬子的事。」

  我一說出這個名字,他的臉就板了起來。

  「……你說你想知道冬子學姊的事是嗎?」

  「是的。」

  「該不會是從諡學長那裡聽來的?」

  「……呃,算是吧。」雖然其實並非這麼回事,不過我還是配合他的說法做權宜之計。

  「……這樣啊。」他點點頭咕噥道:「但是冬子學姊的事是——」

  「我明白,這是關係到他人隱私的事。但是我有必要知道,理由我不太方便說……」

  「……完全不得要領嘛。」他的表情更加詫異了:「要是我拒絕,你要怎麼辦?」

  「這個——那就沒辦法,只好找其他知道的人打聽了。」

  「…………」

  他環抱起雙臂,像是在揣測我有何用心般的打量著我。我沒有轉開視線。

  沒多久後他歎了一口氣:「……我想不會有人告訴你的。因為至少在推研中,冬子學姊的事是種禁忌。」

  「禁忌?」

  「當然並不是公開的共識就是了。」

  禁忌。這表示到底發生過什麼事呢?

  「……拜託你,請告訴我。」

  我繼續纏著他,他還是猶豫著。不過最後點點頭說了聲「好吧」,跟著又用有些強硬的語氣警告我:「不過希望你不要再找其他社員打探、提起這件事了。我是唯一一個,絕對。」

  我答應下來。

  在他的帶領下,我們移動到同樣位於三樓的「P號房·魔犬的監獄」。在樓內的餐飲店之中,這裡似乎是唯一有包廂的地方。

  我們進入店內,分坐在一張桌子的兩端。雖然店名看起來頗危險,不過內部陳設還算普通。在向店員點了咖啡之後,他緩緩開口:

  「……你說你是從諡學長那裡聽說冬子學姊的事,那你知道多少?」

  「不多不少。她是在三年前的城翠節第二天自殺,所以諡哥懷著對她的追悼之情前來參加城翠節——」

  當然他本人根本就沒有對我說過一句這種話。這是我先前偷聽(雖然說來難聽,不過是事實)他與冰魚的對話,靠片段情報自己組合出來的推論。不過光是這樣,似乎也已經發揮出更進一步撬開通野嘴巴的效果了。

  「……冬子學姊和我們一樣是推研的社員。和諡學長同學年,然後就跟你說的一樣,三年前在自己家中上吊自殺了。」

  通野低下頭,露出淡淡的微笑:

  「……她是個很開朗的人。雖然並沒有特別漂亮,是屬於小巧可愛那類型的女生,不過在男生之間很吃得開。可是冬子學姊給人的感覺則是整顆心都放在諡學長身上,周圍的人也知道——所以沒人去干擾他們,只在一旁樂見其成。我真的很喜歡他們兩人之間的那種感覺,非常喜歡推研那時候的氣氛。」

  我想像著那副情景,然後回想起諡的話。

  (所以說,雖然我們兩個有在一起,但是完全沒有世間所說的那種男女朋友的感覺,反而通常都是跟一大票人在一起。那傢伙真的很喜歡大家聚在一起熱熱鬧鬧的,我也是個——雖然這話由自己說還挺怪的——比起現在更加慣於熱絡氣氛的人。)

  (你說的大家,果然是指推研的人吧?)

  (是啊。總是廝混在一起,為一點小事或沒意義的事眉飛色舞。是的,就像是——)

  (就像現在的我們一樣嗎?)

  就像凜凜子、印南、理惠、千里、還有冰魚五個人一樣。

  恰如幸福快樂地歡笑著的她們——

  「但是諡哥和籐代學姊並沒有交往吧?」

  「那是諡學長自己說的嗎?」

  「是的。」

  「……這樣啊。」他的視線垂下:「也許他們倆果然都沒辦法更進一步越過那個距離吧。」

  「這是什麼意思?」

  「他沒跟你說?冬子學姊有心臟方面的毛病。」

  「心臟方面的?」我皺起眉頭。

  他點點頭。

  「正確病名我也不知道,不過似乎不會造成即刻性的生命危險。只是動手術的風險很高,而且又難以根治,最後也只能選擇一輩子吃藥控制病情的方式。她完全沒隱瞞自己有病的事,不過當然也不會和別人聊起更進一步的狀況——所以羅,即使是待在一大群人之中,她也有種像是一個人置身事外旁觀的感覺。平時和大家一起玩鬧時,偶爾也會突然流露出極度厭世的眼神,當然她是很少把那部分展現於外啦。所以我在猜,會不會是因為這樣,她才不能主動下定決心——因為自知有著那樣的缺憾,所以就難以踏出那一步。而諡學長那方面在這一點上也是一樣吧。」

  他所說的「我沒能去瞭解」這句話,原來是這樣的意思嗎?

  這時候我們點的東西送到了,所以我們沉默了一會。

  我喝著咖啡問道:

  「可是籐代學姊為什麼要自殺呢?」

  他的表情果然又板了起來。然後以「事到如今只能用想像推論了」當開場白:

  「……我猜是因為壓力吧。」

  「壓力?」

  「對死亡的,不,該說是對活下去的吧。」

  「該不會……」我說道:「那個心臟病惡化了?所以——」

  「不,好像不是那麼回事。」

  「那是為什麼?」狀況並沒有改變卻選擇自殺,這種說法令我感到有些唐突。

  但是——

  「……不能保證自己幾小時後是不是還活著,是不是一種無比的恐怖呢?」他喝著咖啡,以沉穩的聲音直視著我說道。這句話化為奇妙的沉甸甸重量壓在我胸口上。

  「當然,就人都有可能遇上意外事故死去的意義上來說,每一個人都一樣,不過這是極端的論點。不管我們做出再多假設,應該也還是會活到明天、後天、一星期後、一個月後、一年後,甚至更久以後——可以這樣指望著。我們是在這種期望下活在現在……但是,以她的狀況來說卻並非如此。」

  「————」

  「她是在真正意義上的『不知道自己明天是不是還能夠活著』。就算明天沒問題,後天、大後天也沒問題,但是更之後呢——一輩子治不好的心臟病陰影揮之不去地壓在心頭,對當事人的每一天都會形成強大的壓力,我認為這個原因就非常足夠了。」

  「…………」

  「當然這也許只不過是我個人的偏見。我是醫學系的學生,本來就有心理準備去參與面對人類生死的工作。但是即使我能夠想像得出來那個人的心境,還是無法實際感受。她是用著怎樣的心情度過每一天?就算再怎麼想要與那個人感同身受,結果別人也都只能靠想像。」

  就這點而言,你應該也是一樣的。

  我至少也能明白在他的這番話中,隱含著這樣一個意思。

  ——就算再怎麼樣去設想,被留下來的人還是只能靠想像去推測自殺者尋死的理由,所以我該少問些這類問題——這就是他的言外之意。

  即使如此,我還是再次糾纏在這個問題上:「籐代學姊的遺書上寫了什麼?」

  「不知道,因為她的遺書沒有公開。」

  「……這樣啊。」那就無計可施了。

  「不過像你一樣感到事出突然的人確實是佔了絕大多數,所以那時候推研的人都大感震驚。然後諡學長也在那時候退出推研,還有跟她感情很好的幾個人也都一起退出了。」

  這樣就可以解釋諡退出推研的理由了,想必是不想留在有著太多與她相關回憶的地方吧。

  可是——

  那麼,他會厭倦被稱作名偵探又是為了什麼?

  是想要揮別當時那個沒能去瞭解她的自己嗎?想要逃避自己那時候的一切……是這樣的想法,讓他對名偵探這個象徵當時自己的字眼敬而遠之嗎?

  但是以他那明白說出「名偵探的條件是解謎的意志」的態度來說,這個推測真的正確嗎?

  當然我並不以為人類的言語與態度總是具有整合性。

  但是我感覺還有某種未解之謎存在。

  我一面喝著咖啡,一面抬眼打探著通野的表情。

  他剛才說的話應該不會有假吧。

  但是我卻不得不有種他還有張底牌沒翻出來、還有話沒說出來的想法。

  他還有話沒說出來,所以才沒辦法將一切解釋清楚。

  「那個,你有籐代學姊的照片嗎?」

  「照片?為什麼這樣問?」

  「沒什麼。」因為她在我心目中的形象還是模糊不清,所以想要凝聚印象。

  「嗯——照片,這個有點……啊!」通野說道,好像是突然想了起來:「……對了,展覽室說不定會有。」

  「真的嗎?」

  「……是啊。畢竟『面具舞會』的基本目的也是吸引新人加入推研,所以也有把合宿和旅行時的照片拿到展覽室展覽,說不定那裡面會混雜著三年前的照片。」

  3.

  我們來到位於一樓的「F號房·展覽室1」。

  那裡舉辦的是「推理歷史展」的展覽,通野站在規劃好的行進路線末端。那裡有張長桌,上面陳列著展覽意見調查表、回收調查表的箱子,還有推研發行、販賣的社刊《不開之房》城翠節特別號。

  他拿起放在角落一本像是相簿的東西啪啦啪啦翻著——

  「啊啊,有了有了……就是這張了。」

  他把其中一張照片拿給我。

  「那是暑假去群馬合宿時拍的。真叫人懷念呢,明明才三年前的事而已。」

  那應該是在某個高原上拍的快照吧。背景有樹林,在耀眼的陽光中,一個穿著長袖連身洋裝的女生正以開朗的表情轉向這邊。一頭黑色長髮中分,露出小小的額頭與有些粗的眉毛。

  她的手隨意地拉著定在她稍前方的男生手掌。那個男生也被拉得轉過頭來,走在更前方的人,也有好幾個人像骨牌效應般的跟著轉向這邊。

  大家都露出相同的笑容,真的是一副和樂融融的樣子。但是——

  「……沒有拍到諡哥耶。」我這樣一說——

  「嗯——因為別看他那樣,其實他那個人臉皮很薄。只要一拿照相機對著他,他就馬上逃之天天……啊,這邊有張拍到他的。」

  我接過來一看,那是三年前的他。

  (果然給人的印象和現在完全不同。)

  他把手伸到照相機前,像是在說「不要拍」,但是嘴角卻有著無憂無慮的笑容。在她過世以前,他也確實曾經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我把兩張照片放到桌上。看來他確實是在三年前那件事之後才改變的,但還是搞不懂那件事將會如何與他接下來要做出的犯罪行為扯上關係。

  我開始有股走投無路感,也沒時間了……到此為止了嗎?

  我這樣想著,視線往下落去,放在桌上的推研社刊《不開之房》進入我的眼中。我不經意地拿起它,拍啦拍啦翻著。其實昨天我已經稍微看過這本《不開之房》了——

  「咦?」

  我覺得有點不對勁,看了看封面。然後我發現那不是我昨天看過的本月份城翠節特別號,而是上個月的那期。

  我也沒有什麼深意,只是想到就問一下看看:「對了,通野學長,有沒有三年前的社刊?」

  「三年前?呃,好像勉強有到三年前的吧……啊啊,就這本羅。」

  他從桌上用書擋排在一起的社刊之中抽出一本拿給我。

  我檢視目錄,在一些很明顯是筆名的作者名之中,看到有著他以本名「扇谷諡」發表的文章。在確認頁數後,我翻到那一頁——

  ——《藥殺》扇谷諡·著

  一下子就是十分驚人的標題扉頁躍入眼中。

  通野也苦笑著:

  「很直接了當吧?嗯,當然這也沒什麼不好。這是篇以毒品為主題的推理小說——倒不如說更接近偵探小說吧。劇情也相當平淡,只寫到偵探和警察一起揭發地下毒品集團而已。只是,怎麼說呢……雖然諡學長是貨真價實的名偵探,不過老實說,他在作家方面的才能似乎遠不及偵探方面的才能啊。」

  「喔……」

  可能是要幫忙挽回一些評價,他有些慌張地補充說明:「不過那篇小說光是關於毒品相關知識就十分驚人喔。諡學長個性認真,所以也有極具潔癖的一面,對毒品或興奮劑打從心底有種沒來由的厭惡,甚至還說過連香煙也算是毒品的一種,所以才會反過來對這方面的知識有深入的瞭解吧。」

  「這樣啊。」我應了一聲,但是也有種「咦?」的感覺:「可是……」

  「嗯?」「諡哥應該有抽煙的習慣,記得是從三年前起……」

  在那一瞬間——

  他些微的表情變化化為扳機——讓我像被上天啟示般的靈光一閃射中。

  通野的表情。我說的話在一瞬間令他出現詫異之情,跟著「啊啊」露出像是恍然大悟的表情。但是那也只是片刻間的事而已,馬上就又轉變成一臉心虛的模樣。

  他不知道諡有抽煙,但是在知道他有抽煙的這個事實後就恍然大悟,這代表了什麼意思?在知道因為潔癖而對香煙與毒品有沒來由厭惡的諡,於三年前一改原本心態的事以後馬上恍然大悟,這到底代表著什麼樣的意思?

  我直覺上的領悟到,就是這個了,這就是他沒有翻開的底牌。要是不趕快趁現在讓他翻開那張底牌——

  「通野學長知道的吧?」

  我沒有特別指明是知道什麼。他確實是知道些什麼,並且隱瞞著。而我要讓他認為,我察覺到他所隱瞞的事了。

  「沒、沒有,我什麼也……」

  他搖搖晃晃地後退一步,腿「碰」地一聲撞到桌腳。

  他的防禦已經完全兵敗如山倒,接著只要提出問題就好,如此一來他的表情自然會做出回答。一個人在心防被攻破的時候,即使沒有以言語作答也無妨。只要能看清對方用表情所述說的真心話,就遠勝於任何雄辯。

  在知道三年前一改原本心態的事之後就恍然大悟。那也就是說,是不是在那個時期發生過與「那個」有關的事呢?

  我開口。

  拿起桌上那張上面有冬子的照片,舉到他面前,要讓他避無可避般的——

  「為什麼冬子學姊穿著長袖的衣服呢?」

  我冷靜地看著他一臉抽搐的模樣。

  一陣顫意襲向我。明明是自己揭穿的事實,卻突然承受不起它的重量。我咬著唇,握緊手中的照片。難道真是——

  「……是毒品嗎?冬子自殺的理由,是因為她使用毒品的事被諡哥知道了的關係嗎?」

  我用力擠出這段話,甚至心底希望事實並非如此。

  但是眼前的通野逐漸露出心痛如絞般的表情。

  真的是為了藏起針孔?現在已經無法證明她是不是因為這個緣故才會在夏天穿上長袖衣服了。也有可能只是為了遮陽,這樣想還比較有現實感,也更加具有說服力。光憑夏天穿著長袖就能扯到毒品才叫荒謬,只要他這樣打哈哈交代過去,就全都沒事了。

  他卻已經狼狽到連那種程度的粉飾太平都做不到了。

  那副模樣正幾近殘酷地訴說著他所知道的事實。

  (怎麼會……可是為什麼?)

  我問著自己,但是解答並沒有馬上翩然落下。

  (——不能保證自己幾小時後是不是還活著,是不是一種無比的恐怖呢?)

  啊啊。

  他言語中奇妙的沉甸甸重量,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籐代冬子每一天都遭受到無比的恐怖襲擊。就算是再怎麼樣為她設想,也只能用想像去體驗她的恐怖。所以她為了逃避那種恐怖而接觸毒品?

  她接觸毒品,但這種事不能公開。最重要的,是不能讓忌諱這類東西的諡知道。因為讓他知道,就等於是對他的重大背叛。

  可是——

  最後還是被知道了吧。他是名偵探,這樣的他要察覺到身邊的人有事瞞著他,應該只是時間的問題而已。

  然後那個時候他做了什麼呢?當他知道頗有好感的女性扯上自己最忌諱的犯罪時,他會去檢舉她嗎?會公然告發她的罪行,貫徹自己身為名偵探的意志嗎?

  名偵探扇谷諡會去破解這個案件之謎嗎?

  (——所謂的名偵探,應該是指解謎的意志本身。)

  (——我已經不玩名偵探那套了。)

  他沒有破解。

  一旦破解,一切都會崩壞。所以他沒有破解。

  然後他捨棄了自己名偵探的那部分,放棄了那份意志。想必是因為對自己身邊的欺瞞視而不見的事,讓他無論如何都沒辦法繼續厚著臉皮頂著那個名號吧。

  而她一定也注意到他的狀況,知道自己的作為已經被他知道了。也許就連日常應對方面部有了某些變化。

  然後她就自己制裁了背叛了他的自己嗎?當然通野猜測的,乾脆以一死逃避日復一日壓力的想法應該也有影響吧。在那樣的打擊與絕望交織下,她自己選擇了死亡。

  她的話題之所以在推研內是禁忌,就是為了隱瞞那個殘酷的過去……

  (那麼諡哥是為了這個原因,才會在不久後攻擊冰魚?)

  ……不,這不合理。冰魚並不知道冬子自殺的理由,攻擊她也沒有任何意義。

  「————」

  我吸氣、吐氣。

  鎮定下來,冷靜思考。諡將會在不久後攻擊冰魚,這是不動如山的事實。結果已經是既定的,那麼就一定有個形成它的脈絡存在。

  諡有抽煙,那是他一反過去忌諱毒品與香煙心態的證明。

  為何他要故意那樣做?

  ——我沒能去瞭解那傢伙,這件事令我後悔至今。

  他是這樣說的。

  所以他會去接觸自己原本忌諱的香煙,會不會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去試著瞭解她而採取的行為呢?自己也去接觸冬子接觸過的東西,利用這種行為試著去理解她。

  如果是這樣,萬一他在接觸香煙的同時,連毒品都——

  如果。

  如果他真的有接觸毒品。

  冰魚身上就會有樣他非得搶回去不可的東西了。

  就是方纔她出其不意拍到他的底片。

  如果把那張底片洗成照片,將會成為他的「媒介」。然後只要有媒介存在,法術師就可以與他「同調」,知道他的身體——攝取了會影響身體健康之物質的狀況,應該也包含在內——是否有疾病,而他也知道可以做得到那種事的法術師在哪裡。

  我猛然往腳下看去,老師的使役魔黑貓在那裡。

  (——啊,呃,這是老師的使役魔。只是因為老師想要瞭解我們這邊的情況,才叫我把它帶在身邊,請不用管它。)

  我這樣向他說明過啊!

  這些他應該全都察覺到了。他是倫敦大學魔學系研究所的碩士生,不可能察覺不到。那麼一來,他會——

  我把拿在手中的冬子照片往口袋一插。代之以取出原本在口袋中的手機,打電話給冰魚。

  但是沒人接,只有手機鈴聲沒有著落的空響著。為什麼?只是純粹因為沒有聽到鈴聲嗎?還是說——

  時間應該已經差不多到正午了。我一面讓手機繼續維持在撥號狀態,一面奔到窗邊,掀起黑布幕。我是想看看時鐘塔確認時間,但是這時候我才發現時鐘塔位於反方向——

  (對喔,因為這邊是西側——)

  我陷入渾然忘我的茫然狀態。

  ……對,這邊是西側的教室。所以|!

  我關上手機,連忙打開手邊的導覽小冊,確認室內平面圖。靠著已經到手的條件把拼圖一片片拼上去。

  ——沒錯。

  案發現場是那個房間。

  4。

  我把通野留在「F號房」,一個人衝了出來,踩著北邊的樓梯直往上衝。

  提示果然全都包含在那個夢中了.

  為了驗證我的推理是否有誤,我再次重頭檢視一遍讓我導出那個答案的思考脈絡。

  在「未來視」中的案發現場沒有人在,所以那個「房間」是綜科A棟內未被使用的教室。

  然後在A棟內未被使用的教室有——

  一樓東北角一間。

  二樓東北、西北、東南、西南四個角落各一間;與東北角隔著廁所的一間;從西北角扣除樓梯數來第三間;從西南角扣除樓梯數來第二間。一共七間。

  三樓東北、西北、東南、西南四個角落各一間;從東南角扣除廁所數來第三間。一共五間。

  以上——樓內共有十三間空教室。

  (這十三間教室中的其中一間就是夢中的案發現場。)

  然後在這裡首先加入條件一:被害者在跑了一段距離以後,打開右邊的門。雖然不知道正確跑了幾公尺,不過可以確定跑過兩側好幾扇門,所以最少也應該跑了兩間教室的距離。

  在跑了那樣的距離之後,右手邊不可能還會有門出現的二樓西北角、東南角,三樓西北角、東南角這四間教室可以扔掉了。

  這樣一來就剩下九間空教室。

  再加入條件二:出現在夢中的妖怪。

  ——用雙腳步行的單耳兔以及有著兩條尾巴的貓……

  現在已經知道那是在樓內舉辦的推理遊戲「面具舞會城謀殺案」的兇手。然後根據在「S號房」得到的線索,也可以知道那個兇手位於三樓。所以一、二樓的空教室也全都可以刪除了。

  這樣一來範圍就可以縮小到三樓東北角、從東南角扣除廁所數來第三間教室、西南角這三間教室了。

  原本我是在這個時間點就必須馬上導出答案的。

  然後最後是條件三:被害者在夢中拉開黑布幕時,隔著窗子看到的是一無所有的天空。

  ——躍入仰望的視界中的,是遭受潑墨般的水跡斑斑之窗……

  ——窗外一無所有,只能在另一頭看到有如淚傾的天空……

  但是A棟緊鄰在時鐘花園的西北邊而立,從樓內東側窗子向外看去,時鐘塔一定會在視野範圍之內。因為A棟只有三層高,時鐘塔卻是相當於七層樓高的建築物,所以就算是以從窗內仰望的形式往上看也一樣。

  也就是說案發現場限定在西側的房間。

  剩下的教室——

  ——就只有三樓,西南角的教室了。

  我已經抵達三樓。

  在直指向南方的昏暗東方王宮迴廊上奔跑著。

  半路上我確實看到了穿戴成「兩隻尾巴的貓」(和夢中一樣!)的人,使我確信自己的推理是正確的。回頭張望看看兩邊,也能看到木乃伊男和南瓜頭的妖怪、用雙腳步行的單耳兔,這個狀況讓我更加深信不疑了。

  我看看手中的手機,時間顯示現在正是正午,應該趕得上,冰魚八成還不在案發現場。至少以這個時間點來說,我肯定來得及救她。如果沒有任何人在,我先躲到黑布幕後面就好了。

  (有了!)

  當我看到目的地所在的房間時,手中的手機也在同一時刻開始震動起來。我用右手打開手機,同時空著的左手握住握把——

  (咦?)

  既視感。

  不,這是當然,因為這個光景我見過一次了。但是等等,這——

  我沒停下來,還是打開門、衝進室內。所有窗子上都掛著黑布幕,把光亮阻絕於外。

  在下一個瞬間,唰一下從布幕缺口間射入一道雷光。看來天氣真的已經整個轉壞了。

  我的視線在室內遊走著。她——不在這裡,沒有人在這裡。

  格格不入感。

  不對勁,有什麼不對勁。在我右手中開啟的手機已經停止震動。

  然後在我背後——

  傳來一道開門的「喀喳」聲音。

  我毛骨悚然。

  回頭一看。

  異形站立在我眼前的昏暗之中。

  那是一身類似教會神父身上所穿的法袍。整個人從肩至腳包在正面畫著紅色十字架圖樣的服裝中,再加上一張臉隱藏在寬大頭套之下的人物,就站在門前。

  一道光唰一下射入。

  那道光把頭套下的面容照了出來。

  ——在白色面具上浮現著詭譎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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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3-27 03:28 PM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3-27 03:40 PM 編輯

  【第五部】閉幕,以及未來

  1.

  在電光石火間伸來的手搗住我的嘴,視界往上一仰。衝擊力讓我的腳打結,背部著地倒在地板上。這一瞬間在我的感覺中就像是以慢動作發生的——

  同時我想起老師的話。

  「『紅色十字架的法袍』和『白色面具』……那傢伙是神聖騎士吧。」

  「神聖騎士?神聖騎士是指『那個』嗎?」

  「就是『那個』,而且紅色十字架的法袍和白色面具是德意志帝國教會的<面具騎士團>。」

  所謂的神聖騎士到底是什麼呢?

  要說明這個,首先就得從橫跨十六世紀與十七世紀的魔學興亡史開始說起才行。

  ——在十六世紀的德國,為了脫離已經腐敗的舊天主教制度,宗教改革運動經由路德之手發揚光大,並擴大到全歐洲。透過此運動,原本涉足國家利益輸送中飽私囊,導致信仰徒剩空殼的基督教會,得以改善體質重獲新生。

  但是——

  要完全得到新生,則有一道阻礙存在。

  那就是法術師。

  法術師從中世紀初期時起,就已經利用他們的智慧與法術參與政治,侵蝕到國家中樞。由於當時的國家與教會有密切關聯,使得教會的洗禮儀式順勢加入眾多魔學要素,這也被視為信仰之所以腐敗墮落的成因之一。

  所以,新教教會為了掃除法術師,以天主的名義想出一個瘋狂的計策。

  那就是「狩獵女巫」。

  新敦教會主張「把為了私利私慾橫行無忌的一干法術師全數視為異端,在天主的名下予以定罪」,連法術師這種存在本身都予以徹底否定,一一抓起來處死。

  「狩獵女巫」的活動藉由眾多信徒傳播到世界各地,歷經長達百年以上的時問,終於把法術師消滅殆盡。不僅如此,凡是加上魔學之名的一切——像是文獻與資料、從文化財產到遺跡的一切事物——都被徹底埋葬在黑暗之中。然後到十七世紀中葉的一六四三年,也就是相傳為當時最後一個法術師的德國召喚法術師娜米·朱米艾裡亞遭到暗殺的這一年,魔學實質上已經被視為滅亡過一次了——這段魔學的黑暗時代,一直持續到兩百年後的一八二零年,由一個倖存下來的法術師伊利法斯·利末開始魔學復興運動為止。

  然後實際執行狩獵女巫工作的,是各國教會自行組織、編製的天主前哨部隊——「神聖騎士團」。他們身罩法袍代替盔甲,被准許在國內基於護教目的強行處置持異端教義者與法術師,也就是所謂的武裝異端審裁官。

  這個時代持異端敦義者與法術師,絕大多數都是死在三個騎士團手中,這三個騎士團也因而聲威遠揚。它們分別是法蘭西王國教會的<神聖騎士團>、英國國教會的<朝聖騎士團>、還有德意志帝國教會的<面具騎士團>。

  說到其中的<面具騎士團>,更因為一位傳說中單騎驅逐將近五十名法術師,擁有「破軍卿」外號的首屈一指神聖騎士羅瑟斯·羅森巴拉德屬於此團而聲名大噪。我多少也聽說過神聖騎士還有<面具騎士>的名號,不過關於他們的具體裝扮就不知道了。

  但是我現在正被那個<面具騎士>攻擊——

  怎麼可能!

  那是應該是以他人為對象的「未來視」。

  那個光景應該不是我的未來,而是某個其他人的未來才對,為何——

  碰!背部傳來一股強烈的衝擊。

  我喘不過氣來,思考停頓。

  他的手指毫不留情地掐入我的頸子,讓我沒辦法呼吸。不,雖然勉強可以呼吸,但是可能因為本應流到腦部的血液受到阻礙的關係,我的意識一下子就開始模糊起來(不妙……!)手機呢?不在我手中,是掉了嗎?視界內落下暗影,我嚇了一跳。那張帶著詭譎笑容的面具已經迫在眼前——不到五十公分的極近距離,真的就是近在眼前——

  在我逐漸被佔領的思考領域中,只剩「為何?」兩字增殖著。

  為何是我遭到攻擊?

  我預知到的明明就是他人的未來耶?

  動機是什麼?這樣的他,到底有什麼要攻擊我的動機?

  (……照片。)

  不會吧。

  被我放在口袋中的照片。難道他的目標,就是我在無意之間順手帶過來的這個?不,沒道理,冬子已經死了。就跟要有兩個音叉才會出現共振現象一樣,既然施術對像已經不存在,這張照片也沒有作為媒介的意義了。他不可能不知道這點。那麼為什麼——

  我的後腦發麻,意識逐漸遠離。眼前開始慢慢(啊啊)發亮,一切逐漸被染成純白。(我要失去意識了……)不妙,危險。雖然心知肚明,但只能無能為力地由著世界漸淡而去。

  在眼前的是一身法袍裝扮的人。為了制裁法術師的罪孽,因而存在於過去的騎士——

  思考轉向另一個方向。

  ……制裁。

  ——啊啊。

  驀地,我對這個字眼感到一抹舒暢。

  法術師的罪孽。

  那——到底是什麼?為什麼法術師非得被制裁、被殺害、被埋葬在歷史的黑暗之中不可?

  沒錯,法術師這種存在多半都是些只顧私利私慾、任意妄為的人。雖然有時候也會湊巧造成使事態朝向好方向發展的結果,不過當然也會有完全相反的狀況,引發莫大的災難,有時候還會留下使幾萬、幾億的人陷入絕望事件的記錄。

  但是,真的會有具備優良人格才能存在嗎?我是這樣想的。冷酷、傲慢、受他人疑懼、不信任他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不惜一切犧牲。是不是要在這類的意志之下,才會有才能誕生呢?至少我至今為止面對過、那些名為法術師的才能們就是如此。法術師——多半也包含我在內——會在心底有著毀滅性的黑暗存在。

  那麼法術師的存在本身就是罪孽嗎?

  我是法術師,所以現在就要在這裡被殺害了嗎?

  ——也許是吧。

  我傷害了母親,使她身受永遠無法抹滅的創傷。因為法術的關係,因為這份才能的關係。

  我想要接受制裁。

  一直都想要接受制裁。

  所以這也是我所期望的一種未來,應該是如此。

  我就——在這裡——

  (……了。)

  可是——

  為什麼——

  (……道了。)

  為什麼——我的手卻在動呢?

  拚命抵抗,是在為了尋求脫身之術而掙扎著吧。

  (……知道了。)

  啊啊,這真不像是我的作風。真不像是我一直以來眼睜睜看著許多事物發生、過去、死心的作風。

  可是現在已經不一樣了。

  至少在這件事情上來說、至少這次我已經如此決定了。不是別人,而是我自己如此決定的。

  (……因為我已經知道了,自己該做的事是什麼。)

  我胡亂揮著的手碰到他的臉。

  面具掉了下來。

  我與他的視線對上。趁著他想要擋住自己臉的一瞬間機會,掙脫他的控制,拚命把手往上方伸去。我的手抓到什麼東西,那是黑布幕的邊緣。於是我用力一拉。

  在下一個瞬間,窗簾架發出嘰嘎聲,固定夾「噗滋、噗滋」繃開。

  黑布幕落下,拂去黑暗。

  三道雷光閃過。在潑墨般水淋的窗子另一頭可以看到的,是一無所有、有淚如傾的天空。

  天空哭泣著。

  炫目得令人眼花。

  「……抱歉。」我可以聽到這樣一個聲音:「你稍微睡一下吧。」

  他的眼光射向我,黑色瞳仁的深處閃著強烈激情的暗沉光芒。

  他的雙手再次扼上我的脖子,用力地按在我的喉頭上。

  雨。

  光。

  即使如此,我也絕不閉上眼睛、不屈服。這麼堅強的意志原本是沉眠在我體內的什麼地方啊?連自己覺得不可思議極了。

  但是——

  即使精神不肯屈服,身體還是撐不住了。

  我本來舉起像是想要抓住什麼的手,掉了下來。

  (不行、了嗎……)

  我清明的神智已經遠揚——

  2.

  所以一開始我以為那是幻聽。

  朦朧的意識帶來理應不存在的聲音,我原本以為那是即將失去意識的前兆。

  但是那個入耳的聲音不但十分清晰——

  而且聽起來還挺耳熟的。

  「好,這樣一來既定的未來就達成了——然後只要去取得接下來的未來就好。」

  大概是突然出現的聲音令他動搖,扼在我脖子上的手略微鬆動。而我也因此在意識的一角驚覺到……啊啊,原來不只是我,他也聽到那個聲音了。

  眼前望出去的影像模模糊糊地若隱若現。

  他以壓在我身上的姿勢看著左邊,我也轉著脖子望向那邊。在數公尺外的地板上,有只黑貓在那裡,並以它金色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這邊。

  它後方的地面上有塊被我扯下來的黑布幕掉在那裡。鋪在地面上形成一片黑色湖面的那塊布,隨即像是要從湖底出現巨大怪獸的前兆般逐漸隆起——

  「什——麼?」

  當隆起的高度大概到了與人同高的高度時,黑布幕像是要劈裂白色空間般的整個往後一翻。然後在其下——

  「——老、老……」

  佐杏冱奈就站在那裡。

  她穿著黑色皮大衣與同色的黑色皮手套,自左耳垂下一條長長的鏈型耳墜。有著金色眼睛的黑貓使役魔隨侍在她腳邊,黑布幕宛若一條長披風似的翻飛著。

  那副模樣非常適合用上威風凜凜這個形容詞,但是嘴角卻又勾起擺明十足壞心眼,像是感到欺騙、陷害、玩弄他人這類勾當好玩極了的邪惡微笑。

  白色雷光一閃。

  他也跟我一樣,在一瞬間渾然忘我、呆然若失。

  這時候——

  「……哎呀哎呀,真是叫人意外哪。」以一副毫無意外的模樣突然登場的老師瞇起眼睛:「再怎麼樣我也想不到會這麼晚才找到這裡來。雖然說其實向來都是如此,不過你的引擎熱起來的速度也太慢了吧?害我一~~直像個笨蛋似的躲在黑布幕後面。說,你要怎麼賠我?」

  「老、師……」

  為何?

  她那輕浮的口吻竟讓我眼眶微潤。

  在這段時間中,老師的動作也沒停下,轉眼間就把張開的黑布幕捲成球形,高舉過頭——

  突然沒有任何徵兆地往這邊丟過來。

  黑布幕用的是挺厚的布料,因此也頗具份量,被捲成球形後等於是裡面塞滿填充物的球。雖然因為本身質地很軟,沒什麼衝擊力可言,但是要出其不意嚇嚇對方倒也綽綽有餘——

  「……!」

  可能是因為完全沒有預料到的關係吧,壓在我身上的他,被飛來物正中顏面往後一仰,雙手完全離開我的脖子。

  我可沒有善良到會放過這個機會。

  我努力凝聚本來快離散的意識,動著身體。像要撞開他般直起身子,這次就真的是完全脫身了。我連忙退後幾步拉開距離,靠近老師身邊。我的肺像是要找回氧氣般讓我咳了起來。

  「……老、師。」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想說的話太多了,反而擠不出話來。

  老師垂眼看著這樣的我,嘴角一勾,然後視線又回到前方。

  他——扇谷諡已經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你是……」

  「扇谷她老哥,你好啊。我的名字是佐杏冱奈。」

  「佐杏——」

  「對。你知道的吧,就法術師。這次我不受教的學生蒙你關照羅。」

  超凡者的登場令他嘴角糾結,然後視線倏地射到老師腳邊。那裡有著一隻教養良好的黑貓坐在那裡,定定地回望著他。

  但是接著他就沒有再開口說些什麼了,那是一種自己沒話可說、也不用多問的態度。

  這也證明了他是基於某種強大的意志而行動的。

  知道自己在做的是什麼。為了那個目的,不管對手是誰都要貫徹到底,不惜任何犧牲。所以沒話說、也不必問。若是有人阻擋於前方,唯有排除一途。

  望著那樣的他,老師笑了。愉快地、像是承認了他的意志形式般地。

  然後說道:

  「放馬過來吧。既然敢找法術師的麻煩,應該已經有所覺悟了吧?」

  他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老師身上,全神戒備地彎腰撿起掉落在地板上的面具,再次用它遮住自己的原本面目,就像是要蓋住會妨礙到貫徹自我意志的雜念一樣。

  雷光一閃。

  這是——面具舞會。我站在那個舞台上,適逢其會。

  神聖騎士與法術師之戰,四百年前曾經在這個人世展開過的戰爭。

  法術師在那場戰爭中敗北,嘗到體無完膚的敗北滋味。結果就是法術師從歷史上消失,魔學滅亡……

  但是法術師屏息以待。窺伺著、等待著暴風雨過去;等待著穿越黑暗歷史,法術師再次站上歷史舞台的那一刻到來。兩百年來一直等待著。

  然後現代到訪。

  法術師使魔學復興。

  高舉起自己的大旗揮舞著。

  以他們那絕世的才能。

  還有屹立不搖的意志。

  然後,啊啊——

  就是這樣了。

  胸口有種奇妙的悸動,我還是頭一次有這種感覺,也伴隨著這種感覺認知到一件事。

  我也是個法術師呢。

  「來吧,展現你的意志給我看看!」

  在老師這句話出口的一瞬間,諡動了,然後勝負幾乎在剎那間便已分出。

  對佐杏冱奈而言,同情這個概念是不存在的。她會把對手擊潰到體無完膚,所以不管對手是誰——就算只是個普通人——她也會沒有片刻躊躇地使出全力。

  老師的表情一變。

  一切雜念從她臉上消失,轉化為澄澈、無機物般的法術師面貌,就像中了強力的暗示一樣。

  以音樂為例解說魔學的話,那麼法術就是樂曲,而法術師在身為演奏者的同時,本身也是一個用來發「音」的樂器。因此法術師在演術法術的時候,要把自己的身體從零開始重新構築。割捨掉使人之所以為人,但是在這時候卻不必要的多餘功能,完全轉變成演術裝置。

  老師發出了「聲音」。那是常人感覺不到,但是確實會對這個世界產生作用的「聲音」——它編織出流暢的旋律,在瞬間形成一支樂曲。從演術開始到法術發動之間的時間間隔趨近於零,是要具備驚人演術力才能夠得以實現的超高難度壓縮詠唱。

  (啊啊,我知道這首曲子。)

  這是我聽過的曲子。

  彈開所有物理、非物理性干涉的法術「結界」——

  在演術完畢的同時,老師與諡之間的空間亮起閃電般的金黃色光輝——剎那間諡的身體就像紙片般向後飛去。將近一百八十公分的男性身體,一如字面上的敘述,飛舞在半空中。

  ……這時候的他在想些什麼呢?心情是怎樣的呢?

  血肉之軀的普通人與法術師正面相對不可能有勝算,他對這件事應該心知肚明。

  但即使如此他還是不得不挺身相抗、敗北。那到底是一種怎樣的心情呢?

  無法化為言語。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彷彿可以理解他的那份心境。

  之後他的身體摔向地面——動也不動。

  我有些擔心,感覺那一下似乎摔得挺重的……

  (——啊!)

  但是我在確認後雙眼張大了些。

  在他倒臥的地板上,鋪著老師剛剛丟過去的黑布幕,而它發揮出墊子的功用。他只有在被「結界」彈開時受到反震力,摔到地面時的撞擊力似乎大多數都被那個墊子吸收了。

  連這部分都計算好了嗎……

  「怎樣?有學到東西吧?」老師從鼻中哼笑著:「給我記好了,能夠像這樣抓准最精彩的地方現身、搶走最重要戲分的人,才算是真正的詐騙專家啦。」

  看著緩緩點起一根香煙,開始吞雲吐霧起來的那個身姿,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神馳在一個沒有意義的想像中。

  如果這個人不是出生在現代,而是中世紀,說不定真的可以改變歷史——

  3.

  諡是在三十分鐘以後醒來的。

  地點是在位於綜科大樓西邊約一百五十公尺處,保健中心內一個房間的床上。

  當然他並沒有以整個人直彈起來的方式醒來。而是像已經醒來很久,只是一直閉著眼睛——以那樣的狀態平靜地睜開眼簾。

  他沒有直起身子,只是轉著眼睛確認室內環境。

  然後他的視線停留在坐在床邊折疊椅的我身上。

  「醒了嗎?」

  他沒有回答,手往床上一撐,毫無窒礙地直起上半身。看來沒有疼痛或不適感。

  「這裡是……」他說道:「保健中心嗎?」

  「是的。順帶一提,我是用像是中暑的狀況向保健中心的職員解釋。」

  「……中暑?」

  「不知道為什麼,好像從昨天起就有不少人因為中暑被抬過來。」

  我的說明令他流露出訝異的表情,不過馬上就臉色一肅:

  「……為什麼不說實話?也有佐杏老師這個證人——為什麼不把我攻擊你,卻反而被老師打倒的事說出來?」

  「你希望我那樣做嗎?」

  「我沒那樣說,只是不能理解。」

  他的聲音沉著冷靜,表情和眼神也屬於平時那種。

  順帶一提,我已經把扮裝用的衣服還回去了,現在穿的是便服。

  「……老師原本就不是個會執著於事物善惡的人,雖然一旦發生事件會去調查破案什麼的,不過那只是基於好玩的心態而已,並不代表她會對罪案或犯人有什麼不滿或怨恨。至於我,唉,也差不多吧。而且你是印南的哥哥,如果去檢舉報案,她會傷心的。」

  「…………」

  「加上我也還有想要問的事呢。」

  我看著他的眼睛。

  他默默地轉開視線。

  「……說真的,我早就該注意到才對。不過我真的就跟顧前不顧後這句話字面上的意思一樣,以至於完全沒發現到——其實你一直跟在我後面對吧?」

  他沒有回答,但是那份沉默就是肯定的證明。我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

  「是的……因為要不是這樣,你根本不可能會那麼巧趁我一個人落單時進來房間。」

  我是因為一開始就知道他是「犯人」,所以才做出類似查探他的行為。但是那反而使得他心存戒心。

  第一件令他心存戒心的事,應該是我在「Q號房·巴斯克維爾的書房」試圖從他身上抖出情報的行為,再加上以下這句發言吧:

  「我天生就是一遇上不懂的事就要追根究柢的個性。」

  還有做出如此發言的我打扮成偵探的模樣,或許也是使得他戒心更深的原因之一。

  然後令他真正戒心大起的,也不用多說,就是我偷聽他和冰魚交談卻被發現的那個時候。

  這時候我在他心目中已經被認定為第一級可疑人物了。然後在這之後,他趁著我和冰魚在陽台交談時,前往「C號房·服裝室」,換上化裝用的服裝。當然是為了跟蹤我,揪出我可疑行動的內幕。

  但是——他當然無從得知——實際上他這個化裝並沒有意義,因為我早就靠「未來視」知道他會打扮成這樣了。

  只是走廊上光線昏暗,雖然要看清楚伸手可及之處是沒有問題,但若是加大範圍,看起東西來就有些不太可靠;隔得更遠以後,就更難看清楚。何況樓內人也多了,只要抓好距離,應該就不用擔心會被發現,所以他化裝起來也只是為了以防萬一吧。事實上我也沒能察覺到他的存在。

  然後我在不知道他跟在後面的狀況下,跑去向通野打聽消息,甚至又在「F號房」找出籐代冬子死亡的真相。

  不過——

  只到這種程度,他應該還不至於會攻擊我。因為這部分的事實通野也知道,其他也還有與他同期、待在推研的大四生和校友等人(說不定連印南也……)知道這件事。

  「我想我大概知道你為什麼會攻擊我。」

  「是為了這個吧?」我從口袋中拿出照片。那是我無意中從「F號房」順手拿走的,有拍到冬子的那張照片。

  是的,在那之後,我試著再用心思考一次,這次就想通了。這張照片果然就是他攻擊我的動機所在。

  「你以為我要把它當成『媒介』來使用。不,就算我還沒有想到那邊,也有著想到要利用它的可能性,因此你無論如何都要把這張照片搶回去……但是因為冬子學姊已經過世了,所以並沒有用來當成她的媒介的價值。那麼為什麼會需要把它搶回去呢?先前我想到這裡就卡住——不過後來我總算明白了。只要察覺到那點,答案就簡單了。這張照片沒有當成冬子學姊媒介的價值,但是,它有著做為其他人媒介的價值。」

  是的,這張照片上拍到的人並不是只有冬子而已。照片中的她,手隨意地牽在走在她稍前方的男生手中。那個男生也被拉得轉過頭來,走在更前方的人,也有好幾個人像骨牌效應般的跟著轉向這邊。

  大家都露出相同的笑容。

  真的是一副和樂融融的樣子,真的——

  「和她一起被拍到的這些人,就是給她毒品的人吧。」

  我聽到他咬牙的聲音。

  果然——如此啊。

  通野不是說過嗎?有好幾個跟冬子感情很好的社員也和諡一起退社了,那些人就是這張照片上拍到的人。

  (——所謂的名偵探,應該是指解謎的意志本身。)

  (——我已經不玩名偵探那套了。)

  他的這些話,遠比我原先以為的更加沉重。

  我想起他對冰魚說的話。

  他說他們以前的關係就跟現在的凜凜子、冰魚、印南、理惠、千里五個人一樣——但是那個關係已經改變,再也無法復原了。

  他想要隱瞞的就是「那個」,通野和其他人應該都還不知道冬子是從誰那裡拿到毒品的吧。

  而他之所以不惜攻擊我也要掩護他們,恐怕是因為這張照片上的人,一直到現在都還沒有戒毒,而且也還沒有被警方逮到。

  這件事的根扎得遠比我原先以為的更深。

  「……關於這件事,我不會跟別人亂說。因為剛才我也說過了,我並不是為了什麼正義感才做這種事。」

  我收起照片站了起來。然後——

  「……天乃原。」

  我正要走出房間時,從我身後傳來諡冷硬的聲音:「你的推理有錯誤。」

  「咦?」我回過頭去。

  他緊盯著蓋在膝上的被單。

  「……你以為我直到現在還把那張照片中的人當朋友,所以才為了掩護他們去搶那張照片,是吧?」

  「……是的。」

  「這麼瞧得起我,可叫我承受不起啊。」他突然露出自虐般的笑容。

  ——面具掉落下來。

  下一個瞬間,他用滿懷怨忿的恨聲說道:「誰、誰會把那些人當成朋友……!誰會把給冬子毒品、等於殺死冬子的那些人當朋友……!我恨那些人。啊啊,是的,恨得想殺了他們。不知道想過多少次……多少次要親手殺了他們……!」

  我嚇得身子一縮。

  但是,那又為什麼?

  他的話聲突然無力起來,像是原本燃起的烈焰迅速熄滅一樣。

  「……只是有種感覺,如果那些傢伙被抓起來,那時候的一切就都要還歸於無了——就只是這樣而已。並不是為了友情之類那麼好聽的東西。只是在死抓著已經消逝的幻影不放而已……」

  我感到喉頭乾渴,說不出話來。

  要不要去檢舉以前的朋友是他的問題,與我無關。所以我本來打算什麼也不說的就此離去。

  可是現在——

  「請容我說幾句話。」

  我緩緩地開口。

  雖然不知道該不該說出來。

  「開創未來的是意志。所以只要你的意志依然受困於過去,八成也只會誕生出消極、裹足不前的未來。」

  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說這種話。

  甚至根本上說來——

  我到底是在對誰……

  「話雖如此,其實我一直以來開創的似乎也都是些消極、裹足不前的未來。不,要是給老師來說,她會說不是『似乎』而是『根本就是』吧。但是——今後我想試著去開創些比較積極一點的未來。多半不可能馬上有那麼大的轉變,可能會因為老是失敗而灰心沮喪——是啊,畢竟一直以來我就是這樣像個廢物般偷懶過來的嘛……所以雖然說這是我的自以為是,但是如果可以,請你也這樣做吧。雖然我自己也不知道具體來說那是在指什麼,不過你的頭腦絕對比我好很多,所以不會有問題。還有——」

  還有個確實想要去瞭解你的人存在。

  這句話——我沒有說出口,因為那不是該由我來說的話。

  ……啊啊。

  總算有些能夠明白我為什麼會在意他。

  他一定跟我……

  4。

  走出自動門外面,雨勢還是一樣強。

  老師在保健中心入口外的屋簷下抽著煙,那只黑貓乖乖待在她腳邊。現在回頭想想,老師為什麼要把使役魔推給我的理由也很清楚了。

  「——老師,我要先向您道聲謝。謝謝老師。」

  老師從鼻中哼了一聲。

  我想問的事像山一樣多,不過第一句話還是:

  「老師早就知道被害者是我了吧?」

  「雖然沒有確切證據,不過呢,我想大概十之八九不會錯吧。」

  既然老師的預估是十之八九,那已經算是可以叫做確信的等級了。

  「可是那明明就是以他人為對象的『未來視』,為什麼……」

  「為什麼是吧?既然結果都已經這樣的出來了,那就只有一個結論了吧。」

  「咦?」

  「也就是說,當你開始預知到未來的光景時,你或許已經睡醒了的意思。預知他人未來的條件是施術者處於忘我狀態——不過以你來說是睡眠狀態啦。因為沒有滿足那個條件,所以預知未來的法術就不是對別人,而是把自己當成施術對象了。這樣想前因後果就對得上了吧?有沒有什麼類似那樣的線索啊?」

  問我要線索?因為那個光景是在我睡眠的最終階段出現的,所以它有可能是在我結束睡眠以後才看到的,這點我確實沒辦法反駁,可是——

  呃?

  話說回來了,在我張開眼睛時,第一個進入我眼中的是時鐘。

  ——我看到掛在牆上近天花板處的時鐘,正指示著現在時間為上午八點整……

  時鐘是掛在牆上近天花板位置的高處,當然得要抬起頭才看得到。

  但是我並沒有出現整個人驚醒似的直彈起來的舉動,而且我還是趴在桌上睡的,睡到臉上留下桌印。既然我是趴在桌上睡的,又沒有直彈起來,但是當我從夢中清醒過來的一瞬間,我第一個看清楚的是掛在牆上近天花板處的時鐘。

  沒有直起身子根本不可能辦得到那種事。

  「可是老師,您只憑這點事就可以預估出十之八九嗎?」

  「怎麼可能。我跟你講解過『未來視』的機制了吧?」

  「嗯,是指『未來視』不是預知,而是預測的事吧。」

  「對,那就是我的根據。」

  咦?

  「如果某人有個不幸的未來時,你想要去阻止它的意志,將會使未來變得不確定,以結果而言就難以發動『未來視』。若是這樣,那麼這個無視你所擁有的意志,卻仍然既定的未來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如果實際上會遭受到攻擊的人真的是她們五個人之一,而你想要阻止,應該會有不少方法吧?可是實際上顯示出既定未來的『未來視』發動了,那麼這到底要當成哪種案例呢?哎,事情結束後再回顧,倒也一目瞭然就是——這個狀況其實就是因為有你的意志存在,所以才既定的未來。那麼有你的意志存在才會到來的未來是怎麼回事呢——這樣一想,比較合理的推論……就是你在到處打聽事態背景時反而被犯人盯上的狀況羅。如此一來就可以得到這次『未來視』的施術對象可能不是他人的結論。當然我也想到你可能會在半路上因為意外事故失去與未來有關的意志、或是陷入無法行動的狀況,不過看來並沒有那種跡象哩。」

  「……老師。」我可以感到自己的嘴角有些抽搐:「您就是猜到這件事,所以為了確認自己的假設是否正確,才用那種歪理不和我一起去A棟的吧?」

  「你說呢?我剛剛說的那些,也有可能全都是我在你離開魔學系大樓之後才想到的喔?」

  「騙人。」

  我一抬眼瞪住老師,老師就一副不關她事般的往斜上方看去,躲開我的視線。真是的。

  這時候我的口袋中突然一陣震動。是手機來電,冰魚打來的。

  「——喂。」

  『喂?啊啊,總算打通了。』

  「呃,怎麼了?有事嗎?」

  『還問我……是你先打給我的吧?』

  啊,對喔。

  「……嗯——不過已經沒事了,因為事情都結束了。」

  『什麼跟什麼啊。』她受不了般的說著,笑了起來。可以聽到在她後面的凜凜子、印南、理惠、千里的聲音。

  「你現在和大家在一起?」

  『對啊。你呢?在哪裡?。』

  「保健中心。」

  『……為什麼?』

  「呃……這有著深不可解的理由。」

  要一一解釋清楚本來就很麻煩,更何況也不能真的去解釋,所以我只說會馬上回去A棟就結東通話。

  當老師和我來到A棟前時,大家都在正門口那裡,已經看到我們而揮著手。

  「——這是你開創的未來呢。」在我旁邊的老師說道:「感想如何?」

  「……嗯。」我回答:「累死人了。」

  誰要再當偵探什麼的啊,我這樣想。

  「真不老實呢。」老師說。

  我聳聳肩。

  不過要我再當偵探還是免了。

  因為我可是個法術師啊。

  ——第四十二屆私立城翠大學校慶第二日結束——

  ~「M」落幕後~

  在機場大廳看到他身影的冰魚從長椅上站起來。

  「——冰魚。」

  「午安。」

  「……啊啊。」

  「你也不必露出那麼驚訝的表情吧?」

  「……你來為我送行?」

  「沒事的人是不會來機場的。」

  「那倒也是。」他有些尷尬地點點頭。看看手錶,遊目四顧。機場大廳人雖然多,但是還不到人山人海的地步,也還有好幾張長椅空著。

  「總之先坐下再說吧。」

  「好。」

  兩人一起落坐在一張長椅上。

  「……諡哥。」她面朝他說道:「我可以問一件事嗎?」

  「視內容而定。」他說。

  「這一個禮拜你去做了些什麼事?」

  答覆過了一會以後才出來,他閉上眼睛說道:「算是為三年前的事善後吧。」

  「……你好像拜託了佐杏老師不少事……那也與善後有關嗎?」

  「……是啊,我請她用法術幫我探查幾個老朋友的下落,順便看看他們是不是還繼續在做蠢事。如果真的還在繼續,我要收集足夠的證據——總之就是在做我無意從事的偵探工作。」

  「…………」她也不由得沉默了下來。

  場面就這樣被沉默支配了好一陣子。

  「諡哥。」

  「……嗯?」

  「那個,你曾經這樣對我說過的吧?『我雖然不瞭解你,但是可以試著去瞭解』。」

  「……是啊。」

  「我也……」她說道:「不瞭解諡哥。諡哥三年前發生過什麼事、在城翠節第二天發生過什麼事、還有在這一個禮拜裡做了些什麼,我全都不瞭解……但是我可以試著去瞭解。想要去瞭解。」

  「——」

  他的視線依舊直射向前方——

  靜靜地握住身邊的她的手。

  「……冰魚。」

  「……是。」

  「我現在還是說不出口,不過有一天我會說的。如果當我想說的時候,你還願意聽——到時候我就講給你聽。」

  「……好。」她點點頭。

  他閉著眼睛。然後收回手,視線落在手錶上。

  「出發時間到了嗎?」

  「不,還有一點時間。我想在登機前來個一根——」說著他從大衣口袋中拿出香煙,不過忽然望著她說道:

  「對了——我答應你,要是我哪天能戒掉香煙,我就回日本來。」

  「……什麼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她皺起眉頭,不過很快就又露出帶著惡作劇味道的微笑:

  「我可等不了那麼久,我會以留學的方式主動去英國。」

  他大感意外般的睜大了眼睛:

  「真是挺不正當的理由啊。」

  說著也露出微笑。像那張照片般的無憂無慮笑容浮現於嘴角——

  *****

  在被腦內湧出的意象慢慢佔據的意識之中,我省悟到——

  啊啊,這是「夢」。

  也是還有可能性的未來——

  至於這個夢境是否會成真,要在不久的未來後才知道——

  ——「詐騙專家們的面具舞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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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3-27 03:39 PM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3-27 03:40 PM 編輯

  ~後記~

  ——對作家而言,自己的每一部作品都是無比可愛、同時也可恨的存在——這是某位前輩說的,久住最近細細玩味這句話的機會似乎也增加了。若是不喜歡自己寫出來的東西,就不會寫作了,或者該說根本寫不出來。不過會這樣對寫出來的東西感到「可愛」與「可恨」交雜在一起的感情,也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說。真是扭曲。

  可是每個人一定都會有著這類愛恨交織的矛盾心情,那就像是昨天還準備拚命用謊言為劇情定妝的詐騙專家,今天卻追求起自我真實的模樣;但是如果那樣的三心二意,到最後有可能找出比現在更像樣的未來,也許就足夠了。雖然是在自我矛盾的最後,以自我完結的方式,完成自我改革的自我實現,但這樣一定就很不錯了。一定。

  這就是在這樣的緣由下完成卅完成過的「仿推理小說的法術師故事」——《魔學詭術士》第四集的《M》。

  在出版本作的過程中,也照舊得到了眾多相關人士的鼎力相助——接下來本來該在這裡寫致謝辭了,不過我要特別強調,這次給各位相關人士帶來的麻煩與辛勞,真的、真的不是鬧著玩的(隨著集數增加,比例也變大了……)責任編輯高林先生、插畫家甘老師、還有參與此書出版的各位,我要多謝再多謝、致上我最隆重的謝意。

  當然還有現在正拿著本書、親愛而明智的各位讀者,我要對您獻上永無止盡的感激之情。

  ——城翠節也將在下一個密室中迎向最後一天,本系列預計將會在那時候暫且作結。若是能夠得到您的相伴,是我的榮幸。

  二零零六年六月  久住四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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