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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rainynight 發表於 2009-3-21 10:13 PM

本帖最後由 inrainynight 於 2009-8-7 01:27 PM 編輯

【小說名稱】:天空之鍾響徹惑星6
                 《空鐘響惑星6》
【日文文庫】:電擊文庫
【小說作者】:渡<div></div>

inrainynight 發表於 2009-3-21 10:33 PM

【萊納斯迪的御柱信仰講座】

  萊納斯迪「接下來,今天要講的題目是——」

  麗莎琳娜「怎麼還有附黑板啊……?」

  萊納斯迪「沒有啦!其實我以前兼差做過家教。來,我們邊吃烤餅乾邊上課吧!」

  麗莎琳娜「哇!謝謝!啊,這種烤餅乾叫做克魯思坦對吧!」

  萊納斯迪「是啊!這是神域的特產,用大地盛產的小麥和果實為主原料所做的點心。我剛好賺了點外快,所以就狠下心來買了點高級貨。」

  麗莎琳娜「嗯,很好吃。等一下可以拿一點給菲立歐吃嗎?」

  萊納斯迪「這個嘛——先不說這個……麗莎琳娜大人,我想您身為來訪者,對於御柱的相關信仰、神話應該還不太瞭解吧?我今天就來為您說明一下。首先——御柱的信仰是以五個神殿及其周邊國家為中心,在不同的地方有時也跟其他宗教並存,不過御柱信仰自古以來就維持相當大的勢力。當然啦!對各國來說,也絕對不能無視於這股宗教力量。」

  麗莎琳娜「這個部分我知道了。在內亂時,菲立歐他們也很在意佛爾南神殿的動向。」

  萊納斯迪「因為這也會實際影響到軍隊的士氣,所以絕不能掉以輕心。麗莎琳娜大人,您在內亂時也曾自稱有『神明的保佑』,不但造成了敵營的混亂,也激勵了我方士兵的鬥志……」

  麗莎琳娜「……一想到這,我就覺得不好意思……」

  萊納斯迪「不!多虧有您,幫了我們大忙。(在許多層面上)」

  麗莎琳娜「咦?你剛才說什麼?」

  萊納斯迪「沒事、沒事!那麼我再回頭來說明御柱信仰——關於這御柱的傳說相當久遠,開始信仰的年代也是眾說紛紜。依據神話,人們是藉由御柱的力量才誕生於這個世界,而神為了祝福人們,還賜予了輝石——話雖如此,我想這是後人為了擴大信仰才加上的傳說。總之關於御柱本身,還有許多人們不明白的事。」

  麗莎琳娜「在我的世界裡有個名叫魔術師之軸的東西,也跟御柱很相像——但其真相也還是個謎。只是它並不生產輝石,柱子的周圍還曾發生很大的悲劇,被稱為魔術師災難……啊!糟了!」

  萊納斯迪「喔!是夏吉爾人要您不可以提那邊世界的事,對吧?請別在意。」

  麗莎琳娜「對不起——咦?黛梅爾跑過來了……」

  黛梅爾「——麗莎琳娜大人,請您看看這個!」

  麗莎琳娜「哇!是明信片嗎?怎麼看起來像明星照一樣……咦?這不是我跟菲立歐嗎!?」

  黛梅爾「是的,這是街上的攤販賣的。為了紀念內亂終結,市面上出現了許多描繪戰爭英雄的小複製畫。雖然還不確定是誰畫的,不過總覺得這畫給人的感覺有點眼熟……」

  萊納斯迪「…………(偷偷摸摸)」

  麗莎琳娜「呃……對了,剛剛萊納斯迪拿烤餅乾來給我,該不會——啊!怎麼不見了!?」

  黛梅爾「可以確定他已經開溜了——那個臭小子,我一定要逮到他教訓一頓,讓他用身體好好記得不准兼差這件事!」

  麗莎琳娜「……黛梅爾!?……啊!也跑掉了……(孤伶伶)」

【登場人物介紹】

  菲立歐·阿爾謝夫……………阿爾謝夫王國的四王子。

  烏路可·迪古雷………………威塔神殿司祭。

  麗莎琳娜·耶裡妮斯…………自神殿御柱現身的來訪者。

  西瓦娜…………………………神柱守護一族族人,擁有多重身份。

  ————————————————————————————————

  布拉多·阿爾謝夫……………阿爾謝夫王國的三王子。

  拉希安·羅姆…………………以風流倜儻聞名的外務卿。

  阿戈爾·卡洛司………………代理政務卿。

  克勞斯·桑克瑞得……………前軍務卿,現正受到閉門思過處分。

  貝爾納馮·李斯特霍克………軍閥中的下層貴族。

  ————————————————————————————————

  威士托·貝赫塔西翁…………王宮騎士團團長。

  萊納斯迪………………………守護菲立歐的騎士。

  黛梅爾…………………………守護菲立歐的女騎士。

  安朱·薛帕德…………………原本是獵人,也認識來訪者。

  ————————————————————————————————

  高·夏爾帕……………………夏吉爾人,性格溫厚篤實。

  艾略特·雷文…………………神官,負責照顧菲立歐。

  ————————————————————————————————

  卡西那多·庫格………………威塔神殿司教。

  貝裡耶·弗米利恩……………佛爾南神殿騎士團團長。

  裡卡德·巴傑斯………………貝裡耶的副官。

  蕾韋·古列斯奈夫……………前往佛爾南神殿增援的神殿騎士。

  西茲亞…………………………塔多姆的間諜。

  ————————————————————————————————

  依莉絲·耶裡妮斯……………追捕麗莎琳娜的來訪者。

  穆司卡…………………………輔佐依莉絲的禿頭高大男子。

  邦布金…………………………戴著南瓜頭的戰士。

  凡尼斯…………………………聰明的青年,也是依莉絲的護衛。

  卡多爾…………………………身形透明的來訪者。

  西亞……………………………來訪者之一,是名年幼的女童。

  ————————————————————————————————

  赫密特…………………………來自拉多羅亞的劍士。

  戈達·托雷思…………………住在神域之街的說書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inrainynight 發表於 2009-3-21 10:34 PM

【中場.劍士與學者】

  劍士赫密特深深地歎了口氣,環顧狹窄的室內。

  各式各樣堆積成山的書本、老舊的床、架子,以及練習揮劍用的木劍——

  他今天就要跟這個藏身之處告別了。

  這個房間的主人就站在赫密特面前。

  「——李布魯曼老師,多謝您這些日子以來的照顧。」

  赫密特對這個身兼屋主及恩師的人深深地行了一禮。

  李布魯曼邊以手指撫摸著鬍鬚,邊以沙啞的聲音說道:

  「嗯,你要保重身體。等你出人頭地後再還我房租吧!對了,你還沒準備好行李吧?告別的話等一會兒再說。」

  李布魯曼以輕鬆的口氣如此說道後,拿起了桌上的書。

  他不理會赫密特,自顧自地讀起書來。在這期間,赫密特開始打包行李。

  老教授李布魯曼曾經是赫密特的家庭教師,也是這個國家知名的考古學者,但他如今已從前線退下,過著隱居的生活。他個人雖繼續研究,但那並不是他的工作而比較像是興趣。

  這處集合住宅也是恩師李布魯曼所有,赫密特借住了其中一個房間至今。

  三個月前——

  赫密特身為國家元首的父親被某人暗殺了。

  身為三子的赫密特雖然一直在調查父親死亡的真相,但因他太過逼近過程中的機密,導致現在有人想要他的命。

  因此他暫且藏身在昔日恩師的身邊,但如今也不能再待下去了……

  於是,赫密特下定決心要亡命他國。

  追殺他的正是這「拉多羅亞」現行體制下的掌權者們。

  拉多羅亞其實是眾多小規模國家的集合體,政治主要由三院主導:分別是代表各國的官僚組成之國士院、從貴族階層選出代表組成的貴族院,以及由在各國選舉中當選的民間議員所組成之民選院——

  這三院聚集在中央首都拉波拉托利,決定這一大國家「拉多羅亞」的各項方針。

  赫密特父親曾擔任的拉多羅亞國家元首,正是負責統率這三個院。而這元首的人選,也是經過擁有選舉權的全體國民投票決定的。

  然而——就算身為這樣的民選元首,也不過只是傀儡。其背後還有隱身檯面下、卻能一手掌握國政的幕後人士們操縱大局。

  赫密特的父親因與他們所持的方針對立,於是被殺害了。

  『雖然我現在逃走——但絕不讓那些傢伙稱心如意。』

  赫密特把這個想法深藏心底,心有不甘地緊咬著嘴唇。

  其實赫密特的父親早與他斷絕了父子關係——儘管他出身於代代從政的名門世家,卻熱衷於劍術遠甚於政治,並考慮憑自己的才幹在軍中出仕。

  但是在赫密特家,劍術的話題卻是個禁忌……

  父親的弟弟——赫密特的叔叔也沉迷於劍術,結果在十六歲那年拋棄國家,跟他的老師一起到某處去了。赫密特不知道詳情,畢竟那是在他出生之前所發生的事。

  當年父親與叔叔似乎是一對感情非常要好的兄弟。

  當赫密特說想要在劍術上更精進時,也許父親就把弟弟跟赫密特的身影重疊在一起了,因而極力勸阻。赫密特與父親大吵一架,結果離家出走,並拜知名的劍士為師。

  然後過了幾年——

  經過公正選舉而成為這拉多羅亞國家元首的父親,就在三個月前被暗殺了。

  表面上他是病死的,但赫密特對其死亡抱持著疑問,獨自著手調查。

  雖然赫密特曾為了自己的將來而跟父親有過爭執,但他絕非討厭父親,反而還相當地尊敬他——父親面對這拉多羅亞內部的洶湧暗潮毫不退讓,這一點赫密特心裡也很清楚。

  拉多羅亞國內存在著一個幻想——

  「東方蠻族計劃侵略拉多羅亞,並屢次侵犯國境。」

  ——赫密特所學習到的也是如此。自他小時候起就從未懷疑過此事,長大成人後,更對自己必須舉劍保衛祖國一事深信不疑。

  直到如今,他才發現那是漫天大謊。

  侵犯國境的並不是東方國家,而是拉多羅亞這一邊。

  這個國家目前「只是」在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問題……

  也因此,執政堂設定了假想敵國,把問題集中於此用以欺騙國人,有人就是藉此來保護自己的權益。

  若是這幻想一旦崩潰,現在隱而未現的國內問題就會紛紛浮上檯面吧!

  政治家的腐敗。

  軍方非人道的實驗。

  在國境對其他民族所施加的暴行——

  赫密特的父親想要將這些行為判罪,卻壯志未酬身先死。

  現在這個國家正朝向戰爭發展。

  政治家們隱藏自己的罪惡並加以正當化,為了轉移國民的注意力而正欲掀起戰爭。也有人想趁著這混亂,獲得東方神殿所生產的「輝石」利益。

  以所謂「蠻族的威脅」、根本不存在的幻想做後盾——

  為了父親,赫密特也想要抵抗這股洪流,但是現在的自己什麼都做不到。

  而秘密警察來搜索這個家,也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了。

  雖然他並不想逃走,但要是不先離開這個國家,在他把父親死亡的真相和背景公諸於世之前,就會先丟掉性命了吧!

  即使留在國內,現在也什麼都不能做——

  所以赫密特才決定暫時出國。

  赫密特要逃離秘密警察的追蹤,用自己的眼睛去瞭解東方,並思考將來的事——他就是為此才亡命的。

  他也想視情況讓其他國家瞭解拉多羅亞的內情。

  這是對祖國的背叛嗎——?

  赫密特不這麼想。如果現在的拉多羅亞展開了狂亂暴行,那一定會變成散佈悲劇的禍源吧!這對其他國家的人民當然是個不幸,對拉多羅亞的人民也絕非幸福的事。

  赫密特一邊再次下定決心,一邊把自己愛用的刀插入腰間。他只帶了包含旅費在內的簡單必須行李,再度轉身面對李布魯曼。

  李布魯曼攤開正在看的書放在桌子上。夏天的風從窗口吹進來,翻捲著書頁,但他並沒有特別在意。

  「——你要走了嗎?」

  「是的。真的——勞您費心了。如果秘密警察來到這裡……」

  「你不必擔心。我背後還有許多學者夥伴,我自己也並沒有跟政府對立,他們想必不敢對我怎麼樣。」

  李布魯曼微笑著說道。他那梳理得很優雅的髮型加上整潔的服飾,看起來就像是個貴族。實際上,知名學者為了與貴族們往來,會在儀容上特別用心。

  相對的,赫密特儘管出身世家,卻完全裝扮成了一個貧窮的旅人。

  「這身打扮還真適合你呢——你叔叔離家出走時也是這副模樣喔!」

  李布魯曼開著玩笑。赫密特微笑道:

  「老師您很瞭解我叔叔嗎?」

  「雖然我比較年長,但我們是很好的朋友。其實——關於那個男人,我有事想拜託即將遠行的你。」

  李布魯曼伸手入懷。

  取出了兩封信——

  「一封是我以朋友身份寫給你叔叔的,另一封是——你已故的父親同樣寫給你叔叔的,他應該對自己可能被暗殺這件事也早有覺悟了吧!」

  赫密特從李布魯曼手中接過兩封信,皺起了眉頭。

  「這也可以說是遺書吧!這是你父親——在生前交給我的。他說若是有機會,希望我設法幫他轉交……但考慮到我們和他們國家書信往來並不方便,又不確定你叔叔還在不在那裡。既然你要出國,我想就把這兩封信交給你好了。也許這會給你帶來麻煩——」

  信並沒有封緘。

  赫密特以視線詢問,李布魯曼點了點頭,意思是你可以打開來看。

  信裡也附有寫了叔叔所在之處的紙條。

  「如果他在出仕後並沒有離開,就應該還會在那附近……」

  赫密特繼續閱讀。

  赫密特的叔叔、父親所疼愛的弟弟——這個男人現在似乎是在遙遠的東方。那裡將拉多羅亞所獎勵的煉金術視為異教邪術,是個落後的未開發地。

  遠親所經營的埃魯貿易公司應該也在那一帶做生意,但因在好幾代以前就已分家,所以現在幾乎沒有往來。

  赫密特不明白,為什麼叔叔會搬到那樣偏僻的地方去住。雖然紙條上明確寫有國名,但卻沒有明確的住處。

  「你讀過這兩封信就能瞭解,信中的內容並沒有重要到非送到他手上不可。不過——如果有機會就交給他吧!」

  李布魯曼溫和地說道。

  赫密特感到有點困惑。

  「老師,可是我既不知道叔叔的住處——」

  「我連他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他在二十多年前曾經寫信來,說已經出仕為官,但後來就沒有再來過信了——所以『如果有機會』再交給他就好了。他可能在劍術上更有精進,也說不定已經死了。只是——對我來說,除了你以外也不知該托誰轉交才好。所以你願意帶著它嗎?」

  赫密特考慮了一下,點點頭說:

  「我知道了。反正我這趟旅程也沒有什麼目的,而且幾年內都不打算回來。既然很清楚他在哪個國家,那就到時再找找看吧!」

  對接下來要出國的赫密特而言,這正好是個旅行目的。

  他也很想見一見在家族中被稱為異類的叔叔。他們同樣有志於劍道,又同樣離家出走,因而有著奇妙的親切感。

  去見一見這名叫「威士托·埃魯」的男人……

  手上只拿了隨身行李的赫密特,最後凝視著房間的牆壁——

  有幾樣東西是他留下來覺得很可惜的。

  這段時間他換過好幾個藏身之處,有些東西一直都沒有丟棄,但這次也只好放棄了。之後李布魯曼應該會幫他處理掉吧。

  其中一個讓他覺得留下來很可惜的,是掛在牆壁上的一幅畫——

  那是赫密特家自古就有的東西,似乎是一百多年前創立埃魯家的祖先在其晚年所描繪的。

  赫密特很喜歡那幅畫,自從小時候在倉庫裡發現後就要了來,一直很珍惜。

  「那麼我走了,老師您要保重——」

  「你也要小心,我不會勉強你一定要回來,但希望你過著幸福的人生——」

  聽了李布魯曼這番溫和的話後,赫密特就離開了房間。

  跟老教授一起目送他背影的那幅畫,畫中是一個留著長長黑髮的美麗少女。

  在臨海的窗邊,她幸福而溫柔地微笑著。

  她身上所穿的衣飾,是埃魯家的始祖埃爾西翁·埃魯所設計、當時在拉多羅亞很流行的禮服。現在看起來雖有點老式,但相當適合她,簡直是為了她而量身訂做的。

  畫框邊緣鑲有標示作品名的板子——

  上面寫著「麗莎琳娜的肖像」。

  只是不知畫像中的模特兒是誰。...<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inrainynight 發表於 2009-3-21 10:35 PM

【二十三.少女的追憶】

  「23」。

  她在出生時被賦予的名字,就是這個數字。

  她的成長歷程牽涉到一些複雜的狀況……

  同樣自遺傳基因誕生的實驗用人體共有三十人。

  而第二十三個就是她——麗莎琳娜。

  麗莎琳娜記得很清楚。

  那時的事、那時的自己,還有同一個房間裡有著相同臉孔的夥伴們——

  她把夥伴們都有著相同臉孔這件事當作理所當然,也不覺得沒有父母有什麼不可思議,甚至連外面另有一個世界都不知道。

  麗莎琳娜等人將成為實驗用的素材,所以是透過特殊培養方式誕生的。

  依照國際條約,製造人體是受到禁止的,但在軍隊的秘密主義下,根本就是乾脆地違反了此一條約。

  小時候,麗莎琳娜並不覺得周圍有跟自己一模一樣的夥伴有什麼不可思議,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在離開培養槽後的成長過程中,她們就像姐妹般相處融洽。

  然後——

  隨著和「昇華」有關的實驗,慢慢地就逐次減少了一人、兩人,人數也越來越少。

  所謂的昇華,是一種強制導出人體潛在能力的技術。提高反應速度,解除肌肉力量的限制,使其失去良知,以創造出依指示而行動的軍隊——就是這樣的技術。

  關於肉體方面的強化,在麗莎琳娜等人之前的世代就已經進行過相當的實驗,也早就有好幾項技術被付諸實際運用。

  剩下來的研究對象就是「腦」——腦的改造,正是關於昇華的研究目的。

  在數個研究所的相互競爭下,這項研究正在進展中。

  昇華實驗主要是給予腦部某些刺激,並控制它的活動。因此等到麗莎琳娜等人懂事、腦部成長到某種程度後,就開始進行實驗。

  麗莎琳娜等人被特殊機器控制了腦部,其中也有人接受外科手術打開頭蓋骨加以處置。

  因失敗而陷入腦死的夥伴,就會像狗或貓一樣陸續被處理掉。

  在這個過程中死去的總共有十個人——

  然而,這玩弄人命的實驗並未獲得正式的成果,就在某一天突兀地終止了。

  在麗莎琳娜等人八歲時,同國的其他研究所依循其他途徑在昇華研究上實驗成功。

  隸屬於軍方研究所的學者們咬牙切齒——他們違反了不可製造人體的原則,卻輸給採取正面攻勢的對手,這傷了他們的自尊心。主導另一研究所的是一名來歷不明的研究者,名叫拉米埃爾斯·卡契斯,而這名從其他國家亡命至本國的男人,也受到本土研究者的嫉妒。

  而知悉實驗真相的麗莎琳娜等人,其後就被決定加以「處分」。

  已經沒有繼續研究的意義了。雖說如此,也不能讓違反規則所創造出來的生命活著跑到外面去——在這樣的考量下,處分也許是理所當然的下場。

  剩下的其他夥伴們被集中在一個房間,陸續地被殺掉了。

  其中——

  只有麗莎琳娜一個人獲救。

  諷刺的是,正是未完成的「昇華」救了她一條命。

  研究者們所施加在麗莎琳娜身上的「昇華」,是徹底失敗的例子。她的昇華只有當她覺得害怕、或因疲勞而無法動彈之類的時候,才會順著生存本能下擅自發生,完全不接受長官的所有指示。這樣的結果雖然不實用,對麗莎琳娜而言卻是幸運的。

  在夥伴們陸續被殺的過程中——察覺自身危險而昇華的麗莎琳娜,幸運地獨自脫逃了出來。

  然後在短短的幾小時內,研究所就為軍方其他勢力所鎮壓了。

  這是非人道的研究內容外洩、軍方勉為其難進行自我肅清的結果。然而對被殺的夥伴來說,這救援卻來得太遲了。

  只有藏身其中的麗莎琳娜受到鎮壓部隊的保護,並移往另一研究所。

  在那裡,麗莎琳娜第一次有了父親。

  第一次見面時,他用了「拉米埃爾斯·卡契斯」這個假名。

  這個在另一研究所讓昇華研究成功的男人,收留了以「23」命名的她,並為她取了「麗莎琳娜」這個名字。

  他是個溫和的、某些方面有點迷糊、不怎麼幹練的中年男子。

  他的個性溫柔,總是帶著迷迷糊糊的微笑。

  儘管其他研究者都認同他的才幹,他卻並不因此特別驕傲。

  雖然他是接受過肉體強化技術的強者,卻完全讓人感受不到那份強大,而有種和緩的氣質。

  對麗莎琳娜來說,這是她第一次接觸到的大人類型,這是可以確定的。

  雖然剛開始麗莎琳娜也對他有所警戒,但在慢慢熟悉、被保護了半年以後,她開始坦率地稱呼他「爸爸」。

  拉米埃爾斯成為麗莎琳娜的義父,也把她當作是一個「人」來對待。這在以前的研究所是不可能發生的事,對麗莎琳娜來說也是一連串的不知所措與困惑。不過,那時的她的確每天都過得很快樂。

  麗莎琳娜就在他的保護下,度過了八年的歲月。

  然後現在,她身在另一個世界——

  *

  她緊緊地抱著毛毯。

  就像不讓手中的東西失去一樣——

  眼眶裡含著淚。

  「……為什麼現在還作這個夢……已經很久沒夢到了啊!」

  已經醒來的麗莎琳娜還沒睜開眼,只是緊抱著捲成一團的毛毯。

  義父失蹤,是在她來到這世界兩個月前的事——

  他失蹤的原因依舊不明,也沒有發現屍體。而因為他的經歷,也不能否定「自行失蹤的可能性」,他所屬的研究所為此起了不小的爭執。

  「魔術師之軸」周邊的研究者失蹤,過去也曾有過幾次案例。

  失蹤的原因有幾種說法——

  一是被敵國的間諜所誘拐。

  一是其本人叛逃他處。

  一是跟「軸」有關的某些事故。

  另一則是研究所或軍方內部的糾紛……

  在這種種說法中,義父曾說過一件奇怪的事——

  『在「那個」的另一邊,還有另一個世界——』

  麗莎琳娜不知道義父為什麼會下這種結論,他本人也沒有方法可以證明,似乎只是說出一個推論而已……

  不過,這推論好像是正確的。

  說不定義父跟現在的自己一樣,已經來到了這個世界——

  麗莎琳娜也希望真是如此。

  她弓著背,把臉埋進手裡抱著的毛毯,嘴唇突然接觸到了——柔軟的頭髮。

  (……咦?)

  ——以毛毯來說,抱起來是硬了點……麗莎琳娜戰戰兢兢地睜開了剛睡醒的眼睛。

  躍入眼簾的,是一頭紫色頭髮。

  一瞬間,她還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思考戛然中止。

  「……麗、麗莎琳娜……你醒啦?」

  ——菲立歐紅著臉,從麗莎琳娜的胸前雙峰間抬起臉來看著她。

  有點痛苦地、難為情地、一臉抱歉地——

  「——————!?」

  麗莎琳娜說不出話,連慘叫聲都發不出來。

  腦筋不停地運轉,她完全想不起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麗莎琳娜剛好抓住菲立歐的手臂,又緊緊地抱著他。雖然他一開始就想要反抗,但麗莎琳娜的力氣實在也不小。

  麗莎琳娜發現到她緊抱著的是什麼後,馬上鬆開了手。

  她半彈跳地躍起身子,兩手緊抱著自己的身體,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著菲立歐。

  她的胸口和身體,都還殘留著他溫暖的體溫。

  ——以前也發生過完全一樣的事。就在她來到這個世界,在西瓦娜的房間醒來時,菲立歐也在她眼前。

  那時他還是陌生人——現在卻不同了。

  在窗口所照進來的晨光下,麗莎琳娜確認自己和菲立歐的情況。

  兩個人一起坐在狹窄的床板上。

  兩個人都穿著衣服,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麗莎琳娜先對此鬆了口氣,然後再仔細一看,發現自己的肩膀和背部都薄薄地包了一層繃帶。

  已經不再出血了,傷口也開始癒合——但如果穿著衣服,是很難包上繃帶的。

  麗莎琳娜的臉上瞬間泛起紅潮。

  昨晚一直到追捕卡多爾、受到邦布金偷襲的事,她都還記得很清楚,但後來的記憶就是一片空白了。

  自己做了什麼、事情又變成怎樣——麗莎琳娜一點都不知道。雖然不知道,但她還是可以從狀況來推測。

  菲立歐總算下床站起身,不自然地轉開視線:

  「對、對不起——雖然我道歉也很奇怪……我本來想在你睡著以後離開的,不過好像自己不小心先睡著了——」

  菲立歐的聲音啞啞的,似乎也才剛睡醒,也許是因為手臂被麗莎琳娜用力抓住而痛醒的。

  麗莎琳娜想問繃帶的事,又閉上了嘴。

  要是她問了,氣氛一定會更尷尬。重點是她不希望讓菲立歐更有罪惡感,何況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錯。

  「……對不起!呃,我——!」

  麗莎琳娜深深地低下頭去。

  她覺得好丟臉、好抱歉,恨不得現在就從這裡飛奔出去。

  菲立歐慌張地抓住麗莎琳娜的肩膀。

  他這一抓,麗莎琳娜立刻嚇了一跳,身子一震。她並不是討厭被他碰觸,只是她現在無論如何都會意識到他的存在。

  「你冷靜聽我說。不需要道歉,因為你自己似乎也是無能為力……還有,我也因為你而得救。雖然讓邦布金和卡多爾跑了,但我跟萊納斯迪也托你的福,才得以平安無事。」

  ——應該是相反才對。被邦布金等人襲擊的是麗莎琳娜。

  麗莎琳娜立刻察覺,恐怕自己才是托菲立歐和萊納斯迪的福而得救的。

  在被邦布金襲擊時所受的傷,還有一點疼痛。

  菲立歐不安地看著她身上略為滲血的繃帶。

  「你的傷勢怎麼樣?」

  「我的傷——不要緊,因為我的身體比較特殊……傷口也開始癒合了。」

  其實真的不需要包裹繃帶的。

  菲立歐為她擔心,她真的很高興——不過,一想到他可能看過自己的身體,她就不敢再正眼看著他。

  菲立歐可能也發現這一點,略微紅著臉,慌忙補了一句:

  「我先跟你說……我絕對沒做什麼不該做的事,你可以放心。」

  這話裡聽不出其他涵義。

  麗莎琳娜突然覺得胸口悶悶的。

  不用菲立歐說,她也知道他沒有對自己做什麼。她很清楚,以他的個性是不會對失去意識的人亂來的。

  她瞭解——

  麗莎琳娜喃喃地低語道:

  「——我果然不行嗎……」

  「咦?」

  就在麗莎琳娜差點脫口說出時,菲立歐詫異地出聲反問,她慌張地擠出微笑說:

  「對、對不起,我什麼都沒說。對了,菲立歐,我昨天——見到烏路可大人了。」

  麗莎琳娜一邊回想起昨夜的記憶,一邊如此說道。

  菲立歐臉色一變,那認真到有點恐怖的眼神,正充分地說明了烏路可對他而言是多麼重要的存在。

  相對的,麗莎琳娜也將自己的心意隱藏起來。

  「雖然我們沒有談很久,但烏路可大人確實是忘掉了菲立歐你和我的事……只是,她見到我時,卻叫我『依莉絲』。」

  這雖是早就預料到的,但還是證明了來訪者確實涉入此事。

  菲立歐也點了點頭:

  「依莉絲嗎——果然是他們做的好事?雖然被邦布金他們逃掉了,但相信來訪者們應該還在神殿裡。」

  麗莎琳娜點點頭,又質疑起菲立歐的話:

  「呃——你說被邦布金等人逃掉,難不成菲立歐你——這麼問有些失禮,你該不會跟邦布金交過手了吧?」

  菲立歐的表情變得有些嚴肅:

  「怎麼說呢……說不定實際上只能算是被他玩弄了。不過,我用刀刺中那傢伙的頭部,他說了句什麼『夜視構造』的之後,就撤退了……」

  麗莎琳娜瞠目結舌。邦布金並不單純是因為個人愛好才戴著那顆南瓜頭的,南瓜頭內部裝有各種機械,邦布金就是運用從那所得的各種情報而戰鬥的。那對他來說是很重要的工具,怎麼可能會任其輕易被人刺中?

  (……菲立歐他……)

  如今她感到更強烈的矛盾感。內亂時菲立歐的劍術她也看在眼裡,其高超程度雖然跟周圍相比甚為突出,但居然強到能讓那個邦布金負傷,還是令人一時難以相信。

  與麗莎琳娜原來世界中的一般人相比,這個世界的人確實比較強。因為在文明社會中人們大多窩在辦公桌旁工作,跟活動身體、與自然共生的人們是不能此的。

  然而就算沒有這種差異,菲立歐的強還是很不自然。

  何況他也不可能接受過麗莎琳娜等人那個世界的肉體強化技術——

  麗莎琳娜凝視著這有著一頭紫發、待人親切的少年。

  ……她總覺得有點奇怪。

  那種矛盾感並不只限於菲立歐的存在。

  麗莎琳娜在來到這個世界以後,就一直感受到奇妙的似曾相識感——

  『那邊的世界跟這邊的世界,為什麼一半像,一半又不像呢——?』

  自己似乎漏掉了什麼重要的事——這種感覺一直揮之不去。

  她甚至想過菲立歐說不定是肉體經過強化的來訪者子孫。不過,那種技術在麗莎琳娜等人的世界實驗成功,也還是不久以前的事……而且來訪者混入王族之中畢竟也是不可能的事。

  到底——

  「來訪者」是什麼呢?

  就連被如此稱呼的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會來到這個世界,更不能保證這個世界的所有「來訪者」都來自麗莎琳娜等人原本所在的世界。就像常被人提起的平行世界,也許不只存在一個而已,這種可能性是不可忽略的。

  那邊世界的魔術師之軸與這邊的御柱密切相關,這是錯不了的,但兩者的關連性依然不明。

  有人提出種種假設,但還是找不到真相。

  菲立歐驚訝地看著突然陷入沉思的麗莎琳娜問道:

  「麗莎琳娜,你怎麼了?」

  麗莎琳娜只是搪塞帶過: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今後該怎麼辦——以我的立場而言,我希望菲立歐和烏路可大人能見面好好談一談。昨天雖然被依莉絲等人發現,但他們應該不可能一直都在監視烏路可大人……」

  「說到這個——」

  菲立歐壓低了聲音:

  「麗莎琳娜,其實在你失去意識的期間,神殿方面有了動靜。神殿騎士們展開行動,監禁了高階神官們,神師雷米吉烏斯好像也被逮捕了。」

  麗莎琳娜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她也早就意識到神殿騎士們可能會有所行動。但若是神宮們真的被捕,表示事態比想像中惡化得更快。

  菲立歐的口氣也很嚴肅:

  「我接下來還要調查實際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不過照萊納斯迪的話聽來,很可能是神官們違抗了卡西那多司教的方針……也就是說,他們似乎是想站在阿爾謝夫這一邊,卻被威塔神殿冠上了反叛罪。」

  麗莎琳娜說道:

  「怎麼會這樣……可是佛爾南神殿不是獨立的神殿嗎?」

  「威塔神殿方面並不這麼想,他們頂多把佛爾南當作是威塔的派駐機構。我現在馬上就要去詢問卡西那多司教的真正想法,然後再訂定對策。烏路可的事就暫時再觀察一下,現在應該不至於有人危害她的安全。」

  菲立歐如此說著,看起來有點寂寞。

  麗莎琳娜明白了。

  菲立歐喜歡烏路可,恐怕只是他自己還沒有發現吧!不過在來佛爾南之前,當菲立歐聽到烏路可下落不明時,他的反應就足以證明他的真正心意。

  現在的麗莎琳娜已下定決心要「保護菲立歐」,並不僅是保護他的身體,而是想要保護對他面言重要的一切,其中當然也包括了烏路可。

  ——自己只要這樣就夠了。

  麗莎琳娜把自己的心意拋開,反正她只是多餘的人。對菲立歐的厚待,她若是能多少有所回報就夠了——這也算是對自己帶來依莉絲等人的贖罪吧!

  麗莎琳娜微笑了,但連自己也發現笑得有點僵硬。

  「那麼,菲立歐,我就在此等你。你跟卡西那多司教——」

  「不,我希望你跟我一起去。」

  菲立歐語調不變地說道。

  聽到這提議,麗莎琳娜也感到很意外:

  「咦?可是我只不過是個隨從……而且卡西那多司教見過依莉絲,這樣一來不會讓事情變得很複雜嗎?」

  「對方一定也對我跟你的關係一清二楚。再加上昨夜的事,現在怎麼掩飾都沒有用的。」

  菲立歐的口氣相當真摯。

  「跟卡西那多司教聯手的來訪者們就潛伏在這裡。如果身為王族的我一直和你在一起,至少卡西那多司教那邊也會難以出手吧!我認為讓他們知道你跟我在一起,應該會比較有所顧忌。所以請你跟我一起去吧!」

  菲立歐是在為她著想——麗莎琳娜一想到此,心情又雀躍了起來。

  她剛剛才拋開的感情,現在又頑強地佔據了腦海。麗莎琳娜拚命地想要克制,搖了搖頭:

  「卡西那多司教也許會如此,可是依莉絲他們是不會受到這影響的。要是我跟你一起去,一定也會把你捲進去的。所以我還是暫時離開——」

  「不行。」

  菲立歐毅然地如此說道。看到他眼裡的強烈光芒,麗莎琳娜身子不由僵硬了一下。

  「麗莎琳娜,求求你,不要獨自背負來訪者的事。」

  他的口氣比往常更重了一些。

  麗莎琳娜不禁嚇了一跳。

  「麗莎琳娜,我知道你對他們有特殊的感情,也許你到現在還是覺得我父王和皇兄被殺都是你害的。不過,請你別再這麼想了。不要獨自作戰,因為你的背後還有我!」

  菲立歐真摯的話,緊緊糾住了麗莎琳娜的心。

  突然間,她什麼都說不出口。就算她發得出聲音,也想不出該說些什麼。

  從菲立歐的態度看來,他的話裡所蘊藏的完全是接近友情的成分。但是就算她的理智明白,剛才那番話還是震撼了她的心。

  麗莎琳娜無法自菲立歐的臉移開目光。她知道他正在等待自己的回答,但她的思考就是沒有辦法好好運作。

  她甚至覺得,再這樣下去自己就要昇華了,就在此時——

  敲門聲像是算準時機般響起。

  這時,麗莎琳娜才想起要呼吸這件事。

  「菲立歐大人,麗莎琳娜大人,你們已經醒了嗎?」

  這是青年騎士萊納斯迪的聲音。

  菲立歐立刻站起身來打開房門。只見萊納斯迪一派悠閒,輕輕地點頭致意。對面的小房間裡還有其他幾個騎士在待命,他們應該是擔心發生緊急狀況而徹夜守著吧?好幾個人一大早就呵欠連連。

  「是啊,我剛剛才起床,現在正要去換衣服呢!」

  菲立歐如此回答。在他走出房門前,又回頭對麗莎琳娜說:

  「麗莎琳娜,你也換衣服吧!只能準備神官的服裝給你換……我想你穿上後行動可能會有點不方便,但既然要去見卡西那多司教,我想應該正好用來代替禮服。」

  麗莎琳娜身上的衣服經過跟邦布金和卡多爾的戰鬥,有好幾處都裂開了。

  這不是她第一次穿神官服裝了。在她離開神殿前,一直都是穿著這類衣服。

  「好、好的。我馬上就——」

  她以突然回過神來似的聲音勉強回答,就被一個人留在寢室裡。

  經過幾次深呼吸後,她終於將替換的衣服拿在手上。

  『因為你的背後有我!』

  ——菲立歐的這番話,在她腦海裡重複了好幾次。

  隔壁房間隱約傳來菲立歐和騎士們的對話。

  似乎是某個騎士開了菲立歐的玩笑:

  「……菲立歐大人在那樣的狀態下還能安穩地睡著,真了不起呢!」

  「別笑我了。我本來是想等麗莎琳娜睡著後就出來的。不過因為很暖和,所以不小心也跟著睡著了——」

  菲立歐的話讓麗莎琳娜想起今天早上的溫熱懷抱,雙頰都被染紅了。

  她緊緊地用雙手抱住了替換用的衣服。

  從剛才開始,她的心臟就跳得好快。

  她突然想起昨天白天安朱所說的話:

  『你喜歡菲立歐王子吧?』

  要是麗莎琳娜能夠坦白承認,說不定會比較輕鬆一點。但是站在她的立場,這並不是件被允許的事。

  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好想哭。

  *

  在廣大的佛爾南神殿一隅,來訪者一行人找到了合適的安身之所。

  神殿的神官們當然不知道這件事。他們——穆司卡等人混在來自吉拉哈的神殿騎士增援軍之中,正悄悄地留在此處。

  他們只預計短期滯留於此,等到被鎮壓的佛爾南神殿情勢穩定下來,應該就會隨著卡西那多一起移往威塔神殿了吧!

  (昨晚還真是糟糕哪——)

  穆司卡一邊自窗邊仰望著早晨的藍天,一邊在內心低語道。

  他把手放在禿頭上,皺著比實際年齡更顯蒼老的臉孔,連自己都覺得自己的表情看起來一定很像歷盡滄桑的人。

  昨夜——

  年幼的西亞從房裡失蹤之後,穆司卡等人就立刻分頭尋找她的行蹤。

  所幸卡多爾立刻就發現了她——西亞迷路誤闖了烏路可的房間,並受到她的保護。

  身為長官的依莉絲本來主張直接衝進房裡去把西亞帶回來——但在穆司卡的勸阻下,總算沒這麼做。

  他用兩個理由來說服她——

  第一是夜已深,而烏路可的身份高貴,貿然闖進她房裡是不太妥當的。

  再者,如果西亞跟烏路可親近,這對他們今後的立場也是有利的——

  依莉絲雖然無法理解,但還是勉強收斂起怒氣。

  雖然他總算以這兩種理由阻止了依莉絲,但真正的理由其實微不足道。

  穆司卡只是單純地為西亞感到悲哀。

  在自己一行人中,沒有可以讓她撒嬌的對象。依莉絲個性太剛烈,而穆司卡自己又不太會照顧小孩,其他夥伴的問題則比他們更嚴重。

  如果烏路可可以好好疼愛西亞,對西亞而言應該也不是件壞事吧!

  穆司卡如此想著。

  「教授,你醒了嗎?」

  似乎剛睡醒的依莉絲自隔壁寢室出現了,短髮睡得東翹西翹,比平常看起來更像個小孩。

  穆司卡背靠著窗框,轉向她說:

  「是啊!我才剛醒。你睡得好嗎?」

  「我最討厭早上了……啊——啊……」

  依莉絲一邊揉著惺忪的睡眼,一邊大大地伸了個懶腰。

  她昨夜受到卡西那多的責罵,說她讓邦布金和卡多爾去襲擊麗莎琳娜和菲立歐,實在是太過輕率了。

  穆司卡雖然也同情卡西那多,但依莉絲也為此事感受到壓力。她只是一味地因為「憎恨麗莎琳娜」而行動,政治策略這類的事對她而言只是麻煩。然而即使如此,考慮到他們今後在這個世界的立場,也不能把卡西那多的話當作耳邊風。

  但是當前——穆司卡感興趣的不是政治策略、也不在麗莎琳娜,而是在其他部分。

  他斜眼看著身為長官的美貌少女,心裡想著:

  自己所推測關於這個世界的事,應該如何對她和其他人開口呢?

  由於昨晚發生了西亞的事,所以穆司卡什麼也沒有對依莉絲等人說,但他對於自己等人目前所面臨的狀況,推出了某種結論——

  那是這幾天來他在這個世界的圖書館裡瀏覽過去的紀錄,並佐以神殿騎士和卡西那多等人的說法所證實的某種推論。

  「我說依莉絲……」

  依莉絲拿著梳子,也不照鏡子就直接梳起頭發來。

  「什麼啊?如果是西亞的事就別再說了,那孩子就交給教授你全權處理吧!」

  「這個我很感謝,不過我有別的事要說,是關於這個世界的事,雖然還只是推論——」

  依莉絲的反應是震了一下,也清醒了不少。

  「……要集合大家嗎?」

  「我以後再跟他們說也可以。關於該怎麼告訴他們,我也想先聽聽你的意見。」

  這出於穆司卡式的體貼,也是顧慮到長官的面子。

  依莉絲點點頭說:

  「那我就先聽聽看。是什麼樣的事?」

  「嗯——這是有關『時間差』的事。」

  穆司卡一開始只點出了重點。

  一如預料,依莉絲覺得可疑地皺起了眉頭。

  「依莉絲,你回想一下我們剛到這個世界來時的事。那時我們處於昇華狀態下,沒辦法完全發揮判斷力……但是我們追著麗莎琳娜來到這裡,殺了許多沒有識別證的人,並為了與應該在周邊的部隊會合而撤退——是這樣吧?」

  依莉絲點點頭:

  「是啊!我們所接下的任務,就是殺掉背叛者麗莎琳娜和保全研究資料……雖然我們還來不及保存,資料就被麗莎琳娜毀掉了……」

  「嗯。執行那個任務時,我們昇華的持續時間設定為兩個小時;追到麗莎琳娜時,才剛過一個小時。也就是說,我們來到這個世界的時間應該只比麗莎琳娜『晚了不到一個小時』。而實際上脫離昇華狀態,也是在那之後約一個小時的事,所以應該可以設想為我們在五分鐘以內就跟在她身後了。沒錯吧?」

  「是啊……那又怎樣?」

  穆司卡深深地吸了口氣。

  ——雖然很簡單,卻是他們至今一直都忽略的事。

  穆司卡等人剛到這世界沒多久,沒跟任何人交談就離開了這座神殿,然後在幾天後遇見了一位名叫安朱的獵人少年,在他家過了幾天……在這段期間,他們一直自以為是地認定麗莎琳娜來到這世界只不過是「比自己再早一點」時的事。

  他們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不需要再確認。但是穆司卡直到從圖書館找到的資料,才發現這個錯誤。

  穆司卡慢慢地解釋道:

  「昨天——我向卡西那多司教確認過了。麗莎琳娜來到這個世界的時間,好像比我們足足『早了五天』。」

  依莉絲不禁皺起眉頭:

  「五天……?教授,你是說——」

  穆司卡點了點頭。

  身為科學家,通常不好意思將未經證實的理論告訴其他人,但是,應該把這件事當作一件事實來看待。

  「我所想得到的有幾種可能性——首先可以確定的是,我們比麗莎琳娜晚了『五分鐘』左右衝入柱子。而這五分鐘的差距,在這個世界變成了五天——這樣想應該是妥當的吧!」

  「教授,等一下啊!這哪裡妥當啊……」

  依莉絲提高了聲音:

  「五分鐘的差距變成了五天?這是什麼情形啊?是浦島效應、相對論?還是什麼類似的另類幻想嗎?」

  「詳情我也不清楚,也許在那御柱中,時間的流動是錯亂的。不過麗莎琳娜的確先來到這個世界,而且距我們來到時整整早了五天,這是不爭的事實。而我們自己的時間在那個時間點幾乎完全沒有前進。這是當然的,要是昇華狀態持續個五天,那我們的頭腦早就因為後遺症而燒壞了吧?這時間的不自然流動讓我很擔心。那魔術師之軸——也就是在這邊所謂的御柱之中,一定隱藏了導致這種結果的關鍵。還有另一件事讓我很在意,雖然不知道兩件事是否有所關連……」

  穆司卡把在圖書館取得的便條紙拿到依莉絲面前。

  依莉絲接過來,凝視了一會兒問道:

  「——這是什麼?白猿、大烏鴉跟牛——啊!是『災難』前在第三研究所培育的實驗體?」

  依莉絲的感想,跟穆司卡第一次見到這幅畫時相同。

  存在於穆司卡所在世界的第三研究所,原本是為了解決糧食問題而計劃性的研究培育大型生物。在對牛、雞和豬等品種方面成功以後——又繼續研發生物兵器領域,經過一番的迂迴曲折,最後成功地生產出聰明的巨大烏鴉和巨大猿猴。

  「那個研究所也真是的,只要乖乖研究糧食問題就好,研究者們偏偏為了爭取預算而勉強提出那個研究主題——結果一遇上災難就毀了,後來也沒再重建了吧?」

  穆司卡嚴肅地點點頭,他無法像她那樣天真地談論這件事。在五年前的「災難」中,穆司卡也失去了好朋友。

  「這張圖畫得很好呀!原來教授你很有繪畫天分嘛!」

  「我沒有繪畫天分那種優雅的才能,不過是隨意加以描摹罷了。那是這個世界的生物圖鑒上記載的巨大生物,好像叫做猩猩和玄鳥。」

  穆司卡如此說過後,觀察依莉絲的反應。

  少女皺起眉頭,輕聲說:

  「嗯——意思是說這在這個世界很普遍囉?」

  「似乎是如此。我在想——這些動物的祖先,是不是第三研究所曾擁有的那些品種。也就是說——從好幾千年前就存在這世界的猩猩和玄鳥,可能正是我們的研究成果——」

  「咦?你說什……」

  依莉絲話說到一半,又突然閉上了嘴。

  轉眼間,她的表情變得僵硬。

  ——她也發現到了。

  在麗莎琳娜跑進軸裡以後,自己和同伴們「過了幾分鐘」也追到了。

  而這期間產生了約五天的時間差。

  穆司卡所指出的事實,導出了這種可能性。

  在此姑且不管科學,也可以推出一個結論——

  在這個世界語言能夠相通的理由。

  這個世界的文化總有哪裡讓人覺得懷念的理由。

  這個世界的人類與自己十分相像的理由——

  如果短短五分鐘的差距變成了五天——那一年的時間究竟等於這裡的多少年呢?

  「……『五年前』的『魔術師災難』,你還記得嗎?」

  穆司卡不太愉快地說出這個字眼,依莉絲抬頭看他,眼神顫抖著。

  「在那個不可思議的事故中死亡——正確地說,應該是以軸為中心的整個都市都下落不明,失蹤人數約多達百萬人,其中包含政府所主導的數十個研究所和其職員、家人——我們的結論是他們因為某種事故而死亡。但是,他們說不定——」

  依莉絲繃緊了臉:

  「教授,別說了……再怎麼說……那種事都是不可能的。」

  她那否定的聲音微微顫抖著。

  穆司卡把視線轉向窗外澄澈的藍天。

  他認為這裡跟他曾經所在的地方屬於不同的星球。非但如此——連是不是在空間上有相連接之處都無法保證。

  「確實,以我們的常識來思考也許是不可能的。但是這裡與我們所在的宇宙並非三次元連接的場所——而完全是不同的空間。就算兩個世界的時間流速不同,我也不會感到驚訝。或許有在那御柱中的時間混亂——但關於這時間的流逝,還有必要好好確認。我在街上的圖書館裡怎麼找都找不到『過去來訪者』的姓名——這雖然是極機密的情報,但神殿的史書編纂室好像留有這份記錄。我打算拜託卡西那多司教,請他這幾天讓我進去看看。不管是夏吉爾人民也好,其他神殿的御柱也罷,關於這世界的謎團雖然很多——但說不定可以藉此解開其中一個謎團。」

  雖然沒有表現出來,但穆司卡對於自己的推論確實感到相當興奮。

  儘管依莉絲還是強裝平靜,但她也確實對穆司卡的推論感到驚訝。

  沒錯——得知「原本不知道」之事,這種行為往往伴隨著純粹的快感。

  人就是這樣進步的。

  分析人體的血液、肌肉和骨骼並進一步瞭解內臟、遺傳基因的詳細構造,直到可能插手加以改變。

  瞭解地層、瞭解深海、瞭解月球表面進而瞭解宇宙。在這過程中,人們獲得許多副產物。

  人類陸續地解析自己身邊的謎團,就像是被給予玩具的小孩般,一邊重複玩弄、破壞與創造的過程,一邊逐漸有所進步。

  ——穆司卡突然回過神來。

  『那種進步的結果……就是我們的世界嗎?』

  某種黑暗之物掠過他的心靈深處。

  穆司卡還來不及注意到這個東西的真面目,就有人敲了房間的門——

  「小姐,烏路可大人來了,西亞也跟她在一起。」

  以事不關己的聲音如此說著的,正是他們的夥伴凡尼斯。這位銀髮的俊美青年輕輕地打開了門,背後跟著出現了烏路可的身影。

  現在的烏路可應該處於喪失記憶的狀態,但她的態度卻從容不迫到不可思議的程度。

  「早安,依莉絲以及各位。其實我想跟你們談一下——」

  西亞緊緊抓著烏路可的腿——她的頭髮原本是金色,但為了喬裝而染成了黑色。可能是因為這樣,讓她看起來好像正隱藏在烏路可的影子裡。

  依莉絲瞪了西亞一眼,穆司卡慌忙介入她們兩人之間,開口道:

  「西亞,你跑到哪裡去了?我們昨夜都在找你呢!」

  穆司卡假裝不知道她在烏路可那裡,裝腔作勢地粗聲罵道。要是他不先發制人,依莉絲一定會有話說的。正因為穆司卡知道她的伶牙俐嘴,所以才不想讓心生畏懼的西亞直接面對她。

  烏路可露出很抱歉的微笑:

  「穆司卡大人,真對不起。如果我早點通知你們就好了,可是時間也晚了,我又不知道你們在哪裡……西亞昨夜迷了路,碰巧來到我的房間,所以我就讓她留宿了一晚。」

  烏路可以纖細的手指撫摸著位於較低位置的西亞頭部。

  西亞一直低著頭,也知道接下來會挨罵。

  穆司卡以眼神向烏路可示意:

  「她竟然跑到烏路可大人的房裡……?烏路可大人,真是抱歉。我們西亞還真是失禮了。」

  「不,沒有什麼好失禮的。我也很開心呢!因為我從以前就很想要有一個妹妹了!西亞,對不對?」

  烏路可握住西亞的手,那親熱的樣子簡直就像真正的姐妹一樣。

  穆司卡察覺身後依莉絲的怒氣正在膨脹,先慌張地叫道:

  「西亞,你今後不可以一聲不吭就跑出去了!這次還好有烏路可大人幫忙,但這裡可不是我們們可以隨便亂跑的地方,你要有點常識。」

  西亞嚇了一跳,肩膀顫抖著。

  穆司卡開口罵西亞,是很少有的事。平常都是依莉絲責罵西亞,而穆司卡則扮演著勸阻的角色。但這次不一樣,若是讓依莉絲責備西亞,她很可能會在烏路可面前說出不該說的話來。

  烏路可把雙手手指交握在胸前,以溫柔的眼神望向穆司卡說:

  「穆司卡大人,請不要這樣罵她。其實西亞也想要快點回來的,但這個神殿正如您所知,構造非常複雜……來,西亞,你也道個歉吧!大家都在為你擔心呢!」

  烏路可蹲下身子,輕輕地推著西亞的肩膀。

  沉默不語的西亞這時才以細微的聲音說:

  「呃、呃——對、對不起……我擅自跑出去……」

  她終於以發抖的聲音說出了這幾個字。

  依莉絲哼了一聲:

  「算了啦!我已經不生氣了。」

  依莉絲這句話聽在穆司卡耳裡很明顯是謊言。不過在目前狀況下這樣也好,畢竟在烏路可面前,可不能讓她當著小孩的面說出否定人權的話來。

  烏路可微笑著,毫不遲疑地走到依莉絲面前。

  依莉絲看著她,不知道她要做什麼。烏路可緊握住她的手說:

  「太好了!我就知道依莉絲你一定會原諒她的,因為你是個非常溫柔的人啊!西亞,你看,跟我之前說的一樣吧?依莉絲之所以對你很嚴格,都是為了你好。」

  那聲音聽起來相當開朗,說純真是很純真,甚至還有點狀況外。

  儘管依莉絲表情僵硬,但烏路可還是笑容滿面。

  穆司卡不禁苦笑起來,烏路可跟依莉絲這兩個人的個性看來的確相當不合啊!

  烏路可表示親愛地擁抱了依莉絲後,又對著她笑說:

  「真是太好了!對了,依莉絲,不是我在向你撒嬌……其實我真誠地想拜託你一件事。」

  「有事拜託我?什麼事?」

  依莉絲也沒有辦法殘忍地對待烏路可。她是神姬之妹,今後還要靠她庇護來訪者一行人。

  烏路可不知有無此自覺,僅是天真地微笑著,說出了她「想拜託的事」:

  「我希望你暫時把西亞交給我照顧。」

  聽到這個要求,穆司卡、依莉絲和凡尼斯都露出一臉困惑的表情。

  只有烏路可發出銀鈐般的笑聲說道:

  「其實我身體不太舒服,所以決定在神殿多留一段時間——這段期間你們好像很忙,所以我在想,如果有西亞陪我說說話就好了。」

  西亞好像也是第一次聽到她這麼說,茫然地抬頭仰望她。

  「這、這——這個嘛……」

  依莉絲不知該怎麼判斷,把視線轉向穆司卡。

  穆司卡在一瞬間考慮著。

  這雖然是出乎意外的要求,但看起來並不像是另有隱情,也不像會有問題,而且可望加強自己和夥伴與烏路可的連繫。

  「依莉絲,可以吧?西亞有玩伴也是件好事吧?」

  如此說著的烏路可顯得相當開心。

  「呃……呃,可是——」

  西亞窺伺著依莉絲的表情。

  其實她也想跟烏路可在一起吧?她的手也還緊抓著烏路可的衣擺不放。

  穆司卡對依莉絲使了個眼色,點了點頭:

  「……依莉絲,雖然很不好意思,但我們還是接受烏路可大人的盛情吧!我們的確暫時無法照顧到西亞,何況這對西亞來說也不是件壞事啊!」

  「也好……既然教授你都這麼說了。」

  依莉絲也點點頭。

  穆司卡等人心裡還有別的盤算。

  如果西亞能二十四小時待在烏路可的身邊,他們監視起來也會比較輕鬆。

  西亞想見麗莎琳娜,這是再明白也不過的。昨夜她趁大家不注意時逃走,但今後可不能再發生相同的事;同時,麗莎琳娜也很有可能會再來找烏路可。

  但如果要一邊監視西亞,一邊還要盯著烏路可,那光憑穆司卡等人確實人手不夠。

  若這兩個人能待在一起,不但可以輕鬆地加以監視,不管任何一人接觸到麗莎琳娜,也比較容易應對吧!

  依莉絲露出虛偽的笑容:

  「我知道了,烏路可。西亞你也要乖乖聽話,別給人家添麻煩喔!」

  「可、可以嗎……?」

  西亞戰戰兢兢地問道。

  穆司卡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頭:

  「西亞,你別這麼害怕,依莉絲她已經不生氣了喔!」

  這並不是說謊……依莉絲一直到剛剛都還在為西亞擅自出走而生氣,不過,如果西亞能討烏路可歡心,那就又另當別論了。

  『這緣分說不定比起依莉絲和烏路可之間虛假的友情,還更值得信賴——』

  穆司卡不禁如此想。

  說得極端一點,自己和依莉絲等人就算獨自一人也能生存下去。但是西亞還小,一定要有人在身邊照顧,穆司卡一直很擔心萬一自己和其他人發生什麼意外,西亞將會如何。

  在穆司卡眼中,喪失記憶的烏路可不知為何看起來相當值得信賴。

  烏路可開心地交握雙手叫道:

  「太好了!那我們就先失禮了。吃過早餐後,我再來拿西亞的日用品。」

  烏路可如此說完,就牽起了西亞的手要離開房間。

  依莉絲在她背後問道:

  「等一下,烏路可,你剛才說身體不舒服,不要緊吧?你看起來也不像是感冒……」

  「請不必擔心。只不過是女孩子『每個月的例行公事』。」

  烏路可若無其事地在穆司卡等人面前如此說道。

  依莉絲和穆司卡訝異地直眨眼,目送著這年輕司祭婀娜的背影。

  她的態度太過自然,讓穆司卡等人因而更能感受到她柔韌的強度。

  烏路可雖然喪失了記憶,本質卻似乎並未改變。

  *

  來自間諜「無名氏」的最新情報陸續傳到司教卡西那多·庫格手上。

  關於阿爾謝夫的動向、佛爾南神殿轄下各教會的動向,以及吉拉哈本國的政局——

  卡西那多一邊看著桌上攤開的書簡,一邊一件件地批閱。

  雖然只有阿爾謝夫的動向需要緊急警戒,但本國的政局也相當微妙。卡西那多自己雖加入了父親休坦貝克大司教所管理的派系,但站在反對立場的反戰派似乎看準了他不在的時機,打算揭發信教監察院幹過哪些見不得人的事。

  目前擔任輔佐職的畢蘭卻·卡拉姆納夫斯司教雖正對此有所防範,但他年紀已相當大了,也不能太過加重他的負擔。

  (我也想早點回去,不過……)

  卡西那多在心中喃喃自語。

  如果佛爾南的神官們靜靜離開或是乖乖順從他,那麼他現在應該正準備返回本國。

  但現實是佛爾南的神官們出乎意料地頑強,而且意志甚堅。卡西那多本來看不起他們,只把他們看作是長久生活在鄉下的一群老人;但相較於利益或現實的考量,他們卻更順從感情和理想行動,對卡西那多來說是相當難以駕馭的。特別是在聽了梅雅的一席話後,他們的意志更形堅定頑固,心中毫無所愧,所以卡西那多也無法跟他們談交易——現在的他們只是一味地主張著「保護阿爾謝夫」。

  另一方面,則傳來好幾個捷報——

  塔多姆終於開始從國境附近侵略阿爾謝夫,可能也差不多展開戰爭了,但因神殿離國境還有一段距離,所以詳細情報還需要一些日子才會送達。

  帶來開戰在即這個情報的,就是塔多姆的間諜、名叫西茲亞的女子。

  這女子現在正坐在閱讀書簡的卡西那多面前。

  她帶著淺淺的微笑,在椅子上蹺起了腿。她將一頭長長披瀉的黑髮紮起,外表則是裝扮成了神官。

  卡西那多不知道她是如何進入神殿的,既然不可能是透過了神殿騎士們,那也許是她知道某處的捷徑也不一定。

  這位暗殺者即使在卡西那多面前也不改一派從容的態度。

  她剛剛才唐突地現身,告知他國境附近的情況。雖然她的來歷相當可疑,但卻無疑是個可用之材。

  對這位來自盟國的非正式使者,卡西那多以公事公辦的口氣說:

  「如你所見,我已經鎮壓了神殿,接下來也預計會將幾位高階神官護送到威塔神殿……此處所生產的輝石今後將由我們來管理,應該也可以出口一些給塔多姆吧!」

  「是的,雖然手段強硬,不過進行得還真快呢!卡西那多司教您這麼全心盡力幫忙,我會稟告主人的。」

  西茲亞以貴婦般的口吻回應後,就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凝視著卡西那多的雙眼說:

  「卡西那多司教,你偶爾——會很想殺了誰嗎?」

  卡西那多突然想,所謂惡魔的誘惑,就是指這種情況吧!

  雖說如此,卡西那多的心裡卻沒有讓這種事趁虛而入的空間。

  「很可惜,現在的我不需要暗殺者,這我以前也說過了。」

  「哼!」西茲亞輕輕笑了:

  「難道沒有哪個人讓你以後會想:『要是那時殺掉他就好了……』嗎?以我所見,大概有三個將來會對卡西那多司教造成妨凝的麻煩人物。我會算你便宜一點的,如何?」

  聽見她說有三個人,卡西那多歪頭思考。

  有兩個人他是知道的。

  阿爾謝夫的四王子菲立歐——雖然他的頭銜馬上就要變成「王弟」了,但第一個應該就是他吧!他很明顯地敵視卡西那多。

  另一位恐怕就是協助菲立歐的來訪者少女麗莎琳娜,雖然她偽裝成一介隨從,但從依莉絲等人的話聽來,要是放著不管也很危險。如果卡西那多加害菲立歐,說不定她立刻就會變身為像西茲亞一樣神出鬼沒的暗殺者。

  接下來是——

  卡西那多聯想到幾個人。

  阿爾謝夫的外務卿拉希安、政務卿達斯堤亞、還有代理其職的兒子阿戈爾,以及騎士團團長威士托這些人——

  不過,若是包含他們,西茲亞說的應該不只三個,而會是更多人才對。

  想到這裡,卡西那多這才突然想到:

  「那三個人當中,該不會包括烏路可司祭吧?」

  他試著套話,西茲亞卻微笑著對他搖搖頭:

  「不。烏路可大人已經喪失記憶,應該不會有問題了。我所擔心的,是之前神殿騎士團所沒有抓到的一名北方民族——名叫西瓦娜的女子。」

  卡西那多皺起眉頭。

  他知道這個名字,那是之前從神殿騎士們手中逃走的女子。

  不過,若她只是個間諜,應該是不足掛齒的小人物,他不認為她的重要性足以和菲立歐等人相提並論。

  但西茲亞的口氣卻不像是在開玩笑。

  「她只不過是個間諜吧?有什麼特別需要注意的狀況嗎?」

  「是的,那個女子現在正為了讓阿爾謝夫和北方民族締結同盟而四處活動。這應該是不可忽視的事——」

  卡西那多的眼神變得有點嚴肅。

  雖然他不太瞭解北方民族的事,但曾從塔多姆那邊聽說,他們是能夠駕馭巨大玄鳥的棘手敵人。可惜的是他們人數很少,就算可以在榭卜拉茲山地這種地區進行局部防衛,卻不適合大局面的戰爭。

  不過北方民族現在依舊隱居在榭卜拉茲山地,因此他判斷只要不出手,對方也應該也不會主動出擊——只不過一旦佛爾南神殿受到鎮壓,最感困擾的的確會是這支需要輝石的北方民族。

  「原來如此。這麼一來,我們跟北方民族就無法避免一戰了——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不管那個叫西瓦娜的女子有沒有行動,北方民族都會支持阿爾謝夫吧?」

  「那些人是非常保守的。」

  西茲亞聳聳肩說道:

  「如果不是在外的年輕人在背後推動,那些人是不會行動的。而其中又以西瓦娜特別受到長老們的信賴,一旦她說服成功,一定會對卡西那多司教你造成無謂的困擾。我話先說在前頭——北方民族是遠比你所想像還要麻煩的存在——因為他們是『來訪者的後代』。」

  聽到西茲亞的話,卡西那多驚訝地瞪大了眼,他還是第一次聽聞此事。

  「這是怎麼回事?」

  西茲亞還是面帶微笑:

  「你身為威塔神殿的人,不知道也是正常的。甚至在北方民族之間,對此有所自覺的人也不太多。北方民族主要是由將近千年前來訪的來訪者,與當時受到迫害的少數民族融合所形成的共同體,所以他們的身體較一般人來得強壯,才能在榭卜拉茲山地這樣的地方生存——當然啦,應該不是所有人都是來訪者的後代。不過,因為血脈經過世世代代而稀釋、融合,所以幾乎所有的北方民族都和來訪者有血緣關係……這件事想來也影響了佛爾南和北方民族的深厚緣分。」

  卡西那多突然想起——

  眼前這個女子說不定也出身於北方民族,他以前曾從無名氏們的報告中聽過,北方民族中有一派背叛了夥伴,加入了塔多姆這邊。從這一派的人所獲得的北方民族內部情報,對塔多姆而言似乎也相當地寶貴。

  卡西那多從驚訝中回過神來,對西茲亞微笑。

  ——那是不接近對方、拒絕的微笑。

  「這故事真是有趣。不過還是請你離開,我無意委託你暗殺誰。萬一有需要,我還有自己栽培的無名氏。當然,若是你擅自想要把誰殺掉,我也沒有阻止你的理由……我無意指示此事,也不打算付任何報酬。」

  西茲亞小聲地笑了:

  「真可惜,我本來還想賺點零用錢呢!」

  雖然西茲亞是半開玩笑,但說不定對她來說,是真的想賺點零用錢。如果她本來就打算殺了自己想殺的人,再當作是出自卡西那多的指示前來勒索報酬,那還真是個精明的殺手。

  卡西那多整理好桌上的書簡:

  「請你回去吧!今天稍晚菲立歐王子會前來與我談判。要是你不小心被他撞見了,不是會很困擾嗎?」

  「哎呀!原來是這樣。那麼我就先告辭了。不過,卡西那多司教,還是要請你多留意一下北方民族喔。」

  西茲亞嘲諷似的留下這句話,就從窗口消失了。

  卡西那多走近窗邊往下一看,已經不見任何人的蹤影。

  「北方民族和……來訪者嗎?」

  卡西那多不經意地低語著,凝視著神殿騎士們所在的宿舍方向。

  來訪者們的宿舍正好也位於他窗口可看見的位置。相對地,若不是從卡西那多所在的這個房間周圍,是看不見來訪者們所在之處的——這是為了不讓未被逮捕的下層神官們看見他們而做出的配置。

  那些來訪者的房間窗邊,有個禿頭巨漢佇立在那——

  他是名叫穆司卡的理性男子,雖然有著一副戰士般的身軀,個性卻很像學者,最近都流連在圖書館裡。

  卡西那多想利用他們所擁有的知識來增強軍備,那是新的武器、新的戰術,或是新的藥物,將來有機會活用在各個方面。

  利用他們的知識——這種行為與夏吉爾人民訂定的神殿內規是相互牴觸的,但是卡西那多明知如此,還是渴望得到那種知識。

  (為了對抗拉多羅亞——我們需要更強大的力量。)

  卡西那多心裡,浮現了在吉拉哈等待的神姬身影。

  他握住窗框的手指,再次加重了力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inrainynight 發表於 2009-3-21 10:38 PM

【二十四.城裡的說書人】

  王都榭拉姆的某個教會裡、石砌的寬廣聖堂中,聚集了約兩百位聽眾。

  而站在微暗祭壇前的,是名身穿長袍的高大老人——

  他蓄著一頭白髮和白色的鬍鬚,給人一種學者般的印象。

  他以低沉卻非常響亮的聲音,將「話」傳達到聽眾的耳朵裡。

  「——出現在那裡的是一位黑髮的少女……」

  「……她不但美貌無與倫比,劍技更是超凡——她是上天為了保護菲立歐王子而派遣來的戰姬。這『戰姬』麗莎琳娜斬斷了敵兵揮舞過來的刀刃,打落了飛射過來的箭,帶著微笑殺出一條血路。這位永遠守護在王子身旁的戰場舞姬,讓我方的士氣更加振奮,也為敵軍帶來恐慌。」

  老人低沉且強而有力的聲音讓聽眾如癡如醉。雖然人物設定十分刻板,但就連在場的神官也側耳聆聽著他的故事。

  這樣的說書方式不但是娛樂,又可兼具獲得情報的實際利益,所以相當廣泛地深入阿爾謝夫民間。

  說書人想好故事後,就向教會等地商借廣大的場地,進行為期數日的演出。雖然穿插了一些虛構人物,但所說的故事大抵上接近現實;有時會是流言,有時會是社會評論,有時則是來自政府或自治團體本身的公告,基本上就是「話題的材料」。

  而在這一星期中聚集了最多客人的這位老人,說書內容正是關於前不久才發生的「阿爾謝夫內亂」戰況報告。

  老人以那緩和而有威嚴的口氣,述說著戰爭的始末。

  不知道他究竟是從哪裡獲得情報,就連實際上站在戰場上的士兵都不知道的事,這位老人卻相當清楚。

  「……於是戰姬麗莎琳娜獨自潛入城裡,從王城內門引進精銳部隊……菲立歐王子所指揮的士兵人數約有兩百人,但城裡還留有超過五百人的士兵。於是,自前一天起就展開的王宮騎士團奮戰就在此到達高峰——」

  王宮騎士團在街上的人氣是很高的。因為其成員幾乎都出身平民,其中也有在王都榭拉姆所培育的騎士。對街上的民眾來說,他們是遠比貴族更來得有親切感的部隊。

  說書人抓住這個要點,巧妙地以言語描繪著「英雄菲立歐王子」和「戰姬麗莎琳娜」的奮戰情形。

  為了不漏聽任何一句,聖堂裡一片寂靜,只有老人的聲音迴盪著。

  結局,內亂終結了——

  耽溺於鴉片和女人而走上歧路的二王子自裁。

  因莫須有的罪名而遭到囚禁的政務卿和騎士團團長威士托獲釋,外務卿和菲立歐也洗刷了不白之冤。

  而菲立歐王子將王位交給皇兄布拉多,新的盛世就此展開——

  *

  聽眾對大團圓的結局大感滿足,對說書人熱烈鼓掌後,開始離席。

  說書人戈達·托雷思一邊目送他們,一邊瞇起了眼。

  今天的演出也大獲好評……戈達·托雷思平常只在神殿周圍的神域之街說書,但他為了兼顧搜集情報的實際利益,經常如此出訪演講。

  在王都榭拉姆也有他相熟的大教會,演講起來特別容易。戈達現在正好有難以留在神域之街的理由,於是他打算在這裡多少賺點錢,再往北方移動。

  人們陸續離開了聖堂……

  戈達一邊目送他們,一邊在說書後正想要休息一下,這時,一位中年司祭走向他——

  男子是屬於這個教會的人,對戈達來說,也算是忘年之交。

  「戈達,你今天也說得很好。」

  司祭以溫和的笑容慰勞他,戈達則向他致意:

  「謝謝。我在這裡說書都講得很順利,真正幫了我大忙——這可是因為聖堂能讓聲音更為響亮呀!」

  「這兒的音響效果非常好……不過,如果是我們司教那種無聊的說教,也不會有太多聽眾來聽的——能讓戈達你來使用,相信設計者也會很高興。」

  司祭笑瞇瞇而乾脆地說出嚴厲的話。

  「你的嘴也真壞哪!不過,教會一年到頭都鬧哄哄的,也不是什麼好事。還不如平常人少一點,反倒更能保持肅穆。」

  戈達苦笑著,將留在講壇上杯子裡的水一飲而盡。

  司祭把一封信遞到他手邊,說道:

  「戈達,這是剛剛有人送來的,你可能早點確認比較好……」

  司祭稍稍壓低了聲音說道。

  戈達接過信。

  寄信人的名字是西瓦娜——

  她是兩人都認識的人,而對戈達來說,更是他本職煉金術的得意門生。

  收信人是戈達。西瓦娜也知道他今天在此說書,但他預計明早就啟程,她一定是想到了這一點,才緊急地寫了信。

  客人們都已經離開了,留在聖堂的只剩下打掃的神官跟戈達等人。

  隸屬於佛爾南神殿系統的這個教會,說起來就像是來自佛爾南的派駐機關一樣,對戈達和西瓦娜這些「神柱守護者」來說,也是一個重要的聯絡據點。

  戈達立刻拆開信閱讀,邊讀邊拍著額頭。

  信上所寫的是她的困境。

  「那個笨蛋,好像中了神殿騎士的埋伏、受傷了。她現在被送到瑪傑托鎮上的施療院,動彈不得——」

  戈達自己雖沒有察覺,語氣卻透露出對他而言相當罕見的焦躁。

  「西瓦娜嗎?那她真是太大意了。」

  司祭在一旁看著信,皺起眉頭。戈達哼聲說道:

  「她好像希望我去說服長老支持阿爾謝夫。但是——」

  「我覺得這提議不錯,有什麼不對嗎?」

  司祭問道。對與塔多姆敵對的北方民族來說,阿爾謝夫現在非敵非友。雖說如此,佛爾南神殿是他們的盟友,而與這神殿有同盟關係的阿爾謝夫,跟北方民族的利害關係也是一致的。

  戈達說道:

  「這不是由我出面說話就能決定的,而且長老也會有所困擾吧?介入其他國家的戰爭,總會有很多麻煩的。」

  「這個嘛……一定會有麻煩的吧!」

  司祭簡單而果決地說道,又微笑起來:

  「但是戈達,所謂麻煩的事,就算什麼都不做也會發生——不,有很多事就是因為什麼都不做才會發生的。既然如此,我們才更應該做可以做到的事,不是嗎?這應該不是允許我們怠惰或袖手旁觀的狀況。」

  「你是說要介入嗎?」

  司祭教唆般的話讓戈達一臉不悅。司祭搖搖頭說:

  「不,做決定的是你們。我只是勸你們採取行動,免得後悔而已。你應該也知道吧?如果就這樣讓塔多姆和吉拉哈態度變得更為強硬,北方民族也只會更加痛苦而已。」

  司祭所說的話,對來到街上的神柱守護者們是再清楚也不過的現實。不過,遠在榭卜拉茲山地內的同胞們並沒有那麼強烈的危機感。就算是西瓦娜或其他夥伴前往說服,也很難讓他們有所行動。

  「——我非常感謝你的建議。不過只好先請別人來聯絡長老了……我要先去罵罵我那個笨徒弟才行!」

  戈達匆匆地轉過身去。

  看到他的樣子,司祭輕輕笑出聲來:

  「你不需要擔心,沒事的。西瓦娜小姐的傷應該不嚴重,因為她還可以寫那封信啊!」

  戈達邊走邊回過頭說:

  「你在說什麼啊?我又不是在擔心她。畢竟我可是千交代萬交代,要她別輕舉妄動——」

  「是是是,我知道了,請你快點動身吧!行李就由我幫你保管,你再不快一點,就趕不上固定班次的馬車了。」

  就算被浮現微妙笑意的司祭隨口敷衍,戈達還是急步走出了教會。

  外面已經是太陽西下的傍晚時分——

  從王都榭拉姆到瑪傑托鎮的距離並不算遠。抵達時應該會是半夜;現在動身應該還來得及坐上最後一班公共馬車。

  「那個笨蛋!我都已經叫她暫時冷靜旁觀神殿的事了——長老也真是的,竟然讓那麼年輕的女孩做這麼危險的工作,實在是……」

  戈達一邊抱怨、遷怒到長老身上,一邊急步走向公共馬車停車處。

  一到停車處,那裡已經排了十個客人。現在是傍晚,這些客人幾乎都是有事來到王都,正準備回瑪傑托鎮。

  戈達從後加入了他們的行列。

  他站在塵埃飛揚的土地上,焦急地等待馬車。

  停車處旁,有一家旅人所使用的便宜旅館。

  一名像是客人的青年和旅館工作人員正在門前交談。正在等待馬車的戈達沒有刻意去聽,卻還是聽見了他們的對話——

  「……能不能想想辦法呢?我無論如何都想見他,可能的話還是希望盡早一點……」

  「唉,就算您這麼說——」

  面對以鄭重口氣如此詢問的青年,工作人員有點困惑。

  「您之前親自到城裡去也無法見到他不是嗎?既然這樣,就算您問我也……」

  「不。我的意思是,你應該知道一些可以進入城裡的富商巨賈吧?就算不是直接認識也無所謂,我來向對方交涉。我才剛到這個國家,還不太瞭解一般常識,所以請你教我。」

  工作人員說:

  「嗯。要說知道嘛——啊,對了!要不要拜託前幾天劍士大人您幫助過的騎士大人呢?您背來的那位,自稱是那個王宮騎士團裡的一員喔!」

  「咦?真的嗎!?」

  青年因驚訝而提高了聲量。

  「糟了,我沒問他的姓名——老闆,你知道嗎?」

  「不,我也沒問……因為他醒過來後就急忙叫了馬車離開了。他叫我向王宮騎士團要住宿費跟治療費,所以我昨天就去取款了。雖然他們有付我錢,但也是在門口付的,詳細情形我也不清楚。畢竟我們去王城這種地方,總還是會提心吊膽的……」

  旅館工作人員很抱歉地說道。

  青年感到疲累似的歎了口氣:

  「傷腦筋。沒想到那個人是騎士——從打扮來看,我還以為他只是個傭兵。那麼,只要我能拜託他,不知他是否會讓我見騎士團團長『威士托大人』呢?」

  一聽見這個名字,一直在偷聽的戈達就豎起了耳朵。

  說到騎士團團長威上托,除了跟北方民族關係甚深的劍聖威士托·貝赫塔西翁以外,再也不作他人想了。

  悄悄往旅館方向看過去的戈達,當場全身僵硬。

  (——威士托!?)

  乍看之下,他竟看走了眼。

  正在旅館門前說話的青年,腰間還插著刀——

  他的身材比起威士托還要纖細得多,頭髮就像玄鳥般漆黑,這一點也跟威士托完全不同。

  不過即使如此,戈達還是把他的身影跟十多歲時的威士托重疊了。

  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氣息,與戈達所知道的威士托相像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那個青年的年紀應該有二十多歲——

  戈達才這麼一想,再一看他的五官,更覺得兩人有些共通點。

  「他該不會是威士托的私生子吧……」

  從他找尋威士托這點來看,實在無法認為兩人毫無關係。

  戈達只迷惑了一會兒,就向青年說道:

  「這位年輕人——」

  青年立刻把視線轉向戈達。他那曬得有點黑的精悍臉龐上,藍色的雙眼熠熠生輝,直率的眼神非常像是名年輕劍士。

  ——他果然跟威士托很像。

  戈達隱藏住內心的動搖,從容不迫地挺胸說著:

  「對不起啊!我無意偷聽你們的談話,不過——你想見王宮騎士團的威士托是嗎?」

  「老爺爺,您認識他嗎!?」

  青年匆忙地跑向隊伍。旅館工作人員像是得救了一般,行了一禮後就退入後面。

  戈達慢慢地對著青年點點頭道:

  「是啊!我跟威士托也算認識。不過在我告訴你之前,想先聽聽你的來歷。」

  「我是——」

  青年一瞬間無言以對:

  「——我叫做赫密特,是威士托大人的侄兒。雖然我沒有見過他,但我是為了送父親寫給他的信而到這個國家來的。」

  戈達雖然對他的話感到吃驚,但還是能理解。

  所謂的侄兒,就是威士托的兄弟所生的小孩吧!如果青年的話是真的,那麼戈達總覺得他跟威士托相像,也就有理由可以解釋了。

  不過——

  戈達心裡卻又浮現出新的疑問,但沒有顯露在臉上。

  說到威士托的親戚,那就可以推測出他的國籍。

  ——拉多羅亞。

  那是在非常遙遠西方的巨大國家,那國家並沒有關於神殿的信仰,甚至拒絕宗教;位於鄉間的阿爾謝夫幾乎不瞭解它的實際情況。

  戈達凝視著這個自稱為赫密特的青年。

  可能是因為人生閱歷豐富,他大致上可以判斷出一個人能不能夠信任,雖不能說是百發百中,但他有八成的自信。

  在戈達眼裡,這個名叫赫密特、具有劍士風範的青年,看起來相當誠實。

  「——你去到王城,沒能見到威士托是嗎?」

  戈達小聲地問道。赫密特點點頭說:

  「是的,很可惜,我吃了閉門羹。就算我說是他的親戚,還是被一味地阻止——雖然我說請他們轉達我有信要轉交,他們卻說會幫我轉達,要我過幾天再來——雖然也有叫我把信交給他們,但我想見到面後直接交給他。」

  沒見到面也是沒辦法的事。若是一般時期,應該可以直接聯絡到威士托本人,但現在時機正好不對。

  總之,關鍵的威士托本人現在並不在阿爾謝夫王城裡。

  而戈達知道這件事目前是對世人保密的。

  目前阿爾謝夫直接面臨到兩個困難——

  其中之一是塔多姆開始侵略國境附近,明天發佈這件事時,王都國民應該就會得知了。不過另一件事——關於與其同時發生的異常變化,政府方面還在秘密地進行處理。

  戈達靠著自己的人脈,已經獲得相關的情報。

  那就是關於佛爾南神殿已經被神殿騎士們鎮壓一事。

  以及為提防神殿騎士有所行動,派遣王宮騎士團到附近的事——

  在只有高層知道的情況下,威士托身為王宮騎士團的指揮官,已經離開了王都。為了不引起國民和信徒們的不安,這派遣任務迅速且悄悄地進行著。

  所以就算這位青年再怎麼堅持,也不會有人告訴他理由、讓他見到威士托的。

  戈達再次凝視著這位名叫赫密特的青年。

  一望即知他經歷了長途跋涉的旅行。

  他那精悍的臉上,一點都看不出旅途的疲勞。也就是說,這也證明了他已經把旅行當作是「日常生活」了。

  『從拉多羅亞到阿爾謝夫——旅行要半年還是一年呢——』

  依行經的路線不同,也有可能要花上更多時間,那是幾乎橫越了廣大索裡達帖大陸中央的遙遠路途。

  只是,光為了送一封信就踏上這麼漫長的旅程,總令人覺得不可思議。他應該還有其他的理由吧?

  如果他真是威士托的親戚,戈達是不能丟下他不管的。就算他是騙人的好了,也有必要判斷他是為何目的而行動。

  戈達立刻下了決定:

  「……這位年輕人,你說你叫做赫密特是吧?我叫戈達,只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說書人。如果你相信我,我是很想幫助你……你可以相信我這個素未謀面的人嗎?」

  「那當然,如果您能讓我見到威七托大人,我絕不會給您添麻煩的。」

  赫密特探出身子。

  戈達微笑著。青年乾脆爽快的反應,又跟往昔的威士托重疊了。

  「你真的是像他一樣坦率哪!好,我現在有事要去一趟瑪傑托鎮,你可以跟我一起去。我們在路上慢慢說吧!」

  接下來的一瞬間,青年顯現出猶豫不決的樣子。

  「對不起,如果可能的話,我想盡量避免移動,畢竟我好不容易才來到王城前——」

  「威士托不在城裡。這件事雖然還對世人保密,但他正為了任務而出遠門。就算你在這裡等再久,這一陣子也見不到他的。」

  戈達壓低了聲音說道。青年震了一下,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如果這是對世人隱瞞的事,為什麼這位老人會知道呢——他的眼神裡包含了這種疑問。

  青年壓低了聲音:

  「……戈達大人,失禮了。我可以請問您跟威士托大人的關係嗎?」

  「我們是一起喝酒的朋友,順帶一提,我們以前還曾經在戰場上互相掩護作戰,可以說是戰友吧!如果你願意跟我一起去,我會慢慢說給你聽的。」

  戈達立刻回答道。這並不是謊言。就算是二十年前一起喝酒的關係,朋友就是朋友。

  對戈達來說——不,對北方民族來說,威士托是跟親人一樣的恩人,也是戰友。如果他沒有到阿爾謝夫出仕,說不定真的會加入北方民族。

  由四匹馬所拖曳的大型附帳篷馬車從道路的另一頭行駛過來,排在隊伍前面的人陸續坐上了馬車,戈達也跟在他們身後。

  「怎麼樣?你要跟我一起來呢?還是就此別過?」

  雖然戈達不用問也可以確信這青年的答案,但還是笑瞇瞇地問他。

  青年像是下定了決心,輕輕地點了點頭說:

  「要是我跟您一起上了馬車,就可以更接近威士托大人了,對吧?」

  「至少比留在這裡好吧!」

  「既然如此,就請讓我跟隨您。」

  他已經不再迷惑,似乎也對戈達產生信任。

  戈達不禁笑了起來。

  就算有個什麼萬一,憑自己的劍術也足以脫困——這個青年應該是有這樣的自信吧!從外表看來,這名叫做赫密特的青年,也散發出飽經鍛煉的氣息。

  仔細想想,年輕時的威士托也正像他這樣。

  他並不是不知道要懷疑他人,只是當他相信他人的好意時,就不懼怕遭人背叛,這就是威士托的優點。

  正因如此,包含戈達在內的北方民族夥伴們,都對他抱有好感。

  他想起了過去的事——

  第一次見到戈達時,威士托還是個十多歲的少年。

  那時,面對塔多姆對榭卜拉茲山地的蠻橫侵略,戈達等人拚死一戰。

  而就在那時,威士托和他的劍術老師兩人突然出現——他們正在武者修行的旅途上,來此尋求北方民族名匠所鍛鑄的名刀。

  北方民族把他們當作客人款待,而他們則為此逗留了一段時間——和塔多姆為敵,與北方民族一起奮戰。

  戈達還記得——

  記得非常清楚。

  還留有少年面容的威士托,幾度舉劍解救夥伴於危機之中,那姿態——

  戈達並不想再回到那戰爭比如今更為頻繁的日子。

  也正因為經過了那些日子的奮戰,戈達才知道和平的寶貴;恐怕威士托也是這麼想的吧!

  「赫密特,你好像是個劍士——你喜歡戰爭嗎?」

  依序登上馬車的戈達,對坐在身邊的青年如此問道。

  青年的眼神突然變得嚴肅起來:

  「……我的父親是政治家,而且是『討厭戰爭』的政治家,我以這樣的父親為榮。」

  這回答對戈達來說是十分理想的。

  然後戈達從他的回答導出了某種事實。

  剛剛他用了「政治家」這個字——在那個時間點,就可以確定他是拉多羅亞的人了。

  跟王權國家阿爾謝夫和塔多姆、以及宗教國家吉拉哈等國不同,拉多羅亞是由人民選出領導人,被選出來的人就成了政治家,主導國政。

  威士托的兄弟好像就站在這樣的立場。

  「——這樣啊!你父親已經隱居了嗎?」

  赫密特咬著嘴唇,他的表情變化讓戈達甚感奇怪。

  「我父親——在一年多前被殺了。所以我必須向叔叔威士托傳達父親的死訊。」

  赫密特的回答,讓戈達一時無言以對。

  *

  菲立歐·阿爾謝夫與卡西那多·庫格的談判,結果是徹底的破裂。

  對於菲立歐「想見被囚禁的神官們」之要求,卡西那多當場予以拒絕。

  卡西那多的理由是「他們是謀反者,在調查結束以前,不能讓他們跟外人見面」,但對這種看似有禮、實則輕蔑的態度和強詞奪理,菲立歐是完全無法接受的。

  在某種意義上,神官們確實是謀反者沒錯,他們幫助北方民族是千真萬確的。

  但是即使如此,威塔神殿的手段也太過蠻橫了。

  卡西那多的態度到最後還是沒有改變:「這件事是威塔神殿和佛爾南神殿之間的問題,沒有理由讓身為第三者的阿爾謝夫介入。」

  一牽涉到外交問題,就不是菲立歐一個人有權可以干涉的。若是他失言,也有可能會使狀況更為惡化。

  交涉就在彼此互不退讓的情況下決裂了,簡直就像交給時間來解決一樣,就這樣過了五天。

  表面上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但是在平靜的水面下,這五天內發生了各種各樣的動靜,菲立歐和卡西那多都很清楚。

  其中之一,就是王宮騎士團來到了近郊。

  關於派遣威士托出此任務,外務卿拉希安也是困擾到最後才做出決定。不過萬一真要面對技術高超的神殿騎士,其他部隊也不是他們的對手。

  王宮騎士團抵達近郊的消息,菲立歐是在神殿內自己房間裡得知的——王宮騎士團為了不在內亂後煽動社會的不安,表面上偽裝成商隊,已經潛入了神域之街。

  至於卡西那多這邊,應該是從無名氏們的諜報網得知其動態的。只要國民和信徒們都還沒察覺,這樣就夠了。

  至於人數,除了王宮騎士團的百名精銳,還有約四百名一般士兵。

  駐守於神殿的神殿騎士約有六百人——采正面攻擊戰術雖然無法致勝,但形成拉鋸戰則是可能的。藉由邀請周邊的諸侯,並研究增援的可能性,時間愈久,戰力就應該會愈增加。

  當然如果可能,最好能夠不作戰就處理掉神殿的問題,這才是他們的真心期待。

  與騎士團抵達的消息同時傳到菲立歐耳裡的,還有塔多姆侵略的壞消息。

  菲立歐讀過送來的書簡,臉色立刻一變。

  戰端才剛開啟,還無法判斷有利或不利,但貝爾納馮似乎已率領一支軍隊前往支援了。

  這雖是早已預料到的事,但這麼一來,阿爾謝夫就不得不抱著佛爾南神殿的問題、同時與塔多姆開戰了。

  老實說,菲立歐很想馬上衝到國境去,但是現在也只有相信貝爾納馮和國境的士兵們了。

  佛爾南神殿這邊還有堆積如山的麻煩問題——

  喪失記憶的烏路可今後該何去何從?

  對吉拉哈表示反抗之意的神官們是否無恙?

  卡西那多和神殿騎士們與塔多姆聯手讓神殿陷入混亂,他們究竟有何企圖?

  然後還有他們所保護的來訪者們所在之處……

  *

  「如果不先決定何者優先,那就無法採取行動了。」

  神域之街——

  菲立歐一行人前往借來當會合場所的桑克瑞得分公司。

  眼前是和他共度此一難關的所有夥伴。

  他們無法在神殿裡放下心來討論對策,而這裡四周有騎士們的警戒,負責諜報的無名氏們應該也無法輕易進入。

  這房間本來是用來進行大型洽商的接待室,地上鋪有地毯,牆壁上掛有繪畫,天花板上雖還不至於有吊燈,但仍備有垂吊式的燭台。

  現在還是白天,所以從面對中庭的窗戶注入了燦爛的陽光。

  菲立歐坐在長桌邊上,身邊是來訪者麗莎琳娜和獵人安朱,正對面是騎士團團長威士托的龐然身軀,其左右則分別是青年騎士萊納斯迪和女騎士黛梅爾。

  面對身邊的諸位夥伴,菲立歐以不至於傳到隔壁房間的小聲量說道:

  「我考慮過了……以阿爾謝夫的立場來說,保護佛爾南的自治權還是第一要務。也就是說,想辦法接觸被囚禁的雷米吉烏斯司教等人,聽聽他們的主張,再要求卡西那多司教接受——這點辦得到嗎?」

  「——如果能辦得到,我想這也不失為很好的策略。」

  威士托嚴肅地點點頭。在那頭銀髮下的臉孔,即使面對這難關,還是不失一派悠閒的表情。

  「不過,正如菲立歐大人您所擔心的,卡西那多司教是否會接受呢?為了讓他接受,應該需要進行幾次政治上的交易。如果烏路可大人恢復了記憶,就可以請她幫助我們,而關於輝石的供應,稍微妥協、出口給威塔也是不錯的。另外,以我們的戰力來施加壓力也是一個辦法。最後的方法是個危險的賭注,但如果不這麼做,似乎很難讓對方同意妥協。」

  威士托所指出的方針,跟菲立歐的想法幾乎相同。

  菲立歐從他身上多少學到關於作戰、戰術,以及政治方面的事,他們的關係接近老師和學生,所以思考相近也是相當自然的。

  但是除了威士托的提案之外,菲立歐還有一個腹案。

  「——嗯,關於讓對方妥協的交易這件事。」

  那是在威士托面前很難說出口的事。

  不——就算是對城裡的諸侯們,也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說的交易。會贊同他的,也只有思考方式極度現實的少數人吧。

  「威士托,我掌握了卡西那多司教的弱點。」

  菲立歐對身邊的安朱使了個眼色。

  安朱雖然困惑般地轉開了視線,但菲立歐已經對他跟麗莎琳娜說過這個提案了。

  「喔?菲立歐大人,您說的弱點是?」

  威士托歪頭不解。菲立歐則以更低的聲音回應:

  「——就像我跟拉希安卿提過的,卡西那多司教正在保護殺了父王和皇兄的『來訪者』們。那些來訪者所擁有的知識,似乎對他們跟拉多羅亞作戰是必要的。我們知道這件事,也有麗莎琳娜和安朱這兩位證人。我們要利用他這個弱點——以『放過』他們為交換條件,要卡西那多司教釋放神殿的神官們,就是這樣的交易。」

  當場的空氣瞬間凍結,威士托的眼神不自然地閃爍著。

  沉重的沉默降臨。

  威士托的表情沒有改變,連動都不動。但是從他的龐然身軀噴出一股劍氣,這一瞬間,兩旁的萊納斯迪和黛梅爾都嚇了一跳,站起身來。

  菲立歐一動也不動地正面盯著威士托。

  威士托雖然也看著菲立歐,但他的視線同時也像是凝視著自己心中的糾葛。

  彼此都沉默了好長的一段時間。

  不久,威士托雙目微斂,從喉頭擠出沙啞的聲音:

  「——您是說——要放過殺害陛下和殿下的仇人嗎?」

  「沒錯。」

  菲立歐下定了決心,立即做出如此回答。

  「雖然卡西那多司教不一定會接受這個要求,但威塔神殿方面似乎也不是意見一致的。如果我們把這個情報透露給與卡西那多司教對立的勢力——他們應該會判斷這有值得考慮的價值。」

  菲立歐將一張羊皮紙在桌上展開。

  上面記載著這五天來菲立歐所整理的、與卡西那多的和解案——

  釋放神師們,並把佛爾南神殿的自治權交還給他們。

  將駐守的神殿騎士們恢復到跟以前一樣的人數。

  而作為回報的是——佛爾南神殿與阿爾謝夫在此後的十年,會將兩成生產的輝石免費地交給吉拉哈。

  只要吉拉哈在履行這項約定的期間就像之前一樣,不干涉佛爾南神殿的自治權。

  而未明文寫出的另一個讓步內容,就是阿爾謝夫放過來訪者們,裝作不知情。

  輝石的兩成比例是很高的。即使是現在,佛爾南交給吉拉哈的稅也就是兩成輝石。這個數字在今後十年將會變成四成。

  光從結果看來,像是阿爾謝夫讓步、而吉拉哈獲利,對吉拉哈方面應該是不壞的交易。但最重要的是,比起佛爾南完全受到鎮壓,這內容可說是出於無奈。

  只是,這對阿爾謝夫而言已是最大的讓步了,對吉拉哈來說則應該是可以設法妥協的。

  反過來說,阿爾謝夫也可以逼卡西那多引渡「國王暗殺犯」。卡西那多應該會搪塞而不予以回應,但在吉拉哈本國則將會出現分歧的意見——相信這是連卡西那多也不樂見的。

  「關於來訪者的事,當然我不會白紙黑字地寫出來。一旦把這內容寫出來,對方也會很困擾的。只能以口頭約束,不過……從政治上考量,我認為這個和解案是妥當的。」

  這也是菲立歐深思熟慮之後所下的結論——即使在他寄往王都給拉希安的信上,也提到了這件事。拉希安的回答雖然是交給菲立歐全權處理,但還加上了「說服威士托」的附帶條件。

  而在意料之中的,威士托的表情十分嚴肅,他發出了平常絕不會有的、呻吟般的聲音:

  「——但是,要放過殺了陛下的仇人——真的有必要妥協到這個地步嗎?至少也要要求引渡那個南瓜頭……」

  那聲音聽起來相當悲痛。

  威士托對拉巴斯丹王有多忠誠,菲立歐是知道的,那是接近於友情或羈絆的感情。正因為如此,要向威士托提出此一建議才會這麼困難。

  不過,他不能選擇為了復仇而與吉拉哈為敵,讓阿爾謝夫這個國家面臨險境。

  「——威士托,如果那時來訪者們殺的是我,而父王這時必須做出決斷——」

  菲立歐以沉靜的聲音假設道:

  「我想父王一定會做出跟現在的我一樣的決斷,理由並不是因為親子之情淡薄——而是王族所肩負、對國家的責任『這件事』。」

  為了守護國家而捨棄私情——這是威士托自己也常對他說的話。

  威士托可能是想起了這件事,肩膀微微顫抖著。

  菲立歐再次說道:

  「與對手加深對立、作戰是很簡單的。不過,因此而實際蒙受其害的是誰呢……是過著一般日子的國民。如果這是個人之間的怨恨,我也許會依照感情衝動而去復仇。不過,我們有責任要照顧阿爾謝夫所有人民的生活,而且,現在也關係到被囚禁的神官們之性命。正因為是站在王族的立場——才更應該捨棄私怨、做出讓步。」

  威士托無言以對。

  他的表情還是很僵硬,沒有任何變化,但內心裡肯定是激烈掙扎不已。

  菲立歐又對這掙扎下了最後一記猛藥:

  「請你明白。我們現在正面臨跟塔多姆的戰爭,不能連跟吉拉哈都開戰,也不能拋棄長年以來的盟友佛爾南神殿。為此,我們必須盡一切努力……父王他一定會這樣說的——因為他是看重國家和平勝於一切的人。」

  菲立歐凝視著威士托。

  威士托也一直凝視著菲立歐。

  不久,他身上的劍氣突然消散,眼神裡散發著某種光芒:

  「——我會遵從菲立歐大人的方針。」

  他低低地如此說:

  「老實說,我自己還無法完全想通。如果實際上找到來訪者——尤其是那個南瓜頭,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保持理性……」

  威士托的表情還是很僵硬。

  菲立歐與父親拉巴斯丹王的關係非常淡薄,所以就算菲立歐想要報仇,也只是基於身為人子的義務,所以在感情面上才能夠妥協。

  然而威士托並非如此。他是先王的忠臣、也是朋友,突然要他拋棄復仇之心是不可能的。

  「威士托——對不起,我也知道這對你太過勉強,不過——」

  「我明白。」

  威士托毅然地說道:

  「如果我懷著私怨而掀起這個國家的大亂,那我也沒有臉到那個世界去見陛下了。就遵照菲立歐大人您的決斷吧!而且,如果放過來訪者可以保住諸位神宮的性命——那一定比報仇還要來得珍貴。」

  威士托如此說,帶著略微悲痛——且寂寞的微笑。

  他一定是想起了已故的先王吧!

  他自己應該並不認為把劍當作復仇的工具是件好事。

  菲立歐曾經從威士托身上學到——

  劍依使用者的居心不同,其存在意義也會有所改變。若是劍士的心扭曲了,其劍也會扭曲,而復仇就是扭曲人心的要素之一。

  威士托今後應該會背負著自己心中燃燒的復仇之心,與自己的心戰鬥吧!那在某方面,也許可說是身為劍士的命運。

  不論如何,成功地說服了一件事,讓菲立歐暫時放下心來;而一直靜靜聆聽的安朱,也在旁鬆了口氣。

  然後菲立歐環視眾人,指示今後的方針:

  「接下來與卡西那多司教的交涉,就以此方針來進行。當然,我不知道卡西那多司教會不會接受這個提案,所以交涉本身可能就會很困難。」

  「是。而且對方可能會企圖拖延交涉。」

  萊納斯迪不甘心地說道。

  「國內的混亂延長,應該也會對塔多姆的侵略有幫助。事實上,王宮騎士團留在這裡只做這件事也很不妙,如果我們可以去到國境……可惡!」

  面對難得兇惡的萊納斯迪,菲立歐一本正經地點點頭說:

  「嗯。不過關於國境的防備,現在也只有冀望貝爾納馮卿和諸侯的本事了。如果塔多姆知道他們無法輕易地攻破國境,就會有長期作戰的準備。這麼一來,我想卡西那多司教也會答應這個和解案的,所以我們也打算多少以長遠的眼光來看。此外,還有烏路可的事——這也只能以後再說了。」

  對菲立歐個人來說,烏路可的事絕不是個小問題,但是現在卻是他必須壓抑私情的時候。

  威士托也強忍著應該是難以壓抑的復仇之心。

  那個姿態對菲立歐來說,也是必須學習的品德。

  *

  在菲立歐等人的方針統整好時,走廊上響起了好幾個人的腳步聲。

  與敲門聲同時,門邊的黛梅爾立刻就打開了門。

  「失禮了。菲立歐大人,您談話告一段落了嗎?」

  出聲詢問的,是一個滿面笑容的小個子中年男子——他以眼神致意,同時也對室內的所有人微笑。

  來人就是桑克瑞得貿易公司的商人洛西迪——

  他在先前的內亂加入菲立歐這一邊,並在補給方面立了大功。現在他代替正在閉門思過的主人克勞斯,全力地經營公司。

  他背後跟著幾個雇工,各自抱著不同的劍。

  洛西迪以手示意:

  「剛剛送來了上次所說的這些——您要不要看看呢?」

  菲立歐委託他的,是要給萊納斯迪等人使用的東西。

  五天前,萊納斯迪自己的佩劍毀在來訪者邦布金手下。在來訪者不可思議的刀刃下,除了神鋼之劍以外,所有東西幾乎都像是紙一樣地被斬斷了。

  神鋼所製的劍,如果沒有塔多姆之札卡多神殿生產的「火之輝石」,是無法製造出來的。

  因為它強烈地反映出鍛鑄師的技巧,所以其中也有許多粗糙的製品。另一方面,堅固的珍品是相當昂貴且貴重的,因此很少流到市面上。

  菲立歐借重桑克瑞得貿易公司的力量,請其尋找這些珍品。

  「洛西迪,你來得正好,我們才剛談完。快讓我們看看吧!」

  「我明白了,那麼就失禮了。」

  洛西迪將背後的雇工叫進房裡,桌上馬上就接連排列了五把刀劍。

  一把是北方民族所使用的刀,另外是突刺劍和長劍各兩把——

  洛西迪摩擦著雙手說:

  「請先看看。雖然是緊急搜集來的,但都是上等貨色。」

  「喔!」威士托發出了讚歎聲:

  「這些都是『神鋼』製品吧?看起來品質也很好。」

  「還是被您看出來了啊?這是菲立歐大人交代我去找的。」

  洛西迪和氣地回答,並先指著其中一把劍鞘和劍柄都很樸實的、略為髒污的劍。雖然經過長年的使用,卻給人很容易上手的印象。

  「這把劍原本是吉拉哈神殿騎士高層士官的配劍。神殿騎士對劍的管理很嚴謹,規定在到任的同時配給,卸任的同時則交還給神殿,因此很少流到外面,士官用的更是如此。這不知是從戰場或何處所流出的,是很珍貴的寶劍喲!雖然連外表修飾都很庸俗,但正因此而更堅固,當然劍刃也沒有損傷……」

  從劍鞘滑出來的劍刃相當厚,反射著朦朧的光芒,那樣子讓人感受到相當的實用性。

  洛西迪的手指滑動著,指向下一把長劍,這是在劍柄部分刻有精緻的裸女,給人與前一把劍完全不同的優美印象。劍鞘的裝飾也很細緻,似乎是可以作為日用品裝飾在牆壁上的劍。

  「這是塔多姆的名匠伊帝利卡的作品。這樣的作品已經達到藝術的領域,但就算用來作戰,也是相當棒的兵器呢!伊帝利卡的劍特徵是劍柄很長,如果用得習慣,會比一般的劍更來得好用——但相反地,不同的劍士也許會感到這劍柄很礙事。這是依人喜好而有所不同的劍,但還是比較適合熟手吧。」

  洛西迪的說明有點誇大,這可能是出於商人交易的技巧,但菲立歐也被那把劍的美所吸引。那是把適合用來誇耀的劍,恐怕連價格也是這五把中最貴的吧?

  然後洛西迪的手接著指向另外兩把突刺劍——

  平滑的刀刃呈現優美的曲線,乍看之下並不實用。雖然伊帝利卡的劍既是武器也是藝術品,但這兩把較為接近藝術品的印象。雖說如此,若是具有神鋼所製的刀刃,依舊會成為比一般的劍更為強大的武器。

  「這兩把原則上是成對的,由之前身亡的貴族所秘藏,右邊是『清風少女』,左邊是『滿月少女』,作者是拉多羅亞的『吉克·斯皮亞』——」

  這名字一從洛西迪的口中說出,麗莎琳娜就嚇了一跳,纖細的肩膀顫抖了一下。

  菲立歐見到她瞪大了眼,也想起了這個名字。

  剛認識麗莎琳娜時,她提過幾個她義父的假名——其中確實有「吉克·斯皮亞」這個名字。

  「洛西迪先生!」

  麗莎琳娜像彈跳般站起來,洛西迪被她突然的舉動嚇得停下了說明,直眨著眼。

  「那個人——名叫吉克·斯皮亞的人,在拉多羅亞嗎……」

  「什、什麼?」

  受到麗莎琳娜的氣勢驚嚇,洛西迪退後了一步。

  她立刻又想逼近,菲立歐慌張地抓住她。

  他用雙手抓住她的肩膀,在她耳邊慢慢地勸解說:

  「麗莎琳娜,冷靜一下。你這麼激動,洛西迪也很難說明的。」

  「啊——對、對不起。」

  麗莎琳娜歎了口氣,沮喪地低下了頭。但她立刻又抬起頭來,這次是以真摯的眼神凝視著洛西迪。

  「洛西迪先生,請告訴我。那個名叫吉克·斯皮亞的人他——」

  洛西迪一邊對她眼底那認真的——太過認真的光芒感到困惑,一邊鄭重地開始回答:

  「啊……呃,我也不太清楚吉克·斯皮亞這個人的來歷,但他開了一間名為斯皮亞工坊的鍛冶廠,自己僱用負責設計的工匠,生產了許多名作。他在此地雖然沒有名氣,但在拉多羅亞是相當知名的,並且以其他名號經營貿易公司——也有各種接近傳說的可疑之事,但他已經是約一百五十年前的雅士了。」

  洛西迪流暢地說出這番話。

  麗莎琳娜的眼神顫動著:

  「……一百、五十——年前……?」

  一聽說年代久遠,麗莎琳娜的雙肩立刻無力地垂下。

  菲立歐也知道是她弄錯了人。

  聽說麗莎琳娜的父親下落不明,是在她來到這個世界約兩個月前的事。佛爾南神殿雖然沒有那個時期來訪者的紀錄,但他也有可能是從其他神殿的御柱現身的。

  只是,對方若是一百五十年以前的人物,就不可能有所重疊了。

  「……只是同名同姓吧!」

  麗莎琳娜覺得非常遺憾般地低語,並深深地行了一禮:

  「剛才叫得那麼大聲,真是抱歉。應該是我弄錯了……因為跟我所找的人名字相同,所以我才忍不住——」

  這夾帶著歎息的聲音,讓菲立歐發現了她的寂寞。

  身為來訪者的她,在剛來到這個世界時,最先注意的就是她父親的行蹤。雖然不確定他是否來到這個世界,但若是真的來到這裡,菲立歐希望能讓他們兩人見面。

  「這樣啊——要是您能找到就好了。如果有我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請再跟我說。」

  洛西迪以同情般的口吻說道,又再次把視線轉回劍上。

  剩下的最後一把是刀,那是跟菲立歐所擁有的一樣、細長而柔滑的刀。

  「那麼這把是——」

  洛西迪正要說明,威士托就打斷了他,他迅速地拔刀出鞘,仔細地凝視刀刃說:

  「這把我知道,是北方民族所鍛造的刀。看起來裝飾很新,從這波浪狀的刀紋看來——是凱修的作品吧?」

  洛西迪驚訝地瞪大了眼睛,輕輕拍了拍手說:

  「您真有眼光,這是舉世稀有的、名匠凱修的作品。在這些刀劍之中,它雖然細長,但卻是最為強韌、而且充分發揮輝石效果的名刀。其他四把都是只要尋找就可以到手的寶劍,但這把刀卻打著燈籠都不見得遇得到。使刀的人本來就少,而這又是劃時代的新作,在價格方面雖然比不上伊帝利卡的劍,但真實價值卻絕對不輸給它。」

  這是商人慣用的誇大推銷說詞,威士托頻頻地點頭,剛才的沉鬱表情變得柔和,他像是懷念般地凝視著那把刀。

  菲立歐也從桌上窺視著那把刀。

  原來如此,刀刃的花紋是柔滑的波浪狀,給人一種削鐵如泥的感覺,跟自己從威士托那裡拿到的刀非常相似。

  「威士托,該不會——」

  威士托讚美般地看著發現某事的菲立歐,點點頭說:

  「是的。我所送給菲立歐大人的刀,也是凱修的作品。他是個怪人,只為自己欣賞的人鍛造刀劍,這是很有名的。我是在各國進行武者修行中認識他,才請他幫我鑄劍的……這把刀恐怕也是凱修為他欣賞的人所鍛造的吧?洛西迪大人,這把刀的原主是?」

  威士托這麼一問,一臉親切的商人就苦笑道:

  「啊!很可惜,我很清楚賣出的人是誰,但使用的人就不清楚了——其實這把刀不是我去找來的,是在幾年前委託交易中偶然到手的。因為相當貴重,所以在希望購買的客人出現之前,我就特意移到王都的總公司保管至今。」

  洛西迪搔搔頭說:

  「最早拿這把刀來的,是住在這神域之街、一個名叫戈達·托雷思的老說書人,他說想籌措生活費,希望我們買下——當時我也在場,突然見到這把名刀時嚇了一跳,還懷疑他是不是偷來的,就問老人是怎麼到手的,但他說是隨便從倉庫拿的,並不是很清楚它的來歷——如果我們拒絕,讓他拿到別處去賣也是很可惜,所以我們就高興地買了下來。」

  威士托笑了,心中似乎已有某些線索。

  「——原來如此。這樣我就明白了,這可是很棒的寶物喔!不論如何,菲立歐大人,就算貴了點,買下來也不會有損失的。」

  威士托這麼一說後——

  「您說貴就太令人遺憾了,這是受到重要的菲立歐大人之委託,我們絕不會漫天喊價的。不過商品就是商品,我們無法平白無故地贈送,也請讓我們盡量顧及應得的利益。」

  洛西迪回答得面面俱到,令人實在無法討厭他。

  菲立歐帶著苦笑點點頭說:

  「反正對付來訪者也一定需要神鋼武器,即使用來對抗神殿騎士也是很有效的武器……我想要全部買下,貨款你就跟王城收吧!」

  「是。感謝您的購買,那麼就請收下吧!」

  洛西迪笑呵呵地如此回答。菲立歐接著對他說:

  「還有,請你盡可能搜集神鋼製的武器或防具,就算品質一比這些差也無所謂。我想讓王宮騎士團佩帶……數量跟預算就跟拉希安卿或阿戈爾卿洽談吧!」

  「是。其實我已經從拉希安卿那裡聽聞此事,能在五天之內搜集到這些,也是因為如此才來和您洽談——不過擁有神鋼之劍的人是很難再放手的,再加上塔多姆和吉拉哈又不斷地持續回收,在阿爾謝夫國內已很難拿到。是以我向跟兩國無關的其他國家商人詢問,正一點一點地搜集,請您再給我一點時間。」

  洛西迪深深地低下頭,笑容滿面。

  菲立歐有點明白克勞斯·桑克瑞得為何會將此人以商人的身份加以重用了——洛西迪在談交易的事時,不會給人討厭感,他會放低姿態,堅定地說明事理,而在關鍵處也非常面面俱到。此外,能夠在短短的時間內搜集到這些,也足見他的手腕高明。

  菲立歐慰勉過這位手腕高明的商人、待他退下後,立刻轉向萊納斯迪問道:

  「那麼,萊納斯迪,你要用哪一把?」

  「不,菲立歐大人……讓我用這麼高級的武器,真的可以嗎?」

  萊納斯迪戰戰兢兢地將手伸向桌上的刀劍。

  神鋼武器在吉拉哈或塔多姆還算容易取得,但在阿爾謝夫卻是很稀有的。正如洛西迪所說,從兩國攜出也受到限制,因此在阿爾謝夫國內是很貴重的物品。

  就算同樣是神鋼武器,如果是一般神殿騎士所持有、較為低等的貨色,那只要有點存款就可以購買……

  不過像現在擺在桌上的高級貨色,光是一把劍的價錢,就可以讓一家人輕鬆地過五到十年的日子——也就是說,那是寬裕的貴族為了虛榮所持有的貨色。

  菲立歐對難得顯得客氣的萊納斯迪說:「現在還在客氣什麼?」並對他投以微笑。

  「如果又遇上跟來訪者作戰的機會,沒有神鋼之劍可就無法舉劍作戰了。你就別客氣,選一把你用起來順手的,我就是為了這個,才請洛西迪準備的。」

  「嗯、嗯——那我就選這把神殿騎士士宮用的劍——」

  萊納斯迪巡視每一把劍,對其中一把伸出了手。

  他似乎是選了其中看起來還算是便宜的一把。

  阻止他的是團長威士托。

  「不,你用這一把比較好。」

  他從旁遞過來的另一把劍,正是伊帝利卡的劍——那是比神殿騎士的劍更優美,裝飾也更華麗的珍品。

  萊納斯迪戰戰兢兢地接過那把劍說:

  「團、團長?這把實在是——」

  「這把劍的劍柄很長,才能配合你使劍的方式。而且它比神殿騎士的劍還要輕,揮劍時的速度也比較快,應該正好可以讓你發揮拿手的突刺。」

  威士托淡淡地說道,但萊納斯迪卻稍稍板起了臉說:

  「真的嗎……?可是這把好像是其中最貴的——」

  不管是少女的雕刻也好、裝飾也罷,那都不像是一介騎士所該擁有的劍,反而比較像是王族所擁有的東西。

  威士托搖搖頭說:

  「萊納斯迪,不必去理會劍的價格。如果有機會拿到適合自己的劍,白白放過就太笨了,這把對你來說恰到好處。」

  「不,但是我也很擔心我的劍術配不上它……」

  萊納斯迪連冷汗都冒出來了。

  他也是個劍士。親手拿著這把劍,也被它的出色氣勢所壓倒——這把跟之前萊納斯迪愛用的劍相比,確實是天壤之別。

  「要是你覺得自己還不夠成熟,就成為不辱這把劍的劍士吧!今後可要好好鑽研劍術。」

  威士托如此訓誡後,萊納斯迪終於點了點頭。

  伊帝利卡的劍造型雖然優美,但本來就不是用來裝飾在牆上供人鑒賞的。劍是工匠當作武器所鍛造的,也只能用來當作武器。

  「那麼,黛梅爾就用這一把好嗎?」

  萊納斯迪要用的劍決定後,菲立歐就拿起了那把名為「清風少女」的劍,拿在手上才發現它比想像中來得輕。

  黛梅爾眨著眼說:

  「我自己有劍——」

  「不,身為菲立歐大人的護衛,你也佩帶一把神鋼之劍比較好,要是有個萬一時就可以派上用場。」

  被威士托這麼一說,黛梅爾就膽怯地把劍拿在手上,臉頰上浮現這年紀的女孩應有的微笑:

  「謝謝您,我會好好珍惜的。」

  黛梅爾對著菲立歐露出了難得一見的羞怯微笑。比起衣服或裝飾品,獲贈寶劍還讓她更為開心,真是名奇怪的女子。

  「你如此珍惜這把劍,我當然很開心。但它畢竟是實用品,所以你要好好運用,早點使上手。而且就算你稍微粗暴一點,它應該也不會輕易就壞掉的。」

  菲立歐回答道,並把成對的另一把「滿月少女」遞給麗莎琳娜:

  「麗莎琳娜,你可以用這一把。」

  麗莎琳娜一直帶著微笑看著騎士們獲贈寶劍,這時露出比黛梅爾更驚訝的表情看著菲立歐:

  「咦?可是我不會用劍啊……」

  「嗯,現在也許還沒有勉強你用劍的必要……但如果你現在開始習慣它,倒也不是壞事。你的手環所延伸出來的刀刃,並不是永遠可以用的吧?」

  來訪者所佩帶手環的力量——使用時似乎需要一種名為原料核心的特殊礦石,菲立歐並不知道那可以使用到何時。

  如果可能,菲立歐也不希望麗莎琳娜持劍,不只如此,他甚至不希望她必須上戰場。

  只是,她的性命受到名叫依莉絲的來訪者威脅,不管她希不希望,還是需要能防身的武器。

  不知麗莎琳娜是不是察覺到菲立歐的心意,她膽怯地接過突刺劍說:

  「——我明白了。接下來我會開始練習的。」

  她一邊仔細端詳那把劍,一邊低語:

  「呃——你有空時,可以教我用法嗎?我沒過用這種劍,所以不太清楚。」

  菲立歐困惑地歪著頭說:

  「要『教你』恐怕不行,因為我自己也還在學習——不過,我想我們可以成為練習的夥伴。我會盡量每天都進行訓練,你就配合時間一起來吧?」

  「好的,拜託你了。」

  麗莎琳娜規矩地低頭致謝,並開心地紅了臉。

  菲立歐瞬間吃了一驚。

  雖然同樣是羞怯的微笑,但那卻跟黛梅爾的笑有所不同。

  他反射性地移開目光自問道——

  (……我還念念不忘上次的事嗎?)

  就在五天前,麗莎琳娜陷入了昇華狀態,那時她緊抱著菲立歐,到早上都沒放開——而菲立歐也確實感到很困擾。

  剛見到麗莎琳娜時,菲立歐一點都不瞭解她。她會在那樣的狀態下對他撒嬌,也只是讓他覺得很奇怪,但現在彼此已有所瞭解,難為情的程度更遠勝上次。

  他在幫她包裹繃帶時也盡量不去看她的肌膚,當然自己也問心無愧……

  只是——要說一直以平常心相待,顯然又不是這麼回事。他雖然因溫暖的體溫而睡著了,但一直到入睡前,他都還是面紅耳赤。

  從那一天開始,麗莎琳娜的態度也變得有點冷淡,有時又會突然變得很親近,有著奇妙的起伏變化。

  而菲立歐每次見到她,也不禁會想起那一夜的事。

  他也自覺很笨拙,但過一陣子以後,雙方都應該會恢復原狀的。

  留在桌上的神鋼之劍,是神殿騎士之劍和凱修所作的刀。

  萊納斯迪拿起這兩把刀劍說:

  「菲立歐大人,在決定這兩把刀劍的主人前,就先保管起來吧?」

  「說得也是——不,神殿騎士之劍就送給葛拉姆吧!那正好適合他的體格。」

  王宮騎士葛拉姆,是在前往王都通知神殿狀況時,充當使者的騎士。他在途中受到疑似卡西那多屬下的人襲擊,雖然受了傷,但還是完成了任務。

  「他為了任務還受了傷。所幸並沒有生命危險,最近就會回來了吧?」

  菲立歐這麼一問,威士托苦笑著說:

  「他確實可能馬上就會回來——但不知他會不會接受這把劍?」

  「有什麼問題嗎?」

  威士托聳聳肩說:

  「葛拉姆對這次的事相當心有不甘,他在被刺客包圍時,被路過的劍士搭救,甚至還在失去意識的情況下被對方送到附近的旅館。而等他醒來時,那位恩人已經不見了——所以他可能會拒絕接受獎賞吧!」

  威士托所說的這件事,菲立歐也是剛剛才耳聞。雖然不知道那位恩人的來歷,但要是沒有這號人物,葛拉姆不但會丟了性命,也無法完成聯絡使者的任務,王宮騎士團就會延遲抵達神殿的時間了。

  菲立歐垂下了眼說:

  「不,讓葛拉姆單獨上路的是我。現在想起來,我應該早就要預料到會有刺客——至少如果能有兩個人,說不定他就可以脫身了。」

  「但是如果使者的人數增加,菲立歐大人您的警衛人數就會變少,對其後的聯絡應該也會有妨礙。是葛拉姆自己疏忽,誇口說一個人比較快、還掉以輕心——至少他自己是這麼想的。」

  威士托邊笑邊如此說。笑歸笑,他對葛拉姆的頑固和個性還是給予很高的評價。正因如此,他才會把原本身為傭兵的他拔擢到騎士團來。

  菲立歐思索了一會兒。對葛拉姆的個性,他也有相當的瞭解。

  「那麼就不要說是我的獎賞,當作是威士托你送給他的慰問禮,找個機會交給他好了。我想這把劍很適合葛拉姆,而且他拚命完成任務也是千真萬確的事。我當然也明白他以自己的疏匆為恥,但他有資格接受這把劍。」

  「是,我明白了。」

  威士托答應著,低下頭去。

  最後一把是刀。

  菲立歐望向獵人少年:

  「如何?如果安朱你要練刀——」

  「不,王子!我很感激您的這份心意,但我的專長是弓箭,並無意練刀。而且,我也不是家臣,不能接受這麼好的刀。」

  安朱訥訥地回答。他的口氣是誠實的,並沒有特別客氣的樣子。

  威士托也在一旁點頭道:

  「菲立歐大人!射箭和使刀所需要的肌肉或感覺有相當大的不同,會同時使這兩者當然是可能的——但如果像安朱那樣特別擅長射箭的人,若讓他練刀,可能會減少他練習射箭的時間,說不定反而會對他的射箭技術有所妨礙。這把刀還是暫時當作您的預備用刀吧?原本在阿爾謝夫會用刀的劍士就不多,不需要現在勉強決定誰來接受它。」

  「我知道了,那麼就請王宮騎士團的人幫我保管。」

  菲立歐決定先接受威士托的提議。

  關於今後的事已大致談完,然後當菲立歐擔麗莎琳娜等人正準備回神殿時——

  借來當作會議場地的桑克瑞得分公司,此時有稀客到訪。

  *

  以邊境來說,這裡算是一條很寬大的街道。

  四處林立的石砌建築物也很氣派,高高聳立的鐘樓等,讓人感受到貨真價實的建築技術。

  (東方的蠻族——是嗎?)

  這是在拉多羅亞一般人的廣泛認知,而赫密特在這一年的旅途中,實際地感受到這錯得有多離譜。

  其實並沒有這回事。在離開拉多羅亞以後,其他國家都把比拉多羅亞更西方的人稱為「西方民族」等,就僅只是彼此在互不瞭解的情況下輕視對方,這也隱藏著政治上的想法。

  在某個土地上,有可以確實治療瀕死患者的天才醫生。

  而在其他土地上,有表演不可思議魔術、讓人不管看幾次都無法看穿的藝人。

  哲學家、科學家、煉金術師、風水師、鍛鑄師、神官、農民、商人、貴族——赫密特在旅途上與各式各樣的人相逢、又分離。

  這趟旅途中充滿了新鮮驚奇,讓他差點忘了當初出發的目的。

  國家不同、風土不同,所住的人也不同,每每讓赫密特有不可思議的感動。

  這個世界究竟有多寬廣呢?

  而這世界又有多少豐富多彩的人,各自過著自己的人生呢?

  旅行改變了赫密特,這恐怕是指往好的方向改變。

  現在赫密特在親切的老人帶領下,終於快要見到他此行要見的人物……

  歷經一年的旅途所到達的,是佛爾南神殿的神域之街——

  這裡是生產「大地輝石」、在這世界上少數豐饒的土地。

  豐饒的不只是作物產量,赫密特在旅途中瞭解到的豐饒,是跟住在這塊土地上的人感到幸福與否密切相關的。

  就算金錢和糧食不虞匱乏,但還是有心靈匱乏的人。這在赫密特眼中看來,他們絕對稱不上豐饒。

  但是這阿爾謝夫的國民,看起來大致上是幸福的。

  在剛進入這個國家時,他還以為自己只是還沒有見到黑暗面。至今所見到神殿所在的土地,就算物產豐饒,也大多給人人心扭曲的印象。

  但是,這個國家卻似乎是個例外——王族的施政本乎良心,再加上土地肥沃,所以並沒有人民挨餓的情形。

  人民自然而然地表現出沉穩的氣質,街道上給人一種和平的印象。

  他坦率地想,這真是個好國家。

  叔叔會捨棄拉多羅亞而住在這個國家,說不定就是感受到這個部分的魅力。

  「赫密特,就是這裡。這裡是桑克瑞得貿易的分公司。」

  老說書人戈達指著面對大馬路長而延續的石壁。

  就算挺直了腰也構不著的高聳牆壁,一直延伸到遠方。

  光看構造還以為是哪處貴族的宅邸。不過,其寬廣的外門大大地開啟著,有許多馬車和人們出入。

  戈達輕鬆地對站在石板路上的門房舉起一隻手,經過其面前。

  「在先前的內亂中,桑克瑞得貿易扮演的是很微妙的角色,身為當家的克勞斯卿站在二王子那一邊,而其心腹商人洛西迪則是站在四王子這一邊。結果四王子勝出,克勞斯卿受到閉門思過的處分,桑克瑞得家的評價雖有下滑——但拜洛西迪所賜,桑克瑞得貿易則是安然無恙,連周圍的商人們也對他的巧妙奔走感到很嫉妒呢!」

  戈達小聲地說道,露出揶揄的笑容。赫密特興致盎然地聽著他的話……戈達所說有關阿爾謝夫的常識,在赫密特耳裡聽來是新鮮又有趣的。

  「因為有這樣的緣分,所以支持四王子的威士托,也會暫時留在這裡……恐怕公司裡也潛伏了一些騎士吧!剛剛的年輕門房說不定也是其中之一哪!」

  今天的戈達話特別多。

  在瑪傑托鎮探望過徒弟後,他的心情就相當好。赫密特雖然沒有進入病房,但他知道戈達的煉金術弟子好像是個年輕女子,因被捲入騷動而受了傷。

  戈達似乎很擔心那女子,連跟他交往極淺的赫密特,也看得出他放下了心中一塊大石。

  穿過了鋪設石板的門前通道,戈達大搖大擺地走進了公司內部。

  正面有巨大的圓柱相連,其中央有嵌鑲格子狀玻璃的大門。

  建物本身讓人感到年代久遠,但同時也很整潔。

  因為現在是夏天,門是打開的。

  一進到屋內,即可見到鋪了地毯的地面,正面設有接待訪客用的櫃檯,商人們正在櫃檯周圍忙碌地來來去去——這幅充滿活力的光景,跟拉多羅亞的商人沒有什麼不同。

  櫃檯裡坐著兩位年輕女孩。

  戈達滿面笑容地站在她們面前說道:

  「失禮了。我是說書人戈達·托雷思,王宮騎士團的威士托·貝赫塔西翁大人應該在這裡,請你們告訴他,戈達來見他好嗎?」

  櫃檯少女那稚氣未脫的臉龐露出困惑的表情:

  「真對不起,我們這裡沒有這樣的客人。」

  她以稍稍高亢的聲音回應道。

  「……喔!他沒有來嗎?可能是我們在哪裡超過他了吧!」

  戈達裝模作樣地搔了搔頭。

  另一方面,赫密待則快速地環視周圍。

  在說出威士托名字的瞬間——站在離櫃檯稍遠之處談話的商人們中,有幾個人發出了奇妙的劍氣。

  仔細一看,他們身上也佩帶著劍——雖說商人為了保護商隊,隨身佩劍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但以商人面言,這些人的體格也未免鍛煉得太過強壯了。

  戈達露出沉穩的微笑:

  「對不起啊!赫密特。威士托好像還沒有到這裡……」

  「……戈達大人,這些商人們看起來都是使劍高手。」

  赫密特小聲地說道,並握住了懸在腰間的刀。商人們雖轉開了視線,但其注意力還在自己和戈達身上,這是顯而易見的。

  戈達笑了,並小聲地說:

  「你就裝作沒注意到,而且不要拔劍……不然事情會變得很麻煩的。」

  聽到赫密特指出這件事,戈達也乾脆地承認了。

  王宮騎士團的騎士們為了保護威士托而喬裝為商人——應該是這麼回事吧!

  這狀況在明眼人眼裡一看即知,他們根本無意隱瞞。可能只是為了不給利用桑克瑞得貿易的其他商人和客人們壓迫感,才會喬裝的。而撒謊說威士托不在這裡,一定也是對戈達的身份有所警戒。

  「我們也不能硬闖進去啊——那麼就在這裡暫時等一下好了。」

  戈達當場坐下。櫃檯女子連忙慌張地跑到桌子旁邊:

  「您、您坐在這裡,會讓我們很困擾的!」

  「威士托馬上就會來了吧?只要他見到我,就是對我的身份最好的證明了。」

  赫密特也注意到,戈達是刻意地大聲說的,似乎是要說給周圍的騎士們聽。已經有幾個人立刻爬上了在兩側寬廣的樓梯。

  威士托就在樓上。

  戈達斜眼看著那些人,微笑著,臉上的表情稍稍緩和了點:

  「赫密特,你馬上就要見到你叔叔了。」

  聽見老人的話,赫密特胸口不由得一熱。

  回想起一年以來旅途的每一個日子,他切身地感受到,都是為了今天的此時此刻。

  赫密特閉上了眼,為了平復雀躍的心,大口大口地深呼吸。

  *

  正面監視桑克瑞得貿易領地的空屋裡,有一群健壯的男人。

  其中兩個男人守在窗邊。

  其他約有十名左右的男子把監視的工作交給他們,各自坐著。

  全員都裝備著神鋼胸甲和劍。

  他們——神殿騎士們所監視的,是桑克瑞得貿易公司的動靜。

  就在剛才,菲立歐王子一行人離開神殿,進入了其中。

  對跟蹤他們的神殿騎士們來說,到目前為止都是可預料到的——他們在幾天前借來這間可以監視分公司大門口的空屋,從那以後,就以兩兩輪班的方式常駐於此,努力地監視著,而伴隨著菲立歐王子外出的其他騎士們也隨即來訪。

  所以,現在在房裡的所有騎士,在菲立歐等人回去後,也大都會跟著回到神殿。

  即使這狹窄的空間令人呼吸困難,騎士們也只得暫且忍耐,壓低了氣息。

  菲立歐王子與桑克瑞得貿易的關係,在先前的內亂打下了紮實的基礎。在這條神域之街上,可以讓菲立歐等人當作據點的地方並不太多。

  司教卡西那多只交代要監視他們的行動並加以報告,不需要特別出手。

  然而團長貝裡耶交代的——卻是不同的指示。該不該遵從這樣的指示,就要看對方的行動而定了。

  男人們聚集在狹窄的空屋裡,度過了一段無聊的時光。

  而在王子們一行人進去過了一段時間之後——

  他們所等待的人來到了這個分公司。

  從窗口透過望遠鏡窺視的年輕騎士,發出「啊」的驚叫聲。

  他所看到的是曾見過的老人,以及沒見過、有劍士風範的青年。

  「喂!那個老人是——?」

  騎士把望遠鏡交給同伴,後者也說:

  「——沒錯。就是逮捕令上的神柱守護者老頭,上次也在說書時見過他。」

  在屋裡內側的其他騎士,探出身子來笑了:

  「喔!我聽說那個老頭逃離了神域之街,沒想到他居然跑回來了。」

  佛爾南神殿的神柱守護者——也就是潛伏的北方民族姓名,是來訪者們用了奇妙的技巧從神官那裡問出來的。

  雖然其中也有些人的相貌是騎士們不認識的,但那個老人——戈達·托雷思,則是他們曾經見過的。

  。

  「跟他在一起的另一個年輕小伙子是誰?」

  「不知道,可能是北方民族的夥伴。喂!去通知在隔壁房間的副團長。」

  副團長裡卡德·巴傑斯正在隔壁房間休息。一個人跑去叫他,負責監視的騎士們則開始各自動了起來。

  「真的要出動嗎?」

  「我們在那個王子所在之處引起糾紛,還是不太好吧……」

  「讓他在此跑了不是更蠢嗎?團長也有交代,要是找到『神柱守護者』的夥伴,不管怎麼樣都要抓起來。要是好不容易找到卻又把他放走,團長可是會大發雷霆的。」

  「那我們就去等他出來吧!」

  「他也有可能會從後門逃走。而且如果他跟王子他們會合,光靠我們是很難出手的,副團長大概也——」

  在騎士們討論得正熱烈時,隔壁房間的門咿軋一聲開了。

  副團長裡卡德·巴傑斯——等在隔壁房間的青年騎士牽動嘴角無聲地笑了。

  他已經拔劍出鞘。

  「——你看,他也想幹吧!」

  神殿騎士說著,把望遠鏡放在桌上。

  在場有十幾個神殿騎士。

  他們彼此眼神交會、點點頭,一個個地走出了房間。

  *

  在桑克瑞得貿易的大門玄關內,櫃檯的少女慌張地抓住了戈達的手臂。

  戈達依然坐著不動。

  「老爺爺,請您站起來。要是您一直坐在這裡,我可是會被罵的。就算您要等,至少也要在裡面——」

  「不不,小姑娘,你不用擔心我。」

  「我不是擔心您,我是覺得很傷腦筋呀!」

  戈達一邊戲弄著年紀就像他孫女一樣的櫃檯小姐,一邊傾聽著突然響起的危險腳步聲。

  那踏著石板的軍靴聲此起彼落地向這裡而來。

  站在一旁的赫密特凝神專注,手指握上了刀柄。

  戈達也皺起眉,往大門的方向看去。

  不顧警衛的制止聲而跑進來的,是裝備黑色胸甲的十幾名騎士。

  他們若無其事地排成一列,立刻封鎖了入口。

  那以神鋼武具統一裝備的姿態,讓人一望即知是神殿騎士。

  站在騎士們最前頭的青年騎士,一看到坐在那裡的戈達,就朗聲說道:

  「不要妄動,我們是神殿騎士團的人。北方民族戈達·托雷思!因為你對威塔神殿的敵對行為,現在我們就要在此逮捕你!」

  戈達不禁按住額頭。

  佛爾南神殿騎士團的副團長裡卡德·巴傑斯——他的個性惡劣和愛玩女人是出了名的,但他的劍術也不遜於前兩者。

  「嗯——不只是西瓦娜,連我的名字和臉孔也洩露出去了啊!」

  戈達嘖了一聲,站起身來,把櫃檯少女推到安全的地方,少女就像跌倒般地藏身在桌子的陰影中。

  雖然他不知道是誰說溜了嘴,但似乎有相當多的神柱守護者情報流到卡西那多那裡去了。聯絡通路也幾乎潰散,現在的戈達等人也因而無法進行正式的諜報活動。他的徒弟西瓦娜之所以要勉強潛入神殿,這也是其中的一個原因。

  戈達也是曾經舉劍作戰過的人,雖說年紀大了,一兩個對手倒還應付得來——但現在人數實在太多了。

  周圍雖然也有喬裝的王宮騎士團騎士在場,但他們保護的對象並不是戈達,現下似乎不知該如何是好,看起來也無法依靠他們保護。

  神殿騎士們應該沒有注意到喬裝的王宮騎士團吧!如果他們知道了,應該會聚集更多的人前來才是。

  「抓起來!」

  裡卡德出聲指揮著部下騎士們。

  戈達確認懷裡的藥瓶。他跟西瓦娜一樣攜帶著幾種藥品,作為煉金術師的護身器具。不過,前不久西瓦娜才使用過這個脫離險境,裡卡德他們應該不至於笨到會上第二次當吧!

  拔劍相向的騎士們,一邊對他的藥品心存警戒之意,一邊步步逼近……

  包圍得滴水不漏。

  戈達對身邊的赫密特說:

  「赫密特,這裡我來擋住,你先逃吧!既然被他們看見你跟我在一起,你也會有嫌疑——」

  赫密特打斷了戈達的話,向前踏出了一步:

  「戈達大人,我問您一句話。您是想在這裡被他們逮捕,還是不想呢?」

  赫密特只問了這麼一句話。

  聲音相當地冷靜,雖然他並非搞不清楚狀況,但一點畏懼的樣子都沒有。

  戈達笑了。這個青年的盛情厚意雖然讓他很開心,但對方有十多位神殿騎士,這可是很難對付的。

  「我當然不想被他們逮捕,所以才要反抗。不過你沒有拔劍的必要,這是我跟他們之間的問題,你要是被捲進來,以後會很麻煩的。」

  「如果您不想被他們逮捕——雖然我的力量微薄,但願助您一臂之力。」

  赫密特無視於戈達的話,咻的一聲拔刀出鞘。

  他的刀並非神鋼製品,雖然是上等貨色,但以戈達所見,不過就是常見的一般刀具。

  戈達注意到赫密特的劍氣增加,因而感到焦躁不安。赫密特要是在這種狀況下作戰,有可能會被當作罪人,那這樣戈達就太對不起他了。

  「喂喂,你——」

  「戈達大人。您做的事是正確的,卻被這些人盯上——沒錯吧?」

  赫密特問道。戈達搖搖頭:

  「姑且不論事情的善惡,這事跟你無關吧?聽我說,你沒有理由跟這些人為敵,也沒有理由多管閒事——」

  「要理由的話,我倒是有。」

  赫密特微笑。

  「您對我有恩,這是我報恩的絕佳時機。」

  戈達無言以對。

  他在青年所散發出來的氣息中感受到了某種回憶。

  那是曾經造訪北方民族土地的兩位拉多羅亞劍士——

  一位是還年輕的少年劍士,另一位則是他的老師。

  兩個人都成了北方民族的夥伴,並肩攜手與塔多姆作戰。

  戈達突然想起了他們兩人的樣子。

  赫密特迅速以單手持刀、擺出架勢。

  他側身站在當場,靜靜地說道:

  「各位神殿騎士,請先以我為對手——」

  赫密特還沒有說完,騎士就已奔上前、一劍刺來,赫密特則是一派輕鬆地架開了這不由分說的一擊。

  他用刀並沒有使上太多力氣,而是以水流動般柔和的動作,明快地抵擋了騎士的攻勢。

  騎士茫然地瞪大了眼睛。

  不久,周圍又有其他騎士殺到。

  赫密特沒有退卻,反而向前踏出了一兩步,華麗地揮舞著他的刀。

  ——快是很快,但卻看不出來他有使力,就像在跳著劍舞一樣。

  就在赫密特跑了幾步之後——

  一馬當先飛奔而來的神殿騎士,當場頹然跪倒在地。

  又有四位騎士從後突刺而來。

  其中兩個人的持劍自手中掉落,其餘兩個人則是倒在地上。

  戈達看著那滿場飛舞般的刀,不禁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赫密特僅是淡然地站在原地,由於這場面並未有人流血,看來他應該只是以刀背把對方打倒而已吧?

  雖然看得見他出刀,但他是何時打倒騎士的呢——這就不得而知了。

  (這個男人——)

  感到戰慄的不只是戈達,神殿騎士們的神情也為之一變。

  「……你是誰?」

  其中一位騎士非常不悅地問道。赫密特以銳利的眼神瞪著他們說:

  「就算我報上名號,你也不認識,而且諸位並非值得我盡禮數的對手,我無意報上姓名,也確信自己不是你們那一邊的人。」

  赫密特側身對著騎士,單手重新拿好白刃。

  五位騎士在轉眼間就被擊倒,這讓他們更加謹慎。

  副團長裡卡德以兇惡的眼神凝視著赫密特。

  十五位騎士就有五位被打倒,剩下十位。雖然在人數上他們還是佔上風,但赫密特僅僅在一瞬間就掌握了情勢。

  這位青年騎士以跟表情一樣爽朗的聲音說:

  「——請你們離開。以你們這種程度的戰力,是無法把我怎麼樣的。只要有我在這裡,就不會讓你們對這位老人家出手。你們的使劍方式太過偏離正道,我——是絕不會輸給你們這樣的劍法的。」

  赫密特如此威脅著對手,而裡卡德就像是為了與此對抗,向前踏出了一步。

  裡卡德嘴邊雖然帶著笑意,但眼睛卻是直盯著赫密特,相當嚇人。戈達吞了一口口水。

  「——原來如此。你好像對自己的劍術很有自信。不過,被人耍成這樣還悶不吭聲,我的修養還沒有好到這種地步。」

  裡卡德淡淡地笑著,舉劍相向。

  赫密特沒有動,他把刀尖對準了裡卡德,觀察他的動靜。他似乎也察覺了裡卡德並不像剛剛他所擊倒的那些對手。

  裡卡德步步逼近,縮短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周圍的騎士們也受到兩人的氣勢所震懾,因而不發一語。

  戈達也靜默地僵住身子不動。

  有如空氣靜止流動般的寂靜,就這麼持續了一會兒。

  裡卡德與對方保持幾步的距離,震動了一下,止步不動。

  在相互瞪視了一會兒後——

  「——到此為止!雙方都把武器收起來!」

  高亢而宏亮的叫喊聲響起。

  兩者間緊繃的那條線倏地斷了,彼此的劍尚未相交,就此靜止。

  戈達往發聲的來源一看,有一位少年站在通往二樓的大樓梯平台之上。

  他的聲音響徹了寬闊玄關的每個角落。

  「我菲立歐·阿爾謝夫以王家之名,來處理這場騷動!再怎麼說,這裡也是阿爾謝夫貴族克勞斯·桑克瑞得所管轄的貿易公司。這塊領地屬於桑克瑞得家所有,並非適用神域之法、而是適用阿爾謝夫的法律。你們怎麼可以不經通報、在這塊領地掀起這樣的騷動——裡卡德卿!」

  菲立歐站在公家立場的發聲,聽起來更加凜然。

  「這是出於卡西那多司教的指示嗎!?如果是的話,阿爾謝夫應該要質疑他的真正意圖,並按照適當的程序——」

  裡卡德露骨地嘖了一聲:

  「——不,我們是發現通緝的犯人而追到這裡來的,對阿爾謝夫並無敵意。不過——如果你要包庇這個犯人,那就視同是干涉了我們的自治權。」

  裡卡德仰望樓上的眼神是兇惡的。

  俯視他的菲立歐也是一臉嚴肅。

  這兩人互相抱持著敵意,一股跟剛剛完全不同的緊迫感支配了全場。

  菲立歐從樓梯平台看著戈達,威士托·貝赫塔西翁在他身後,以什麼話都說不出口的苦惱表情看著事態發展。

  戈達感到很不好意思,覺得自己好像是引起大麻煩的禍首。

  「菲立歐王子,我們只是追捕他們到此而已,逮捕他們應該沒問題吧?」

  聽到裡卡德的問話,菲立歐思考了一會兒。

  「——我明白了。那麼——」

  然後菲立歐以緊繃的表情、更大聲地宣告:

  「王宮騎士團的騎士們聽著!由我們代替神殿騎士團將這位老人和青年拘留起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inrainynight 發表於 2009-3-21 10:40 PM

【二十五.期望戰鬥者】

  佛爾南神殿騎士團團長貝裡耶和增援部隊主管蕾韋,兩人正連袂前往卡西那多·庫格司教的辦公室。

  這黑衣巨漢和金髮女騎士各自穿著還算體面的衣著。尤其是蕾韋,身上穿的雖然是女性士官用的樸素服裝,但露出戴著首飾的胸口,還是給人一種略有女人味的艷麗印象。

  卡西那多請他們坐下,自己也坐在辦公桌旁。

  他面對兩位騎士,把手肘支在桌上:

  「兩位眼睛的傷勢都已經好了嗎?」

  「我跟蕾韋都完全好了,沒問題。」

  貝裡耶高傲地聳肩答道。

  兩人在幾天前追捕女煉金術師時,因被發出閃光的特殊道具弄傷了眼睛,有好一陣子都不太舒服。

  「那個丫頭——下次再遇見她,我一定要把她切成碎片!」

  貝裡耶淡淡地說道,並沒有更進一步生氣的表示,這也就意味著剛剛那句話乃是出於他的本意。這時的貝裡耶,連卡西那多都感到害怕。

  雖然卡西那多暗自慶幸貝裡耶這份怒氣不是朝向自己,但還是得警戒他不要做出什麼不理性的舉動。

  「那麼,今天兩位有什麼事呢?」

  卡西那多一邊看著放在桌上一疊疊的文件,一邊問道。

  貝裡耶高傲地靠在椅背上,瞇起了眼說:

  「我就單刀直入地問了。你打算什麼時候開戰?我也差不多等得不耐煩了——」

  卡西那多隱藏住內心的不快,表面上還是裝作鎮定地回答:

  「未能符合你的期待,我也感到很過意不去,但我們應該要避免在此開戰。我當然知道貝裡耶司祭希望能夠實地作戰,等你跟我一起回威塔神殿去後,就請你前往西方或南方前線,率領部隊作戰如何?」

  「喔!」貝裡耶笑了。

  「那太感謝你了。不過——要避免在『此』開戰,又是出於什麼樣的想法?」

  「目前我們跟阿爾謝夫開戰並非上策。就在前幾天,本國傳來消息,拉多羅亞正蠢蠢欲動。而我們也想派兵到西方的加魯尼耶神殿,故不願在這個時期分散戰力於東方。還請把你的復歸戰鬥行列一事,當作伴隨這個動向的決定。」

  「——那樣不是很奇怪嗎?」

  貝裡耶以手指撫摸著鬍鬚。

  同樣身為騎士團團長的蕾韋,在貝裡耶的身邊保持沉默。她在神殿騎士之中本就是屬於個性上較為遵守長官指示的,同時也是親近卡西那多派系的人,在這層意義上,是比貝裡耶更容易對付的騎士。

  貝裡耶以沉靜的——但卻是打從心底讓人感受到惡意的聲音說:

  「卡西那多。塔多姆要侵略阿爾謝夫了,而你打算援助他們——沒錯吧?」

  卡西那多點點頭,將手指在桌上交握起來:

  「是的。我就是有這個意思,才鎮壓這佛爾南神殿的。接下來我要將表示叛亂之意的高階神宮們護送到威塔,至於下層神官,順從我們的就留在神殿,其他的就讓周圍的教會收留。」

  卡西那多大致地解說了自己的戰略:

  「吉拉哈若向阿爾謝夫出兵,就必須隔著桑菲岱爾作戰。雖然桑菲岱爾應該會支持我們,不過也不可因此而虛耗這筆戰爭經費。我認為,再接下來交給塔多姆就行了。我們既然已經鎮壓神殿,這樣應該就夠了。」

  「少說蠢話了!至少在今後十年,『光靠』塔多姆是無法打倒這個國家的。」

  貝裡耶惡狠狠地說道:卡西那多皺起眉頭。

  他所指出的情勢,跟卡西那多的判斷完全不同。

  貝裡耶兇惡地說:

  「如果皇太子沒被來訪者殺掉,而是順利繼承其王位,也許光靠塔多姆就可以將阿爾謝夫擊敗。而要是在雷吉克這個二王子統整政權的情況下,也沒有必要打倒阿爾謝夫。可是——現在的體制是相當厲害的。比起因長年戰爭而疲弊的塔多姆,將來這個名叫阿爾謝夫的國家很有可能成為更『可怕』的對手。」

  聽他說完這番話,卡西那多挑了挑眉毛。

  ——烏路可在喪失記憶前,也說過同樣的話。

  『這阿爾謝夫,是比塔多姆還要「強大」的國家。』——當她在對卡西那多如此斷言時,那強烈的眼神,至今仍令人印象深刻。

  貝裡耶以視線嚇唬他,雖然那份強悍跟烏路可完全不同,但他是以他自己的方式在威脅卡西那多。

  「卡西那多,我老實說好了……我沒想到先前的內亂會在短短的幾天內就終結,如果任何一方的勢力再薄弱一點,就一定會演變成長期抗戰,並給這個國家留下巨大的傷害,也會讓塔多姆更容易侵略。不過現實如何呢?不但沒有出現太過嚴重的災情,政府更以這次內亂為機進行徵兵、統整諸侯,而且精明的外務卿還建立了擁有強大發言力的新指揮系統。那個名叫菲立歐的四王子也不是可以小看的怪人——明明是個年輕的指導人,有時卻非常吸引民心,簡直到了無法理解的程度。就連街上的說書人也助長了他的人氣,不是嗎?要是那位王子作為象徵性的存在,連人民都團結起來了——這個包圍著佛爾南神殿的國家,可是會變成東方最棘手的國家喔!」

  貝裡耶難得地喋喋不休地說道。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坐在椅子裡的那個龐然身軀,看起來更龐大了。

  「聽好了。這個國家沉睡不醒,是在內亂之前的事。都是因為塔多姆那些傢伙做了小動作,才會撼動了他們,造成現在正要甦醒的局面。目前他們的調兵遣將還沒有完成,所以看起來還是半睡半醒的狀態——但在未來幾年即會變成危險的存在,這是不用懷疑的。你對這一點真的有所認知嗎?」

  對於貝裡耶的指責,卡西那多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是皺起了眉頭。

  「但是在本國——主流意見應該是判斷將阿爾謝夫的事交給塔多姆。我們已經逐漸掌握了佛爾南的實權,若再貪得無厭地出兵、參與侵略,以我個人的意見——」

  貝裡耶一副要爭辯般地探出了頭:

  「事到如今還要說什麼?要是這樣,只要迫使那個王子挑起爭端就好了。若由阿爾謝夫那邊來宣戰,相信就連吉拉哈的老人應該都會有所回應的。難道你不打算為這件事努力嗎?」

  面對貝裡耶好戰的姿態,卡西那多屈服了。

  卡西那多自己並不特別覺得有由吉拉哈對現在的阿爾謝夫派兵之必要。自己這一群人已經鎮壓了佛爾南,接下來只要交給國境相接的塔多姆就好了,光是如此加以援助就已相當足夠。如果這樣塔多姆的侵略卻還是以失敗收場,那他們的實力也就僅此而已。

  從吉拉哈本國到阿爾謝夫有一段距離,而且中間還隔著其他國家。如今在面對拉多羅亞這個西邊威脅的情況下,長途跋涉去侵略阿爾謝夫並沒有什麼好處。若是像蕾韋所帶來的增援部隊程度之戰力,倒還可以再準備兩到三個,但是——若變成正式侵略,就需要以數萬為單位的兵力,一旦發展至此,很有可能影響到對拉多羅亞的軍備。

  只是,就算對貝裡耶說明這番道理,他也不會理解。他是站在第一線的人,重點就只有想要作戰而已。

  卡西那多無計可施,只好先撒謊安撫他:

  「……我明白了。你的提議,等我回到本國之後再來商討吧!總之,現在暫時應先採取穩妥的處理——」

  「你啊!太過天真了。」

  貝裡耶只用一句話如此斷言,他當場就看穿了卡西那多的話只是在敷衍他。

  卡西那多聽到這話也很尷尬。由於貝裡耶責備他的話太過無禮,身旁的蕾韋也出面打圓場:

  「貝裡耶司祭,請冷靜一下。卡西那多司教不是也說要再商討了嗎?」

  在窗口灑進來的陽光下,貝裡耶笑著。在他的笑容裡,充滿了令人不寒而慄的黑暗氣魄。

  「我很冷靜啊!只是指出這個男人太過天真的事實而已。卡西那多,你雖然是個聰明人,但卻犯了好幾個大錯——塔多姆這個國家不像你想像的那麼強大,只是他們的人太過貪心罷了;而阿爾謝夫已經今非昔比,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弱小。他們只是沒有爭奪的必要,所以才與世無爭地生存至今。現在兩者比較起來,塔多姆確實比較強。不過——再過幾年,兩者的差距會大得出乎你的意料。甚至在這個時間點,如果吉拉哈站在阿爾謝夫這邊,兩者的差距甚至可能會讓塔多姆滅亡。相反地,如果阿爾謝夫和塔多姆聯手,我們吉拉哈說不定就危險了……不過,這個假設是不太可能的。」

  卡西那多以一聲歎息回應。貝裡耶就是這樣才令人很難對付。再怎麼說,他對戰爭的嗅覺特別敏銳,這點倒不能加以忽視。

  卡西那多絕非低估了阿爾謝夫這個國家所擁有的潛力。跟吉拉哈和塔多姆相比,它的國土雖然沒有那麼廣闊,但因為土地豐饒、所以並沒有饑荒的問題……就算男人都上戰場,農業應該也可以維持。也正因為知道阿爾謝夫的土地力量有多大,所以塔多姆才強烈地渴求其土地。

  「貝裡耶司祭。那麼我……該怎麼做呢?」

  貝裡耶牽動嘴角:

  「什麼?很單純啊!馬上開始不就好了?就在此發動戰爭。」

  貝裡耶站起身來,俯視著卡西那多。他把雙手放在桌上,像瞄準獵物般地探出身子:

  「我剛才也說過了,如果你顧忌本國的大人物,而難以在此挑起爭端,那就讓對方主動挑起戰爭。只要挑動那個王子、把他惹毛不就好了?很簡單的,只要殘忍地殺掉五、六個身為人質、他所熟悉的神官就好了。要不然就讓裡卡德那種人去侵犯女神官如何?那個乳臭未乾的王子,一定會當場發飄的。」

  卡西那多捏著眉頭。

  神殿騎士們的這一點,是他們的強項,同時也是他們的缺點——毫無良心這一點雖然值得信賴,但相反地,其長宮就很難駕馭他們。

  「——這樣不是有點太過粗暴了嗎?就算對方是謀反者好了,但這樣做可是會讓你們更加惡名昭彰的——」

  「你們信教監察院應該也在背地裡幹過類似的事吧!現在才想要來裝好人嗎?反正你們把那些神官們帶回本國後,也會加以處刑的不是?」

  卡西那多搖搖頭說:

  「失禮了。在我責備你的手段前,就應該先說明的。在現況下,我看不出吉拉哈有對阿爾謝夫出兵的必要性。當然,未來也有改變想法的可能……」

  貝裡耶放在桌上的雙手加重了力道,眼睛閃閃發光:

  「卡西那多,你聽好了。再多說幾遍都沒關係,我是想要作戰!」

  那聲音裡帶著笑意:

  「戰爭不是一件很棒的事嗎?不單可以賣個人情給塔多姆,其他東方國家也可以再次體認到惹惱吉拉哈是件很恐怖的事,就連支配這個神殿也能夠十分安穩。也許是要多花一點戰爭經費,但我認為能夠獲得得不壞的利益。」

  卡西那多也站起身來。

  他像是要化解貝裡耶的威脅般,走到窗邊毅然地說:

  「我已經試算過多少費用可帶來多大效果了。如果可能,只讓塔多姆侵略阿爾謝夫會比較好。在現階段,吉拉哈雖然擁有多餘兵力可以侵略阿爾謝夫——但拉多羅亞近來動作頻頻,速度比我們所預料的還要快。在幾年以內,如果西方國境的戰爭正式開打,我們就沒有餘裕來對付阿爾謝夫了。正如我剛剛所說的,不能小看這筆戰爭消耗。若是過度削弱本國的實力,將很有可能讓拉多羅亞趁虛而入。」

  貝裡耶笑了:

  「卡西那多,你的應對方式愈來愈像個政治家了啊!」

  卡西那多巧妙地回應了這諷刺的話:

  「貝裡耶司祭。如果發生任何騷動,我將會如你所願,不論是西方還是南方,我都會指派你前往戰亂所在地赴任。如果此地接下來的事都交給蕾韋,你就可望盡早赴前線去了……這樣你還有什麼不滿嗎?」

  「不,我哪有什麼不滿?」

  貝裡耶立刻回答,並舉起雙手。

  卡西那多察覺他話中有異,轉過身來。

  貝裡耶的表情跟剛才截然不同,展現出溫和的微笑。變化之快,甚至讓人感到不悅。

  「我會表達自己的意見,但當然還是會聽你的話。因為在神殿高層中,你跟我是最『合得來』的。讓我們好好相處吧!」

  他半開玩笑地說道。剛才的那股狠勁就像騙人般地消失無蹤。

  「——你能瞭解是最好不過的。」

  彷彿認輸似的如此說過後,貝裡耶大大地點了點頭,轉過身去:

  「我只是說說,你能聽進去當然是最好……也罷,小心謹慎也是一種美德,特別是對政治圈內的人來說。」

  貝裡耶以輕鬆而理解的口氣說過後,就這樣乾脆地定出了房間。

  卡西那多卻還是難以釋懷,目送著他的背影。

  貝裡耶剛剛還那樣極力爭辯,現在的離去卻是乾脆俐落到不自然的程度。

  被留下來的蕾韋,也感到不快地看著緊閉的門。

  「——真是不自然耶!」

  聽見卡西那多的話,蕾韋也輕輕點了點頭:

  「……卡西那多大人,也許這不太重要……前幾天被那個叫做西瓦娜的丫頭跑掉那件事,好像讓貝裡耶司祭更加生氣。我當然也很火大,不過貝裡耶司祭那種生氣的樣子,看了就讓人毛骨悚然。他什麼都沒說,只是表現出殺氣騰騰的樣子……恕我多言,但我想這是個危險的徵兆。」

  蕾韋說話時很難得如此吞吞吐吐。

  她是個劍術高超的劍士,而正因為她的劍術高超,也才更瞭解貝裡耶的可怕。

  讓人稱獅子聖女的蕾韋都感到恐懼的貝裡耶,他的恐怖之處絕不只因其戰鬥力。他不把長宮放在眼裡,只依據自己的信念行動,在神殿裡算是一號麻煩人物。雖然知道他個性好戰,卻還是將其從前線除名,也是因為其生性的緣故。

  卡西那多深深地吐了口氣,搖了搖頭說:

  「真是難對付的人。不過,若是他在此不稍加忍耐,我可就傷腦筋了。蕾韋,如果你注意到什麼事,就跟我報告。我也會盡可能請本國趕快決定貝裡耶司祭所希望赴任的地點。一旦戰場決定後,司祭的怒氣應該多少也會平息下來吧!」

  蕾韋行過一禮,答應卡西那多的請求後,就走出了房間。

  兩位騎士一離開,卡西那多就叫來在隔壁房間待命的心腹維爾吉妮。

  穿著神官服飾、顯得樸素清爽的她,也是吉拉哈高層神官之女。

  她和同樣來到阿爾謝夫、年紀也相近的烏路可,長久以來都意識到彼此的存在,但對卡西那多來說,烏路可是他的政敵,而維爾吉妮則是他的夥伴。

  「維爾吉妮,我現在要寫信回本國催促有關貝裡耶司祭的人事案,很可惜,往返還要花上好幾天……」

  卡西那多這麼一說,維爾吉妮機靈的臉龐便稍稍露出微笑,雖然她平時不太愛笑,但只有對卡西那多偶爾會展現柔和的笑顏。

  「我會叫無名氏們趕路送信的。如果讓鳥兒帶信飛往聯絡地,雖然可能不夠確實,但卻會比叫人送去還要快上很多唷!」

  聽到維爾吉妮的話,卡西那多突然想到——

  如果有什麼聯絡方式可以兼具鳥的迅速和人的正確性——那恐怕會是跟純粹戰力不同的另一股強大力量。

  塔多姆之所以會跟操控「玄鳥」的北方民族陷入長時間的苦戰,這也是其中一個原因吧!

  卡西那多再次思索著。

  北方民族、佛爾南神殿、阿爾謝夫、塔多姆——這四者的關係自古以來就沒有太大的變化,而吉拉哈則是到最近才以塔多姆支持者的身份開始介入的。

  這行動從政策來判斷會是正確的。

  只是——若要問到它是否就是最好的手段,如今的卡西那多卻不得不再深思。從開始介入、來到當地以後,他也陸續看到了一些事實。

  「……卡西那多大人,您是在考慮烏路可司祭的事嗎?」

  面對卡西那多的沉默不語,維爾吉妮似乎是曲解成其他意思了。

  「讓她在阿爾謝夫待太久,難道您不會感到不安嗎?本國的神姬應該也會擔心烏路可大人的事才對,是不是應該先把她送走了呢?」

  雖然維爾吉妮委婉地如此提議,但卡西那多卻搖了搖頭。

  對於烏路可想要在此多留一陣子的希望,卡西那多接受了。

  ——他是不得不接受。

  「她說身體不舒服,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阿爾謝夫與吉拉哈之間隔著榭卜拉茲山地,如果在她身體不適的情況下勉強旅經那個地帶,她一定會受不了的。」

  「……不會是裝病吧?」

  維爾吉妮歪著頭說。

  卡西那多點點頭:

  「就算是裝病好了——雖然她喪失了記憶,但還是神姬之妹。如果在她身體不適的情況下硬是把她送走,以後很可能會發生問題。所幸她現在跟來訪者的小女孩一起行動,之後也可以跟我們、以及來訪者們一起回吉拉哈。」

  烏路可之所以留在這裡,似乎也是因為那個來訪者小女孩。如今烏路可正把那個名叫西亞的小女孩留在身邊疼愛著。

  「——我明白了。既然聰慧的烏路可司祭如今也變得那麼柔順,那這樣也很好。」

  維爾吉妮不會違抗卡西那多,雖然會提出自己的建議,但她總是會支持卡西那多的決定。

  烏路可與維爾吉妮兩人都出身世家,年紀也相近,常被拿來比較。維爾吉妮對目前失去記憶的烏路可,感情一定相當複雜吧!

  不過對卡西那多來說,女神宮之間的糾葛並不關他的事。

  「先不說烏路可司祭的事——維爾吉妮,佛爾南神官怎麼樣了?他們被逮捕已經是第五天,差不多也該冷靜下來,願意順從我們了吧——」

  維爾吉妮垂下眼,大大地歎了口氣:

  「因為裡面有許多老人,所以相當頑固。不——他們的態度其實很和緩,問他們事情,也大多會老實回答,但最重要的心意卻不曾改變。我想,要讓他們改變心意是很困難的。」

  「哎呀——沒想到竟然會在這種地方花費這麼多工夫。」

  對卡西那多來說,他們會這麼倔強,實在是他的失算。若對象是吉拉哈的人,就可以用權力相誘、或是以名利或金錢為餌來交涉。但是對佛爾南的單純神官來說,這招是行不通的。因為他們大多是不通曉世事的人,想以暴力或威脅使其就範根本沒有用。

  明知問了也沒用,卡西那多還是想再確認一次:

  「那麼……夏吉爾人民呢?」

  「也是一樣。高司教以下的夏吉爾人民全體行動都受到限制——但他們還是淡泊地過著安穩的日子……至少表面上看起來是如此。」

  他們是放棄抵抗了呢?還是改變態度了呢——恐怕是後者吧!

  「沒辦法。那麼,請開始準備移送以雷米吉烏斯為首的人類高階神官。先將二十位左右的高層收容在吉拉哈的信教監察院,居留一段調查時間後,再以謀反罪的嫌疑進行審判吧!現在先來選第一批移送的名單……」

  這雖然是嚴苛的處置,但既然對手不願屈服,也就沒有放過他們的道理。

  卡西那多並不太感傷,而只是公事公辦地開始列出名單。

  *

  貝裡耶在離開卡西那多的辦公室後,回到了神殿騎士團的宿舍。這個他早已習慣的房間,不但設備齊全、而且相當寬敞,但對他來說卻像是個牢房一樣。

  他擔任神殿騎士團的團長一職已經幾年了呢——連他自己都不太清楚、也記不起來。

  在貝裡耶懂事時,就已經身在戰場上了。南方的內亂就是他的父母。

  他不認得親生父母,連名字都不記得。

  貝裡耶是某個在南方作戰的神殿騎士團騎士之子,在雙親死後,他就被父親的長宮,也就是騎士團團長收養了。

  團長雖然不是可以讓他叫爸爸的男人,但貝裡耶自己倒是很喜歡他。這位團長冷酷無情,並不把貝裡耶當作義子、而是視為單純的戰力對待,這一點相當吸引貝裡耶。

  事實上,貝裡耶擁有身為戰力的難得劍術天分,除了不斷精進外,也受到騎士們的訓練。

  他第一次打倒敵人,是在十歲那年——

  面對發動奇襲的敵兵們,他裝作什麼都不會的小孩,從敵兵背後一劍刺入。

  他鑽進變化多端、刀光劍影的敵陣中,短短幾分鐘之內就斬殺了三個人。

  那次經驗讓他長久以來對戰爭的渴望更為加倍。

  他之前一直在團長身邊做著小廝的工作,但從此以後就以見習騎士的身份受到認同,並得到了自己專用的劍。

  愈是作戰,貝裡耶的立場就很有趣地日益提升。十七歲那年,他已成了南方神殿團內屈指可數的好手之一,被委以帶領分隊的重任。

  從那以後,他遵從吉拉哈高層的指揮,轉戰各地戰場。

  在養育貝裡耶成人的團長戰死後,他就在戰場繼承其位,當上了團長。沒有一個夥伴對此有意見,那時年輕的貝裡耶在部隊已是咨一歷最深的元老,騎士團的人都對他另眼相待。

  貝裡耶沒有目睹團長死去的那一刻,據一同作戰的人說,團長打倒了幾個敵兵,直搗敵陣,全身插滿了箭、帶著有如發狂戰士般的笑容死去。

  他就是這樣的男人——貝裡耶完全無意向他學習,不過他覺得自己跟團長是很相似的人。

  就算聽到了訃報,他沒有哭泣,也不覺得哀傷,只是確實感受到那個男人死後,己方的戰力減少了而已。

  從那以來——貝裡耶就一直奮戰至今。

  在毆打神宮、被降職來到這個佛爾南神殿以後,他每天就像在坐牢一樣,無聊得不得了。

  雖然他也期待因卡西那多的來訪能夠多少增加作戰的機會,但結果除了與意外的來訪者作戰可說是他唯一的收穫外,接下來就沒有什麼刺激的事了。

  就在五天前,貝裡耶與名叫西瓦娜的女子戰鬥,也以非出於他本意的方式結束了。

  他們連劍都沒有相交,而只是中了障眼法、讓她跑掉。這場對戰反而讓他的不滿更加無處宣洩,還別說連眼睛都受傷了。

  貝裡耶現在非常渴望戰鬥。

  他熱愛讓熱血沸騰、肌肉顫動、腦髓因緊張而麻痺的戰爭。

  聽說那個名叫西瓦娜的狂妄女子是北方民族,而貝裡耶也已經鎖定了除了他們以外的獵物。

  那些看起來相當有份量的來訪者們,雖然由卡西那多保護著,但在這阿爾謝夫,還有另一個他求之不得的強者。

  倘若真要作戰,恐怕將會有一方死亡……

  只要在經過一番緊迫的攻防後,贏得這場戰役——這對貝裡耶面言就是至高無上的快樂了。

  在離開此地之前,可能的話,他想要跟「那個男人」作戰。

  那個男人曾被譽為劍聖,是在之前的阿爾謝夫國王熱烈渴望下所僱用的劍士——威士托·貝赫塔西翁,如今已來到了神域之街。

  ——卡西那多所豢養的無名氏等人的報告,也傳進了貝裡耶的耳朵裡。

  「那麼,該如何挑起爭端呢——」

  坐在團長室裡的貝裡耶,心癢難耐、齜牙咧嘴地笑了起來。

  不管同國的人如何,對貝裡耶來說都無所謂。說得極端一點,即使吉拉哈滅亡也沒關係,他自己就算孑然一身也可以活下去。再說,也沒有道理為了那些陰險的神官們送死。

  貝裡耶只喜歡神殿騎士團這個地方,所以他就算被降職,也遺留在這裡,就只是因為這樣而已。他無意守護這裡,像自己這樣的人,也許當個傭兵還比較好。

  漫長的休息已經漸漸地變成了痛苦。

  「……可惡!那個乳臭未乾的笨蛋王子!」

  此時突然聽見外頭傳來裡卡德口出惡言的聲音。

  貝裡耶站起身來,走到走廊。

  副團長裡卡德正要經過。

  貝裡耶在黑暗中叫住了他:

  「裡卡德,怎麼了?怎麼這麼暴躁?」

  裡卡德注意到他,站定敬禮。

  這個總是表情文弱的青年,如今怒形於色。

  「團長!我正想向您報告!我們剛剛正要追捕到一個神柱守護者的老頭……」

  「聽你這樣說,是不是又讓他跑掉了?那些人的逃跑功夫還真是一流。」

  貝裡耶嘴裡雖笑著這樣問,但眼裡卻帶有認真的怒氣。

  他想從神柱守護者那些人口中問出那個女子的藏身之處——然後再好好答謝她竟敢弄傷他的眼睛……

  裡卡德不甘心地低下頭去:

  「——那傢伙逃進了桑克瑞得分公司,所以我們才追過去的。他身邊還有一個劍術高超的劍士……不,到此為止都還好,就在我們要全力逮捕時,被在公司裡的——」

  「菲立歐王子阻止了嗎?」

  貝裡耶皺了皺鼻子。裡卡德因為曾敗在那個王子手下,而將他視為眼中釘。

  「他很狡猾,搬出神殿與阿爾謝夫之間的協定,說桑克瑞得貿易是貴族的領地,也就是說,那個分公司也是阿爾謝夫法律所及的範圍。我們宣稱神柱守護者那老頭是罪人,硬是要將他抓走,那些傢伙卻強詞奪理,說要親自逮捕神柱守護者、進行調查後再引渡到我們這裡來——」

  這麼說來,是有關於引渡罪人的協定嗎——貝裡耶想起此事,不禁哼了一聲。

  桑克瑞得貿易分公司是為阿爾謝夫貴族桑克瑞得家的領地,而在貴族所擁有的領地之中,即使位於神域,也適用於阿爾謝夫的法律。若在那裡遭到阿爾謝夫士兵逮捕,將來就要依神殿的要求來迫使其引渡罪犯。

  而在神殿犯罪的人,在離開神域時,阿爾謝夫也可以依神殿的請求而將之逮捕。其後,是否要引渡罪人,原則上應由雙方商議過後再決定。

  實際上,以前並沒有自神殿犯罪而逃出去的人,所以這是有名無實的協定。另外,若是神殿與阿爾謝夫還在蜜月期,甚至不經商議就可以引渡罪人了。

  但是如今,阿爾謝夫與掌控神殿的自己這一方,是互相對立的存在。

  他們是不可能老實地交出罪人的。

  「嗯。反正他們一定是打算說『不小心出差錯讓他們跑了』,再隨便道個歉裝蒜吧!」

  貝裡耶一把這預測說出口,裡卡德就用拳頭擊向走廊的石壁。

  「——就算這樣,也太過亂來了吧?」

  貝裡耶覺得很奇怪——雖然裡卡德原本就是激動型的,但會為了這種事而這麼暴躁,倒是很少見。

  「其他還有什麼事嗎?」

  他這麼一問,裡卡德輕輕地點了點頭說:

  「……還有一個年輕劍士跟那個神柱守護者老頭在一起。因為他使刀,所以說不定也是北方民族的夥伴……」

  「你又敗下陣來了嗎?」

  貝裡耶驚訝地問道。裡卡德很快地抬起臉說:

  「我才沒輸!在開打前就被人阻止了!都是那個毛頭小子害的!」

  裡卡德粗聲叫道。

  貝裡耶明白了。

  恐怕是——裡卡德與他對峙,一瞬間以為自己也許「會輸」。

  然後在作戰前被菲立歐阻止,讓裡卡德失去了證明這種想法錯誤的機會。

  這時,問題已不在實際上他到底是不是錯誤了。

  裡卡德想要與那個劍士作戰,並證明自己比較強吧?這雖然是出於孩子氣的遷怒,但卻是貝裡耶可以理解的感情。

  「原來如此。裡卡德,你好像很不甘心哪!」

  「那當然。我恨不得馬上殺了那個小鬼!不過——」

  裡卡德狠狠地說道:

  「照卡西那多司教的方針,只要阿爾謝夫方面不主動挑釁,我們就不能去招惹他……我沒想到王室的人這麼可恨……至少要讓他知道我們的厲害。」

  貝裡耶非常能夠體會裡卡德的心理。

  貝裡耶有個腹案——

  這是他幾天前才想到的,並花了一段時間思考該以什麼樣的方式付諸實行——既然裡卡德處於「這種」狀態下,那就再適當也不過了。

  「我說裡卡德——」

  貝裡耶以輕柔的聲音叫著副官的名字,嘴角浮現了笑意:

  「你想讓那個王子認輸,而我想在這裡作戰。所以,有個對你我都很好的對策——」

  裡卡德覺得可疑地瞇起了眼:

  「……團長,你在想什麼?」

  「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既然卡西那多司教遲遲無法下定決心,我就來推他一把。來,進房間來吧!」

  貝裡耶推著裡卡德的背,將他帶進了辦公室。裡卡德見到他這不同於以往的和藹態度,像是覺得不太舒服地抖了抖肩膀:

  「團長,你有什麼好計嗎?」

  「別問那種蠢話,這可是極機密的事。」

  貝裡耶壓低了聲音:

  「裡卡德,你知道嗎?喪失記憶的烏路可司祭,跟菲立歐王子好像是情人的關係……」

  裡卡德一臉無趣地點點頭:

  「我聽說了。真相怎樣我是不知道,她失去記憶也是活該。不過,那個王子動作很快,身邊已經有其他女人了。」

  「你是說那個來訪者少女嗎?你要不要直接出手?」

  「……什麼意思?」

  裡卡德反射性地問道。貝裡耶對他眨了眨單眼:

  「這不是你最拿手的嗎?我雖然很會使劍,但對女人就沒轍了。你對這個不是很在行嗎?」

  「團長,你是說——」

  貝裡耶用他寬大的手掌拍了拍裡卡德的肩膀:

  「裡卡德,你不想對烏路可司祭出手嗎?」

  說什麼蠢話——裡卡德沒將這句話說出口。

  他沉默地窺視著貝裡耶的眼神,一得知他是認真的,就無言地端正坐姿。

  裡卡德之所以年紀輕輕就能出任貝裡耶的副官,就是因為這點小聰明。雖然他的私生活相當淫亂,但總是乖乖聽從貝裡耶的指示,在這一點上,他可是一個比其他騎士更忠實的部下——

  就算貝裡耶的指示是不合平常理的。

  「團長,你想把我送上斷頭台嗎?」

  裡卡德並沒有直接拒絕,而是再次確認這件事。

  「只要在半夜蒙住臉去偷襲,就算被人看見也不會行跡敗露的。」

  貝裡耶若無其事地回答。

  「你就狠狠地玩弄她吧!要是事跡敗露,就做完後再殺掉就行了。不——說不定殺掉還省得事後麻煩吧?這樣一來,那個王子一定會憤怒到抓狂的。我們沒有必要告訴他犯人是誰,但因為也沒有其他人會做這種事,所以他應該也會預測得到……表面上,我們只要說是某個變態做的就行了。只要讓他生氣就夠了,這對你來講是很簡單的吧?」

  「……的確是很簡單,而且恐怕是很有效果。」

  裡卡德微笑了起來。與其說這個男人有膽量,不如說他某個部分壞掉了——如果不是因為這一點,以他的年紀也當不上副團長。

  裡卡德的淺笑裡,毫不掩飾邪惡的慾望。

  「不過,真的可以嗎?對方可是神姬的妹妹呢!」

  「不管是誰的血親,也只不過是人類,殺掉了就只是一具屍體而已。難道說高階神官被殺了就會再復生嗎?」

  貝裡耶說著諷刺的話。本國的神官們,還有神姬本人,說穿了也僅是普通人而已。姑且不論其存在具有政治上的重要性——在貝裡耶眼裡看來,高階神官的一條命,並不比死在戰場上的小兵來得更有價值,還不如說他們是自己留在安全圈裡、讓士兵們去送死的下流之輩。

  對貝裡耶來說,他們是提供戰場的寶貴存在,但並沒有理由特別重視他們的性命。至於無法提供戰場、毫無關係的烏路可,性命就更微不足道了。

  「我允許你去做……隨意侵犯後就殺掉棄屍,最好是把赤裸裸的屍體丟在那個王子看得見的地方,會很有效果的!」

  裡卡德抖著肩膀竊笑道:

  「團長你真是個壞人。那個王子會露出什麼表情,還真值得期待呢!我就今晚下手好嗎?」

  「隨時都可以,你方便下手就好。只要你能埋下導火線,卡西那多也會有所行動吧。最重要的是,烏路可司祭被殺,本國的神姬和大多數的神官也不會沉默不管。要是沒有這種事件,這裡還真是無聊。對吧,裡卡德?」

  貝裡耶的口氣相當平淡。兩人在談到關於殺人的話題,竟是一點顧忌都沒有。

  裡卡德的眼神有如野獸般,以舌頭潤濕嘴唇:

  「團長,我很感謝你的這個提案呢!這種上等貨色可是很難得品嚐到的。團長要不要也一起來呢?」

  貝裡耶聳聳肩說:

  「我對那種小丫頭沒興趣,你就一個人好好享受吧!啊,對了!司祭最近好像跟個來訪者小孩一起睡,你最好在那個小孩睡著後再把司祭叫出來。等你決定要下手時,我會減少周邊的警戒人數……」

  「我明白了。我會好好思考對策,這方面我可是最拿手的。」

  裡卡德打從心底開心地說道:貝裡耶深深地點頭看著他。

  貝裡耶腦海裡浮現的,並不是烏路可——而是劍聖威士托的身影。

  若是殺了烏路可、在神殿掀起一陣混亂,之後說不定視情況發展,將會出現與威士托交戰的機會。

  貝裡耶一邊開心地想著這件事,一邊有如抽搐般嗤笑出聲。

  *

  在神殿騎士離去後的桑克瑞得貿易分公司裡,菲立歐困惑不已地面對著兩位異鄉人。

  一個是身為神柱守護者的北方民族戈達·托雷思……

  另一個則是名叫赫密特的青年騎士——

  菲立歐是初次見到這兩個人。

  在與神殿騎士發生衝突時,菲立歐突然出面以「逮捕」的方式來保護他們。

  雖然感覺進展有點太快,但結果能夠趕走那些騎士們,也算是很僥倖。

  在內亂之前,菲立歐遇上剛來到這個世界的麗莎琳娜,並曾與神殿騎士對峙。那時他不但被負責照顧他的少年神官艾略特罵道「不明白自己的立場」,還要他背誦神殿的內規——正是這份記憶讓他靈機一動。

  能不能夠遵守內規是另一回事,但他已經全背下來了。當時雖然覺得麻煩,但菲立歐現在倒是有點感謝艾略特。

  「那麼——我已聽說你的名字了,但還想瞭解你的背景……」

  面對來路不明的兩個人,菲立歐開口道。

  同席的威士托也微微苦笑:

  「菲立歐大人,首先關於這位老人的身份,我可以向您保證。在我侍奉陛下之前,就曾以北方民族客人的身份,和我的老師一起與塔多姆為敵作戰……他就是我在那時的戰友。戈達是他的假名,真正的名字是『凱修』。」

  菲立歐聽說過這個名字。

  就在剛才——他從商人洛西迪處那裡買下名刀,製作者確實就叫做凱修。聽說那把刀是住在這神域之街、名叫戈達的男子所帶來的——而那個戈達現在就在他的眼前。

  也就是說——

  「……凱修該不會就是剛剛說的那個名刀鍛鑄師吧?」

  聽到菲立歐的問題,威士托笑著點點頭。戈達也微笑著說:

  「喔!您知道我,真是我的光榮。我在作戰時手臂受了傷,從鍛鑄場上退下來,現在以為神殿工作的神柱守護者身份過日子,不過也被神殿騎士當作罪人就是了。」

  菲立歐拿起剛從洛西迪那裡買來的刀。

  戈達看著那把刀,瞇起了眼:

  「嗯,您擁有年代如此久遠的東西啊!」

  「這是……你身為鍛鑄師本人、隱瞞身份賣給商人的嗎?」

  菲立歐覺得很意外。正因為是鍛鑄師的交易,賣出所製作的東西是理所當然的。只是,這是神鋼之刀、而且是傑作,身為製造者應該是會想要挑選買主的。

  不過,戈達似乎對這種事並不執著:

  「是啊!我只是想湊點盤纏,結果賣到比我想像中還好的價錢,真是幫了我大忙。它竟然還留在這裡,實在讓我意外,我還以為它早就流傳到誰的手上了。」

  老人悠悠地說道,懷念地看著那把刀:

  「刀這種東西,是會挑選主人的。雖然有時也會跑到不對的主人手上,但在幾次轉手中,就會交到適合的主人手上去。我年輕的時候也很固執,只肯幫自己中意的人鑄刀,不過——這卻變成由鍛鑄師擅自幫刀決定擁有者,現在我對刀也覺得很抱歉。最重要的是,刀可以歷經數百年,而人最多只有百年的壽命,總有一天要換主人,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就算是這樣,你也不能突然把它賣給商人呀!」

  威士托驚訝地如此說。老人哼聲說:

  「沒辦法呀!北方民族的收入來源並不多。如果想要購買高價書籍或是藥品,這也是不得已的手段。」

  「你不只是說書人,還兼做施療師是嗎?」

  聽到書籍和藥品,菲立歐如此問道。戈達搖搖頭說:

  「不,我的嗜好是『煉金術』——長久以來,我的徒弟西瓦娜給王子您添麻煩了。」

  聽到老人口中說出這個名字,菲立歐嚇了一跳,不禁直眨著眼。

  威士托也驚訝地皺起了眉頭,他還不知道西瓦娜的事。

  戈達輕輕地繼續說:

  「西瓦娜要我轉答,說她的傷勢恢復得很好,總有一天會報答這份恩情的。那個野丫頭好像多少也有在忍耐哪!還有,陪著她的施療師庫娜也要我告訴您,她暫時不回佛爾南,會負責監視西瓦娜。這都怪我那個笨徒弟,受了傷還想到處跑——這點是像她父母嗎——」

  「戈達大人,那位西瓦娜是誰的女兒?」

  威士托不可思議地問道。對見過北方民族的他來說,一定會很在意的吧?

  戈達朝他眨了眨眼:

  「你說什麼誰的女兒,她就是雪乃呀!她由長老收養、養育成人,幾年前才以神柱守護者的身份來到這裡。雖然我好幾次催她來見你,但她不知道是不是害羞,根本不肯來——你有機會就跟她聊聊吧!」

  威士托只有在瞬間露出驚訝的表情,馬上又點了點頭。

  菲立歐察覺她似乎是威士托以前認識的人,所以什麼都沒說……威士托是個不太願意談自己過去的男人。

  名叫戈達的老人接著轉向菲立歐。

  他以低沉卻很有魄力、宏亮的聲音說:

  「那麼,菲立歐大人。我們北方民族與威士托卿之間,曾有一段複雜的淵源。若是有時間,我也想全部告訴你,不過今天就先——」

  戈達推了推坐在身邊的青年的肩膀。

  這名叫赫密特的青年,以堅定的表情站起身來。

  黑髮、高個子——有著精悍的五宮。菲立歐在他那雙藍眼睛裡看到了熟悉感。

  他不禁凝視著身旁的威士托;威士托不知是否也有相同的感覺,略微歪著頭。

  ——這兩個人好相像。不知為何,菲立歐就是如此認為。

  「菲立歐大人,還有威士托卿,剛才非常感謝兩位解救我們於危急之中。」

  青年深深地行過一禮後,取出了兩封信。

  他將這兩封以油紙慎重包裹的信遞給威士托。

  威士托感到更加不解:

  「給我的?」

  「是的,是我父親魯思塔給您的『遺言』。另一封則是我的家庭教師李布魯曼所寫的——」

  聽到青年口中說出這兩個名字,威士托的表情就變得很僵硬。變化之劇烈,連菲立歐都清楚察覺到了。

  威士托還是不發一語——更正確地說,是說不出話來。他的手一邊顫抖,一邊接過信來。

  他小心翼翼地打開油紙,展開裡面的信封,再開啟便箋。

  菲立歐注視著威士托讀信。在場沒有人說話,只是凝視著威士托那不尋常的樣子。

  讀完兩封信後,不久,威士托大大地歎了口氣。

  「這就是……他的遺言——是嗎?哥哥已經死了啊——」

  威士托無力而失望地說道:

  「他應該已經將近六十歲了吧!這樣啊……我也想過他可能已經不在人世——這樣啊……」

  威士托喃喃地說道;菲立歐沒有對他說什麼。

  信是威士托的哥哥寫給他的,所以這名叫赫密特的青年,似乎是威士托的親戚。看來他們並沒有見過彼此,但這也是無可厚非的。威士托當阿爾謝夫的家臣已經二十多年了,聽說他離開祖國是在這更久以前的事……

  而眼前的青年才二十多歲。

  菲立歐想不出有什麼話可以安慰威士托,只是凝視著他。

  過了不久,威士托兀自深深地點了點頭:

  「……赫密特,謝謝你。既然你是哥哥的孩子,也就是我的侄子了。你冒著危險把信大老遠地送來給我……真的很感謝你。」

  威士托噙著淚眼,以堅定的口氣道謝。

  然後他又轉向菲立歐:

  「菲立歐大人,讓您見笑了。這信是我哥哥寫給我的,他說,他對於我任性離家,並沒有生氣……還有就是想要趁還活著時見我一面——信上就是寫這些。我捨棄自己的國家已經有大約三十年了……哥哥竟還掛念著我,讓我非常感動。」

  威士托露出有點不好意思的微笑。

  得知哥哥的死訊,雖然感到寂寞,但他的表情是很愉快的。

  菲立歐點點頭:

  「威士托,我記得你的祖國是比利安那吧?你的哥哥也是名劍士嗎?」

  送信來的青年也有著劍士風範,說不定是出身劍士世家。

  「不,我哥哥是——」

  威士托話說到一半,卻欲言又止。

  戈達看著他,悄悄地插嘴:

  「……我說威士托喲!菲立歐大人也到了可以明辨是非的年紀了,你也差不多該告訴他實話了吧?」

  「……實話?威士托,你有什麼事瞞我嗎?」

  菲立歐覺得很意外。正因為他很瞭解威士托的個性,要說他有事瞞著自己,一時之間真令人難以相信。

  威士托皺起眉頭,露出為難的表情:

  「……凱修,不,戈達大人,話是這麼說……」

  「時機也到了吧!考慮到將來的事,先別說其他夥伴,就算只告訴菲立歐大人也無妨。這也是已故的拉巴斯丹王很清楚的事。要是你很難開口,就由我來幫你說……」

  老人開導威士托,並且也不給他勸阻的機會,就轉向菲立歐說道:

  「菲立歐大人,這個男人其實來自西方大國『拉多羅亞』。」

  聽了他的話,菲立歐瞪大了雙眼:

  「拉多羅亞?我怎麼從沒聽說……」

  「是已故的拉巴斯丹王提議要隱瞞這件事的喔!因為不能當著貴族們的面,讓出身於與神殿敵對國家的人出任宮職。而且,威上托雖然身為武術修行者,與他的老師一起巡遊諸國,但人們對出身拉多羅亞的人還是有種種偏見,也曾經發生過無謂的混亂情況,所以他才會說自己是出身於加入神殿勢力的比利安那。」

  菲立歐自己對拉多羅亞一無所知。他們也被稱為西方民族,但因與阿爾謝夫距離甚遠,是完全沒有往來的關係。

  威士托一邊聽著戈達的說明,一邊苦著一張臉:

  「菲立歐大人——真對不起。」

  他也不辯解,只是低著頭。

  菲立歐搖搖頭,他雖然很驚訝,但並沒有生氣:

  「不必道歉。不論你出身於哪裡,你就是你。事到如今,就算貴族中人聽到你是出身自拉多羅亞,也不會有人懷疑你的忠誠之心。」

  菲立歐發自真心地如此說。

  年幼的自己也曾被威士托所救,不論威士托生於何處,都不會改變菲立歐從他那裡所獲得的恩惠。

  戈達補充般地說道:

  「雖說威士托出身於拉多羅亞,但他卻是拋棄國家的男子,因為他被拉多羅亞體制內的人盯上了——是這樣沒錯吧?」

  戈達把視線從菲立歐轉到威士托身上。

  聽到他的問話,威士托老實地點點頭:

  「我不知道現在的體制變得如何,不過我的老師是與拉多羅亞當時的體制對立的。我也不喜歡政府,所以老師決定離開國家時,我就要求陪同他上路。那時我正好被家族中人當作異類看待——而那時引導我的人,就是寫另一封信的李布魯曼氏。」

  威士托略感寂寞地說:

  「我突然消失無蹤,一定給哥哥們帶來了困擾。關於這一點,我一直很過意不去……」

  「不,並沒有那麼嚴重。」

  赫密特探出身子,很快地插嘴:

  「叔父——我可以叫您一聲叔父嗎?在叔父您離開後,我們家似乎曾經暫時受到過警察的監視,不過在祖父的大力奔走下,早已解決了政治方面的問題,父親在過世前,甚至還榮登國家元首的地位……」

  威士托瞪大了眼:

  「元首!?這是……真的嗎?」

  跟大感驚訝的威士托恰恰相反,菲立歐則是歪頭不解——所謂的元首,應是一國之中地位最高的人……

  「威士托,難道你是拉多羅亞的王室中人嗎?」

  聽到這問題,戈達苦笑著回答:

  「不是的,菲立歐大人。拉多羅家這個國家的制度與眾不同。國家最高位的人是由人民投票所選出來的,這就叫做選舉。這最高位是有規定任期的,任期屆滿之後,就要再舉行選舉,然後政局又有所變化——也就是說,經常是由一介平民登上最高的政治地位,而非貴族或王族,這在這裡是無法想像的。」

  菲立歐經由威士托的情況獲知此事,並對這制度感到相當驚訝:

  「——那也就是說——即使是國王的長子,也沒有必要當國王嗎?」

  赫密特點點頭:

  「是的。在這一帶的國家似乎都是王權國家……但在拉多羅亞本來就不存在王室。雖存在有特權階級的貴族,貴族院的議員也幾乎都是世襲制,但那只是一種形式。實際上是由大多數人民所選出的人擔任議員,再從這些議員中選出被公認者成為候選人,經過國民投票,最後才即位成為元首……」

  菲立歐啞口無言。

  「……真了不起。這樣的政治制度可以成立嗎?」

  他單純因出於興趣而深受感動,如此提問道。

  但赫密特給他的答案,卻恰恰與他的期待背道而馳:

  「雖然是成立了——但這畢竟還是事在人為,所以並不完全是好事。很慚愧的是,拉多羅亞現在的情況恐怕比叔父離開時更嚴重了。」

  赫密特的聲音裡帶有陰鬱的意味:

  「沒有王室,也就不會產生暴君,但相對也意味著不會誕生賢明的君主。不,就算只靠議會,要重新整治日益腐敗的政治,應該也不是不可能的……不過拉多羅亞失去了這個機會。現在的政府已經利慾薰心,看不清楚正道,目前還不清楚這是出於誰的意思,但已經開始產生混亂,對周邊國家來說,也是極為危險的狀態。」

  菲立歐傾聽著他那真摯的聲音。

  赫密特以僵硬的表情繼續說:

  「不知從何時開始,拉多羅亞就出現了隱身在檯面之下的『黑幕』——他們不但隨心所欲地操弄政治,中飽私囊,宣揚偏頗的思想、煽動人們;同時還設定了外敵、擅自創造出假想敵的威脅,並為對抗威脅而蓄積戰力。於是,從中發現有利可圖的人們又再次聚集其中,結果就連人民所選出的國家元首都成了這些人的傀儡。他們既不負責任,也不會讓人民發現他們的蹤跡,與選舉更是毫無瓜葛。他們永遠躲在安全之處,笑著玩弄政治——在拉多羅亞只有少數人略微察覺此事。不——常常是當他們察覺到時,就已經掉進陷阱裡了。」

  聽見赫密特這番話,威士托也一臉嚴肅。雖然說他已捨棄祖國,但得知祖國的狀況不佳,心情還是很難平靜得下來吧?

  「我的父親很認真地想要跟那看不見的黑幕作戰。不過——不過,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天命難違吧!他因此而病倒,然後就——」

  聽見赫密特的話,菲立歐感到有點矛盾。那聽起來雖然是因為悲傷而有點欲言又止,但又像是為了隱瞞某件事,突然間編造出的謊言一樣。

  該不會——赫密特的父親是被這個體制當作絆腳石而殺害的呢?

  威士托似乎也感受到相同的疑問:

  「赫密待,你老實說。哥哥他……是被暗殺的嗎?」

  「不——當時是由我親自守在病床前照顧他的。」

  雖然赫密特搖頭否認,但他的動作就是有些生硬。威士托探出身子說:

  「如果你是擔心我會因哥哥的死而大受打擊,那大可不必費心——『那個』國家就是這樣,我也是瞭解的。赫密特!哥哥他——是被殺害的嗎?他就是知道有這樣的危險性,才留給我遺言的吧?」

  威士托以沉靜的聲音問道.那雖然不是不由分說的口吻,但卻正因如此,反而更能打動聽者的心。

  赫密特放棄再次否認,但也沒有點頭承認:

  「……父親他希望叔父您能幸福,也請您完成他的遺志……我建議您今後不要干涉拉多羅亞的事了。」

  「但是,這樣也是不行的,赫密特大人!」

  在一旁開口的是戈達。這個老人一邊以手掌撫摸著皺紋滿佈的臉頰,一邊慢慢地說道:

  「拉多羅亞現在正計劃侵略吉拉哈和塔多姆。這兩個國家對此威脅心生畏懼,想要把這土地肥沃的阿爾謝夫納入版圖,而企圖鎮壓此地。真是麻煩哪!拉多羅亞若是能放棄侵略兩國,先別說塔多姆,吉拉哈應該就會對阿爾謝夫抽手了吧!也就是說,雖然你說不要干涉,但今後我們仍將相當關注拉多羅亞的動向。唉——因為兩國距離太遠,斷絕邦交,所以我們就算想知道他們的情報,也不見得能拿到。」

  戈達對菲立歐使了個眼色。

  菲立歐不明白他的意思,歪頭表示不解。戈達交握手指,慢慢地說著:

  「菲立歐大人!剛才我們拜您所賜,才從神殿騎士手中逃過一劫……不知您意下如何呢?如果今後您也將能相助,我們亦想為您獻上棉薄之力。」

  菲立歐報以微笑。這提議雖然很教人感激,但神殿騎士正盯住戈達他們,如果公然讓他們加入自己這邊的陣營,恐怕將會引起事端。

  「戈達大人,我很感謝您的提議,不過我還是希望你們能就此先逃往別的地方。我會對神殿騎士說,是我們這裡的疏忽,不小心讓你們逃跑的。這樣不行嗎?」

  戈達點點頭:

  「表面上當然這樣就行了,但我提議的是檯面下的事……現在神柱守護者已經失去了與佛爾南神殿的聯絡管道,關於今後該怎麼行動,我們夥伴之間的意見也有所分歧。我也跟西瓦娜談過了,暫時向夥伴提議遵從阿爾謝夫的指示。關於這個判斷,目前還有所保留……不過,如果菲立歐大人能夠認同我們,將我們視為諜報戰力,就可以用來說服其他的夥伴了。您覺得如何呢?」

  然後戈達拍了拍赫密特的肩膀:

  「我們現在還可以附贈拉多羅亞的情報來源喔!」

  赫密特對此大表驚慌,從位子上站起來,把手撐在桌子上:

  「戈達大人,這……」

  「你也已經有所覺悟了吧?你是為了什麼才到『這樣的』邊境來的?」

  赫密特答不上來。

  「聽到你的來歷,我才想到,你應該是來為父親報仇的吧?而且你想打倒的並不只是執行的犯人或指示者,而是想要與拉多羅亞的現有體制為敵、將其擊潰。所以,這大陸東側諸國能否成為足以對抗他們的存在——你不就是來觀察這一點的嗎?為了達成這個目標,就算你自己會變成洩露拉多羅亞情報的叛徒,應該也想要阻止那個國家的瘋狂暴行。要是你沒有這種程度的覺悟,也不可能會旅行到此處了吧?」

  戈達眨了眨單眼。赫密特過了一會兒才深深地歎了口氣:

  「——我本來打算,繼續巡迴各國、觀察情況一陣子的……確實,我對此已有所覺悟。我明白了,我會把所知道的都說出來。」

  赫密特的聲音聽起來很爽快。

  菲立歐凝視著他的臉。

  他覺得就算赫密特是其他國家的人,還是可以信任。他的眼睛裡沒有黑暗悲慘的氣氛,他確實是在自己內心擁有這樣的自傲而生存的——他給菲立歐的就是這種印象。

  戈達豎起姆指:

  「菲立歐大人!為了今後與卡西那多司教交涉,我想有必要瞭解『拉多羅亞』的事。吉拉哈與塔多姆聯手、協助其鎮壓阿爾謝夫,都是出於對拉多羅亞畏懼的反彈。卡西那多司教恐怕比現在的我們都還要瞭解拉多羅亞,正因為如此,他才會畏懼拉多羅亞。倘若雙方能一同擁有危機意識、並訂定出解決策略——吉拉哈也許會成為與阿爾謝夫並肩作戰的戰友。不論如何,對阿爾謝夫來說是有必要下決斷的,這一點絕不會政變。」

  菲立歐一邊對戈達的精闢見解心生佩服,一邊深深地點頭。

  在此之前,他所想的就只有迫在眼前的問題,像是該怎麼做才能取回佛爾南,然而問題的本質,恐怕並不是阿爾謝夫與吉拉哈之間的關係,而在於拉多羅亞與吉拉哈之間的關係。

  就連塔多姆的侵略,其背景也是出於塔多姆對於拉多羅亞的畏懼。

  『——拉多羅亞——是如此令人畏懼的國家嗎?』

  菲立歐再次對此感到疑問,握住了戈達的手:

  「戈達大人,我跟你約定,我們阿爾謝夫會與各位神柱守護者共同作戰。我也會向皇兄和外務卿提出建言,我們的利害關係恐怕是一致的。」

  「您說得沒錯,利害一致正是我們雙方最重要的共通點。」

  戈達也開心地點點頭。

  在菲立歐的視線催促下,赫密特也將手重疊上來:

  「王子,我只是個外人——但是,對於這個名為阿爾謝夫的國家,我是抱持著善意的。一方面因為叔父的關係,另一方面,在旅途中我也對這片土地的美好、人心的富裕感到驚訝。如果王子您的願望就是守護這片土地,我也將會盡全力相助。」

  「——謝謝你,赫密特。那麼我就不客氣地借用兩位的力量了。」

  菲立歐緊緊地握住了兩人的手。

  *

  在隔壁房間等候的麗莎琳娜與騎士們,得知客人們與菲立歐等人立下約定,都鬆了口氣。

  ——他們是由偷聽得知的。畢竟現下這種場合,不單是菲立歐的指示,同時也是為了警戒所採取的措施。

  現在既然已經清楚明白了對方的來歷與目的,他們也一起離開了房間。

  「拉多羅亞——是嗎?」

  萊納斯迪小聲地說道。

  「那就是所謂的西方大國對嗎?」

  麗莎琳娜這麼一問,青年騎士一本正經地點點頭說:

  「是的,那是位於遙遠西方的大國家。我當然是沒去過,總之是很遠的國家……那個叫作赫密特的劍士,一定旅行了很久吧?不但距離很遠,還不知道他到底翻越過多少高山呢!」

  「而且聽說他原本是國家元首之子……那還真是個怪人。不過,也因為他是威士托大人的親戚,從某種意義來說,奇怪也是可以理解的。」

  女騎士黛梅爾惘然地接著說道。

  在門旁,安朱也無言地歪著頭。

  「安朱,怎麼啦?有什麼事讓你介意嗎?」

  萊納斯迪直接不客氣地問道。安朱則曖昧地點點頭:

  「嗯。那個名叫赫密特的劍士——剛剛在一片騷動時,我從上面稍微看了一下,總覺得比起威士托卿,他還來得更像菲立歐王子。也許是我多心……」

  萊納斯迪笑了:

  「咦?一點都不像吧?眼睛和鼻子長得不一樣,再說他們根本沒有理由相像啊!」

  「不,我說的不是外表……怎麼說呢,就像——對不起,可能是我弄錯了……」

  這似乎是安朱自己模糊的感想,所以他又閉上了嘴。

  身旁的黛梅爾點點頭說:

  「那位劍士大人似乎也使刀……說不定就是因為這樣,他的腳步和舉動才會和菲立歐大人相像,因為使刀的劍士常散發出一種獨特的氣質。再說,威士托大人是學習拉多羅亞的劍術,而菲立歐大人又從他那裡學習劍術,所以這部分相像,也是很自然的事。」

  聽見黛梅爾的解釋,萊納斯迪也以可理解的表情點了點頭,但安朱看來還是一副無法釋懷的樣子……

  至於麗莎琳娜,則是為了其他的事而驚訝——

  從談話中所得知的拉多羅亞國家體制——對這世界來說是特殊的、接近民主主義的東西。在聽說由人民投票選出元首時,她有著奇妙的矛盾感。在這樣中世風格的世界裡,這種政治型態很明顯地與眾不同。

  原本——民主政治在麗莎琳娜的世界是早就存在的,在古代的希臘,也有實際執行的紀錄。

  不過那經常孕藏著容易與愚眾政治相連的危險,實際上,從其後漫長的人類歷史來看,這危險也導致了許多悲劇。

  雖說如此,麗莎琳娜也不認為專制君主制就比較好。政治問題恐怕要視時代與人物不同,而各有其優缺點。

  如果由像菲立歐這樣的人出任君王,那就是件好事。不過,要說其子子孫孫都可以繼續成為賢明的君主,這應該也是不可能的。

  同樣地,如果民主主義腐敗,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徒具表相的腐敗民主主義,反而會造成更加難以改革的危害,進而產生比專制君主制更為漫長、殘酷的黑暗時代。

  所有的歷史,恐怕都是結果論。

  一想到產生暴君的不幸,就覺得民主政治遠遠好上許多。

  而想到在暴君死後,就可以展開新的治世,說不定比起總是隱藏事物本質、讓事態惡化的腐敗民主主義又來得好。

  現在的麗莎琳娜,不知該如何判斷才好。

  『如果是父親,不知道會怎麼說呢——』

  父親恐怕會強烈支持民主王義吧!因為他相信「人們團結時的力量」。

  只憑一個人背負政治,也許只能說不過是扭曲的傲慢。不使用結果論等逃避的詞彙,以強硬的想法相信其可能性。

  在以前,麗莎琳娜也一直相信此事。

  不過,遇到菲立歐以後——她變得想要看看他當上國王的樣子。

  ——說不定這種想法才是最危險的。

  「……麗莎琳娜大人,麗莎琳娜大人!」

  聽見黛梅爾的呼喚,麗莎琳娜才回過神來:

  「嗯,啊?」

  黛梅爾眨了眨單眼,對麗莎琳娜微笑道:

  「真對不起,可以請您把飲料送到隔壁房間嗎?要是讓公司裡的下人做這件事,又會怕他們偷聽,而身為騎士的我們又太過粗魯……」

  「不,我也很想看看黛梅爾扮成女僕的樣子,那應該很難得……也不賴吧——痛死了!不要捏我的耳朵啦!對不起啦!開玩笑的啦!」

  當萊納斯迪一如往常說著無聊的笑話,又慘遭修理之時,麗莎琳娜已經開始俐落地準備起飲料。她剛開始也會對這兩個人的對話感到困惑,不過現在已經習慣了。

  茶組已經送到房間來了。

  麗莎琳娜準備了符合人數的杯子,等茶壺中的茶葉泡出味道後,就敲了敲隔壁房間的門。

  「打擾了,我送茶來了。」

  麗莎琳娜恰如其分地如此說,在她推門的同時——另一邊也立刻打開了門。

  菲立歐在她眼前微笑著。麗莎琳娜嚇了一跳,瞥了室內一眼。

  在騎士團團長正對面,坐著沒見過的老人和青年——

  老人長得有點高大,明明就快到夏天了,他卻還穿著黑衣,不過因為相當輕薄,因此看起來並不為暑熱所苦。

  青年則是身材修長,有著一頭黑髮以及明朗的藍眼睛,讓人印象深刻。

  然後,當這位青年見到麗莎琳娜時,不知為何一臉驚訝。

  菲立歐將麗莎琳娜帶到桌子旁——

  「『麗莎琳娜』,謝謝你。」

  當菲立歐說出這個名字的瞬間——原本就一臉驚訝的青年眼睛瞪得更大了。這反應是什麼意思,麗莎琳娜也不明白。

  「這位是西瓦娜的夥伴戈達,而這位是威士托的侄子赫密特氏。然後——戈達,赫密特,這位是我的朋友麗莎琳娜·耶裡妮斯,內亂時她跟我一起並肩作戰……」

  「是的,我很清楚呢!能見到你是我的光榮。」

  老人立刻站起身來請求握手,麗莎琳娜微笑著回應。手中握的老人之手骨節粗硬,有著一種像古早生活用具般的厚實感。

  然後老人突然以高亢而響亮的聲音說道:

  「——戰姬麗莎琳娜,來去自如地縱橫在鮮血飛濺中,是為菲立歐王子殺出一條血路的戰場舞姬——哎呀!靠近一看,真是美麗。士兵們會騷動也是理所當然的啊!」

  聽見這話,麗莎琳娜困惑不已。菲立歐也是一臉的莫名其妙:

  「啊、啊……?您說的『戰姬』是……?」

  戈達笑容滿面地說:

  「是的,我的副業是說書人,前不久還在王都講學中宣傳著各位的活躍……剛剛說的正是其中一節……」

  「說書人——嗎?」

  麗莎琳娜不是很瞭解這種職業,但她可以想像出那是說話藝術的一種。

  菲立歐在一旁補充道:

  「那是把最近的情報在街上說給人們聽的職業。也會說些神話或傳說吧?」

  「是的。這就看各個說書人了,我是專說最新情報的,這樣客人會比較多。光是說話就可以賺點小錢,是很不錯的工作。」

  戈達和藹地回答。

  「麗莎琳娜大人,他們也是輔佐政府宣傳的人呢!」

  威士托補充說明:

  「例如政府決定新法時,會以立牌等方式公佈,不過也會配合委託他們說書人,來向民間宣導這法令有什麼樣的目的、為何有必要制定、其罰則跟所期待的效果等——阿爾謝夫傳統上是個善於活用說書人的國家。」

  然後威士托以極小的聲量說道:

  「為了訴諸這次內亂的正當性,應該也有委託他們……」

  「我可不是那類的喔!」

  戈達不服氣似的噘起了嘴:

  「雖然我也會從御用說書人那裡獲得補充情報,但不是來自王宮的委託,只是純粹出於對阿爾謝夫王室的好意。」

  麗莎琳娜對戈達這主張充耳不聞,紅著臉說:

  「我認為訴諸正當性是有必要的……但這跟我應該沒有關係,用戰姬的誇大名號來叫我,很讓人傷腦筋……」

  菲立歐一臉不解地笑道: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因為你確實很活躍呀!還有,麗莎琳娜你在戰場上真的很顯眼呢!會成為說書人的題材也是沒辦法的。」

  麗莎琳娜臉更紅了,低下頭去:

  「呃——我先告辭了。」

  赫密特客氣地出聲:

  「抱歉,容我插個嘴。在這個國家,『麗莎琳娜』是一點都不稀奇的名字嗎?」

  聽見這唐突的問題,包適麗莎琳娜在內的所有人都歪頭不解。赫密特發現到此,連忙慌張地搖頭說道:

  「我問了奇怪的事——真是失禮了,請忘了吧!」

  雖然赫密特如此說,想要將問題收回,但菲立歐還是代替她回答:

  「說很稀奇,可能也算是稀奇啦,不過要找應該還是找得到的……有什麼問題嗎?」

  「不,沒什麼。我以為只是正好同名……我只是對這偶然覺得很湊巧。」

  麗莎琳娜再次仔細觀察想要搪塞帶過話題的赫密特。

  她突然想起了安朱剛才的話——

  『他跟菲立歐……很像嗎?』

  並不是哪里長得像。安朱為什麼會這麼想呢?而現在自己也這麼覺得嗎——她不是很清楚。

  只是,在他的藍色眼眸裡,她感到某種不可思議的懷念感。

  *

  從桑克瑞得貿易的方向來看,在隔著神殿的正對面區域,有著埃魯貿易公司的分公司。

  暗殺者西茲亞,在這埃魯貿易公司的領地內租了個據點。

  埃魯貿易公司是與塔多姆關係甚深的貿易商,但追根究底,聽說他們是由從拉多羅亞反叛的商人們所組成。以塔多姆為首,雖在東側諸國進行廣泛的交易,但它是政治要素相當淺的公司,西茲亞也幾乎沒見過商人們。只不過,他們在這埃魯貿易公司內潛入了幾個「同志」,以方便其行事。特別是位在阿爾謝夫內的埃魯貿易分公司,可以說幾乎是處於塔多姆的影響下。許多由塔多姆派遣的商人們,也以若無其事的表情聚集於此。

  西茲亞租了分公司的空倉庫,讓受傷的玄鳥荷姆拉在此休養,並在這神域四處活動。

  在內亂之前,夥伴荷姆拉被王子菲立歐的刀傷到,翅膀受了點輕傷,現在已經快要痊癒,雖然可以載著西茲亞飛行,但她還是盡可能地讓它休息。

  西茲亞正悠閒地撫摸著荷姆拉的羽毛,此時倉庫的門打開,出現了一名咖啡色頭髮的少女,她是西茲亞的部下,用艾美當作假名。

  「西茲亞太人,有聯絡了。呃,是從加爾拜大人,還有——」

  「……『正主』也有聯絡嗎?」

  「啊!是的。那方面也有,總算來了呢!」

  在即使白天還是一片黑暗的倉庫中,少女躡手躡腳地跑過來。

  然後將兩封信遞給西茲亞。

  兩封信都沒有署名,這並非正式的書信,而是閱讀後就必須燒燬的玩意兒。

  在倉庫中,西茲亞在用來代替睡床的馬車車廂裡掛上提燈,打開了第一封信——

  那是來自塔多姆貴族加爾拜的信,內容是有關國境附近的戰況,並附帶給卡西那多的傳話,不過沒有什麼新鮮的。

  國境的士兵們正繼續奮戰,看來似乎並不容易入侵。不過,增援軍正依序前來,再花一些時間就可以攻下要塞了。

  對於卡西那多,則希望其繼續鎮壓神殿……看起來這並不是什麼重要的信。

  西茲亞打開了另一封信——

  這封信對她來說,是來自「真正僱主」、長久以來都沒有機會收到的信。經過漫長的旅途之後,想來這時也該送到了。

  西茲亞邊微笑著邊打開信。

  隨著閱讀文字,她益發瞇起了眼睛。

  在一旁守候的艾美吞了口口水:

  「——西茲亞大人?」

  西茲亞把信折起來,將信的一角移至提燈火苗。

  再把信放在金屬製的桌上,看著它燃燒的樣子。

  「好消息喲!正主讚美我們的工作做得很好。還有叫我們想辦法開啟阿爾謝夫和吉拉哈之間的戰端。塔多姆雖然展開鎮壓阿爾謝夫的行動,但吉拉哈好像對出兵還有疑慮。真是太過慎重了呢!那個卡西那多司教——還真找不到他的破綻呢!」

  「呃,西茲亞大人,那藥呢——」

  少女膽怯地問道。西茲亞微笑著說:

  「那個沒什麼問題,大家應該都已經收到了,我們的份應該也會在最近送來。」

  艾美放下心般地鬆了口氣:

  「太好了。雖然份量暫時不虞匱乏,但還是要等補給送到才能放心。」

  「你不必擔心,『那些人』是不會這麼簡單就拋棄我們的。我們還有很多用途呢!」

  西茲亞略帶自嘲地如此說,拍了拍手:

  「來,工作!工作!怎麼做才能讓吉拉哈和阿爾謝夫掀起戰爭呢?還是利用佛爾南神殿的關係最輕鬆吧!」

  聽見西茲亞的話,艾美也面帶溫和的微笑,表示贊同:

  「我也這麼想。比如說暗殺幾個重要人物,再讓某人背黑鍋。」

  她以跟閒聊沒什麼兩樣的口氣說出這種話。西茲亞側頭不解:

  「這作法太普通了,沒什麼意思——不過倒是很輕鬆。可是問題是該殺誰?怎麼殺呢?」

  「卡西那多司教怎麼樣?神姬很喜歡他呢!為了要讓吉拉哈有所行動,這樣做也不錯啊!」

  艾美的這個提案,西茲亞不久前也想過。不過,她還是懷疑這有沒有效。

  「怎麼說呢——那個人在吉拉哈是強硬派的偉人。要是我們把他殺了,會不會讓穩健派更壯大呢?如果直一要殺,應該是殺那種地位會高到吉拉哈本國也會震怒、而且對強硬派不會有所損害的人才好——現下倒是有個女孩很適合,雖然她好像喪失記憶了,不過,一旦變成屍體就不會有什麼問題了。」

  「啊!」艾美吃驚地叫出聲。

  「說起來倒是有這個人,要拿她下手嗎?」

  西茲亞微笑道:

  「對,就讓她做第一候選人吧!總之我們只要引起阿爾謝夫與吉拉哈之間的戰爭就好了。因此我們有必要煽動雙方的怒火、讓他們失去理性。艾美,能請你去做一件小事嗎?」

  「是。我要做什麼好呢?」

  艾美直率地點點頭。

  西茲亞在她耳邊低聲吩咐:

  「你去回答『對方』:我們這邊也會依方針順利進行的。我們也必須告訴他們我們是有在工作的。」

  艾美笑嘻嘻地點頭,留下一句「晚上前傳到」,就走出了倉庫。

  把她送走後,西茲亞把藉提燈之火所引燃的信件灰燼掃進了垃圾桶。

  來自她曾滯留的土地的信,讓她想起了當時的往事——

  在那塊土地上,西茲亞順利地盜出了「死亡神靈」的力量。但是也因為獲得了這力量,她變得沒有特殊藥物就無法好好生存。

  於是——其後,被那些人所抓住的西茲亞,為了獲得報酬與藥物,開始當起雙面間諜。

  塔多姆是她表面上的僱主。

  真正的僱主,則是位在非常遙遠的西方,窺探著東方的狀況。他們在東方播下混亂的種子,把戰力集中在東側,再從西邊伺機襲擊塔多姆與吉拉哈。

  西茲亞不禁面露微笑。

  她並不是對僱主有什麼忠誠之心,不過也不是討厭他們。

  她知道他們是非常偏離正道的,而這對西茲亞有種親切感,同時也感到相當喜愛。

  這名叫拉多羅亞的僱主們,對西茲亞來說,比起其他人還多了點利用價值。...<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inrainynight 發表於 2009-3-21 10:43 PM

本帖最後由 inrainynight 於 2009-3-21 10:47 PM 編輯

【二十六.讓步與妥協之間】

  這一天的傍晚時分,卡西那多·庫格接到了菲立歐所提出、希望見面的要求。

  儘管卡西那多推說自己忙得不可開交,但菲立歐說無論如何都想見一面,因此他也只好空出時間來。

  卡西那多也對彼此只是一再重複沒有交集的話感到厭煩,但對方好歹也是個王族。雖然雙方絕非關係友好,但要是隨便敷衍也很不妥。

  不久後,見到被請進辦公室的菲立歐時,卡西那多覺得有點奇怪。

  菲立歐表現出一派從容的態度。

  在他的眼中,前不久那種焦躁的感覺變淡了,取而代之的,甚至還略帶點悠哉之感。

  (他又想到什麼新的交涉方式了嗎——?)

  卡西那多如此判斷,同時加強了戒心。

  他請菲立歐坐下後,自己坐在其面前。

  在並不寬敞的辦公室裡,這神殿目前的負責人卡西那多,以及阿爾謝夫的代表菲立歐,隔著桌子相互對峙。

  菲立歐身邊只有來訪者麗莎琳娜陪伴,並沒有帶其他的護衛。

  卡西那多這頭則只有維爾吉妮在身邊,走廊上雖然有負責警戒的神殿騎士,但房間裡只有這四個人。

  他本來也想要讓貝裡耶等人一同列席——但要是讓現在的貝裡耶見到菲立歐,很可能會演變成開戰的導火線……在王宮騎士團抵達神域之後,雙方的緊張目前已達最高點——反過來說,若是能跨過眼前這關,接下來應該就大勢底定了。

  菲立歐坐定後,先開了口:

  「卡西那多司教,今天我很誠懇地想與你談一件事。」

  他的口氣雖然強硬,卻沒有咄咄逼人的氣魄。對此,卡西那多感到有點不舒服:

  「有事要談是嗎?雖然我不知道能不能接受,但就先聽聽您要說的內容吧!」

  正當卡西那多他們支持塔多姆而鎮壓神殿的現在,他應該是不會接受任何提議的,但從瞭解對手動向的意義來說,倒有一聽的價值。

  在卡西那多面前,菲立歐壓低了聲音:

  「是有關來訪者的事。卡西那多司教你——在保護依莉絲等人,是嗎?」

  對卡西那多來說,這話完全是出乎他的意料。

  他聽說了邦布金等人在幾天前襲擊菲立歐的事,知道菲立歐已經注意到了來訪者們的存在,但應該沒有確切的證據。

  他瞇起了眼,過了一會兒才回答:

  「您說的是依莉絲嗎……失禮了,我並不知情。菲立歐大人,您該不會是得到了什麼錯誤的情報吧?」

  雖然他想要矇混過去,但菲立歐絲毫沒有動搖:

  「卡西那多司教!你應該聽說了——六天以前,這位麗莎琳娜受到其他來訪者襲擊的事,我知道他們就在這個神殿裡。還有——在神殿騎士裡卡德保護來訪者之前,有一位少年已經跟他們有所接觸,他是住在外務卿拉希安卿領地的人,我是從他的證詞得到確認的。」

  卡西那多忍住在心裡想咂嘴的衝動。他聽說同時也是在來訪者的要求下,因而沒有解決那個少年,但是這處置看來是太過天真了。

  不知道是不是怕被走廊上的人聽見,菲立歐的音量極小:

  「這些來訪者是殺了國王與皇太子的大罪人,阿爾謝夫是無法原諒他們的,當然也會要求引渡他們。到時阿爾謝夫將看情況再做決定,有可能不是對你、而是對吉拉哈本國派出使者吧!」

  這也就是在威脅,要將攻擊卡西那多的材料交給與他對立的穩健派人士。

  卡西那多心中不快,同時也感到不解。

  如果菲立歐要讓威塔本國知道這件事,那麼,他不要告知卡西那多,還更可以發揮有效的突襲作用。

  但菲立歐卻特地來告訴他此事,意思是——

  「——卡西那多司教,我想跟你做個交易……」

  菲立歐更壓低了聲音。

  卡西那多不發一語,只是豎耳傾聽。

  「阿爾謝夫有兩個要求,其一就是釋放以神師為首、被囚禁的神官們,把佛爾南神殿的自治權歸還給他們;另一個就是把駐留在此的神殿騎士恢復到跟以前一樣的人數。」

  ——豈有此理。卡西那多感到很失望。這是他無論如何都無法答應的要求。

  然而,菲立歐又繼續說:

  「相對地,佛爾南神殿與阿爾謝夫在今後十年,會將所生產的兩成輝石無條件地交給吉拉哈作為補償。目前佛爾南以繳稅的方式交給吉拉哈的輝石約有兩成,在今後十年總計就是四成。還有——如果司教你可以接受這項交涉,阿爾謝夫打算在檯面下停止對殺害國王犯人的搜索。也就是說,我們就當作不知道卡西那多司教身邊有依莉絲等人的存在。」

  卡西那多不禁睜大了眼。

  他在腦海裡立刻思索著。

  輝石的四成——

  這數字相當具有魅力。當然,只要鎮壓佛爾南,幾乎十成都會成為吉拉哈的資產,不過要是做得太露骨,東側的周邊諸國也不會默不作聲,而阿爾謝夫更是會不顧一切地展開制壓神殿的行動吧。這麼一來,就是重蹈南方持續內亂的覆轍了。

  即使吉拉哈實際上鎮壓佛爾南,但因要分給阿爾謝夫兩成、加上佛爾南又對其他國家出口輝石,需要販賣兩成,吉拉哈最多也只能取得六成輝石而已。

  一想到鎮壓所帶來的危險,就算僅有十年的時間限制,但可以毫不費力地取得四成輝石也不是件壞事。如果塔多姆在這段期間內侵略成功,這十年說不定還可以再延長;相反地,若是塔多姆侵略失敗,那這個交易的好處就更形增加了。

  此刻佛爾南神官已經決定反抗鎮壓,卡西那多也擔心是否該坦率地接納精製輝石的夏吉爾人民意見。不過,只要他接受菲立歐的要求,就可以避開這一切的顧慮了。

  ——這條件不壞。

  卡西那多的心裡,產生了猶豫的空間。

  除了輝石,還有來訪者們的事——讓阿爾謝夫得知他們的事雖然是可恨的失誤,但只要阿爾謝夫肯對此予以默許,這可是求之不得的。

  卡西那多的腦袋裡,繼續進行著損益計算。

  就算讓本國的人得知來訪者的事,他也有自信可以加以應對。不過,要是因此而引發對阿爾謝夫的戰爭,自己可是會被追究責任的。

  另一方面,如果能免費得到四成輝石,也可以將其中兩成轉交給塔多姆。若再另外編列預算將佛爾南批發給商人們的輝石買下,應該還可以再掌握一成左右吧。只要進到吉拉哈的輝石能有五成,貪婪的吉拉哈神官們應該都願意接受這個條件。

  當然,還有許多其他應該考慮的方向——但尚有檢討的餘地。

  「然後,只要我們能夠履行這些約定,也希望吉拉哈能像以前一樣,不再干涉佛爾南的自治——這就是交易的內容。除了來訪者以外的事項,我們可以用白紙黑字來交換約定。而關於來訪者……若要將他們的事寫在紙上,你也會很困擾的吧?關於這部分我打算靈活變通。」

  菲立歐淡淡地說道;卡西那多凝視著他,心裡暗暗叫苦。

  老實說卡西那多相當意外。菲立歐在某種意義上還很青澀,沒想到他竟是可以做出這種政治讓步的人。

  他應該很憎恨殺了國王的犯人。就算不是,身為王家的人,也應該是不能放過殺死王族的犯人才對。

  但為了神官們,這位王子竟然說可以默許。

  (這個王子——出乎意外地不能小看哪!)

  或者這也有可能是外務卿拉希安出的主意。

  卡西那多以尖銳的眼神窺視著菲立歐的雙眼。為了試探他的真實心意,他整理了幾個問題:

  「……您會做出這種程度的讓步,真是教我意外。要將四成的輝石交給我們,對阿爾謝夫來說應該是很屈辱的……菲立歐王子,我有個疑問,佛爾南神官對你們來說是什麼樣的存在?」

  「是值得敬愛的朋友。」

  菲立歐立刻回答。

  「朋友因不白之冤被囚禁,而且很有可能被帶走——阿爾謝夫無論如何都要保護他們。卡西那多司教,若你們不打算回應這個交涉,我們也有準備要解救神官,將這神殿從吉拉哈的手中解放出來……因為神域裡也有我們王宮騎士團的騎士在。」

  「這怎麼可能?恕我失禮,聽說王宮騎七團僅是一支百人左右的部隊,就算加上小兵——再加上目前塔多姆入侵國境——士兵的調度應該並不順利,在神域的戰力估算來也應該只有五百人左右……而在這神殿裡,配有神鋼裝備的神殿騎士高達約六百人。再說,您應該也注意到,神域之街亦有神殿騎士在四處活動了吧?要以沒有受過精良訓練的一般裝備士兵來對抗這些騎士,應該需要高達數千人的兵力吧?」

  卡西那多刻意將事態說得很危險。

  菲立歐的表情有點僵硬。

  一旁的麗莎琳娜看見他悄悄地按住了袖子。

  菲立歐點了點頭,似乎是成功地壓抑了情緒:

  「鎮壓神殿再怎麼說也是最後的手段。不過如果有必要,我們將會採取行動,希望不會有那麼一天——」

  菲立歐說著,過了一會兒又轉開話題:

  「卡西那多司教!我今天見到了某位來自拉多羅亞的劍士,並聽聞那裡目前的狀況。拜此所賜,關於吉拉哈與拉多羅亞的國境現狀,多少也瞭解了一些……」

  卡西那多凝眸注視著菲立歐。

  國境上持續有小糾紛發生。有時是神殿騎士們多管閒事、有時是對方多管閒事,或者雙方都——雖然沒有演變為大規模的糾紛,但紛爭也已拖延甚久。

  地處大陸更內部的拉多羅亞詳細情報,就算卡西那多也很難得到。雖然他派去潛入的無名氏們有所聯絡,但也是時有時無,其中幾個人甚至下落不明……

  菲立歐繼續說:

  「那位劍士跟我們約定要給予協助。他是對拉多羅亞中央相當瞭解的人,透過其情報,我們也得以重新認識對方。因此今後的阿爾謝夫也會繼續關注拉多羅亞的動向。我們交出四成輝石,也算是支援就近感受到拉多羅亞威脅的貴國。」

  卡西那多表情依舊不變,凝視著菲立歐。

  在這個時間點,他應該不是認真地說出「支援」這個字眼吧?不過,如果卡西那多答應了這項交涉,以結果來說,就是阿爾謝夫的決斷成了對吉拉哈的支援。

  「我們已經掌握拉多羅亞與貴國的關係,也瞭解塔多姆突然展開侵略的理由。不過——阿爾謝夫並不甘於遭受兩國的蹂躪。若是你們前來侵略,我們會保護人民。希望你能好好著眼於今後的演變。」

  菲立歐低語般地說著,眼裡有著銳利的光芒。

  「你們似乎認為我國會輸給塔多姆。但是,塔多姆至今已然數度策畫侵略阿爾謝夫、並且屢戰屢敗。雖然這次吉拉哈予以支援,以鎮壓神殿的方式對阿爾謝夫造成壓力——就算有了這層援護,他們這次還是會失敗的。」

  菲立歐這帶有怒氣的氣魄,不只讓卡西那多、連他身旁的維爾吉妮也畏縮了一下。注意到她後退了半步,卡西那多才知道不是只有自己被菲立歐的氣勢所震懾。

  菲立歐的聲音雖然沉靜,但卻包含著堅強的意志,令人想像不到他僅僅只是一名少年。

  「阿爾謝夫不會侵略其他國家,那並不是因為對自己的國力沒有自信——與其胡亂地擴張國土,還不如傾全力專注內政。所以這個國家要防守起來是很堅固的——我的皇兄雷吉克雖然不相信這份力量,但我相信。塔多姆的侵略,只要他們不放棄,恐怕會持續很久。在此期間,阿爾謝夫有自信會一直守護著國內。說得更清楚一點——你一點都『不瞭解』這個國家的情況,不過將來應該就會體會到了。」

  卡西那多繼續沉默著。

  ——他什麼都無法說。

  菲立歐站起身來:

  「我不要求你立刻下結論。不過,既然有拉多羅亞的威脅,你應該也不認為東側的混亂長久下去是件好事。現在還來得及,請找個時機釋放神官們吧!這讓步不只是為了我們——也是為了你們自己。如果不釋放神官們,阿爾謝夫不惜一戰,也要把他們救出來。」

  ——這聽起來並不像是恐嚇。

  菲立歐說完立刻走出了辦公室,他的隨從麗莎琳娜也行過一禮,跟著走了出去。

  卡西那多默默地目送他們的背影。

  在菲立歐與麗莎琳娜這兩個「敵人」離去後,他才發現到自己手心滿是汗水。

  他受到威脅了——連他自己都感到驚訝。除了神殿騎士團團長貝裡耶以外,能讓他感受到威脅的對手並不多。

  他並不是受到菲立歐這個人的威脅,而是在他背後可窺見的、阿爾謝夫這個國家的真正實力——透過菲立歐讓他感受到威脅。

  在沉默過後,卡西那多對身旁的維爾吉妮低聲說道:

  「——派無名氏去打聽國境附近的詳細戰況,然後……暫時延後護送神官這件事。」

  「您要答應他的要求嗎?」

  維爾吉妮驚訝地看著卡西那多。

  卡西那多把手肘支在桌子上,交叉手指:

  「——在決定之前,多少還要花點時間吧?國境附近的戰況,到底是那個王子在逞強,還是——不論如何,他的提議確實有考慮的價值。今後十年,把四成輝石交給我們,而且不追究來訪者的事——考慮到目前的狀況,他們已經是做了很大的讓步。就算發展不如預期,若能使對方讓步到這樣的程度,我們對神殿採取強硬政策也算是有價值了。那個王子的態度雖然很無禮,但我們也好不到哪裡去。」

  卡西那多說著,陷入了沉思。

  被逮捕的神官們,是為了阿爾謝夫賭上性命。

  而阿爾謝夫為了救出神官,則是拿國運做出賭注。

  與這雙方為敵,卡西那多無所畏懼。

  雖然毫無所懼——但如果沒有必要與其為敵,這樣倒也是一件好事。原本,他的前提就是當塔多姆侵略阿爾謝夫束手無策時才出手。

  「維爾吉妮,我們現在要爭取時間。至於怎麼處理神官,等到情勢更明朗再決定也不遲。這個國家說不定確實是——比我想像中還要強大。」

  或者是今後將會變得更強大——

  若真是如此,卡西那多的方針也有必要調整。

  卡西那多深深地倒進椅子裡,歎了口氣。

  雖然政治往往伴隨著這樣的迷惑,但總是必須做個決斷。那決斷完全沒有必要對阿爾謝夫有利,但只有對吉拉哈,必須是絕對有利的。

  當下他所關心的是國境的狀況……只是,等到無名氏們的報告送達,最快也需要一個星期以上的時間。

  這時間對現在的卡西那多來說,感覺特別漫長。

  *

  「……然後,王子跟公主就永遠過著幸福的日子——好啦,講完了。」

  烏路可讀完老舊的繪本,撫摸著膝蓋上西亞的頭髮。

  書是在神殿圖書館裡、給神官的孩子們看的。雖然是一點都不希奇的童話,西亞卻聽得十分陶醉。

  「太好了,西亞!王子跟公主都可以得到幸福。」

  「——嗯。」

  西亞眼睛沒離開繪本的插畫,點了點頭。

  烏路可微笑。

  跟西亞在一起以來,這已經是第六個夜晚了。

  剛開始西亞還顯得生疏和疑惑,但現在已經很黏烏路可了。

  烏路可也對此感到高興,簡直把西亞當成真正的妹妹一樣疼愛。

  西亞是個坦率、溫柔,又纖細的孩子——

  有時她會露出擔心喪失記憶之烏路可的樣子,那時烏路可就會覺得她很可憐。

  『……你好像可以想起來一些事?』

  西亞抬頭如此問道的關心方式感覺有點逼不得已,有時也讓烏路可感到不可思議……西亞似乎對烏路可喪失記憶的事感到非常憂慮。

  為了排遣她的憂慮,烏路可才會為她讀繪本。

  果然,還是個孩子的西亞完全被故事所吸引,現在烏路可的膝上已經成了她最喜歡的地方。

  「那麼,西亞,我們也該睡了。」

  「嗯。」

  西亞似乎還沉浸在故事所帶來的興奮感,以一點都不想睡的聲音說著,點了點頭。烏路可笑了。雖然現在是如此,但等西亞上了床沒多久,就會乖乖地睡著了。

  在吹熄吊燈前,烏路可開始用梳子梳理著西亞的頭髮。

  西亞的頭髮是漂亮的黑色,但好像是用染料所染出來的。她真正的髮色是閃耀的金色,仔細看來,髮根已經長出未染色的金髮了。

  烏路可側頭不解:

  「明明是這麼漂亮的金色——卻故意染成黑色,真是太可惜了。」

  「……依莉絲說這樣在神殿裡太過顯眼了,因為……神殿裡有很多人知道來訪者帶著一個金髮小孩……」

  「是這樣啊?那麼我們去吉拉哈後,就恢復原來的顏色吧!雖然黑髮也很可愛,但原來的金髮一定更適合你。」

  「……烏路可你的頭髮也藍得很漂亮。」

  西亞說道。烏路可報以微笑:

  「謝謝。來,睡吧!熬夜可是會長不大的。」

  兩個人躺在同一張床上,烏路可以雙手抱住了西亞。

  不知為什麼,抱著西亞也讓烏路可鬆了口氣,總覺得好像保護著某人,自己也會稍稍變強的樣子。這也許只是個錯誤的想法,但是對於沒有記憶的烏路可來說,是個很大的依靠。

  『本來我想幫助西亞……卻是被她幫助了啊——』

  她甚至會這麼想。

  西亞把臉埋進烏路可胸前,平穩地呼吸著。

  她真正想見到的,似乎是那個叫做麗莎琳娜的女孩。烏路可也想早點讓她們見面,但是現在她自己和西亞的行動都因為各種理由而受到限制。

  不單是神殿騎士們在她的房間周邊警戒,烏路可也不知道那個叫做麗莎琳娜的女孩現在究竟在哪裡。

  不只是西亞,烏路可自己也很想再旦麗莎琳娜一面——

  她似乎知道烏路可喪失記憶前的事,而且烏路可還是很掛心那名叫菲立歐的王子……

  「……烏路可,你在想什麼?」

  西亞從她胸前雙峰間抬頭問道。烏路可微笑著回答:

  「我感謝今天,並且祈禱明天也是美好的一天。西亞,你也會禱告嗎?」

  西亞點點頭,閉上了眼睛。

  烏路可緊緊地抱住了她。

  她突然想到——

  自己與西亞的關係,是自己幫助西亞、還是西亞幫助自己呢?也許並不是這麼回事。剛開始她是因為西亞很孤獨才想要救她,但是現在一想,沒有記憶的烏路可自己也一樣孤獨。

  說不定兩人因此才會互相慰藉。

  「——烏路可,我禱告完了。」

  西亞小聲地說道。

  烏路可撫摸著她的頭髮——感到不可思議的矛盾——

  是她幫助西亞、還是西亞幫助她呢?

  是因為她孤獨才想救她呢?還是自己也很孤獨呢?

  她覺得過去發生過完全一樣的事。

  當然,她無法回想起明確的記憶,不過卻可以感覺到某種東西在胸中盤旋不去。

  當她快想起某事時,開始有點頭痛。

  她不禁用指尖按著太陽穴。

  「……烏路可?」

  「啊……我沒事,西亞。那麼晚安,祝你有個好夢。」

  「嗯,晚安。」

  西亞睡著了。

  躺在白色床單上,烏路可一邊撫摸著她的頭髮,思索起剛才所感受到矛盾的真相。

  她不明白,這點令人十分心急。

  只是——自己以前也曾經像這樣跟某人相依偎——

  不知為何,她強烈地感受到這一點。

  *

  麗莎琳娜就暫時住在分配給菲立歐的親善特使辦公室。

  房間並不大,但以暫住來說是相當足夠的了。

  佛爾南神殿裡也準備了麗莎琳娜的房間,不過,既然她是以菲立歐的隨從、而非神官的身份留在這裡,使用那個房間就不太妥當了。最重要的是——在不知道依莉絲等人何時會來襲的狀況下,菲立歐是不會讓麗莎琳娜一個人獨自應付他們的。

  而現在麗莎琳娜正待在菲立歐的臥室裡,她將簡易的床鋪搬到他旁邊,在同一個房間裡展開了生活。

  同室還住有騎士萊納斯迪和黛梅爾,應該不會出什麼「差錯」——即使如此,麗莎琳娜還是很緊張。

  離睡覺還有一段時間,騎士們在隔壁房間玩起了紙牌。

  寢室裡只剩她跟菲立歐。

  麗莎琳娜一邊偷瞄著坐在桌邊的菲立歐,一邊感到有點困惑。

  明明想說些什麼,卻又什麼都說不出口。

  在吊燈的燈光下,菲立歐默默地面對著信紙。雖然不知道那信是寫給誰的,但看來並不急著完成,他的筆從剛才就幾乎沒有動過。菲立歐一邊推敲著字句,一邊頻頻偏頭思索。

  「呃——」

  坐在床上的麗莎琳娜小聲地說,菲立歐立刻把臉從信紙上抬起來。

  彼此的目光交會,光是這樣,就讓麗莎琳娜又變得難以啟齒。

  「啊,對不起,如果你要睡了,那我就熄燈囉!」

  菲立歐似乎將她的沉默誤會成別的意思了。

  他正要把手伸向頭上的吊燈,麗莎琳娜便慌張地否認:

  「不,不是這樣的。因為你從剛剛就沒有再下筆,所以我有點在意——」

  菲立歐低下頭:

  「……嗯,我也不知道該寫什麼才好。」

  麗莎琳娜走近他身邊……才發現菲立歐正在寫給烏路可的信。

  麗莎琳娜一察覺到此,就屏住氣息。

  信還在打草稿的階段,信紙上幾乎是空白一片。

  菲立歐露出苦澀的微笑,讓麗莎琳娜有點心痛。

  「既然她繼續逃避我,我也沒有辦法,所以才想來寫封信——不過還真難呢!烏路可已經把我忘掉了,我也不知道該對她說些什麼才好。」

  麗莎琳娜可以感受到菲立歐的困擾——

  「你以前——一直跟烏路可大人通信吧?」

  聽麗莎琳娜這麼一問,菲立歐點點頭:

  「所以才更難寫。寫得太過親密,只會更讓她困擾,而寫得太客氣又……感覺很糟。」

  麗莎琳娜凝視著那寫了一半的信。

  幾乎沒寫什麼字,不過她覺得那已經包含了菲立歐的無限心意。

  「我聽說烏路可大人和菲立歐你小時候玩在一起——你們是什麼樣的關係呢?」

  麗莎琳娜終於把至今想問、卻又問不出口的問題問了出來……她並不清楚他們兩個人以前的事,雖然想問,問了又覺得痛苦,但還是很在意。

  菲立歐倒沒有太逞強,很乾脆地答道:

  「是在我才八歲的時候吧……有一位偉大的司教從威塔神殿來到阿爾謝夫,那就是烏路可的父親馬汀司教。他好像是為了來談輝石的事,那時烏路可也一起來了,在阿爾謝夫待了一年。所以我們並沒有相處很久,不過……一定是因為很合得來,才會變成好朋友吧!」

  菲立歐無限懷念般地說。

  「烏路可那時是個很漂亮的小孩哦!我卻以為她是男生,這樣說也許很奇怪——不過真的很漂亮。剛開始她還給人很難接近的感覺,但其實是我自己難以接近她……」

  在接下去前,他沉默了一會兒。

  麗莎琳娜凝視著他。菲立歐微微低下頭去:

  「……偉大的司教是以國賓的身份前來,受到王家的隆重招待。不過,當時就只有我一個人無所事事——沒有出席晚宴或典禮。正好威士托等人又有事到國境去,父親他們也很忙,所以我都是一個人……當我在庭院裡揮劍時——見到了烏路可。」

  菲立歐的臉頰上浮現了微笑。

  「她好像迷路了,卻表現出不是那麼回事的樣子,看起來很悠閒、也很沉穩。然後烏路可問正在揮劍的我:『您那麼拚命揮劍,是要砍什麼東西呢……?』」

  麗莎琳娜發現,在吊燈照耀下,菲立歐的眼睛正凝望遠方。菲立歐像是要喚醒回憶般,慢慢地說道:

  「……我回答不出來,因為從沒想過自己要砍什麼。不過我想,如果使劍能更接近威士托一些,說不定我可以變成像他那樣的人……由旁人眼中看來很奇怪吧?八歲的小孩,身邊沒有任何人,卻一臉嚴肅地拚命揮劍——這樣的我,才會讓烏路可想要跑來跟我說話。其他同年紀的貴族子弟們,見了我都裝作沒看到一樣。」

  菲立歐的側臉看起來很寂寞,同時也似乎很開心。

  麗莎琳娜聽說菲立歐是第四王子,而且母親早已亡故,所以受到皇兄們和其母后們的排擠。她雖然只認識目前這個堅強的菲立歐,但他應該不可能從小就這麼剛強。

  菲立歐閉上雙眼,一旁的麗莎琳娜非常清楚,他在眼裡描繪著誰的面容……

  「那時的烏路可一定是覺得『放著我不管很危險』吧——確實如此,那時的我只是為了排遣寂寞而莽撞地揮劍罷了。從那之後,烏路可就每天跑來看我練劍,我們也開始交談。剛開始我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但她就像親人般地跟我聊各種話題,才會愈來愈要好……」

  菲立歐看著遠方,深深地歎息。

  「烏路可是我第一個同年紀的朋友,那時雖然有威士托陪在我身邊,但我還是很寂寞。威士托他們自己也有任務在身,不可能經常待在王宮裡——而烏路可來到阿爾謝夫後也是一個人,說不定是因為這樣,我們才更加合得來。」

  菲立歐開始收拾起桌上的信,他似乎已經無意寫信了。

  「還有,烏路可的立場特殊,她是神姬的妹妹,對吧?」

  麗莎琳娜點點頭,所謂「神姬」是怎麼樣的存在,她現在雖然還難以掌握,但她知道那是一種宗教的象徵。

  菲立歐露出苦笑:

  「我身為王室中人的立場雖然麻煩,但烏路可的立場一定更加艱難。因此,她似乎也很辛苦……而且,她漂亮到難以親近的程度,說不定也很難輕鬆地跟周圍的人交朋友吧——那一年我們兩個同樣寂寞的人玩在一起,真的很開心。現在的我能夠如此,都是拜烏路可所賜。我當然也很感謝威士托,但如果沒有遇上烏路可,我說不定會跟雷吉克皇兄一樣人格扭曲呢!」

  菲立歐這話帶有相當的真實感。

  麗莎琳娜再次感受到菲立歐與烏路可之間的羈絆有多深。

  呼吸困難——

  『……我明明不想要嫉妒的啊——』

  她討厭如此醜惡的自己。若是被菲立歐發現,那就更加討厭了,麗莎琳娜忍住快哭出來的衝動,保持微笑。

  希望這兩個人能幸福——這是麗莎琳娜的真心話。只是在另一方面,自己被菲立歐所吸引,也是她的真正心意。

  麗莎琳娜一邊為心中的糾葛感到痛苦,一邊勉強擠出聲音:

  「——菲立歐,你不去見烏路可大人嗎?」

  「咦?」

  菲立歐的反應顯然有點意外。麗莎琳娜想做些什麼來幫他抒發鬱悶,而讓兩個人見面就是最好的方法了。

  「就算你在信上什麼都寫不出來,不過要是見到面,說不定就可以說些什麼話了。只要你誠心誠意地說出口,烏路可大人她一定也……」

  「不,還是不要好了。」

  菲立歐的反應出乎意料之外地乾脆爽快:

  「現在還不行,等卡西那多司教回應我的交涉後比較好。再說,來訪者那些人說不定就在烏路可的房間周圍。」

  「不過,要是你什麼都不做,她可能就回威塔神殿去了……」

  麗莎琳娜所擔心的正是此事。想取麗莎琳娜性命的來訪者們就算不能置她於死地,也遲早會往吉拉哈本國去的吧?而烏路可也無法永遠待在此地。

  「那時——我會追上去的。」

  菲立歐若無其事地如此說:

  「只要烏路可活著,我也可以到威塔神殿去……雖然大概要等周邊國家都安定下來才能去,但沒什麼好焦急的。」

  那話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最為烏路可的事焦急的不是別人,而是菲立歐自己。但是以他現在的立場,也必須要求自己自制。

  麗莎琳娜已經無法正視他的臉,連待在此都感到痛苦。所以她轉身背對菲立歐:

  「……我去拿點暍的來。」

  她藉故離開了房間,就立刻看到騎士們的背影。

  他們大概是在玩撲克牌,桌子的中央排起了紙牌山。

  「好,革命。」

  當黛梅爾把四張數字相同的紙牌丟出的瞬間,其他騎士也發出歡呼和慘叫聲。

  (……大貧民?)(註:一種撲克牌遊戲,規則類似大老二)

  麗莎琳娜歪著頭——這個世界的這一點跟自己所在的世界真是不可思議地相像。

  圍著桌子玩牌玩得正開心的他們,是那麼地無憂無慮。

  其中一個騎士叫住了正要經過的麗莎琳娜:

  「麗莎琳娜大人,您要不要一起玩呢?從剛剛開始都是黛梅爾大贏呢!」

  「我不用了,現在要去給菲立歐拿飲料——」

  她才剛溫柔地拒絕,耳朵卻突然捕捉到奇怪的聲音。

  「吱——」這聲音引起了耳鳴,讓她感到有點暈眩。

  「嗚……」

  麗莎琳娜閉上了一隻眼,輕輕地搖了搖頭。

  「咦?」

  「嗯?」

  「這是什麼聲音啊——」

  騎士們似乎也同時感受到了相同的聲音,略微皺起眉。

  那不自然的耳鳴立刻就停了,麗莎琳娜與騎士們面面相覷。

  萊納斯迪皺著眉頭:

  「……麗莎琳娜大人您也聽見了嗎?」

  「大家都聽見了?」

  如果只有一個人聽見,那還可以解釋成只是暈眩和耳鳴。不過,如果房間裡的所有人都聽見了,就讓人覺得很詭異。

  (……是氣壓的關係嗎?)

  麗莎琳娜從房間窗戶眺望夜空,天空很暗,又有烏雲遮蔽,所以看不太清楚。

  「剛剛那是什麼聲音呢?」

  「與其說是聲音,還不如說更像耳鳴吧!我的耳膜到現在還有點奇怪呢!」

  騎士們一邊咳嗽、伸著懶腰,一邊各自確認耳朵的狀況。

  麗莎琳娜感到胸口一陣悸動,來到了走廊。

  負責監視的騎士們也站在那裡。他們絕對不會出手,應該是出於卡西那多的嚴厲指示。

  佇立不動的他們,也正抓著自己的耳朵。

  麗莎琳娜輕輕地點頭致意,正想從他們面前經過。

  「喔?麗莎琳娜大人,您要到哪裡去?」

  其中一位騎士出聲問道,從後追來。

  麗莎琳娜保持警戒,表面上還是溫和地回答:

  「我去那邊的廚房替菲立歐大人拿飲料。」

  「是嗎?那麼請讓我跟著您去吧!」

  年輕騎士笑咪咪地邊笑邊跟過來。麗莎琳娜雖然感到不快,但沒有表現在臉上……只要不是那個裡卡德就「很好」了。

  騎士的年紀大約二十五歲以上,一頭紅色的卷髮,眼神並不安分,舉止讓人聯想到某條街上的不良少年。

  黛梅爾也馬上從房間追出來:

  「等一下,麗莎琳娜大人,我也一起去。」

  雖然廚房就在不遠處,但黛梅爾的用意是不想讓她落單吧!麗莎琳娜也不喜歡跟神殿騎士獨處,所以正是求之不得。

  三個人並肩走著。

  「不過剛剛那聲音——究竟是什麼呢?」

  黛梅爾邊走邊說。神殿騎士也一臉狐疑:

  「咦……你們也聽見了嗎?」

  「……是啊!只有一瞬間,所以還不太清楚——不過感覺很奇怪。」

  黛梅爾十分冷淡地回答。

  神殿騎士的心情並沒有受到什麼影響,輕輕地哼了一聲:

  「果然是我太多心嗎?從我駐守在這神殿,已經是第四年了,這還是第一次聽到那種奇妙的聲音。到底是哪裡發出來的?真讓人在意啊!」

  這個男子似乎意外地多話。本來黛梅爾她們認為神殿騎士都是討人厭的傢伙,這男人卻成功地跟她們攀談了起來。

  「嗯,現在很晚了,等到明天早上說不定就會知道真相了。重要的是——現在正是好機會。」

  在距離其他監視的騎士一段距離時,這騎士以極低的聲音說。

  什麼事呢?麗莎琳娜覺得很奇怪。

  騎士環顧四周,確認沒有其他人後,在麗莎琳娜的耳邊說道:

  「——聽好,我是神殿騎士,也就是你們的敵人。不過,其實我自己是想要回本國去的,我在那邊有家人。所以為了這樣的原因,我現在要說一件事給你聽。你想聽就聽,不過絕對不要說是我說的。」

  麗莎琳娜歪頭不解;黛梅爾斜眼瞥了騎士一眼,又開始裝作什麼都不知情。

  這騎士並不看向兩人,只是嘰嘰喳喳地說:

  「——我們的團長很好戰,這點很讓人困擾。那個人好像想把這一帶變成戰場,不過吉拉哈那邊的動向是由卡西那多司教聯絡的,無法如他所願。所以團長想做一些事,讓阿爾謝夫主動挑起紛爭。」

  麗莎琳娜屏住氣息;黛梅爾也挑了一下眉毛。

  這位男騎士似乎是打定主意要自言自語到最後,面對著前方繼續說:

  「……我是不知道他們打算做什麼……不過好像是說要殺了烏路可司祭、讓菲立歐王子生氣——這跟身為小角色的我沒有關係——不過我們的團長和副團長是很有可能會出手的。」

  男子毫不客氣地說完,就閉上了嘴。

  姑且不論這些話是否可靠——但不論對麗莎琳娜還是黛梅爾來說,這都是不可隨便忽視的情報,他似乎是為了告密,一直在等待離開夥伴們的機會。

  「……你為什麼要把這件事告訴我們?」

  黛梅爾壓低了聲音,尖銳地問道。

  騎士男子瞇起了眼:

  「我剛才說過是自言自語了吧——不過嘛……你們大概以為所有的神殿騎士都是像裡卡德副團長那樣的人吧?我雖然本性壞,但多少還有點人性。那位司祭小姐是死是活都無所謂,不過要是這個國家發生戰亂,我的任期也會延長,對吉拉哈來說也不好……因為我們團長他們只想做讓自己高興的事。」

  騎士的聲音很陰沉。

  麗莎琳娜抬頭看他的側臉。

  他的臉上夾雜著把話說出口的放心,以及說出口後的不安——這對一個騎士來說,是難以勝任的工作吧!但是他不能對自己的夥伴說,卻想要讓某些人知道。

  麗莎琳娜輕輕行了一禮,立刻轉過身去。

  「喂!你要把飲料拿回去,不然我會被懷疑的。」

  騎士慌張地叫住了她。

  「黛梅爾,拜託你了。我要先去告訴菲立歐……」

  「你如果要拜託,應該是去拜託卡西那多司教。」

  這不知名的紅髮騎士說道:

  「若是烏路可司祭死了,那位司教似乎也會很困擾。我是不知道他們何時會動手,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真的想幹……還有,絕對不要跟卡西那多司教提起我的事喔!就說這情報是出自你身為來訪者的直覺就好了。」

  麗莎琳娜點點頭,快步回到了走廊。

  騎士和黛梅爾還在說些什麼,但麗莎琳娜已無心去聽。

  麗莎琳娜空手回來,在房間前監視的其他騎士都一臉奇怪地看著她。

  「咦?你不是說要去拿飲料嗎?」

  「我忘記問菲立歐大人想喝什麼了。」

  麗莎琳娜厚著臉皮對像守門人般站著的騎士們說謊,快速地穿過了門扉。

  *

  在奇妙的耳鳴結束後,菲立歐站在窗邊。

  還未確定聲音是從哪發出來的,他覺得也許只是單純的身體不適。但不知為何,胸口卻悸動不安。

  他下意識地將放在桌邊的刀拿在手上。

  這把從威士托手中得來的神鋼之刀,王今已救過菲立歐的性命數次。

  就連之前與名為邦布金的來訪者交手時也是一樣,要是沒有這把刀,他根本連一爭勝負的機會都沒有。

  這把刀瞭解菲立歐的歷煉與成長。

  『您那麼拚命揮劍,是要砍什麼東西呢?』

  小時候,被第一次見面的烏路可所問的這句話,現在還烙印在菲立歐的記憶裡。如果烏路可沒有失去記憶,應該也會記得這件事吧!

  剛開始,菲立歐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在跟烏路可談過一會兒以後,答案突然浮現——

  『我還沒有決定要砍什麼,我揮劍是為了不得不砍的那一天到來——現在正在鍛煉自己。』

  這雖然是孩子氣的純真答案,但年幼的菲立歐是自己思考之後才這麼回答的。

  烏路可也對此感到不解:

  『您還沒有決定目標,就要追求力量嗎?』

  『嗯,不行嗎?』

  『不,我不知道行不行……我只是想,如果追求力量這件事變成了目的,會不會讓人沉溺在那力量中呢?』

  烏路可的問題,讓人想像不到是出自一個八歲孩子的口中。而菲立歐跟她年紀相仿,所以也需要時間來回答這問題。

  經過幾天以後,他總算可以回答了:

  『如果我有重要的東西,會想要保護它。』

  他覺得這是全新的回答。

  年幼的烏路可對這回答報以微笑:

  『那就是菲立歐大人您的目標吧!那麼,我也可以理解。』

  仔細想想,他覺得烏路可也在追求力量。她所追求的力量並不是劍,而是政治的力量。努力學習、與威塔的上司神宮們協商,以神姬之妹的身份獲得政治力量——這以烏路可的年紀來說是還辦不到的。就算她恢復記憶,也還是很久以後才能達成的事。

  菲立歐所知道烏路可的夢想,是以神殿的力量終止戰亂。她應該是為了這個,才立志要當上威塔神殿神師的。

  現在的烏路可,就連這個夢想——也忘掉了吧!

  菲立歐的表情轉而變得沉痛。

  他絕對不會在麗莎琳娜等人面前表現出這樣的表情,不過在獨處時,烏路可的事還是佔滿了他的胸口。

  對菲立歐來說,烏路可不只是朋友,而是與他同在的一顆「星星」。

  小時候——

  他一邊仰望夜空,一邊與烏路可談話。

  他拋棄自己的野心,為這個國家的和平而活——

  烏路可有一天會成為神師,然後以神殿的力量改善世上的不公不義——

  他們談的就是這些。

  菲立歐握住了胸前的首飾。

  這用「生命輝石」制做的首飾,是烏路可送給他的。它取代了護身符,菲立歐一直很珍惜。

  菲立歐一邊握住這輝石,一邊沉思。

  他想對烏路可說的話……

  他想從她口中聽到的話……

  這些話在他腦海裡交織著。

  他想要見她。

  他想見她一面、跟她說話——

  他把這樣的心意深藏心中,從房間的窗戶眺望滿是烏雲的夜空。

  在他茫然仰望時,卻覺得那光景好像跟平常有所不同。

  是他多心了嗎——雖然有烏雲遮蔽,但夜空卻散發出朦朧的光亮。他還以為是烏雲變薄了,但其實只有神殿上空微微發亮而已。

  菲立歐開始對此感到不可思議,同時麗莎琳娜也回到房間來。

  菲立歐強作鎮定,回過頭去:

  「啊!你回來啦!還真快——」

  「菲立歐,請你冷靜地聽我說……」

  麗莎琳娜壓低了聲音,迅速地說道。看見跑過來的她,菲立歐感到不尋常的氣氛。

  「……你先冷靜下來吧!發生什麼事了?」

  她的表情很嚴肅,讓人可以輕易發覺那並不會是個好消息。

  麗莎琳娜走近菲立歐,把嘴唇貼近他耳邊。

  菲立歐雖然瞬間嚇了一跳,但一聽到她所說的話,不禁瞠目結舌。

  「剛剛收到來自神殿騎士的密告——烏路可大人好像有危險了。部分神殿騎士希望與阿爾謝夫作戰,為了此事,最快的方法就是激怒菲立歐你——所以有人計劃殺死烏路可大人——」

  「……這是真的嗎?」

  連他自己也知道聲音聽起來很嚴肅,畢竟一時之間難以相信。

  「我也無法判斷是真是假,不過告密的神殿騎士看來並不像在說謊。萬一是真的……」

  麗莎琳娜的聲音也在顫抖。

  菲立歐咬著嘴唇:

  「這該不會是——卡西那多司教的指示吧?」

  「他說卡西那多司教當然會阻止這件事,但採取行動的是貝裡耶團長和裡卡德副團長——」

  這兩個名字是可以讓人理解的。他們為了滿足自己的慾望,就算是不人道的事,他們也會毫不猶豫地去做!

  菲立歐發現自己太大意了。

  他還以為在卡西那多司教面前,這些人應該不致於胡作非為才對。

  但是,他跟裡卡德等人從以前就有過糾紛,再加上今天發生在桑克瑞得貿易公司的騷動,他們會強烈敵視菲立歐也無可厚非。

  確實,要是烏路可被殺害,菲立歐一定會激憤不已。身為王室的立場以及沖天的怒氣,兩者哪一邊會戰勝,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但他沒有自製的自信。

  要是烏路可被殺害——光是這樣假設,他就已經快要失控了。

  麗莎琳娜抓住他的手臂:

  「菲立歐,怎麼辦?要不要告知卡西那多司教……」

  「不……如果是神殿騎士的擅自行動,就算是卡西那多司教也不見得能阻止他們。卡西那多司教的戰力只有神殿騎士和搜集情報的無名氏而已。雖然還有來訪者,但他也無法像棋子一樣地指揮他們。如果是這樣——」

  對現在的烏路可來說,佛爾南神殿也不是安全之處。

  菲立歐下定了決心。

  「麗莎琳娜——雖然對烏路可很不好意思,但還是綁架她吧!」

  對菲立歐來說,這是理所當然的結論。

  麗莎琳娜直眨著眼:

  「你說綁架……」

  「我們趁今夜將她綁架,由阿爾謝夫來保護她,再以事後承諾的方式對卡西那多司教說明就好了。如果現在就讓他知道,很有可能會讓神殿騎士們發現我們的動向。站在想要避免直接開戰的立場,我跟卡西那多司教的想法應該是一致的,雖然方法跟理由差了很多……」

  在跟卡西那多會談後他才明白,卡西那多司教雖然拿「戰爭」來威脅阿爾謝夫,但他應該還是想避免實際開戰的。

  關於烏路可的事也是一樣,只要說明事情經過,他應該會理解的。當然,其後可能會發生問題,但現在最好的作法就是由阿爾謝夫這邊來保護烏路可的人身安全。

  這樣的作法不只是對菲立歐——對今後兩國也是最好的。

  菲立歐凝視著麗莎琳娜——要救出烏路可,無論如何都需要異於常人、身輕如燕的她協助。

  「麗莎琳娜——雖然有點危險,但請你幫助我。我們去說服烏路可。」

  「——好的!」

  麗莎琳娜的雙眼透露出堅定的決心,點了點頭。

  菲立歐不知曉她的心事,而雖然不知曉——身為夥伴,他卻可以信任她。

  「你可以背著烏路可越過神殿外牆嗎?」

  麗莎琳娜稍稍歪著頭想了一會兒:

  「只要不勉強要求太快的速度,我想是有可能的。著地會有點困難,但只要把她緊緊地綁在我背上……只不過,如果能使用通道還是會比較有幫助呢!」

  「是有隱密的通道……那是艾略特來王都時所使用的捷徑,他也告訴我了。雖然可能會有騎士在那監視——」

  那也是西瓦娜使用過、並中了騎士們埋伏的通路。

  麗莎琳娜點點頭說:

  「就算有好幾個對手,我也應該能逃脫。而且我想都到這個時候了,應該不會有那麼多人監視那裡才對。在西瓦娜逃走以後,他們應該也知道北方民族不會再使用了……」

  「我知道了。逃走的方式就交給你決定吧!救出烏路可以後,就跟桑克瑞得貿易公司借馬車,馬上前往王都……這樣可以嗎?」

  麗莎琳娜點了點頭。

  決定大致的方針後,菲立歐就迅速採取行動。

  在不讓走廊上的神殿騎士們發現的情況下,先向護衛的王宮騎士們下達指示。

  騎士們剛開始雖然也感到困惑、勸他此舉太過魯莽不可行……但也因沒有其他更好的對策,結果還是同意遵從菲立歐的指示,先瞞混過監視的神殿騎士們。

  在夜深之前,菲立歐與麗莎琳娜一起從窗戶飛躍到室外。

  菲立歐房間的窗戶,下方就是溝渠……他們沿著石牆的外側移動,一邊隱藏行蹤,一邊朝烏路可的房間前進。

  就在此時——

  一個「異變」正在佛爾南神殿展開。

  *

  神宮艾略特·雷文獨自來到了連接御柱的祭殿。

  神殿騎士們至今對艾略特這種人並未特別留意,他們認為下級神宮反正也做不了什麼事,所以連監視的騎士也顯得輕忽怠慢。

  事實上——艾略特等人確實也是什麼都做不了。

  在神殿的高階神官被當作人質的狀況下,就連可以出面談判的角色都沒有。既然不知道雷米吉烏斯等人的狀況,他們也不能採取什麼行動。

  所謂的烏合之眾就是指他們這種人吧——艾略特一邊想著這種悲慘的事,一邊站在御柱所在的祭殿。

  艾略特在神殿的生活不久前還相當平和,從未發生過什麼大騷動。

  而從來訪者自聳立在他眼前的御柱中出現後,就帶來了變化。

  第一個來訪者——麗莎琳娜所引起的騷動是極其輕微的。她從神殿逃脫,在街上與神殿騎士們打鬥,然後受到菲立歐的保護。

  菲立歐那時還與騎士裡卡德交手,而招致他的怨恨。

  然後下一批來訪者——他們的行為與所犯下的罪行,則為神殿帶來了莫大的衝擊。

  他們——正確來說只有第一個出現的南瓜頭,殺了阿爾謝夫的國王與皇太子。

  這件事也許不是直接的原因,但與阿爾謝夫的內亂有關。事態演變的結果,塔多姆開始侵略阿爾謝夫,佛爾南被神殿騎士鎮壓,然後高階神宮被囚禁……

  在這期間,艾略特也展開了他第一次的旅行。

  他偷偷溜出神殿,花了兩天的時間抵達王都榭拉姆——雖然是只有兩天的旅行,但這對艾略特來說是一連串的不安。

  他一邊提心吊膽、害怕被卡西那多的間諜發現,一邊與施療師庫娜前往拜訪菲立歐,訴說神殿的窘境。雖然不知道事態會不會因此而好轉,但艾略特也想不到其他可行的辦法。

  不只是艾略特,大多數的神殿神官除了向阿爾謝夫求助,也想不到其他辦法。

  『……這樣子……好嗎?』

  艾略特自問著。

  當他聽說高階神宮被囚禁時,就直覺到此事。

  他們一定是——反抗吉拉哈、還有卡西那多司教的蠻橫暴行而被囚禁,現在被押到神殿的某處……恐怕是最中央的部分,並陷入無法與外界聯絡的狀態。

  關於梅雅和雷米吉烏斯的安危,其餘的下層神官都擔心不已。但是他們只能擔心,實際上什麼都做不了。

  艾略特咬緊了牙關。

  他從未像現在這樣……對自己的無力感到如此心有不甘。

  聳立在眼前、漆黑而巨大的「御柱」,就是這場騷動的開端。

  艾略特一邊對這被當成神般崇拜的存在感到可恨,一邊垂下肩膀。

  他知道菲立歐等人正拚命採取行動,他想要幫上一點忙,但又想不到現在可以做什麼。

  站在他自己的立場,可以做的事就只有像這樣禱告了——

  艾略特一邊對此事感到悲哀,一邊站著閉上了眼。

  過了一會兒,他睜開眼。

  他當場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在他眼前出現了曾經見過的光景。

  御柱那泛著光澤的黑色表面——

  浮現了一個女子的臉。

  艾略特嚇了一大跳,呆立著動彈不得。

  這名短髮的女子以含怨的眼神對外張望,那目光炯炯、瞪大的雙眼失去了焦點,並顯得有點僵哽……

  御柱的「幽靈」——

  以前看到時,艾略特還嚇得全身發抖。

  那時他還有這樣的錯覺,其實只不過是碰巧發現來訪者們的身影罷了……當然,一方面也是因為那時浮現在御柱的幽靈只有輪廓,因此他才沒有辦法加以清楚確認。

  但是現在——那身影就浮現在御柱中,遠比以前所見要來得清楚分明。

  這影像太過鮮明,讓艾略特根本忘了要逃,只是定定地看著。

  女子帶著模糊的光芒,探出沒有表情的臉……連是生是死都看不出來。

  吱——突然耳鳴起來。

  艾略特的膝蓋發著抖。

  與耳鳴的同時,御柱也開始小小地震動起來,那震動不是發生在外側,而是只發生在內側。表面所見的女子身影輕輕地晃動——然後御柱整體瞬間發出了強烈的光芒。

  艾略特寒毛直豎。

  ——他強壓住想吐的衝動,腳步蹣跚地走向祭殿出口。

  他無法回頭察看。

  剛才在那強烈的光芒中,艾略特確實看見了。

  在御柱中僵硬而奇妙的女子周圍——還有其他許多的黑色人影。

  *

  赫密特被留置在神域之街的桑克瑞得貿易分公司。

  說書人戈達就住在他隔壁的房間。

  他們平安地避開了神殿騎士們的追捕,預計看狀況如何再溜出神域,找機會往王都移動。

  赫密特就暫時被當作是客人。

  他已經把信交給了威士托,達到了旅行的其中一個目的。雖然他很在意拉多羅亞本國的狀況,但也做好了心理準備,未來三、四年內應該都會待在這個國家。

  赫密特模模糊糊地想起那位菲立歐王子以及他的隨從、名叫麗莎琳娜的少女。

  菲立歐似乎是跟他一樣較會使刀的劍士,而習自威士托的步法也跟拉多羅亞的劍術步法很相似。在這個意義上,菲立歐是個與赫密特很相像的劍士。劍術如何則還不確定,但聽說內亂時他打前鋒作戰,而且從體格一望即知他並非泛泛之輩。

  問題是那個名叫麗莎琳娜的少女——

  她似乎是菲立歐王子的護衛,但赫密特卻對她的名字和容貌有印象。

  當赫密特還在拉多羅亞時——

  他在自己的房間掛了一張畫,那是他在家裡的倉庫發現、由埃魯家的始祖埃爾西翁所繪並遺留下來的。

  畫作名稱就叫做「麗莎琳娜的肖像」。

  畫中的女子和身為隨從的她非常相像,甚至可以說是太過相像了。

  但是,那幅畫是將近一百五十年以前的東西,兩者之間應該沒有直接的關連。

  不過,或許——身為那幅畫模特兒的少女,與身為菲立歐隨從的她之間,帶有某種血緣關係也不一定。

  就像威士托和赫密特自己一樣,離開拉多羅亞來到這個國家的人當然也有過去,就算在這個國家有子孫,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赫密特很在意她的來歷,今後如果有機會再跟她交談,他也想要問一問她。

  在隔壁房間,戈達正在與名叫安朱的獵人少年談話……

  就算隔著門,也可以稍稍聽見他們的談話聲。

  「那麼你無意出仕是嗎?」

  「那並不適合我。就連遣詞用字都必須一板一眼,這我最不擅長了——還有,光是看著菲立歐王子,就覺得當官很辛苦。」

  「當官是很辛苦沒錯啊——我也是看了威士托後才深深地感受到這點。不過正因如此,才有這麼做的價值,也可以幫助辛苦的夥伴,年輕人會這樣希望是很自然的事。」

  「我沒有學識,對這方面不太瞭解。我是因為喜歡菲立歐王子和麗莎琳娜,才會幫助他們。要當臣子就得接受俸祿吧?這類的事好像會綁手綁腳,我不喜歡。不,與其說是綁手綁腳——我並不是因為希望有所回報才幫忙的,我也沒有自信能夠收取俸祿且當之無愧。」

  隔壁房間響起了戈達的笑聲:

  「你還真是有潔癖哪!要是有報酬,接受下來不就好了?」

  「不能這樣。我只是依自己的意思跟在來訪者身後而已。」

  來訪者——赫密特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詞。

  (……是指從其他國家來的人嗎?)

  赫密特解讀成如此。他非自願地聽著兩個人的對話,雖然無意偷聽,但自然而然就聽得見,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是嗎?那就照你所能理解的去做就好了,反正我頂多只要收集說書的題材——咦?」

  戈達發出疑或的聲音。

  赫密特對此有所反應,也從床上站起身來。

  「——安朱,如果是我看錯了,希望你明說……窗戶外的御柱上方是不是發出模糊的光芒?」

  可以聽見戈達正在說話,還有兩人走近窗邊的腳步聲。

  赫密特走向隔壁房間,戈達與安朱背對著吊燈的光正看著窗外,赫密特也站在他們身後。

  朝天垂直而立的御柱,在最接近天邊的附近,發出極為淡薄的光芒。

  剛開始還讓人誤以為是月光的反射,不過天空烏雲密佈,根本看不見月亮。

  那光芒跟火的明亮又有些許不同,像是從黑色的柱子內側滲透出來的一樣——淡淡的,不注意還看不見。

  「是赫密特嗎?你看了有什麼想法?」

  戈達邊瞇起眼邊回過頭問道。赫密特點點頭說:

  「戈達大人,那看起來的確像是在發光。以前有發生過嗎?」

  「沒有,據我所知是第一次。真是奇妙啊——」

  光亮像搖晃般略微增強了。

  赫密特的胸口因莫名的不安而悸動不已。

  凝視著御柱的安朱,發出小小的呻吟聲:

  「你們看。剛剛——雖然只有一瞬間,那側面看起來像不像是『人臉』?」

  赫密特凝神望去。雖說柱子發出模糊的光芒,但因為夜晚外頭很暗,加上柱子又距離很遠,應該是看不到那麼小的東西才對……

  可是——

  下一個瞬間,他感到毛骨悚然。

  柱子稍稍發出了強烈的光芒——

  雖然只有那麼一瞬間,但在那一瞬間,柱子的側面就有如生物的肌膚般開始蠢動。

  在淡淡的光芒中,平常是無機質的黑色柱子,看起來就像佈滿了雞皮疙瘩一樣。

  赫密特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對這維持一秒鐘左右幻覺般的光景,戈達在一旁也繃緊了臉。

  安朱說:

  「……剛才你們都看見了吧?」

  「喂!該不會是——」

  戈達呻吟道。安朱點點頭:

  「在我看來,『那』就像是一張一張的臉。雖然沒有辦法確認表情等細節,也或許是眼花看錯了……但有時不是會有『來訪者』從那柱子跑出來嗎?」

  赫密特懷疑起自己的耳朵:

  「等一下!那個柱子真的會跑出人來嗎?」

  安朱歪了歪頭:

  「雖然我沒有親眼看見……不過我見過自稱從裡頭出來的人,而且王子他們也承認了!神殿好像把那些人稱為來訪者,對世人隱瞞他們的存在並加以保護。從好幾百年前開始,來訪者就有時會來到這兒……」

  赫密特啞口無言。

  他在探尋父親死亡真相時,聽說過許多在拉多羅亞進行的研究。

  雖然其中幾項的內容脫出常軌——但他想起了其中一個特別像是白日夢的研究。

  他心想:「不會吧?」不過——如果那個研究真的成功——

  全身冒出冷汗……

  非加以確認不可!

  戈達不知赫密特在想些什麼,低聲說道:

  「好——我去通知威士托剛剛的異常狀況,然後再到神殿附近看看,雖然不知道能不能進去……你們呢?說不定會有危險,所以我是不會主動邀你們來的喔!」

  「我要去!」

  赫密特立刻回答。令人不快的預感填滿了他的胸口……就這樣放著不管去睡覺,他是辦不到的。安朱在一旁也點了點頭。

  戈達快步走向門口:

  「我知道了。到時再看情況,說不定讓菲立歐大人他們暫時離開神殿會比較好……」

  戈達的眼神變得危險得不像是個老人:

  「看到剛才的光景,我有預感要大難臨頭了,等到真的發生什事麼就太遲了……關於那御柱的事——就連蒙受其惠的我們都完全不瞭解。那究竟是誰為了什麼而製作的,為什麼會一直生產輝石——誰都不知道。儘管神殿將它當作神一樣地崇拜——快一點!我去叫威士托來,你們在樓下等我。」

  戈達幾乎是快跑起來,朝向在另一個房間休息的威士托那裡衝去。

  赫密特將手放在腰間的刀上。

  在旅途中,這把刀也救了他好幾次。不只是保護自己,他也靠這把刀守護了周圍的人們。

  在王都榭拉姆,他救了一位像是傭兵的王宮騎士;而在這分公司,他也曾為了戈達而揮刀。

  赫密特握緊了刀柄,他有預感今晚會再度揮舞這把刀。

  安朱也從房裡取出弓箭:

  「要是沒事就好了——」

  赫密特聽著安朱的這句話,心裡也是如此期望——但他也知道,這期望並不一定會實現。

  御柱似乎只是暫時發出淡淡的光芒,現在已經停止了,柱子再度沉入夜晚的黑暗中,俯視著神域之街。

  赫密特應該要對變化停止感到放心,但卻反而感到不安。...<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inrainynight 發表於 2009-3-21 10:45 PM

【二十七.來自御柱的人】

  烏路可正睡得安穩。

  涼爽的風從開啟的窗口吹入……

  照亮夜空的月光是天藍色的,那藍色襯托得風更加涼爽。

  「烏路可……烏路可,起來!」

  有人在小聲地呼喚著自己的名字。

  被呼喚的烏路可稍微睜開了眼睛……

  在月光的背景中,她看見了某人的身影——

  那正在眼前窺視著自己的少年。

  月光太過耀眼,讓烏路可瞇起了眼睛。她看不清少年的臉,他的聲音雖然溫柔,但她還是不知道他是誰。

  「——你是哪位?」

  烏路可以尚未清醒的聲音問道。

  「是我。烏路可,你應該知道吧?」

  少年小聲地回答——想要壓在躺著的烏路可身上。

  烏路可驚訝地停住了呼吸:

  「呀……你、你要做什…………」

  就算在月光下,她也看不清少年的臉。但是她看見了他紫色的頭髮,並感到困惑不已。

  她還躺在床上,被少年緊緊抱住,無法動彈。

  少年在掙扎不已的烏路可耳邊低語:

  「這可是你邀我來的喔!還是你到現在才感到害怕?」

  「你胡說……!我才沒有邀你來!不要!放開我……」

  「……要是你真的不喜歡,那就不要好了……」

  聽見少年的話,烏路可嚇了一跳,肩膀微微發抖。

  「既然烏路可你不喜歡,那我就不做了,這樣比較好吧?」

  烏路可聽他這麼一說——不知為何就放棄了抵抗。

  她想不起這個少年的事,不過,她知道他的名字。

  在喪失記憶後,烏路可照依莉絲等人所說的,向他告別。

  心臟激烈地跳動著。她並不討厭他,只是——

  少年的手輕撫她的臉頰,烏路可閉上了眼睛。

  胸口好悶——但她並不覺得害怕,只是有種被填滿的感覺。

  她沒有推開壓在她身上的少年,卻把手環上他的背……她竟然會對不太熟悉的人做出這種舉動,連她自己都不敢置信。

  少年什麼都沒有說,從上方將烏路可抱緊。

  ——好重。

  (……咦……?)

  烏路可呻吟了一下,睜開了眼。

  某種黑色的東西就壓在她仰躺著的胸口上。

  少年不知在何時已消失無蹤,而窗口也沒有照進多少月光,這是當然的,因為今晚的天空烏雲密佈。

  她聽見輕微的鼻息——

  壓在她胸口的黑色物體,其實是來訪者西亞。她的睡相似乎不太好,有時甚至還會從床上掉下去。不過,今晚西亞不是掉下床,而是睡到烏路可身上來了。

  烏路可被她的重量驚醒,臉上泛起紅潮。

  都怪剛剛那個夢,讓她的心跳好快好快。

  (……這是什麼夢——真丟臉……)

  烏路可不禁對自己感到厭惡起來,按著自己的額頭。

  她身為高尚的神官,竟然會夢到如此下流的事。

  身體好熱。

  她覺得喉嚨發乾,把西亞推到旁邊,慢慢坐起身來。

  西亞平穩地發出鼻息,烏路可看了一會兒她的睡臉,歎了口氣。這樣的孩子睡在身邊,自己竟然還作那樣的夢,真是丟臉。

  她起身打開窗,讓涼爽的空氣進入室內。

  然後喝了一口桌上水瓶的水,潤了潤喉嚨。

  新鮮的空氣和冰冷的水,讓烏路可火燒般的身體冷卻下來,心跳也恢復平靜。

  ——這都是因為她的精神不安定吧?

  依莉絲也說了,突然喪失記憶的人是不可能保有平常心的。烏路可自己雖然想保持平靜,但剛剛之所以夢見那種奇妙的情景,一定是因為她的內心深處感到困惑。

  (對,困惑——)

  烏路可如此想著,目光微斂。

  自己忘掉的事,失去的記憶……

  在那之中應該有非常重要的東西,讓她到現在都還無法釋然。

  她的心情變得很糟,沮喪地坐了下來。

  頭好痛——

  與疼痛同時浮現在腦袋裡的,是出現在她夢裡的少年身影。

  在夢中,烏路可沒有拒絕他。

  那究竟是為什麼,她自己也不明白。

  (說不定——)

  烏路可歎了口氣,以舒緩頭痛。

  說不定自己以前跟他真的是相互愛戀的關係……依莉絲說,那個少年只是一廂情願地喜歡烏路可,而烏路可則是對此感到困擾。

  那該不會是謊言吧——在作夢之後,烏路可浮現這樣的疑問。

  或者是恰恰相反,說不定正因為她打從心底感到這種懷疑,才會夢到這種情境的……如果是後者,那就對依莉絲很過意不去了。

  不論如何——現在的烏路可都無從判斷。

  心情總算平復下來後,烏路可回到了床邊。

  她幫睡得正熟的西亞蓋好被子,躺在她身邊。

  正當她想再次入睡的時候——

  房門發出吱嘎一聲被打開了。

  烏路可嚇了一跳,她的身體又想起了剛才所夢見的內容。

  ——難道說剛才那少年——

  雖然這念頭一閃即逝,但她心想,應該沒有這麼巧的事吧!所以又打消了這種想法。

  烏路可想跳起身來,但這次不是夢,而是現實。她因而驚恐得縮起身子。

  她抱著身邊的西亞,傾聽著腳步聲。

  打開門的某人慢慢地接近床邊,雖然此人努力不發出腳步聲,但走在石頭地板上是不可能完全不發出聲音的。

  「……是依莉絲嗎?」

  一片黑暗中,烏路可膽怯地問道。

  腳步聲停住了。

  「……烏路可司祭,這麼晚來打擾真不好意思。卡西那多司教有急事找您……」

  那聲音不是她夢見的少年,而是從未聽過的男子聲音。

  對方開口說話,讓烏路可鬆了口氣。只是那聲音聽起來模糊不清,讓她感到有點奇怪。

  烏路可轉過頭去,一看見站在黑暗中的男子就皺起了眉。

  他戴著面具——

  那面具只在嘴巴和眼睛處開了小洞、簡單而令人不快,那只是用來隱藏臉孔的玩意兒,看來相當怪異。

  「……你是——?」

  「請原諒我的失禮。我是為卡西那多司教工作的『無名氏』一員,因為臉上有燙傷的疤痕,所以才戴了這樣的面具。拿下來恐怕會嚇到烏路可司祭您,所以——」

  男子流暢地回答,並行了一禮。

  「你是卡西那多司教的屬下是嗎……有什麼事呢?」

  烏路可放低了音量問道,以免吵醒西亞。

  站在黑暗中的男子,同樣地小聲回答:

  「我只是被吩咐來請您過去一趟,並不知道有什麼事。請您先跟我一起去吧!」

  在這樣的半夜被叫出去並不尋常,但她也擔心會不會是有什麼緊急事故。

  「——我知道了。那麼我換一下衣服,請在外面等我。」

  「不,烏路可司祭。馬上就可以談完了,您不必再更衣了。」

  男子雖如此說,但烏路可搖了搖頭。她也到了這年紀,沒有理由不換衣服就出門。

  「我不能穿得這麼單薄去見卡西那多司教。我要更衣,請你先在走廊——」

  男子突然毫不客氣地走向她。

  烏路可嚇了一跳,想採取防衛姿勢,但男子卻輕鬆地將她的手臂扭轉到背後,同時堵住了她的嘴。

  烏路可對這唐突的動作感到驚訝,掙扎著想要逃跑。但是男子的力氣太大,光憑一個女孩子的力氣是無法掙脫的。

  「安靜。萬一被人看到就糟了。來,到外面來——」

  溫熱的氣息透過面具吹到烏路可耳邊。

  烏路可感到背脊一陣發涼。

  她纖細的身子被男子輕鬆地抱起,兩腳懸在半空中。

  她雖然想發出聲音,但喉嚨被按住了,連氣都差點喘不過來。

  然後——

  男子的手在她胸前不安分地游移。

  烏路可嚇得縮起身子,拚命地扭動著,想逃避這令人恐懼的感覺。

  她不明白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事,不過,她唯一可以理解的是——最糟的事態正逼近眼前。

  男子在她耳邊發出淺笑。

  烏路可在扭動中,看見了男子褐色的頭髮。

  「要是你把小孩吵醒了,那連她都會有危險喔?我只是先把你帶離開這裡,馬上就會放你回來,請放心吧!」

  男子的口氣親切而鄭重,但動作卻像野獸般粗暴。

  烏路可毫不懷疑地感到危險而絕望。

  男子還在她耳邊以讓人不安、陰慘慘的聲音說著:

  「不要那麼害怕,你馬上就什麼都感受不到了——」

  「——慢著!」

  這一輕聲出言相救,乃是來自開啟房門的另一邊——

  抓住烏路可的男子看不見發聲的人,但卻突然佇立不動。

  烏路可的嘴被塞住,發出悶悶的聲音。

  這對室內發出的聲音,來自走廊與門邊的陰影:

  「吾不知汝輩何人,然此舉實為不智!吾人不允許汝對此司祭大人出手。吾人乃奉依莉絲之命前來守護司祭,點燃迎接死者之火,擁有『南瓜頭』之護衛者——儘管汝似與吾人所預料之客不同,亦不能就此放過。」

  這朗誦詩歌般的聲音,烏路可也曾聽聞過。

  這略帶笑意的聲音之主,以後退的方式迅速現身在門前。

  他戴著一顆大南瓜,伸展著纖細的手腳,飄然而立。

  邦布金——擁有此名的來訪者,似乎正在這附近的某處監視著烏路可和西亞,同時也等著看看麗莎琳娜是否會前來此地……

  邦布金以戲劇化的口吻高聲說道:

  「放開汝之手,解放司祭的身體吧!否則吾人將取汝性命。當然——若汝仍執意擒捉司祭,意與吾人作戰,那亦無妨。那時,吾人將於數秒內使汝首級落地。可知今夜吾人實力堅強?茲因——吾人最為厭惡汝輩這般欺凌弱者之人——」

  這疑似騎士的男子發出了嘖的一聲,鬆開了控制烏路可的手。

  烏路可趁隙跌跌撞撞地逃向房間一隅。

  邦布金與戴著面具的男子對峙著。

  男子拔劍相向,那劍是屬於神殿騎士之物。

  「——吾人已大致確認汝之身份。汝為何襲擊司祭?想必不是只為了情慾吧?」

  邦布金問道。

  戴著面具的男子沒有回答,突然猛烈地突擊。

  邦布金以跳舞般的腳步扭轉身軀,自狹窄的門口稍稍移向寬廣的走廊;男子也立刻追擊。

  作戰的人已不在屋裡。

  兩人在戰場移到走廊後,烏路可抱住自己的身體,發起抖來。

  就在剛才——

  不知名的男子憑著暴力剝奪了她身體的自由。

  這件事讓她感受到確確實實的恐怖,心臟還像在哀鳴似的劇烈跳動著。

  她不停地冒出冷汗,加上對男子的厭惡感,甚至有股想吐的衝動。

  雖然在危急時被來訪者所救——當她一想到,如果不是邦布金就在附近……不禁打從心底感到不寒而慄。

  「……唔……」

  西亞在床上發出睡意朦朧的聲音。

  烏路可雖然兩腳發抖、站立不穩,還是用兩手扶著床,走近她的身邊:

  「……西亞,你醒了?」

  她雖然想力持鎮定,但聲音還是因為驚嚇而止不住地發抖。

  西亞握起小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烏路可……怎麼了嗎?」

  聽到她那尚未睡醒的聲音,烏路可拚命地報以微笑:

  「沒事……放心吧!西亞,睡吧。」

  走廊傳來微弱的金屬聲響,邦布金正在與男子作戰……

  剛睡醒的西亞,還沒有注意到那聲音。

  烏路可正想讓她繼續睡。

  這時,西亞歪著頭說:

  「烏路可……」

  「什麼事?」

  「……你背後那個姐姐是誰?」

  「……咦?」

  聽見西亞的話,烏路可渾身僵硬——她慢慢地轉過身去。

  在敞開的窗前,站著一個女子。

  她的臉孔下半部用面紗覆蓋,一身黑色的裝扮——烏路可並不認識她。

  她以銳利的眼神凝視著烏路可,嘴邊帶著一抹微笑。

  「初次見面,烏路可司祭——不,在王都時,我曾在玄鳥背上見過你吧?」

  女子以優美的聲音如此說著——同時,手上也閃現出短刀……

  *

  暗殺者西茲亞起初只是打算來偵察。

  今夜她只要先確認烏路可周邊的狀況,考慮要讓誰來背殺害她的黑鍋。

  來到現場一看,烏路可正與小孩一起睡著。

  西茲亞本也想確認一下警戒的狀況,於是先巡視了周圍一圈——

  跟她的預料恰恰相反,烏路可的警戒相當薄弱,周圍幾乎沒有什麼騎士守衛。

  (那麼——就是今晚了……)

  她才剛剛如此決定,戴著面具、疑似騎士的男子就潛入了烏路可的房間、襲擊了她。

  西茲亞對這意想不到的事態感到很有興趣,決定暫時先觀察狀況。如果這個男子能代替自己殺了烏路可,倒也省得她麻煩。

  不過——西茲亞本來以為沒有人守衛烏路可,沒想到還是有不明人物埋伏在她周圍。

  戴著南瓜的瘦長男子——那特徵太過明顯的外表,與名為邦布金的來訪者是一致的。

  西茲亞隱藏氣息四處走動,而同樣地,負責警衛的南瓜頭也正隱藏氣息埋伏在某處吧?雙方都沒有注意到彼此,這對現在的西茲亞是有利的。

  戴著面具的男子立刻與南瓜頭開始打鬥。

  (哎呀呀……事情好像變得很有趣了呢——)

  西茲亞在烏路可房間的窗邊,嘲笑著內部的狀況。

  這毫無疑問正是絕佳時機——

  她觀察著兩人的舉動,南瓜頭與男子之間,不用說是南瓜頭勝算大。也就是說,這男子已經殺不了烏路可,不過要是西茲亞現在殺掉了烏路可,就可以偽裝成是那個男子幹的好事了。

  西茲亞把他交給南瓜頭去對付,從窗戶潛進房間。

  她隱藏起腳步聲,來到了烏路可的背後。

  迷迷糊糊的黑髮小孩以剛睡醒的聲音問:

  「……你背後那個姐姐是誰?」

  「……咦?」

  烏路可回過頭來,西茲亞給了她一個最棒的微笑,那是獻給即將踏上死亡的人的笑容:

  「初次見面,烏路可司祭——不,在王都時,我曾在玄鳥背上見過你吧?」

  她也知道烏路可全身僵硬。

  西茲亞將塗有毒藥的短刀輕輕地伸到她面前:

  「真是不好意思,要是你死了,我的僱主會很高興的。一點都不會痛,你要乖一點——」

  話才說到一半,西茲亞感到有異,便豎起耳朵傾聽。

  她聽見了嘈雜、紛擾的——極其細微而奇妙的聲音,就像是很多人在說話,但聽起來也很像是一群野獸的低吼聲。

  接著她聽見了有人從垂直外牆「跑上來」的腳步聲。

  那一瞬間,西茲亞先確認自己的所在位置。

  她離烏路可還有好幾步的距離,一伸手就可以碰到窗戶——

  西茲亞不再疑惑,決定先離開窗邊。

  電光火石間,一隻纖細的腳如風般掠過西茲亞頭部剛才所在的位置。

  雙方飛揚的漆黑長髮交錯掠過。

  「烏路可大人!菲立歐就在窗外,快點!」

  黑髮少女從窗邊飛奔而入、一腳飛踢過來,並快速地叫道。

  「麗莎琳娜大人!?」

  「麗莎琳娜!」

  烏路可與床上的孩子同時叫出她的名字。

  一身輕裝的麗莎琳娜,手上被光之刀所包覆。

  「死亡神靈的力量——」

  西茲亞如此判斷那光芒。

  自己也有相似的力量,只是其性質似乎完全不同。西茲亞手上的光芒無法成為刀刃,雖然可以拿來當繩索或鞭子使用,但無法劈砍東西。

  也就是說,少女所擁有的武器跟西茲亞所知道的力量相似,但又不相同——西茲亞對於來訪者所擁有的這種力量感到很有興趣。

  不過現在,有比感興趣更重要的事——

  「麗莎琳娜,我們又見面了呢!」

  聽見西茲亞的招呼,麗莎琳娜報以兇惡的眼神。

  「烏路可大人,快點到窗外去!菲立歐大人會在窗外接住你,西亞也先跳下去!」

  此處位於二樓的高度,只要把手攀住牆壁慢慢下去,就連女流之輩也可輕易到達地面。

  西茲亞一時不知該不該先解決掉烏路可,不過現在要是被麗莎琳娜趁虛而入就危險了。再說那個叫做菲立歐的王子好像就在窗外,要是引起大騷動,神殿騎士和其他來訪者也會立刻趕來。

  西茲亞發現情勢對自己不利。

  (是我操之過急了嗎——還是下次再來吧!)

  西茲亞拋出短刀,趁麗莎琳娜躲過短刀的瞬間,迅速地跳向門邊。

  走廊上深處,邦布金還在跟騎士「們」作戰。

  南瓜頭面對的是四個騎士,看來是有夥伴們守在一旁。但其他已經有三個人倒下了,來訪者似乎還是要比騎士們來得強。

  西茲亞跑向這些人所在的相反方向。

  麗莎琳娜沒有追上來,她應該是判斷要先保護烏路可吧?

  西茲亞微笑了。

  沒有成功殺死烏路可,以工作來說也許是個失敗。不過對西茲亞來說,在某方面也可以說是成功。

  菲立歐等人相信西茲亞的僱主是塔多姆,而如果西茲亞想要殺害烏路可,他們對塔多姆的敵意一定會更加強烈的。

  雖然不至於讓火種延燒成熊熊烈火,但她已經添加了足夠的燃料,這也可以說是一種成果。

  最重要的是,讓他們對她的存在有印象,這更刺激了西茲亞的玩心。

  西茲亞預測事態會陷入混亂,邊笑邊穿過了走廊。

  一邊跑著——她又注意到嘈雜而奇妙的聲音逼近。

  那是她剛才在跟烏路可對峙時微微聽見的聲音。

  西茲亞知道自己正在朝這聲音的來源奔跑,所以提高了警戒之心。如果前方有士兵軍團,那她就不得不改變逃跑路徑了。

  她凝神一看,走廊盡頭有一扇門,那裡點著一盞小燈。

  西茲亞判斷那裡的深處就是聲音的來源,於是躡手躡腳地接近——

  金屬製的雙開門從內側上了很牢靠的鎖……

  西茲亞想起了神殿的構造——

  那確實是夏吉爾人民所在之處。

  夏吉爾人民的居住區域位於神殿中央、御柱的正下方,可以從八個方向進入。眼前的門就是其中一個入口。

  那嘈雜的聲音更加逼近,西茲亞立刻離開門邊藏身於窗邊的暗處,萬一發生什麼事,她就可以立刻離開到外頭去。

  「喂!發生了什麼事?」

  粗魯的男子聲音響起,那用字遣詞和聲音都不是發自夏吉爾人民,恐怕是來自監視他們的神殿騎士。

  房門喀嚓喀嚓地響起,看得出來是有人正要從內側把門打開。

  「關於御柱的異狀,我們也有很多不明白的事。總之,還是先請避難吧!不管現在將要發生什麼——」

  這冷靜的聲音是來自夏吉爾人民。

  「將要發生什麼?剛剛的震動是——」

  「我們也不知道!不過還是不要待在這裡比較好……」

  西茲亞藏身在窗戶外側,她以神靈之力伸出光之鞭,支撐著自己的身體。

  門打開了,騎士們率先走了出來。

  幾個具有蛇姿態的夏吉爾人民,也陸續跟在他們身後。

  「騎士大人,請緊急轉達卡西那多司教,請他盡可能讓我們跟高司教商量——」

  「……我明白了。請三個人當代表跟我來,其他的人就留在這裡等。」

  騎士們帶走他們,其餘的人留在原地。

  夏吉爾人民站在窗邊,其冷靜無比的對話都被藏身一旁的西茲亞聽到了。

  「——他們好像會從跟來訪者不同的地方出現呢!」

  具有蛇臉的人民以清朗的聲音說道。

  其他夏吉爾人民也有所反應,點了點頭:

  「是的。這激烈的反應應該是啟動同一世界的傳送機能而發生的,恐怕是拉多羅亞的『死亡神靈』禁忌被打破了——當初為了不要讓這種事再度發生,應該早就封鎖了那塊地才是……」

  西茲亞豎耳傾聽這幾個名詞——拉多羅亞和死亡神靈,對西茲亞來說都是關連甚深的字,她自然而然地被勾起興趣,瞇起了眼。

  「從封鎖那塊地以來,已經過了兩千年的歲月——人們早已遺忘過往了呢!」

  「人們並沒有像我們一樣延續記憶,這只是時間的問題而已……對他們來說,悲劇會一再重演,然後隨著一切結束而被遺忘。」

  「……一定要早點讓高司教知道啊!」

  「卡西那多司教不知道會不會讓他們見面呢——」

  夏吉爾人民站在原地,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

  他們的舉動太過沉穩,雖然夏吉爾人民被稱為不知畏懼的種族,但以那樣子來看,讓人不由得覺得他們知道今後將會發生什麼事……

  西茲亞不知所措,這對她而言是很罕見的情形。

  她想要先留下來掌握狀況——

  但是她覺得留在這裡也有危險。雖然她並不害怕危險,只是覺得應該把剛剛聽見的這番話告訴某個夥伴。

  要離開呢?還是要留下來呢——煩惱過後,西茲亞決定留下來。

  因為好奇心戰勝一切,讓她想要知道這裡究竟正在發生什麼事。

  (拉多羅亞的死亡神靈——)

  西茲亞反覆咀嚼著夏吉爾人民所說的那番話。

  胸口湧現的興奮感填滿了她的心。

  佛爾南神殿這騷動的一夜,此時才正要展開。

  *

  在疑似暗殺者的女子離去後——

  烏路可不發一語,只是凝視著前來救她的麗莎琳娜。

  在寂靜而狹小的寢室裡,兩位少女面對著彼此。

  麗莎琳娜像是放下心地看著烏路可,然後把視線移向西亞。

  「麗莎琳娜……」

  西亞以沙啞的小聲量說道。

  雖然十分驚訝,但麗莎琳娜還是帶著微笑看著她。

  「好久不見了,你好嗎?我不知道你跟烏路可在一起——」

  西亞向麗莎琳娜飛奔,她把臉埋在麗莎琳娜身上,壓低聲音哭了起來。

  她一直想見的,就是這名叫麗莎琳娜的少女。

  麗莎琳娜雖一臉困惑,但還是用習慣的姿勢輕撫著西亞的頭。

  烏路可靜靜地看著這兩個人的重逢。

  她覺得她們能再見面,實在是太好了。

  對西亞來說,自己也許只是麗莎琳娜的代替品。這樣也好,如果自己可以排遣西亞的寂寞,就算只有短暫的時間,烏路可也滿足了。

  不久,在樓下的少年使用麗莎琳娜所垂下的繩索,靠著自己的力量爬上了牆壁。

  那一頭紫色頭髮以及親切卻凜然有神的臉出現在窗口。

  烏路可慌張起來:

  「啊——請你們先帶著西亞逃走吧!負責警戒的邦布金大人可能馬上就會回來了——」

  「『那個』南瓜頭也在這裡嗎?」

  菲立歐藉著麗莎琳娜拉了一把,進到室內。

  烏路可感到心跳不止。

  這應該只是她第二次親眼見到菲立歐王子。

  第一次她照著依莉絲所言,向他道別。

  其後烏路可就經常夢見他,為他的面容所苦,像剛剛也才作了丟臉的夢……

  唐突來訪的菲立歐王子,似乎相當擔心地凝視著烏路可。

  彼此的視線交會,烏路可慌張地把臉別過去,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無法正視他。

  菲立歐迅速地說:

  「烏路可,我有事要拜託你。理由以後我會向你解釋清楚的——現在什麼都別問,請你跟我一起來。」

  她心跳得更快了。

  烏路可感到迷惑,她想起夢中的情境,雙腳還在發抖。

  菲立歐的眼神是認真的,烏路可陶醉地看著他的雙眼,覺得自己好像會就這樣被吸進去。

  自己在這個少年面前無法保持平靜——此事連她自己都有自覺。

  菲立歐似乎把烏路可的這種心情誤以為是對突發事件感到不安,聲音變得更溫柔了:

  「這個神殿對現在的你而言,已經不是個安全的地方……雖不知剛剛為何連暗殺者西茲亞也來了……但神殿騎士們想取你的性命,所以我不能把你留在這裡,希望你到阿爾謝夫王城來,拜託你了!」

  菲立歐的聲音是很真摯的。

  烏路可感到雙頰發燙。

  「他周旋在女人之間,我只是被他追求而感到迷惑——依莉絲是這麼說的——」

  她並不是想懷疑依莉絲,只是她一被菲立歐凝視,就想要把自己的一切全都交給他。

  在夢中也是如此。

  被沒見過的面具男襲擊時,烏路可只是感到害怕而已。但是當這個名叫菲立歐的少年在夢中向她求愛時,老實說,她是「很開心」的。

  對烏路可來說,這是她絕不想要承認的感情。對於夢見那樣下流、討厭之夢的自己,她甚至覺得厭惡。

  理智上是這麼想——但心裡卻在動搖。

  烏路可沒有回答,只是低下頭:

  「——您是——我的什麼人呢……?」

  她不禁迫不得已地問道。

  菲立歐從胸口取出系有無色透明石頭的項鏈:

  「——你看這個。」

  烏路可依言凝視著它。

  那圓圓的小石頭,純粹地、只是純粹地透明。

  ——她的頭感到一陣刺痛。

  菲立歐微笑著,表情有點扭曲:

  「——我想你可能不記得了,不過這是你送給我的——在九歲那年……烏路可,你是我的好朋友,而且好幾次都救了我的命,所以我也想要保護你。希望你——相信我。」

  菲立歐的聲音,到最後有點沙啞。

  她的胸口變得好悶。

  (我該——相信誰才好……)

  烏路可困惑不已,轉開視線,看到了西亞。

  她已經離開麗莎琳娜,回到烏路可的身邊。

  「……烏路可,去吧!」

  西亞說著,拉拉烏路可的衣擺。

  「……西亞?」

  「我不能去,要是我去了,依莉絲一定會生氣的——可是,烏路可你去吧!他都來接你了,你不去不行。」

  西亞以快哭出來的聲音如此說——

  「真的……對不起,對不起——」

  西亞緊抱著烏路可,眼淚大顆大顆地滑落。

  烏路可什麼也沒說。以前她也曾為西亞這樣的道歉而困惑,因為她一點都不明白為什麼西亞要道歉。

  菲立歐突然表情一變,在他凝視著西亞的眼神裡,包含了揉合憤怒和哀傷的複雜情緒。

  麗莎琳娜立刻抓住了他的手臂:

  「……西亞無法違抗依莉絲的命令,而且她——」

  麗莎琳娜對西亞說:

  「西亞,你也跟烏路可一起來。我會負責保護菲立歐,也許不能常跟你見面——不過等到情況穩定下來,我們就可以一起生活了,所以——」

  她話說到一半,房門就吱嘎一聲打開了。

  「——很遺憾打擾汝等難得的重逢,但那是不被允許的,麗莎琳娜喲!」

  那有如發自吟唱悲劇演員的聲音,在室內高亢地響起。

  菲立歐握住刀柄,麗莎琳娜則擺出迎戰架勢。

  在門另一邊的黑暗裡,隱約地——浮現一顆南瓜頭。

  那是來訪者邦布金——

  剛剛才解救烏路可於危難之中的他,又為了排除其他接近烏路可的人,緩慢地開始行動。

  烏路可不禁走到菲立歐等人身前:

  「邦布金大人,拜託您。在此就和平地——」

  「只要那位王子不出手,吾人就不出手——吾聽聞情勢的變化,亦可與汝約定此事。只是,麗莎琳娜喲——汝呢,照依莉絲的指示,吾人可不能放過你。這就是為人工作的殘酷之處,汝要有所覺悟。」

  邦布金的聲音帶有微微的笑意。

  烏路可戰慄了。她雖然也略微感受到來訪者們並不是那麼溫和的人,但邦布金的身體很明顯地帶有負面的威嚴。

  麗莎琳娜的眼神很嚴肅,往前踏出半步:

  「菲立歐——請你先帶著烏路可大人離開。」

  「不行。你帶烏路可走,這裡交給我。」

  菲立歐拔刀出鞘。白刃當前,邦布金笑嘻嘻地擺好架勢。

  「那可不行!邦布金的目標是我——要是我帶烏路可大人走,他一定會追來的。菲立歐,拜託你——」

  麗莎琳娜的聲音沙啞而微弱。

  在場的烏路可,只能困惑地不知所措。

  麗莎琳娜伸出手上的光之刀,說道:

  「請快點把烏路可大人和西亞帶走,我會追上你們的。」

  邦布金立刻接口:

  「那是不可能的,麗莎琳娜喲!吾打算在此將汝一舉解決,也不可能讓汝等將西亞帶走。」

  「我不會輸給你的。」

  連烏路可都聽得出來,麗莎琳娜的聲音只是虛張聲勢。

  邦布金抖著肩膀笑道:

  「汝頑固至此,亦是很美的——然而,其他來訪者馬上就要到了。汝欲在這段期間內解決吾人,是不可能的。王子喲!這正是個好機會,汝也做出選擇吧!」

  因為想到了很棒的點子,邦布金展開雙手:

  「就給汝些許時間考慮吧!年輕的王子。烏路可司祭與麗莎琳娜——汝將選擇何人?吾人在此有一作戲的提案,汝只帶烏路可司祭離開,把麗莎琳娜留在這裡,吾人將不追究。從情勢判斷,卡西那多司教應該也會允許才對。而麗莎琳娜也許會贏過吾人,也許會敗給吾人。若汝選擇麗莎琳娜,就同她一起逃跑,將烏路可司祭和西亞留下。那時,烏路可司祭可能又會被暗殺者或下流的人襲擊。若汝不欲選擇任何一邊——」

  邦布金雙手籠罩著光芒:

  「或許吾人將藉這刀刃,讓汝之死使兩國關係惡化。汝決斷如何?」

  聽到邦布金這開玩笑的提案,烏路可的身體不禁變得僵硬。

  麗莎琳娜也皺起眉頭:

  「菲立歐,請你把烏路可大人帶走。邦布金只是隨便說著好玩的。我不要緊……萬一有什麼事,我也會轉化成昇華模式克服的。」

  麗莎琳娜的聲音聽起來很嚴肅。

  烏路可什麼都沒說,只是悄悄地窺探著菲立歐的表情。

  他的眼神銳利地凝住不動。

  那原本親切的眼神,現在則因怒氣而震動。

  「——邦布金,你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菲立歐靜靜地說道。

  「喔?」

  「你是我父親跟兄長的敵人,我也有討伐你的權利,不是嗎?在你對麗莎琳娜和烏路可下手前,我有理由可以斬殺你。」

  菲立歐握好拔出的刀。

  邦布金——尖銳地笑了。他搖晃著南瓜頭,將視線轉向天花板:

  「哈哈哈哈哈——確實如此!吾人為汝之敵,這個選擇也不錯。然而——汝打算將與卡西那多司教的交涉置於何處?依照計劃,汝不是該放過吾等來訪者?」

  聽見邦布金的話,菲立歐皺起眉頭。烏路可不太明白兩人對話的意義,從她喪失記憶後所得知的訊息中,並沒有可以證實剛才那段對話的資訊。

  菲立歐緊咬著嘴唇:

  「——你已經知道了嗎?我確實提出了這樣的交涉,所以不想取你的性命。不過——如果你有意加害麗莎琳娜,則我將不惜與你一戰。還有——你問我:烏路可堅麗莎琳娜的性命,要選哪一方?」

  說著此話的菲立歐,眼裡帶有認真的怒氣。

  「聽好了,邦布金——我根本沒有立場選擇,選擇或讓人選擇誰活命,那只是一種傲慢。我——兩個人都要保護——!」

  菲立歐喊出這句話,同時奔跑了起來。

  以揮舞刀劍來說,門附近的空間是太過狹窄了,所以攻擊必然只能限於突刺。

  邦布金扭身,輕輕地避過,這光景和他剛才與可疑者交手時甚為相像。

  邦布金的手像搖晃般地打著波浪:

  「——年輕人喲!這攻擊真是太過笨拙。為何不對準吾人要害?為了交涉而不殺吾人,這才是汝之直丫心話吧?只是吾人——」

  光之刃籠罩在邦布金的雙手。

  正當那雙手對準菲立歐突刺的瞬間——

  烏路可使盡力氣大叫:

  「不行!」

  這響徹房間的聲音,讓邦布金的攻擊瞬間停頓了一下。菲立歐隨即趁隙勉強抽身,並再次調整架勢。

  烏路可接著叫道:

  「求求你們!不要再打了!菲立歐大人,這位剛剛才把我從可疑人物的襲擊中解救出來。還有,邦布金大人,這位是這個國家的王室中人,請不要做出無禮的舉動。」

  菲立歐的雙肩顫抖,烏路可從他的反應中得知,他已確實聽見自己的話,而邦布金的表情則因南瓜的遮蔽而看不出個所以然。

  「邦布金——是你救了烏路可嗎?」

  聽見菲立歐的詰問,邦布金笑道:

  「不不不,吾人只是阻止神殿騎士之非禮行為罷了。保護司祭也是出於依莉絲之令,汝完全無須對吾人感恩。來,升高汝之劍氣吧!吾人已決定不因汝身為王子,就手下留情。若是彼此賭上性命的交易——就應屏除妄想與雜念,有如製作紙卷細線般絞緊神經,才能產生戰鬥況味。吾與汝之間,應是沒有餘裕考慮無謂之事才對。」

  邦布金如此說道,蹲了下來。

  菲立歐則是苦著一張臉,刀尖也迷惘不前。

  「……汝那樣的刀,是無法復仇的喲?」

  邦布金嘲弄道。菲立歐瞪著他:

  「……我跟卡西那多司教有交涉在先,正如我剛才所說,不在此向你追討。」

  一聽到這回答,邦布金誇張地仰天長歎:

  「噢!噢!多麼不孝啊!看看古今東西的復仇劇劇本喲!兒子為父親報仇,是劇本中最重要的情節,汝不再扮演這種角色了嗎?」

  「若是向你復仇,我跟卡西那多司教的談判條件就無法成立。現在為了救出被囚禁的神官們,就不能不讓這交涉成立……正因為我身為王室中人,必須以人民為第一考量——這就是我父親的作法。」

  菲立歐強而有力地說道。邦布金嘲弄似的探出南瓜頭說:

  「那麼,汝是要拋棄麗莎琳娜了?吾等將繼續襲擊直至其喪命為止,否則吾等之上司依莉絲不會放棄。換言之,若汝不討伐吾等,有朝一日麗莎琳娜必將遭到殺害,屆時汝又將如何?」

  菲立歐毫不猶豫地立刻回答:

  「——那麼,我會繼續保護她。不管幾次,只要她遭到襲擊,我就會一直保護她——這我可以跟你約定。」

  烏路可聽了這話,覺得胸口一陣刺痛。

  朝向麗莎琳娜一看,只見她一陣茫然,雙頰泛紅。

  ——烏路可注意到了。

  麗莎琳娜對菲立歐抱著什麼樣的心情——只要看她的表情,就可以馬上知道了。

  邦布金又說:

  「多麼稚氣的青澀啊——汝既無法殺吾等,又雲想保護麗莎琳娜同時保護烏路可司祭以及人民國家嗎?吾人認為汝或許未曾聽聞魚與熊掌無法兼得之故事。汝欲保護重要之一切,然其卻非凡人所能,遲早總要捨棄其一。汝應只是沒有捨棄的勇氣,盡想膽怯地延遲選擇吧?」

  邦布金謳歌般地如此問道。

  菲立歐將刀收入了刀鞘。

  不知何時,邦布金的雙手也失去光芒。

  短暫的沉默降臨。

  菲立歐小聲地說:

  「我也瞭解你所說的——即使如此,我還是決定要保護這一切,也許有一天會無能為力。不過我絕對會奮戰到底,不會放棄、也不會捨棄誰的。等到真的不得不放棄的那一天到來,那時再去想吧!不過現在還不到那時候,不管是烏路可、麗莎琳娜、神官們,還是這個國家的未來——都不算太遲,這就是——」

  菲立歐大大地吸了口氣:

  「我的選擇。」

  那是有如破釜沉舟般的態度。

  烏路可的身子顫抖著。

  很久以前——

  她覺得好像曾從他口中聽過類似的話。

  她想不起是什麼時候的事了,而那時的內容恐怕也不像現在這樣逼真。

  不過,烏路可唯一可以確信一件事——

  自己以前確實曾在他身邊,與他交談。

  邦布金靜靜地搖搖頭:

  「這些都是理想家的戲言,勿空談如此陳腐之言。只是,汝欲做此選擇,繼續保護一切,需要非常強大的力量,而汝是否擁有這樣的力量——如今吾人尚無法看出——」

  在邦布金說話的途中,烏路可感受到輕微的震動。

  菲立歐凝視著腳邊,而邦布金也環顧四周。

  他們注意到花瓶開始喀啦喀啦地搖晃,下一個瞬間——

  轟隆的響聲響徹周圍。

  幾乎要讓石壁崩塌的突如其來巨大搖晃,襲擊了室內。

  從下往上,一瞬間,烏路可的身體浮在半空中,當她落下時,周圍的石壁開始扭曲,地板也開始劇烈地前後左右搖晃,人倒下後,連站都站不起來。

  ——大地在搖晃——

  烏路可對這初次的經驗感到畏懼不已。

  她一邊感到不解,一邊尋找可以抓穩之處,但連所見之處都無法安定。小件物品在黑暗中交錯跳動著,碰上牆壁後又落下,在地板上邊發出聲響邊彈跳著。

  連床也像馬匹般跳起,趺落的花瓶則在地上打破,發出尖銳的聲音。

  石壁歪斜、發出刺耳的聲音。烏路可覺得石壁馬上就要崩塌了,不禁嚇得閉上了眼。

  等她發現時,麗莎琳娜和西亞就在她身邊。她連是自己靠近她們、還是她們靠近自己的都不知道。

  然而——菲立歐擋在她們三個人上方。

  不久後,震動停止了。

  搖晃緩慢地結束,大地收斂起怒氣。

  在雜沓的怪聲消失後,隨之而來的是一片寂靜,剛才的搖晃就像是假的一樣。

  黑暗的房間變成了淒慘的模樣,傢俱的配置完全改變了位置,牆壁上的石頭也飛落各處。烏路可很慶幸,還好石壁沒有崩塌下來。

  邦布金跪在地上,其周圍是散落一地的花瓶碎片。

  烏路可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抱緊了身邊的西亞,吃了一驚。她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動作,好像是身體擅自行動的。

  在上方的菲立歐,終於抬起身來。

  「……建築物……搖晃了?剛才那究竟是——」

  菲立歐呆呆地說道。麗莎琳娜坐在他身邊說:

  「是地震……吧?在阿爾謝夫很少見嗎?」

  「地震……?是嗎?在阿爾謝夫並不常見呢!在遙遠的國家似乎是有,不過至少從我出生以來,應該是第一次吧——」

  抬頭往上看著如此說道的菲立歐,烏路可不禁嚇了一跳——

  一道血痕自他的臉頰上流下。

  「呃,菲立歐大人,您流血了……」

  烏路可發著抖說。菲立歐似乎不覺得痛,輕輕眨著雙眼:

  「咦……?啊!大概是被花瓶的碎片割到了,不是什麼嚴重的傷。比起這個,烏路可你有沒有受傷?有沒有哪裡痛——」

  烏路可搖搖頭,她一點都沒有受傷。只是——她發覺自己身體的上方曾發出數次鈍聲。

  菲立歐臉色無異。烏路可雖然想問他有沒有哪裡痛,但又想他一定不會承認的。

  菲立歐一邊以手掌拭去血跡,一邊轉向邦布金:

  「——暫時休兵好嗎?你應該也很在意夥伴的安危。照這個情況看來,應該是有什麼地方崩塌了……不知道卡西那多司教是否平安?」

  邦布金骨碌碌地轉著頭:

  「嗯,看來別無他法。不過請把烏路可司祭和西亞留下。」

  「這我辦不到。我剛剛也說過了,這裡對烏路可是很危險的。」

  「哎呀呀——真是頑固的王子哪!一邊大叫著不要打倒吾人,一邊又想保護重要的東西——實在太任性了。」

  邦布金驚訝地說道,飄飄然站起身,他也有點搖晃不穩:

  「聽好了,吾人亦無放過汝等之理,但現在吾人須先行探視依莉絲等人之狀況……吾人相信在此期間,烏路可司祭會留在此。這並不是讓步,最多只是出於吾人的大意。聽著——下次見面時,麗莎琳娜就沒命了。西亞就隨自己的意吧!留下也好,離去也好——不管依莉絲怎麼說,吾人認為人應該選擇自己的道路。」

  邦布金留下此話,就以輕飄飄的步伐離開了房間。

  菲立歐一直目送著他的背影。

  「莫非——他其實是個很明理的人?」

  麗莎琳娜歎息著回應:

  「我也不是很瞭解邦布金。說不定剛才那場地震讓他撞到頭……就算下次見面馬上被他所殺也不奇怪……因為他畢竟不是可以大意輕匆的對手。」

  「不過他一定是有某種奇怪的美學意識吧!」

  菲立歐聳聳了肩膀說道,並朝向還坐在地上的烏路可伸出手:

  「烏路可,趁這場混亂離開神殿吧!說不定再也不會有這種機會了。」

  烏路可握住他的手。

  雙手接觸的瞬間,溫暖的感觸填滿了她的胸口。

  「呃,菲立歐大人——請讓我看看您的傷勢,您還在流血。」

  烏路可輕觸菲立歐的頭髮,想要看看他的傷口。

  記憶並沒有恢復,不過烏路可已經失去了對他的警戒心。

  菲立歐驚訝地凝視著烏路可。

  「……怎麼了?」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你就算失去記憶,還是這麼溫柔。」

  她的臉頰一下子熱了起來。

  她隱藏起這份動搖,仔細察看菲立歐的傷勢。

  在頭髮間的傷確實不是很深,似乎只是正好傷到血管。雖然血流得有點誇張,但還算是輕傷的範圍,現階段也看不出其他地方有異狀。

  菲立歐轉向麗莎琳娜:

  「那麼,麗莎琳娜,接下來——咦?」

  菲立歐說到一半就停了下來,抬頭仰望向天花板。

  烏路可也豎耳傾聽。

  他們所聽見的是——不可思議的鐘聲。

  那並不是來自神殿的鐘樓,而是更遙遠、更大的某種存在響起的鐘聲。

  對沒有記憶的烏路可來說,這當然是初次聽聞的聲音。

  那從某個遙遠的地方所傳來、低沉而緩慢的——鐘聲正在逼近。

  聽起來也像是來自天空的彼端。

  剛開始有如小雨傾注、接著聲音慢慢增強,終於變成了清楚的鐘聲。

  菲立歐先跑到窗邊,烏路可、麗莎琳娜和西亞也跟著過來。

  仰望夜空,烏雲比起剛剛要漸漸減少,開始放晴了。

  然後從那烏雲的空隙間——可以窺見鮮艷的光帶。

  烏路可被那光景吸引得目不轉睛。

  光帶橫切過雲間,就像以天空為畫布揮灑色彩般緩慢地蜿蜒起伏。

  菲立歐茫然地說:

  「這是——天空之……鍾嗎?怎麼有這種事——前不久才聽過鐘聲的啊——!」

  烏路可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不過從菲立歐的樣子看來,她瞭解到這不是尋常的事態。

  來自天空的鐘聲,不久後就愈來愈小了。

  光帶也隨之收縮。

  然後——儘管光帶消失了,神殿周圍卻突然大放光明。

  那並不是月亮露臉,而是在窗戶另一側,有某種東西在強烈發光、照耀著中庭。

  烏路可從窗口往上看,可以從影子的位置來推測光亮來自何方——

  神殿的中央。

  那台尚聳立的圓柱——「御柱」,正位於光源所在。

  抬頭一看,御柱確實在模糊而隱約地發著光。

  「——御柱在……發光?」

  菲立歐茫然地說道,慌忙地轉過身:

  「麗莎琳娜,你帶著烏路可和孩子到桑克瑞得貿易分公司去避難。我要去看看神殿中心的情況,也許是——又有來訪者來了。」

  「啊!菲立歐!?」

  儘管麗莎琳娜叫出聲,但菲立歐已經跑到走廊上了。

  被留下的烏路可也感到困惑不已,一邊抱著西亞的肩膀,一邊凝視著麗莎琳娜。

  「呃——麗莎琳娜大人?」

  麗莎琳娜迷惑了一會兒,然後輕輕地點頭:

  「——烏路可大人,還有西亞——請跟我一起來,我們要離開神殿。」

  「可是菲立歐大人他——」

  「如果烏路可大人你不留在安全的地方,菲立歐他也不能放心。拜託你了!」

  麗莎琳娜低頭拜託。

  烏路可沒有辦法,只好點了點頭。

  她認為相信菲立歐應該是沒問題的,雖然這樣一來就像是背叛依莉絲等人一樣,讓她過意不去——但現在的她也可以理解,這神殿是危險的地方,被戴著面具的男子和暗殺者女子襲擊的恐怖,並不是那麼簡單就可以忘掉的。

  「我知道了。雖然我還不是很清楚事情經過……請讓我跟您一起去。西亞你也一起來吧?」

  西亞被這麼一問,就以困惑、又有點高興的複雜表情點了點頭。

  麗莎琳娜先抱著西亞飛落到地面。

  烏路可則是沿著繩索,慎重地從窗口下到中庭,麗莎琳娜張開雙手以免她落地摔倒,但年輕的烏路可身子是很輕盈的。

  寬闊的中庭,被來自御柱的光照耀著。

  她們不清楚神殿中央的御柱發生了什麼事,在感到害怕前,烏路可只是充滿困惑。

  下來站定後,烏路可問道:

  「麗莎琳娜,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我們要經過秘密通道,進去桑克瑞得貿易分公司,再從那裡搭馬車去王都——可能會暫時有點不方便——但等我們安頓好,在路上應該就可以放心慢慢談了。」

  烏路可點點頭。

  三個人一起往前走。

  但她們卻被意想不到的人給擋住了去路。

  在急著趕路的三人面前,有從御柱所流洩出來的光所製造出建築物的影子。

  這影子灑在草地上,還有四個人影——

  烏路可站住不動;麗莎琳娜也注意到了,立刻看向那個方向。

  被光所製造出來的人影有四個。

  那四個人影從建築物上飛落,像包圍住烏路可等人般地擋住了她們的去路。

  銀髮的美貌青年。

  禿頭巨漢。

  光是有影子、卻看不見身形的男人。

  以及站在他們身後、留著一頭黑色短髮的少女。

  在光芒照耀下的微暗中庭,她交叉著手臂站著,以冷冰冰的眼神凝視著烏路可等人:

  「——哎呀!你們要一起出門嗎?」

  她歪著頭、笑瞇瞇地說——那張與麗莎琳娜一模一樣的臉正帶著微笑。

  *

  菲立歐朝向神殿中心狂奔。

  中途也遇上了神殿騎士們,但他們並不把菲立歐放在眼裡,各自朝著跟他相同的方向前進。

  「發生什麼事了嗎!?」

  菲立歐一邊奔跑,一邊問在他身邊奔跑的其中一名騎士。那是個有著一頭紅髮、還很年輕的騎士,雖有著一張輕浮的臉孔,背上卻誇張地背著一把大劍。

  「菲立歐王子!?請您待在自己的房間啦!而且,應該有人在監視您才對呀……」

  菲立歐兼具敷衍意味地加大了音量: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騎士皺起眉頭,兩人都沒有緩下腳步。就在不知不覺中,跑在走廊的集團已經膨脹成幾十人的單位了。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有『怪物』從御柱裡跑出來了吧……」

  「怪物?」

  他還以為又有像邦布金一樣的來訪者出現了。

  「剛才的地震、還有那天空之鍾是怎麼回事?」

  「我怎麼可能會知道啊!請您回房間去吧!您不是只是個親善特使嗎?」

  騎士如此喊叫道,雖然言之成理,但菲立歐沒有理會他,還是逕自向前跑。

  他的胸中悸動不安。

  逐漸接近中心,就開始嗅到血腥味……

  「是二樓!快一點!」

  「不是御柱那個房間!是夏吉爾人民的居住區!」

  「已經確認卡西那多司教的安全了嗎!?」

  「夏吉爾人民都已經去避難了!總之先把人集合起來!從四面八方壓制敵人!」

  騎士們的怒吼聲此起彼落。

  這狀況跟父親與兄長被殺時相當類似。不過,來訪者們是在神殿更高的樓層出現的,這二樓應該是與飄浮在半空中的御柱底面相連才對。

  然後菲立歐終於抵達了騎士們的戰場,那是在通往中心的寬闊道路正中央。

  緊密地鋪設石板的那處空間,也就是神殿的中心。

  出現在眼前的,是與御柱底面相連的大廳,那裡也是輝石的採集場,平常除了夏吉爾人民以外,誰都不能進入。

  在神殿受到制壓的當下,此處雖然有許多騎士——但遠遠一看,其中幾個人已經變成了無法言語的屍體。

  「來吧!怪物,來當我的對手!」

  在最前線開心地叫著的,正是神殿騎士團團長貝裡耶·弗米利恩。

  他那張臉在「某種存在」面前閃閃發光。

  然後菲立歐察覺到,在御柱所發出的淡淡光芒中、他們面前的某種存在。

  剛開始看起來只不過是一群士兵,身穿沒見過的鎧甲與頭盔,默默地戰鬥著。動作看起來不好也不壞,也不像受到統一控制的樣子,而只是給人各自任意揮舞著劍的印象。

  ——他們似乎就是從御柱出現的敵兵。

  在大廳裡,這樣的敵人約有五十個人,其中雖有幾個人已經被擊倒,但更引入注目的是,被擊倒的神殿騎士人數更多。

  敵人之中也有女性,她們留著短髮,不是持長劍、而是以雙手的短劍作戰。其中有一個人的動作特別輕盈,雖然比不上來訪者邦布金,但作戰方式已經算是相當出色了。

  菲立歐沒有拔刀,只是在作戰中的騎士們身後觀察情況。雖然他想上前作戰,但通路都被騎士們所堵住,在一片戰亂中,很有可能被他們從身後劈中。

  在菲立歐的注視下,遠遠看著貝裡耶的劍滿場飛舞。

  在他眼前,敵兵的手臂被斬斷、飛向天空。

  然後——手臂被斬斷的士兵,直接奔向貝裡耶,用剩下的一隻手揮舞著劍。

  菲立歐啞口無言。

  這些只剩一隻手的士兵沒有倒地掙扎,而是在傷口一邊流著血的狀態下繼續戰鬥。

  「這些傢伙……感覺不到疼痛嗎……」

  菲立歐相當驚訝,再次確認戰場的情況。

  在敵兵之中,身受重傷的人相當多,但是卻沒有任何人放棄作戰,甚至沒有一絲痛苦扭曲的表情,只是默默地繼續戰鬥。

  東西南北各有四條通往中央御柱的寬闊道路,這四處全都有神殿騎士在跟來路不明的士兵們作戰。貝裡耶雖是開心地揮舞著劍,但前線的部分騎士們則是很明顯地有所退縮。

  他們的劍術也絕非泛泛,在實力上並非無法與敵手一較高下。只是,面對沒有痛覺的對手,就已經先有不舒服的感覺,使起劍來也漸漸變得遲鈍。

  「……那些傢伙到底是什麼怪物啊……」

  菲立歐身邊的紅髮騎士驚訝地低語。

  中央御柱持續發出耀眼的光芒,對菲立歐而言,那是他生平第一次見到的光景。

  這光芒照亮了戰場,讓詳細狀況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而在這光芒中,又有新的士兵們從御柱底部落下。

  人數約有二十個人——他們一落到地面,馬上就站起身,各自朝向固定的方向邁步前行。

  菲立歐凝眼看著他們——

  約有四個女人夾雜其中。

  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這四個人的體型和容貌,看起來「一模一樣」。剛才也有一位手持兩把短劍作戰的女子,而這四個人都跟她非常相像。

  其他還有持劍和持長槍者,不過——菲立歐感到強烈不合理的感覺——男人們因為戴著頭盔而看不清楚臉,但其體型卻不出幾種模式……

  體型和裝備完全相同的人太多了,放眼望去,有為數眾多的人相像到簡直就像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御柱又繼續發光。

  有個因疲勞而受了手傷的騎士從最前線退下。

  「可惡!那些噁心的傢伙——到底要出現到什麼時候才停啊——」

  騎士有些傻眼地如此說道。

  菲立歐扶了他一把問道:

  「他們出現了幾次?」

  「……剛開始只有三個人。後來就愈來愈多——又來了!」

  騎士回過頭去,在他面前,又有約二十人左右的士兵一起落下。

  菲立歐板起了臉。

  他們跟來訪者們不同,是更為特殊的存在,其裝備和作戰方式等跟這個世界的士兵是一樣的——他們不像邦布金那樣採取超乎常軌的舉動,也不會像卡多爾那樣消失身形。

  但是——要說他們是人類,還是很奇怪。

  退下的騎士眼神遊移不定:

  「我們好像在跟『會動的屍體』戰鬥……不——不止是這樣,有好幾個人的臉是一模一樣的,雖然有血有肉——但他們該不會是人偶吧?」

  聽了為治療傷勢而退下的騎士感想,讓菲立歐不寒而慄。

  雖然他無法完全掌握事態,但這確實是異常狀況沒錯。

  御柱所發出的光輝更強大了,又有幾個人從柱子底部落下。

  「菲立歐大人!您沒事吧?」

  背後響起熟悉的聲音,讓菲立歐回過頭去,除了率領王宮騎士團、一馬當先的威士托、獵人安朱、拉多羅亞騎士赫密特也跟隨其後——他們似乎是察覺異狀、跑來支援的。

  赫密特瞪大了眼,凝視著戰場。

  「威士托!這裡不夠寬闊!讓王宮騎士團待命!在神殿騎士團疲倦的時候換手!」

  菲立歐叫道,也與他們會合。

  神殿騎士們還在繼續奮戰。

  威士托等人也立刻點點頭,暫時留在當場。

  「威士托,你帶了多少人來?」

  菲立歐問道。威士托以他那雙湛藍的眼睛望向戰場:

  「只有王宮騎士團大約百人,除了各有三十個人繞向左右通路之外,這裡還有四十個人。因為我們是急忙趕來的,剩下的士兵應該還沒有抵達神殿,我指示等他們到了後,就先在神殿中庭待命。」

  目前滯留在神域的阿爾謝夫士兵約有四百人左右,雖然比神殿騎士要少,但在國境也與塔多姆作戰的現在,分配給神域的戰力可說是已達極限。

  就在騎士們茫然地看著戰場時——

  赫密特也遠遠地站著眺望前線。菲立歐走近他,拍了拍他的肩膀:

  「赫密特,你來得正好,不過,現在先交給神殿騎士吧!」

  「菲立歐大人——他們是經由御柱出現的嗎……?」

  赫密特問道,他的聲音微微顫抖著。

  菲立歐不悅地點點頭:

  「是啊,看來是如此,而且還在陸續出現,不知道會持續到什麼時候……」

  然後,赫密特難以置信地低語道:

  「他們——恐怕是拉多羅亞的士兵。」

  乍聽見這話,菲立歐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咦?赫密特,你剛剛說——」

  赫密特伸出手指:

  「他們所穿的鎧甲是配給拉多羅亞軍隊的。這該不會——這樣的作戰方式,是『那些傢伙』的目的嗎——」

  赫密特以憤怒的眼神盯著戰場。

  菲立歐覺得很困惑,雖然他感到那些人的性質與來訪者不同,但要說是拉多羅亞的士兵,還是讓人有點難以相信。

  赫密特擠出聲音:

  「以後我再詳細說給您聽——菲立歐大人,要是不快點解決那些人,那可就麻煩了。他們是屍兵——等他們在活動筋骨、身體變得溫暖後,會愈來愈難纏的!」

  赫密特咬牙切齒地說道。菲立歐也凝眼望去。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敵兵們的動作確實是——愈來愈快了。

  「赫密特,那些傢伙是什麼?」

  菲立歐這麼一問,赫密特就拔刀出鞘:

  「他們是拉多羅亞利用『煉金術』的成果所創造出來的無理性士兵,在殲滅敵人或是藥效喪失之前,他們是不會停止戰鬥的。我本來以為這還在實驗的階段,尚未投入實戰,但他們竟然來到這裡——而且數量這麼龐大,到底是——我先去幫忙了。」

  菲立歐慌忙抓住他的肩膀:

  「赫密特,等一下!對面那邊——!」

  在菲立歐等人這邊,因騎士團團長貝裡耶的奮戰而支撐出一道前線……

  不過在隔著御柱的對面通道,騎士們已無心戀戰,愈來愈無法招架。

  菲立歐想起了神殿的構造。

  另外一邊應該是神殿的高階神官被捕的房間,也許他們已經去避難了——不過也有可能事出緊急,他們根本還來不及對應。

  最糟糕的是,如果從御柱出現的這些人就這樣突破包圍跑到神域之街,神域恐怕會陷入一片大混亂,所以一定要在這裡就阻止他們。

  只是現在如果再繞到神殿外圍,那將會花掉很多時間……

  「威士托!另外一邊陣勢正在瓦解!王宮騎士團衝入御柱下方、到另一邊去!」

  「是,我明白了。」

  威士托反應迅速地一馬當先。

  菲立歐也與他並肩向前。

  貝裡耶配合他們的動作,也惡狠狠地怒吼:

  「掩護他們!這邊由我們來壓陣!」

  那英勇的姿態正可用如魚得水來形容。

  兩邊都可說是浴血的猛獸,但其勇猛確實是支撐這戰場的一個要素。

  照菲立歐所聽來的消息,貝裡耶似乎就是下了襲擊烏路可指示的人,菲立歐無意幫助這樣的對手,但是他必須保護神殿的神官們。

  在巨大的御柱下方,那寬闊的大廳因為湧出的士兵而顯得相當狹窄……

  菲立歐等人就有如自中心將其一分為二般地切入。

  本來敵人應該會有膽怯之勢,但喪失心性的拉多羅亞士兵們卻毫不在乎地面對。

  為了不被包圍,菲立歐拚命地揮舞著刀。

  刀刃掠過敵兵的手臂,但這並沒有讓他們的腳步踉嗆,菲立歐架開對手全力揮下的劍同時斬向敵人的軀體,而敵人就算受了這理應是致命傷的一擊也沒有倒下,依舊揮舞著劍。菲立歐接著揮舞的劍雖把男人的頭盔砍飛,但男人也絲毫沒有懼色。

  男人那茫然的眼裡映出菲立歐的身影,然後一劍劈下。

  菲立歐架開了那斬擊。對手的樣子雖然奇怪,但他們的攻擊卻有跟一般戰士相同的力道。

  ——這場戰役比想像中來得難打,心理戰完全不管用,而且對方也沒有受傷或膽怯的樣子。

  「砍掉他們的頭!這樣就結束了!」

  貝裡耶出聲相助。

  菲立歐有所反應,但他還沒出招,一根箭隨即飛來,射穿了敵兵的太陽穴。

  那是安朱所射的箭。對手總算就此伏地,動也不動了。

  這樣的士兵——沒有絲毫恐懼,大量地陸續朝這邊湧來。

  拉多羅亞的士兵——

  這超出常軌的作戰姿態,讓菲立歐戰慄不已。

  戰亂持續著,看起來還真是場奇妙的戰鬥。

  一邊的士兵即使受了傷,也不為所動,面無表情地繼續攻擊,而神殿這邊則是拚了命地要加以阻止。

  然後,無窮無盡的增援部隊又陸續從發光的御柱降臨……

  充滿了血腥味的御柱大廳裡,刀劍相擊之聲不斷地強烈激盪著。

  中場.死亡神靈

  在拉多羅亞的國家元首傑拉得·梅森面前,有顆黑色球體正浮游在空中。

  位於首都近郊的研究所地下深處——

  與地上隔離的此處,是他所喜愛的場所。

  這裡有著自絕於外界喧囂的、屬於死亡的靜謐。

  這大而無當的地下空間,原本是個天然的鐘乳石洞。

  而存在這空間中央的「死亡神靈」——

  那浮游在上、直徑約三公尺的球體,自古以來都被人們如此稱呼。

  其散發出黑色光澤的表面是由來路不明的物質所構成的,堅硬、冰冷,但卻不是金屬。幾乎沒有物體本身的重量,連風都可以吹動它,所以在周圍使用了鎖煉將其纏繞起來。

  元首傑拉得瞇起了眼凝視著那球體——

  他很年輕,才四十出頭。

  在前任國家元首魯思塔·埃魯被暗殺後他就代理其職務,前不久才經由正式選舉獲選為繼任元首。

  即使是在這樣的地底下,他還是穿著上等的禮服,身上隱約帶著香水味。

  他的溫柔笑臉在婦女之間風評極佳,也因為謙恭有禮而很受長輩讚賞;敏銳的政治嗅覺受到有識之士的好評。僅管只有勞動階層不大支持他,但他的確是近年來少見的能干政治家。

  臉上堆滿欺騙世人的微笑,他——傑拉得低語:

  「——所謂的未知存在,真的很美呢!」

  隨侍在他身後的老研究者微微歪了歪頭。

  「你不認為嗎?」

  他以事不關己的語氣尋求認同,研究者曖昧地點點頭:

  「因為我們早就看習慣了——對了,傑拉得大人,這樣真的好嗎?我們當然是很歡迎以『這東西』來做實驗……而把士兵送往神殿的結果——」

  傑拉得淡淡地笑了。老人的擔心,在他來說是完全不足掛齒之事。

  「應該沒什麼關係吧!反正要是你們無法『完全地』掌握這個裝置的使用方法,就無法想出像樣的戰略。目前首要的目地是掌握功能與操作方法,其他的事等以後再說。你們不必擔心,這大陸上已經沒有國家能對拉多羅亞出手了。」

  「是……」

  老人有氣無力地回答。

  傑拉得只把頭轉過去。以四十出頭的年紀來說,他的外表顯得相當年輕;雖說還不到老態的歲數,但他的舉動充滿了年輕活力。

  「博士,『只要有』這個,拉多羅亞就不會輸了……你不是曾經這樣說過嗎?我對你的話表示贊同。」

  「——我說的是『只要可以用』……如果只是『有』,那是沒有意義的。」

  面對研究者的解釋,傑拉得報以微笑:

  「確實如此,而實際上可使用的功能愈來愈多,也是出於你們努力的成果。真是了不起,你們應該抬頭挺胸、感到驕傲的。」

  傑拉得微笑著如此說,以一隻手撫摸著「死亡神靈」。

  老人慌了:

  「直接觸摸是很危險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如果把我也傳送到那邊去,確實是很不得了。」

  傑拉得開過玩笑後,就走到幾步的距離之外。

  他很喜愛這個球體——

  「死亡神靈」有各式各樣的活用方法——

  製作屍兵的藥也是從這個球體所產生的,雖然是極為偶然下的產物,但如今什麼也不用做,就可以隨心所欲地大量生產藥物。球體上插著好幾個管子,管子通往其他房間,只要在房間裡做個轉水龍頭般簡單的動作,藥物就會隨著時間而增加了。

  此外,這神靈會繼續執行煉金術師們所下達的種種命令——分析命令的語法並加以執行是很辛苦的作業,但現在在某種程度上已經可以做得很好。

  「現在——札卡多神殿應該正嚇得發抖吧!也許他們根本沒注意到潛入的人——」

  傑拉得開心地微笑著,雖是和欺騙掌權者時相同的笑容,卻讓研究者嚇得縮成一團。

  老研究者露出提心吊膽的樣子回答:

  「我很想相信現在應該就是這樣了——不過,到底是不是已經成功,我們也還不能確定……一方面要看時間差會影響到什麼程度,二方面也有可能會出現在其他神殿——不只如此,連能不能平安出現都不確定——」

  聽見老人不幹不脆又懦弱的聲音,傑拉得只是微笑以對:

  「關於死亡神靈的實驗,只要將失敗轉為成功的墊腳石即可。操作錯誤了就去調查失敗的原因,以求正確使用就好了。那就是你們的工作喲!請加油吧!」

  傑拉得適度地說著好聽的話語,並拍了拍老人的肩膀:

  「嘗試錯誤是很重要的,要是害怕錯誤就不會有所進展,這就是所謂煉金術的進步吧?」

  「……真是不敢當。但——實際上也有幾個無法分析的命令,處理這些命令是很可怕的……像是古文書上的『複製量產』等,我們還沒有掌握到其真正意義……此外,我也想盡快得到來自札卡多的報告。」

  傑拉得對研究者的借口充耳不聞,背對著球體說:

  「沒錯。那些老人也蓄勢待發,他們似乎是真心渴望得到中央的霸權。上頭的態度也各有不同,有人只想要輝石、有人只想要權力,還有人對威塔神殿抱持敵意,以及——」

  傑拉得笑了。

  立志稱霸大陸的人們——

  歷史上似乎曾經出現過完成這項成就的人。

  雖然那個國家後來瓦解了,但既然有過實例,就應該不是那麼不可能辦到的事。

  對——只要能夠好好利用「死亡神靈」的力量,離拉多羅亞取得霸權的那一天就不遠了。

  「……老實說——關於利用這種力量,我還是有點惶恐。」

  老研究者說道。

  傑拉得沉默地瞇起了眼。

  研究者的聲音更低沉了:

  「如果拉多羅亞利用這股力量增強勢力,國民應該也會為此歡欣鼓舞吧。能夠連續戰勝其他國家不但會讓經濟好轉,諸位領導人的名譽和重要性也會與日俱增……但是,關鍵的技術仍在研究中,只有這樣的夢想日益膨脹——」

  聽見研究者的憂慮,傑拉得笑了:

  「人們不是說人因夢想而進步嗎?這樣說不定也好。總之,我們就是給予老人們及國民夢想的人。」

  研究者肩膀一顫,低下頭說:

  「若老是在作夢,有時會讓現實變得醜惡不堪。傑拉得大人,我在此懇請您——不要濫用這股力量。」

  研究者的忠告裡帶有真誠的意味。

  傑拉得徒具形式地點點頭:

  「我明白。雖說如此——但讓這麼強大的力量一直沉睡好嗎?我想要加以活用——並不是為了用它實現老人的夢想,而是為了實現我的理想。」

  元首傑拉得瞇起了眼如此說,心滿意足地離開了地下室。

  「死亡神靈」——今後他打算充分地利用這股力量。

  此時的他還不知道——

  為了挖掘被封鎖的知識而進行的研究……

  其成果將發生在距今好幾個月後,況且地點並非札卡多神殿,而是比札卡多更遙遠的東方。

  實現的形式可能也跟他們所想像的略有不同。

  此時——誰也不知道此事。

  在傑拉得離去後,黑色球體模模糊糊地繼續飄浮在空中——

  就像一顆等待孵化的蛋一樣——表面正隨著風微微波動著。

  ——待續

【後記】

  時間過得真快,從我開始從事這份寫小說的工作以來,至今已經邁進第五個年頭了。

  仔細想想,在我還搞不清楚狀況就一頭栽進這個世界的四年之間,雖發生了很多事,但托大家的福,我一直做得很起勁。

  跟出道當時相較,雖然還沒有遇到諸如白頭髮增加、生了小孩、或突然發現有特殊能力之類的巨大變化,只是經過了國中讀者變成高中生、高中讀者變成大學生、而大學生讀者變成社會人士的歲月——我突然想到,正在看著這篇後記的讀者,有多少人是在《陰陽京》出版時就知道我的呢?不,我還沒到垂垂老矣的年紀,應該還算年輕才對……

  話說回來,每次一想到經過了這麼多年,還只是年輕小輩的我就會倚老賣老地感慨:「人的一生還真是短暫哪……」

  人們常說「人生剛開始的十年是最長的」——我小時候的確是覺得一天比現在更長。

  小時候就連自己身邊的簡單常識都還不怎麼瞭解,所以總是專注在週遭的事物上,努力地吸收各種知識。

  隨著年紀增長,就變得容易在事前預測:「……嗯,大概就是這樣吧!」相對的,對外界資訊的認真程度就會降低了。

  從做事效率方面來看,累積經驗固然有一定的實用性,卻也難免造成感性的磨損、鈍化。我在寫書時經常覺得自己變得如此,這還真是恐怖。

  為了保持敏銳的感性,就要接受新的刺激。所以許多寫書的人都會看書、看電影、打電動或是旅行,採取各式各樣的對策……這絕不只是單純在玩樂。

  比如說,現在我的面前雖然有勇者鬥惡龍8和PSP,但這絕對不是玩樂的道具,而是我用來保持感性的終極辦法。請相信這個借口……沒問題的,我不會因此而影響最後的截稿時間的!(應該吧……)

  又有點離題了,關於人的一生這個話題……

  我目前二十六歲,等這本書出版時就將要二十七歲了。以一個人將近七十五年的平均壽命估算,已經過了三分之一以上的時間。如果將我人生至今所經過的時間再重複個兩、三次,就快抵達生命的終點了。哇!想想真是恐怖。往不好的方面想,這還不保證不會在人生途中遇上不幸的意外或疾病呢……

  老實說,我還是會焦慮。

  歲數進入二字頭以後,就覺得時間突然過得特別快。剩下的時間想必一晃眼也就過了吧?特別是在截稿前,時間感覺就過得特別快,這也很讓人傷腦筋。

  老天給予一個人的壽命,畢竟是非常短的。

  我想要認真地、珍惜地、有效地使用流逝中的有限時間。

  雖然有點嚴肅,但我就把這當作這一年的抱負,今年也請多多指教。

  二○○五年冬渡瀨草一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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