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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冰 發表於 2009-2-22 12:50 PM

後藤柳 -【機動戰士鋼彈SEED.三】和平之國

本帖最後由 天水冰 於 2009-4-30 11:15 AM 編輯


日文名稱:平和の國
所屬文庫:角川スニーカー文庫




內容簡介:

突破強敵「沙漠之虎」的包圍網後,
大天使號繼續朝著地球聯合軍本部所在的阿拉斯加前進。
但接到追擊命令的阿斯蘭,率領伊薩克、迪安卡、尼可等人繼續追擊。
雖然煌與阿斯蘭兩人都依然不想攻擊已成為敵人的昔日好友,
然而發生在眼前的悲劇卻帶來了新的悲劇。
兩人之間的對決終於到了避無可避的局面,已經再也無法回頭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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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冰 發表於 2009-4-30 11:16 AM

序 章


  Mobile Suit(MS)——這些身高超過十五公尺的巨大人型兵器,前身原不過是毫不起眼的工程用荷重機具;為了搬運及平穩承載的需要,便為它們加裝了兩機械臂,又為了在平面以外的地方移動,於是裝上了兩腿,再加上起重平台等額外比較複雜的幾件小道具。但有誰會料想到,就在這場席捲全地球圈的戰火燃起後,它竟成了左右戰局的主力兵器呢。

  MS擁有靈活的關節和精密的手,可裝備並操縱多種武器,雙腿則可適應任何立足點。開發出此種堪稱極泛用型兵器的「plant」技術人員們深信,唯有在宇宙中因應戰況的武器,才足以支配戰局。故新一代的軍武必須發揮優於戰鬥機的機動性、擁有足以匹敵戰艦的火力,並藉著更勝戰車的強韌裝甲而得以存活下來——在這種理念下開出來的人型兵型,壓倒了以往做為主戰力的Mobile Amor(MA)。地球聯合軍原本在物量上遙居優勢,如今也因此在與「plant」戰事中失利,甚至因而顛覆戰局。

  不過技術人員們也沒有料到,這些專為宇宙戰而開發的極致兵器,在進入地球大氣層後仍展現了極高的適應性。在地球侵略作戰「烏洛波羅斯作戰」之際,扎夫特軍便針對陸、海、空等不同環境製造出專門對應的MS,成功的入侵地球。在中子干擾器的限制下,這些兵器成了不可或缺的戰力。在地表的子分裂受到阻礙的情形下,電池成了主要的能源供給來源,又因電波受干擾,使得遠距離攻擊也幾乎無效。在這樣的情況下,主力兵器必須擁有高機動力與火力,一架MS甚至比一艘重型戰艦來得更有效率。

  開戰不久,自然人陣營就認清了這項事實。大西洋聯邦便在這樣的體悟,著手研究擄獲的扎夫特MS「基恩」,並嘗試開發類似的兵器。幾乎就在同時,在被視為科技水平最先進的歐普,也有人開始進行MS的開發。最後這兩者在聯合的強硬要求下,以歐普提供協助的方式,成功開發出了數種機型。沒想到卻隨即遇到一個窘境:MS的操縱複雜,只有在反射神經、瞬間爆發力、運動能力和知覺認知上都表現卓越的調整者才能駕馭——這個事實。

  為了與調整者們抗衡,自然人只好在新的機種上尋求凌駕於既有MS的性能,諸如首度應用在裝甲上的相轉移(PS)系統及體積極度小型化的光束武器。可是創造出的機體越無敵,驅動它的操作系統和操縱者的問題就越難解決;就像軟件的水平遠遠不及硬件一樣。結果,他們要在實戰中導用這種兵器,還是得借助像煌.大和這樣的調整者才行。實在是一大諷刺。

  這些機種的存在,令調整者們感受到深刻的威脅。畢竟在扎夫特軍方面所謂的MS攜帶用光束武器,充其量不過是僅能連射數發的M69象式改.特火重粒子炮這一類的東西罷了。隨著次世代的MS已將PS裝甲列為標準配備,光束武器便成了最重要的課題。

  然而,光束火力又產生了新的問題,那就是電池的容量跟不上大量的能源消耗。GAT-X105「強襲鋼彈」的換裝電池構思,或許可做為此問題的一個回答。

  話說回來——籍由這些與人類同樣擁有四肢、卻能在真空的太空中任意飛翔的機體,或許這才是人類頭一次體會到何為踏出宇宙的真正意義吧。擁有脆弱肉體的操縱者,與本身全然不具意志的MS結合;當他們被視為共同的一個組件時,誰能說它不是蘊藏偉大可能性的宇宙生命體呢?

  只是,戰爭竟成為這等進化萌芽的培養土。不論在哪個時代,這一點只能說是不幸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4-30 11:17 AM

PHASE 01


  地球衛星軌道上飄浮著數艘戰艦。

  離開「殖民地」母國,為下一場作戰行動而航近地球的這個船團中,也有「符澤琉斯」的蹤影。

  阿斯蘭正沿著船上的內部通道往駕駛員更衣室走去。聽見身後有個尚未變聲的少年聲音在叫自己,他便微笑著回過頭去。

  「尼可。」

  尼可是比他小一歲的同袍。這個臉龐如少女般娟秀的少年,帶著如往常般溫柔的笑容追了上來。

  「上次謝謝你囉。」

  聽他這麼一說,阿斯蘭連忙思索著,總算在不致失禮前想了起來。

  「不會……那場演奏會很棒啊。」

  話一出口,只見尼可黠地瞥了他一眼。

  「……你沒睡著嗎?」

  被尼可說中了這件事,令阿斯蘭一怔。他在音樂方面沒什麼領略,只覺得尼可彈奏的琴音十分動聽,不知不覺竟舒服的睡著了。演奏會在一間小而雅緻的音樂廳舉行,雖然全場不到二百個席位,但阿斯蘭可沒想到自己會熟睡到連演奏者都看得一清二楚。

  「沒、才沒有啦。」

  他慌忙含糊帶過,尼可的眼神中仍有捉弄的意味。

  「真的嗎?那裡的椅子坐起來滿舒服的唷。」

  「呃……嗯,對啊。」

  「我看你一定舒服得睡著了吧……」

  「沒、沒有啦!我聽得很仔細耶。」

  眼見阿斯蘭快要急得生起氣來,尼可這才吃吃的笑了,隨即卻又顯得神色寂寥。

  「——說真的,其實我本想辦一場更正式一點的演奏會呢……」

  「不過現在……」

  阿斯蘭的表情也嚴肅起來。

  「等到這次的『割喉作戰』結束,情勢應該也會改變吧……」

  「是啊……」

  阿斯蘭的話中頗有安慰的意味,尼可便微笑著點點頭。

  「我是頭一次到地球耶。」

  「我也是啊。」

  聽到阿斯蘭這麼說,尼可又咯咯笑了起來說「啊,是哦」。他們都是第二代調整者,在宇宙中出生,也在宇宙中長大,都有見過自己最原始的故鄉。

  對照於尼可為這片陌生大地的雀躍之情,阿斯蘭的心思卻偏到了別處去。

  煌.大和——這個跟他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自從三年前一別後,再次見面卻是在戰火中;命運又是如此捉弄人,竟讓他們分處在敵對的陣營裡。

  在更衣室換上了駕駛服,阿斯蘭與尼可各自坐進了他們的乘機「神盾鋼彈」和「電擊鋼彈」。

  〈直布羅陀報告,晴天。氣溫十二、濕度四十五——〉

  開啟的通訊線路傳來目的地的天候報告。地球的氣象和殖民地不同,不會依照事前決定好的程式演變。幸虧今天的天氣並響他們出動。若以地球人的說法,或許這正可說是個絕佳的降落日。

  〈大氣層突入艙將分分離。〉

  「符澤琉斯」的操作員發出最後的通知,便聽見艦長阿迪斯向拉烏.魯.克魯澤隊長說道;

  〈那麼——祝您武運冒隆,隊長。〉

  〈謝謝你,阿迪司。〉

  拉烏的語調仍如注常的流暢,絲毫聽不出突入艙與船體分離時的微震動。阿斯蘭凝視著螢幕,地球的影像已經幾乎佔滿了視界,陸地的邊緣切出宛如寶石般的碧藍海洋,令他的視線不自覺地沿著那些分界移動。無意識的,他又想起普日的好友,如今不知在這片大地的哪個角落。

  敵軍新造艦「大天使號」降落地球後的最新情報已經傳到了他們手上。「沙漠之虎」——扎夫特地面駐軍的指揮官、也是赫赫有名的戰鬥駕駛安德烈.渥特菲德親自率領的部竟然敗退,據說渥特菲德隊長本人也陣亡了。

  ——煌……

  阿斯蘭懷著複雜的心情,府視著螢幕上的藍色地球。



  「嗚哇!好舒暢啊—!」

  「真是久沒看到地球的大海了,大太棒——!」

  甲板上到處響起歡呼聲。

  「大天使號號」正在紅海上航行。瞧它兩舷劃破水面前進的自然模樣,彷彿一開始就是為了航海而建造的戰艦似的。擊破了「雷賽布斯」後,他們如今已離開非洲大陸。正取道中立區域印度洋,航行在前往阿拉斯加的路徑上。

  離開海而不久,瑪琉就准許乘員們輪班外出到皮上。——想當然爾,娜達爾又為此板起一張臉。不過,好不容易才脫離嚴酷的戰鬥情勢,眼下至少還沒有敵襲,能夠走出來看海透透氣,大伙兒的神情自然而然都開朗起來。

  「不過,我還是覺得怪怪的。」

  卡瑟神情恐怖的抓著甲板的扶手,緊張兮兮的往水面探去。

  「對哦,你是頭一次看到海嘛」

  托爾這才想起來。

  「我是覺得沙漠也滿嚇人的……可是,好像這個比較可怕耶。深的地方一定也很深吧?」

  托爾心想,的確,在「海利歐波里斯」出生的卡瑟,太概從沒見過這麼多的水。可是若要說深,宇宙空間豈不是像個無底洞?如今他卻不覺得其實太空才可怕,真有點啼笑皆非。

  這時,米蕾莉亞做了個狡猾的笑容。

  「——搞不好有怪物唷~?」

  看見卡瑟的神情大變,像是真的被嚇著之時,兩人笑了出來。

  就在他們離開之後——

  煌踏上空無一人的板,被刺眼的陽光曬得不由得遮住眼睛。越近赤道,日照越強烈,但迎面吹來的海風令人心曠神怡。他在被曬得暖烘烘的甲板上就地坐下,怔怔的望著海平面。

  ——你很寂寞吧?

  不意間,那個聲音又在耳邊響起。

  ——那麼,要怎麼樣分出勝負?到哪裡才算結束?

  煌抱著雙膝蜷縮起來。

  安德烈.渥特菲德——這個人稱「沙漠之虎」的男子,在煌他們的面前突然出現後,旋即逝去。

  殺了他的人,就是煌。

  膝頭微微抖了起來。受不了這種感覺,煌不禁把臉埋在膝間。

  ——消滅了所有的敵人……是嗎?

  哭了又哭,原以為淚水早已枯涸,緊閉的眼臉卻又滲出新的淚水。

  「可是……可是……!我不能不戰鬥啊——要是不打倒他……大家……!」

  本來早已決定不再迷惘的。芙蕾的眼淚、在眼前燃燒的太空梭,標浮在空中的紙花——它們緊緊揪著煌的胸口,敦促著他。若是真心想要守護,就不該存在一絲猶豫——是的,他本應早就徹悟的……

  可是,他卻遇見了那個人。敵將那鮮明搶眼的個性和身影,至今仍在他的腦海裡栩栩如生,而他的話,又讓煌陷入了迷思。

  煌根本不想殺他的。只是為了守護一切擁有的,他少不得不出手。可是,真的只能這樣嗎?要結束戰爭,只有殺光敵人嗎?可是——敵人也不會乖乖的等著煌。難道就這麼互相殘殺,讓血流成河、屍骨如山,最後殘存的一方就是勝利嗎……?

  等待在戰爭盡頭的,真的就只有這種結局嗎……?

  煌不如不覺地愈發弓起背,縮緊身子,這時他身後的門突然打開。煌連忙站來,逃也似的往欄杆的方向走去,一個爽朗的聲音從後面叫住他。

  「怎麼?你也上甲板來透氣啦?」

  腳步聲大剌剌的走近,那人也過來站在欄杆旁,探了探煌的臉。海風將那頭金髮吹上煌的肩頭——是卡佳里.由拉——那個加入反抗軍的少女。

  只見她的表情驚訝起來。

  

  「——你是不是在哭啊?」

  這話來得太直接,煌只得紅著臉低頭不語。當他正想轉頭就走時——

  「等等嘛。」

  卡佳里的手勾住了煌的手臂。她輕輕嘆了一口氣,雙臂環住煌的身體。

  「——咦……?」

  不知所拱的煌本想逃開,卡佳里卻輕輕拍起了他的背,像在拍一個小孩子似的。

  「好了好了,別哭了……」

  煌的雙手就這麼僵在半空中。

  「別哭了……已經沒事了……」

  平時說話總是粗魯又不討人喜歡的卡佳里,這時的聲音卻格外溫柔——

  「沒事了……」

  拍在背上的這雙手,彷彿有寬恕的力量,竟讓煌奇妙地想起了母親。起初不知所措的他,也不由自主地寄身在這種感觸中,閉上了眼睛。心底深處那股破碎扭曲的激動,漸漸平復下去。

  再睜開眼睛時,只見卡佳里目不轉睛的仰頭望著自己。

  「……好一點沒?」

  「啊……嗯……」

  在這麼近的距離下被她凝視著,煌倏地漲紅了臉,卡佳里也像突然發覺他們兩人的姿勢,慌慌張張的放開他。

  「不、不要誤會哦!我只是看有人在哭,不能放著不管而已——只是這樣而已!沒別的意思哦!」

  卡佳里突然暴燥起來,與方才安慰人的平靜語氣簡直判若兩人。明明是她主動抱住人的,卻見她此刻臉紅得像什麼一樣,煌在驚慌之餘也不由得好笑起來。這個女孩真是不可思議。個性一點也不像個女孩,言行舉止甚至比男人還要粗魯,可是每次和她講話,緦會讓煌有輚過一口氣又活了回來的感筧。

  離開沙漠地區時,卡佳里離開反抗軍,選擇了與「大天使號」一同航海之路。說得正確一點,是她對著面有難色的瑪琉等人放言「不論如何一定要帶我走」,幾乎是硬逼著他們同意後跟來的。跟著卡佳里一同登艦的,仍是那個總是站在她身後、如影隨形的彪形大漢奇薩卡。

  煌和卡佳里站在一起,靠著欄杆。

  「你好多地方——實在太奇怪了。」

  這時的卡佳里口氣又像以往那樣隨便了。煌「咦?」了一聲看著她的臉‧她略有不快的繼續說。

  「之前還那麼了不起的教訓人,還打人家耳光咧……」

  聽她這麼一說,煌才想起來。這是在那個因魯莽而戰死的少年屍首前,自己曾說過的話。

  ——只靠這種心意,妳又得保護得了什麼?

  「啊……抱歉。」

  想起當時的自己,煌剎時心意動搖。那時自己的心中毫無矛盾。為了保護自己珍惜的人們,他不在乎殺掉任何人。相較之下,那份堅決應該也沒有一絲迷惘或苦惱才是,但此刻回想起那種任由殺伐主宰心靈的感覺,他卻幾乎要發抖。

  自從「海利歐波里斯」的平穩生活毀於一旦、將他捲進戰場以來,煌覺得自己越變越多了。他有些害怕。

  「哼,算了啦。」

  卡佳里倒是垣率的接受了煌的道歉,直視著他。

  「話說回來,你怎麼會是個調整者呢?」

  「咦?」

  妳這麼說,我也不——看見煌一時呆住,卡佳里時才注意到自己的話也是莫名奇妙。

  「呃——我是說,你是個調整者,怎麼會在地球軍陣營裡呢?」

  煌苦笑了。真的,這個少女率直到近乎失禮。但他並不覺得不愉快。

  「……果然後怪哦?人家常這樣說——」

  「與其說怪……也不是怪啦。」

  卡佳里好像也不懂自己到底想說什麼了,她思索著用詞。

  「不過,現在就是調整者跟自然人敵對少打這場仗的嘛——你不會有那種心結嗎?」

  「——那妳呢?」

  煌反問她,卻見卡佳里噘起嘴,好像不高興的樣子。

  「我倒覺得沒什麼,又不是調整者就一定怎麼樣!」

  「……我也是。」

  「只不過沒打仗嘛,被人攻擊就應戰而已……」

  「我也是……」

  卡佳里瞪了煌一眼,不知是不是誤以為他在開玩笑。看見她從頭到尾都這麼認真的樣子,煌不由得又笑了出來。

  「你怎麼會是調整者呢?」

  他還是頭一次被別人問起這種事。

  可是他已經在心底過自己不知幾百次了。

  為什麼自己是個調整者呢。為什麼跟別人就是不同呢。為什麼他非得憎恨自己不可呢。這又不是他自己選擇的生存方式——

  「調整者也是一樣的……跟大家一樣……」

  煌像是自言自語似的說完,卡佳里也像陷入沉思般,雙肘撐在欄杆上支著臉頰。

  打從開戰以來,其實煌就一直在想這個問題了。

  ——我們難道就那麼不同嗎……不同到必須分成兩個陣營而戰嗎……?

  「不過,你們天生就比我們會做很多事情吧?」

  「我們也要認真練習,接受學習,以及受過訓練才會啊。也不是說調整者就那麼強,從嬰兒時期就樣樣精通的。」

  人們常誤以為調整者可以輕鬆地超凡入聖,不必經過任何辛苦或努力。其實,調整者擁有的只是更容易吸叫知識的頭腦和更強而有力的身體——只是這些基本條件罷了;若是不經努力、任由自己懶散度日,再好的天份仍不能開花結果。

  「說的也是。」

  卡佳里好像這才恍然大悟似的。

  「而且從外表上看來,你找們也沒什麼差別嘛。又愛哭,有時又好像哪裡脫線似的。」

  「呃……」

  煌也想回敬她幾句,卻想起自己剛才哭時的確被她看見,這下也無從否定了。而且卡佳里說的也正是煌所想的。

  「哎……就是說啊。調整者也是人啊,難過的時候也會難過,要怕的時候也會怕,也會想保護自己珍惜的人——這種心情,跟自然人是一樣的吧?」

  「嗯……對哦……」

  卡佳里點點頭。

  「我們確實不會得什麼重病,生來就身體強壯,也有一些天份之類的……很多種基因被人調整過了……可是,」

  煌看著卡佳里,像是詰問似的。

  「——那不也是自然人的……該怎麼說呢……是大家的夢想嗎?」

  人們為了實現自己的夢想而創造了他們——這些調整者——做為自己的下一代,如今卻憎恨他們,想要否定他們。調整者們簡直就像故事裡的鬼孩子一樣,被自己的父母親嫌惡。煌不由得難過起來。

  「哎……說的也是耶。」

  卡佳里若有所思的答道。看見她皺著眉心認真思考,煌又像剛才那樣,感到一股不可思議的平靜。

  仔細想想,煌從沒和任何一個自然人像現在這樣談過自己的存在。托爾或米蕾莉亞好像並沒把煌的調整者身份看得太嚴肅,賽伊和卡瑟則是頗有顧慮,以往也都刻意避開這個話題。只有這個對什麼事都一派認真率直,坦蕩蕩又大剌剌直來直往的卡佳里,煌也才敢敝開心胸與她交談,不致於莫名地有所顧忌。

  「可是,為什麼……」

  正想繼續聊下去,身後卻突然傳來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的話。

  「煌—?你怎麼在這裡呀?」

  兩人吃驚的轉過去,看見來的是芙蕾。她沒穿上衣,只罩了一件誘人的小背心,就這麼走上甲板,用手遮著陽光。

  「呼,好熱哦—。我找你好久了耶。」

  說著,她走近煌,撒嬌地纏著煌的手臂,像是故意要讓卡佳里看見一樣。

  「你要上甲板可以約我來嘛……」

  「啊……喔,抱歉……」

  豐滿的胸部隔著一層簿布擠過來,令煌有些難為情。他隱約覺得今天的芙蕾比往常更積極。顧慮到卡佳里在場,他朝她瞥了一眼,只見她果然流露出掃興的眼神,正看著他們親熱的動作。

  「好舒服哦,可惜在這裡太久會被曬黑呢。」

  小麥色的卡佳里就在面前,芙蕾還是這麼說著,同時一面挑逗似地望著煌。

  「我們等會兒就回房裡去好不好?」

  這句話露骨地說明了他們兩人的同居關係,煌不由得無目容起來。不——他壓根兒也沒想跟卡佳里怎麼樣,只是面對這個徹頭徹尾光明磊落的女孩,他覺得自己跟芙蕾的關係有點見不得人。

  卡佳里聳聳肩,厭煩似的一身。

  「那再見啦——看來我變成燈泡了。」

  「啊……」

  她就這麼頭也不回的走掉了。芙蕾的出現令煌感到扼腕,他真想跟卡佳里多聊一,聊好多事情的——

  不意間低頭一看,芙蕾正目不轉睛的看著卡佳里離去的背影,煌不禁有點嚇到。

  因為她的眼神中,竟像有幾分敵意。



  「拜託您,隊長!請讓我們去追那傢伙!」

  剛降落在直布羅陀基地的阿斯蘭和尼可才踏進簡報室,就因伊薩克.焦耳對拉烏.魯.克魯澤隊長連番懇求的聲音而驚訝得停下腳步。

  「伊薩克,你太情緒化了。」

  拉烏只是迴避問題重點似地安撫他。但比起他們的對談,阿斯蘭更為伊薩克臉上那道斜斜的傷疤驚訝。

  「伊薩克,你的傷……!」

  伊薩克像是有些羞恥地「哼」了一聲,別過臉去。這一定是降落地球之前與「攻擊鋼彈」對戰時所受的傷。迪安卡.艾斯曼靠著東西站在他們兩人對面,仍像往常那樣漫不經心的舉起手來,「唷」的打了一聲招呼。

  「傷是好了,不過他不打算消除這道疤,除非他打敗了『攻擊鋼彈』。」

  拉烏代替本人說明完,阿斯蘭不由得屏息。

  「——『有腳的』要把資料帶去阿拉斯加,這件事非阻止不可。」

  拉烏繼續說:

  「不過,這已經歸卡塔利亞基地的摩拉西姆隊負責了。」

  聽到長官的話,伊薩克咬牙切齒。

  「這是我們的工作!隊長!我們要親手將那傢伙趕盡殺絕!」

  這時,迪安卡也異口同聲地說:

  「我也是這麼想的,隊長!」

  和伊薩克不同,凡事總是冷眼旁觀的迪安卡,這時竟然說出這番令人意外的話,令阿斯蘭和尼可不禁大吃一驚。迪安卡注意到他們的眼神後,眉頭皺了起來。

  「哼!——都是那傢伙,害我也嘗了不少屈辱的滋味啊!」

  他們當時在渥特菲德隊長麾下參與擊破「大天使號」與「攻擊鋼彈」的作戰行動,卻根本沒做過像樣的攻擊。就眼巴巴的看著部隊幾近伓滅,讓敵艦逃走了。從頭到尾,他們兩人完全沒有與「攻擊鋼彈」正面交鋒的,而是被沙漠的流沙牽制,連機身都無法任意驅動;反觀「攻擊鋼彈」似乎早就調整好機體,不僅在行動上與專為沙漠而開發的「巴庫」同樣俟捷俐落,甚至一舉打倒了丕架「巴庫」,連隊長機「拉寇」都敗下陣去。伊薩克和迪安卡在動彈不得的情況下眼睜睜看著這一切,可以想見他們當時的心情有多麼不甘心。

  聽了兩人的話後,拉烏想了一下。

  「為了『割喉作戰』的準備工作,我也不能採取行動——既然你們這麼說,那你們願意自己去試試嗎?

  伊薩克志得意滿的答道「是!」

  「那麼,伊薩克、迪安卡、尼可、阿斯蘭組成小隊吧,指揮就……這個嘛……」

  拉烏突然轉過頭去,看著阿斯蘭。

  「阿斯蘭,就交給你吧。」

  「——啊?

  這話來得太出人意料,阿斯蘭一時愣住了。拉烏卻只是公事化的逕自說著,好像沒發覺部下的動搖。

  「我會要求卡貝塔利亞調一艘母艦給你。你們馬上進行移動的準備。」

  「隊長……我?」

  阿斯蘭心中質疑的,不只是自己躍居伊薩克或迪安卡之上、立於指揮官的立場——畢竟這只是一個四人組成的小隊;而是這項任務的目的,是直接針對「攻擊鋼彈」而發——對阿斯蘭而言,等於要他去討伐一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而且這件事,拉烏是再清楚不過了。如今他卻——?

  拉烏像是看穿了阿斯蘭的思緒般輕輕笑了一聲。

  「……我們跟那艘戰艦的緣份也夠深了。你或許覺得有難處……不過我期待你的表現,阿斯蘭——就這樣了。」

  既然說得這麼明白了——不,這是長官的命令,阿斯蘭不可能違背的。他只得表情複雜地不發一語。

  同樣的,對於要在阿斯蘭的指揮下工作,伊薩克和迪安卡顯然一點也不覺得愉快。

  「『薩拉隊』啊……」

  迪安卡冷笑一聲後如此說。

  「哼!那就讓我們見識見識你這隊長的本領吧!」

  伊薩克忿忿吐出這一句,朝阿斯蘭瞪了一眼,便和迪安卡重重踏步走出了簡報室。尼可和阿斯蘭也跟著要走,拉烏卻又叫住阿斯蘭。

  「是……!」

  面對著轉過身來的阿斯蘭,拉烏試探性的問道。

  「你的承諾,還記得吧?」

  阿斯蘭的神情一肅。

  承諾——為了爭取說服煌投誠的機會,他曾經答應拉烏;萬一說服不成——到時,他會向「攻擊鋼彈」開火。

  「——是。」

  阿斯蘭語帶僵澀的回答,拉烏點點頭。

  「那就好……」

  「是……屬下告退。」

  對著想要告退的阿斯蘭,拉烏又低聲叮嚀了一句。

  「『攻擊鋼彈』——你若不對它出手,下次被射殺的可能就是你哦。」

  阿斯蘭的腳步僵住了。看著他此刻的表情,面具下的長官彷彿浮現一抹冷酷似的笑容。



  「赤道聯合雖然還是中立的,不過……」

  在「大天使號」的艦橋上,奇薩卡和瑪琉等人對著大螢幕討論航道問題。他停下話,向瑪琉瞄了一眼。

  「不過——地球軍也真是夠了。居然叫你們靠自己的力量前往阿拉斯加,又沒給任何補給……」

  被對方說到痛處,瑪琉也愁眉苦臉起來。

  奇薩卡說的沒錯,這艘戰艦和「攻擊鋼彈」原本應是足左右今後戰局的兩大王牌——然而地球聯合軍總司令部卻沒派出任何救援或補給。和哈爾巴頓提督談話時,其實她也隱約感覺到,總部也許並不這麼重視他們的價值。「大天使號」與「攻擊鋼彈」是因應前線的確切需求而建造的,上頭的人卻還沒體認到其重要性……

  「依我看,極力避免戰鬥才是明智之舉。」

  奇薩卡又瞥了螢幕上的地圖一眼,說出這句理所當然不過的話。但是娜達爾有意見。

  「可是,航行在印度洋正中間,對我們也是一大挑戰啊。萬一發生什麼情況,這裡連逃的地方都沒有。」

  要避開扎夫特的勢力範圍航行,自然得走這條路徑。的確,航行在這麼一片無從掩蔽的汪洋中,實在人讓人放不下心。卻見奇薩卡只是聳聳肩。

  「扎夫特不可能進行領土擴大戰的。大洋的正中間,兵力最薄弱了。」

  說完,他向瑪琉丟了一個諷刺的笑容。

  「——唉,再來就看運氣啦。」

  瑪琉煩悶的嘆了一口氣。他們究竟算不算運氣好呢——能夠苟延殘喘的活到現在,若不算是運氣好,那麼老早該被擊沉的那幾次危機都能渡過,不是運勢夠強的話,又算什麼呢?

  只希望這股運勢能保持下去,至少讓他們拖到阿拉斯加總部就好。



  阿斯蘭走進運輸機,機艙裡的駕駛員紛紛對他說:「抱歉啊,讓你久等了。」

  「不會……」

  身著駕駛服的阿斯蘭走到後方坐下。

  阿斯蘭、伊薩克、迪安卡和尼可——新的薩拉隊隊員們即將由直布羅陀基地移往卡貝塔利亞。其他三人已經搭乘別班運輸機出發了,唯獨阿斯蘭和座機「神盾鋼彈」原定搭乘的班機因導航器材上的故障而延遲啟程。

  這架中型的運輸機僅能搭載一架 MS ,所以機上的乘客共有他和「神盾鋼彈」。這種運輸機型雖不能垂直起降,但因其回轉半徑小又節省燃料,也頗獲軍方重用。

  阿斯蘭看著基地的景物開始緩緩移動,終於在眼下越來越小,心中一面反芻拉烏說過的話。

  ——若不出手,下次被射殺的可能就是你哦……

  的確,阿斯蘭自己也曾經親口說過這樣的話。

  ——下次的戰鬥,我會向你開火!

  而煌的回答,聽來也是那樣的苦澀。

  ——我也是……!

  為什麼——事情會演變到這種地步?他們是彼此獨一無二的至交好友,為什麼……?

  拉烏將「大天使號」的追擊任務全權委託給阿斯蘭。這麼一來,更不由得他手下留情。「攻擊鋼彈」——也就是煌,不但殺了米基爾、還傷了伊薩克。伊薩克等人想報一箭之仇的心情,他也能體會。不僅如此,若是就這麼放過煌,他會殺傷更多的扎夫特兵。任由這麼一個威脅繼續存在,只會對整個戰局造成更不利的影響。他都明白。

  所以,他不能不阻止煌——那架敵軍的新型 MS 。

  而且,如果煌非要死在戰場不可——

  阿斯蘭強自按下心頭的恐懼,堅定意念。

  ——那麼……就讓他死在自己手裡。

  「不是啦!就跟你說不是那樣!被動式聲納才是基本的——」

  「沒有,不是那回事。」

  巾白爾和錢德拉在聲納的儀表板前已經爭論了好一會兒,仍不見他們爭出了什麼結論。真正負責聲納的外村聽煩了兩人雞婆的辯論,不由得粗聲罵道「別吵了,煩死人!」。為了在水裡索敵與探查,他們在市政局買進了一部聲納儀,但對只受到宇宙軍練的他們而言,儀器的規格和使用指南卻叫人一個頭兩個大。看到這副情景,米蕾莉亞和賽伊只得苦笑,娜達爾也是滿臉無奈。

  就在這時——

  「雷、雷達有反應!」

  卡瑟突然揚聲大叫,瑪琉立刻回視。

  「不會又是民用機吧?」

  帕爾急奔向自己的座位,一面大喝道。錢德拉也已經坐回位子,看著面前的顯示幕,驚訝得倒抽一口氣。

  「——好快!這……干擾太嚴重無法鎖定機種,但絕不是民用機!」

  看來,老天這快就想試試他們的運氣了。瑪琉高聲喝道:

  「全體就第二戰鬥位置!」

  由空中朝向「大天使號」飛來的,是扎夫特的大氣層專用 MS.AMF-101 「迪因」。它以「基恩」為基本機型,為適應大氣層人的飛行而經過輕量化改良,背部可展開六杖大型機械翼以層加浮力;武裝則有胸部的二門六連裝砲擊管,並且保留與「基恩」共通的 MMI-M7S 76mm 重突擊機槍;和 MMI-M1001 90mm 對空散彈槍。當它在空中縱橫八方地飛旋時,看來就像一隻展開薄翼的蜻蜓。

  兩架「迪因」在確認「大天使號」後,刻不容緩的發動了攻勢。穆駕駛的「空中霸者」已經從左舷甲板飛出進行迎擊,不具備飛行能力的「攻擊鋼彈」卻無法加入攻勢;「大天使號」只得以 75mm 對空自動火神砲塔「豪豬陣」和迎擊飛彈「袋熊」來應戰。

  此時,外村操作著還沒習慣的聲納,並被耳機傳來的反應嚇得屏息。

  「聲納有反應!四……不對,三架?」

  「什麼?」

  娜達爾回頭。

  「……照這速度……推進音……是 MS !」

  外村的回報令大伙不解。水裡也有 MS —?

  就在他們不知如何應付這肉眼無法測得的敵機時,外村用力抓著耳機,大聲叫起來。

  「聲納有發射音!這次是魚雷!」

  瑪琉尖聲下令「回避!」諾伊曼卻驚慌的立刻答道:

  「來不及了!」

  「推力最大!離水!」

  接到瑪琉的指示,諾伊曼奮力拉起操縱桿。

  「——唔……!」

  「大天使號」的艦首猛然抬起,龐然艦身從緊貼著的水面緩緩抽離,水花立刻像瀑布艦從四週一洩而下。僅僅在下個瞬間,魚雷便如長刀橫掃般,在船體下方的水中穿梭而過。

  還沒時間喘一口氣,水中又有飛彈射出,擦過了艦身。

  從海中出瑪的,是宛如烏賊般流線型的灰白色 MS 。

  「——機種鎖定! UMF-4A 『古恩』!」



  水中專用 MS 「古恩」是專為攻擊基地或軍艦所開發的機體,因此火力十分充足。它的雙臂有 533mm 七連裝魚雷發射管——這些魚雷由火箭推進,也可以向空中發射——,背剖另有魚槍般的 47mm 水中用來福槍發射管,以及胸口的一具聲子幅砲;此外,它的頭部還裝有 1030mm MARK70 超級汽泡式魚雷,雖然只有兩枚,破壞力卻非常強大。

  「古恩」對準艦低部的「豪豬陣」和舷側的「勇者」,忽而隱沒水中,忽又出其不意的浮並發動攻擊。煌雖然坐進了「攻擊鋼彈」,從敝開的右舷艙口緊盯著它的動態,但由光束來福槍發出的攻擊卻總是與它擦身而過。察覺到自己無法在艦上與這種機型應戰,煌咬著牙思索。

  「在海裡……要是用超傳導電磁推進……也許還能……!」

  他折回機庫。

  「梅鐸上士!請準備『巨劍型攻擊裝備』!」

  螢幕上的梅鐸張大了嘴「啊?」的回應他,煌很快的答道:

  「關掉雷射還可以當實劍使用!我要潛進海裡!」

  說著,他一面開始調整儀器。超傳導電磁推進系統可以在大氣中藉吸進空氣後排出以輚變成推進力,應該也能在水裡發揮類似的功用才對。巨劍裝備已經裝在「攻擊鋼彈」上了。光束會在水中完全擴散,但 15.75 公尺長的對艦刀「槍刀」,應該能當成實劍,在水中發揮一點功用。

  可是單憑這個,真能敵得過嗎?

  像要揮去那些不安,煌強自鎮定的看著前方,出動了「攻擊鋼彈」。

  「攻擊鋼彈」彈射入海。圍繞機身的細小氣泡不斷升起,一時遮掩了他的視野。推進系統在水中發揮的效能超乎預期,也恰巧抵消了水的阻力。煌帶著困惑環顧這片碧藍的水世界。低緯度地區的強烈日照也只能略略下透,使得這裡看起來就像黃昏的世界。一想到自己和這片冰冷沉重的海水僅有一層裝甲之隔,煌不由得感到駕駛艙正向自己壓迫而來。比起身在宇宙空間裡,這兒更有一種發自腳的冰冷和恐怖竄上心頭。煌發現自己竟在不覺間閉了氣,連忙恢復呼吸。

  此時,就在心神不寧的他眼前浮出一個白影,還沒來得及辦認,機身已經感覺到一股橫向的猛烈撞擊。

  「——唔……!」

  流線型的機體狠狠撞上「攻擊鋼彈」,接著又順勢離開。

  ——好快!

  頭部的豪豬陣火神砲緊追著敵機發射,卻被水勢所阻,完全無法捕捉敵機。

  另一架「古恩」逼近,煌連忙拔出「槍刀」。敵機又朝他他撞來,他抵住撞擊趁隙揮刀。「古恩」背部如魚鰭般的突起物被削落,飄呀飄的往海底沉去。煌低吼著點燃推進器,嚷被撞歪的機身重新站直起來。

  最先的那架敵機掉頭再次進攻。煌讓機身一側,趁勢抓住了「古恩」的機體:他打算讓敵機拖著,待這陣突如其來的重力加速度稍慢,再用「槍刀」刺穿敵機。說時遲那時快,側面警告音響起,煌立刻瞥向側面顯示幕。還沒看清那個接近中的大影子是什麼,烈的撞擊又搖撼了機體。

  「呃啊……?」

  他被魚雷擊中了。趁這個當兒,「古恩」從「攻擊鋼彈」的手中一溜煙地逃走。

  向「攻擊鋼彈」發射魚雷的是另一種機型——在外觀上,它的背與肩部覆有甲殼般的組件,像是專為水中戰鬥做的特殊設計,渾圓而厚實的機身有助於水中高速移動;加上前端有三根鉤爪的加長機械臂,以及為減少水流阻力而低於雙肩的頭部,使這架 MS 像極了某種類人猿或紅毛猩猩。煌對照「攻擊鋼彈」的電腦資料鎖定機種。

  「 UMF-5 ??『佐諾』?」

  這是「古恩」的次世代機種,專為水中近距離格鬥戰而開發。不論在裝甲、推進力和動力上都經過大幅改良。

  「佐諾」一出現,那兩架「古恩」便輚往海面上去,以對「大天使號」展開攻擊。煌連忙追上去,卻被「佐諾」橫阻在前。

  「佐諾」抬起長臂作勢指著「攻擊鋼彈」,忽地射出瞄準用的綠色雷射光‧煌才剛驚轉身避開,後方的岩石轉瞬間猛烈地迸碎。

  「——這是……」

  強大的破壞力,令煌不禁啞然。

  聲子增幅砲——是一移將位相一致的音子集中後向目標投射的裝置。等於是聲音的雷射。面對實體彈時號稱無敵的 PS 裝甲,對上這種攻擊卻也形同無效,就像面對光束兵器一樣。

  趁這個機會,「佐諾」一口氣拉近距離,長長的雙臂以幾乎不像在水中般的驚人速度迅速揮下;「攻擊鋼彈」勉強逃過那一對鉤爪。煌以「槍刀」反擊,卻只被它稀鬆平常的躲過。「佐諾」在後退之際打開了胸部的 532mm 六連裝魚雷發射管,魚雷曳著氣泡命中了「攻擊鋼彈」。



  就在水中的纏鬥越演越烈時,另一場激烈的空戰也正持續著。「空中霸者」發射著火神砲和「迪恩」交錯而過。 MS 回過頭以 90mm 對空散彈槍攻擊,白色的戰鬥機則飄飄然地回旋閃過這些火線;緊接著重砲裝備「炎神」噴出火光,射穿了「迪恩」的胸部,機體頓時化成一團火球,碎片四散,向海面落去。

  另一架「迪因」被「大天使號」的勇者」加農砲逮到,蜻蜓般的翅膀被射斷。正當它往海面墜落而去時,又被隨後射出的「袋熊飛彈」追上,立刻猛然爆炸。

 刻不容緩的,兩架「古恩」從海中探出頭來,由下方向「大天使號」發動砲擊。剛剛才暫時歸艦的穆,此時向艦橋發出通訊。

  「潛水母艦——?」

  瑪琉不禁反問。

  〈對啊,再怎麼厲害,總不可能從卡塔利亞直接過來。〉

  穆在螢幕中答道,他們正在討論敵人是從哪裡來的。

  〈畢竟我們也一直在移動啊。就算勉強趕過來作戰也回不去嘛。〉

  的確,考慮到 MS 的電池載電量,這些敵機不太可能是從澳洲大陸直接趕來,而可能是在我戶無法探測到的近海處存有敵方母艦,瑪琉轉過身去。

  「 CIC ,能不能以 MS 的般跡推算出敵方母艦的位置?」

  若是再有援軍趕到,他們可真難以應戰了。假使真有母艦如穆所言就在近海,直搗黃龍會是最有效的對策。

  「請稍等一下——」

  賽伊等人開始重新讀取資料。

  此時,在左舷的彈射甲板上——

  「那你們幹嘛把機體擺出來嘛!」

  卡佳里和梅鐸正在「空中霸者」二號機的前面爭執不休。

  「我會駕駛耶!」

  「不是、可是,妳是……」

  梅鐸當然不能做這種許可。卡佳里既不是正規的戰鬥駕駛,也不是軍方人員。把戰鬥機交給一個民間少女就非同小可了,萬一讓她上了戰場被擊墬——這怎麼可以。但卡佳里還是緊咬不放。

  「要是『大天使號』被擊沉,我們就全完了耶?你們又什麼都不讓我做,要是就這麼被幹掉了,我會死不瞑目的找你報仇哦!」

  梅鐸被她的氣勢迫,一時也進退兩難,卻聽見一號機上傳來穆的笑聲。

  「看來是大小姐贏囉。上士,你就準備二號機給她吧!」

  「哈?」

  梅鐸大感意外的轉過頭去,穆卻說:

  「我這趟是要去收拾母艦的,火力越多越好。」

  說著,他斂起了笑容,轉向卡佳里。

  「不過我們可不是去玩的哦,大小姐。不用我多說了吧?」

  「我叫卡佳里——這我當然知道啦!」

  卡佳里嘟著嘴回答。

  於是裝有重砲裝備的一號機與無裝備的二號機,在取得敵艦預測位置後便出動了。來自海中的攻擊依舊,艦底部的「豪豬陣」卻捕捉不到「古恩」的動態。浮上海面的 MS 亮不留情的發射臂部的飛彈,令中彈的「大天使號」猛烈搖晃。

  「採隨機回避運動!」

  瑪琉在艦橋上叫道。

  「『勇者』發射!」

  娜達爾也同時指示。但在回避運動進行時,等於是讓敵機潛入艦腹的下方,能夠直接瞄準海面攻擊的武裝就剩下「勇者」和「豪豬陣」了。娜達爾不耐煩的吼道:

  「『攻擊鋼彈』呢?他在幹什麼!」

  「攻擊鋼彈」自從潛入海中之後就沒再現身。恐怕正和另一架機種不詳的敵機戰鬥吧。

  「可惡……!要是能取得『戈德菲』的射線就好了……!」

  賽伊不由得咒罵了一句。主砲「戈德菲 MK71 」 225mm 二連裝高能源收束火線砲——擁有極大威力的這座主砲,卻位在兩舷蹄部的頂點,面對艦腹下方的敵機簡直無用武之地。可是,瑪琉聽見他的話後,卻恍然大悟似的轉過頭去,隨即對著駕駛席下令。

  「諾伊曼少尉!讓『大天使號』做滾桶式飛行!一次就好。」

  「什麼?」

  聽到瑪琉的話,正駕駛諾伊曼驚愕地轉過頭去,其他乘員也瞪圓了眼睛。

  滾桶式飛行—一一如其名,指的是讓艦身沿行進方向軸做三六O度旋轉。回轉半徑小的戰鬥機或許還行得通,但要讓「大天使號」這樣龐大的艦體在空中翻轉——?

  「讓『戈德菲』取得射線!——一次就要命中哦,娜達爾!」

  聽見這句衝著自己而來的話,娜達爾也難掩驚慌的神情。

  「呃…我、我知道了。」

  她語帶倉捉的回答。

  「少尉,辦得到吧?」

  被瑪琉再次叮嚀,諾伊曼也只得略顥為難的回覆「是、是!」

  「本艦即將進行滾桶式飛行!全體準備對應衝擊!重覆一次——」

  帕爾的艦內廣播還沒覆誦完,緊盯著雷達的外村注意到光點接近,又揚起聲音大叫。

  「『古恩』兩架接近!」

  「『戈德菲』瞄準,行了嗎?」

  瑪琉一面確認,一面綁上安全帶。乘員們也手忙腳亂的居定身體,準備因應這一場超出常識的滾桶飛行。

  「開始囉!」

  諾伊曼操縱著推進器,拉起操縱桿,巨大的戰艦開始迅速傾轉。

  「哇啊……!」

  耐不住整個人被橫甩出去的感覺,卡瑟慘叫起來。隨著艦身傾斜的角度越來越大,兩舷的「戈德菲 MK71 」砲臺漸漸升起。螢幕上的視野旋轉著,當海面終於像是在他們頭上時——

  流線型的 MS 劃破艦影落下的海面,飛躍而出。

  「『戈德菲』,發射—!」

  娜達爾的號令忙不迭的響起,主砲噴出火光。巨幅光條轉眼間便擄獲了海面上的兩架「古恩」。在逐漸旋轉歸位的視野中,眾人看見敵機爆炸的畫面,顧不得仍在頭暈眼花、直冒金星,仍是一陣歡聲雷動。



  「攻擊鋼彈」和「佐諾」仍在海中繼續苦戰。相對於能夠隨意潛航的「佐諾」,水中機動性較差的「攻擊鋼彈」卻沒有足以應戰的武器。「巨劍型攻擊裝備」雖然是為接近戰而設計,卻也要夠接近敵機才能派上用場;煌射出火箭錨想抓住敵機,卻只被對方的爪子一拍而落。「佐諾」一眨眼便迫近眼前,沒來得及閃避,「攻擊鋼彈」被它猛然撞飛,摔向海底的岩棚。

  「可惡……!威力怎麼這麼強!」

  煌悶哼著。因衝擊而混濁的海水才剛恢復平靜,魚雷已經襲向「攻擊鋼彈」。煌勉強逃過。

  「佐諾」正要趁勢突進,海面卻發生了劇烈的爆炸。原來是「大天使號」發射的砲擊將兩架「古恩」炸毀了。眼見僚機陣亡,「佐諾」不免分心,剎那間停了一會兒。

  ——就是現在!

  煌見機不可失,於是一口氣拉近兩機間的距離。「槍刀」的前端頓時刺進了「佐諾」的機體。不過敵機在千鈞一髮之際回避,所以這一刀並沒有刺中要害。「佐諾」的鉤爪反過來一把抓住「攻擊鋼彈」的頭部,壓著它往海底撞去。捱過這場撞支的煌重新檢視螢幕,卻驚見敵機的掌部已經佔滿了整個畫面,中間的綠色準星亮起。煌警懼地一縮身。

  「這麼近的距離——!」

  在這種情況下挨到一記聲子增幅砲,可就吃不完兜著走了。煌立刻射出「破甲者」,猛然刺向敵機。這次大概命中了要害,「佐諾」的機體像是滲出光芒。

  「唔……!」

  煌咬著嘴唇,腦中剎時閃過那個人稱「沙漠之虎」的男子;在這架敵機裡,是不是也坐著和他一樣具有人格魅力的敵將呢——不,就算稱不上魅力,一定也是個擁有獨特個性的生命吧。

  「我知道……可是……!」

  煌抓住「佐諾」頸部的圓管,同時踢向敵機的腹部,以拋摔的要領將它摔向岩棚的另一頭。轉眼間,岩石後方激起猛烈的爆炸,混濁的水流浹帶著機體碎片射出。煌頹然的閉上眼睛,感受著這股深達駕駛艙內的震動。



  兩架「空中霸者」在海上飛行著。

  〈可惡!這小貓跑到哪兒去了!〉

  聽見誦訊機裡傳來穆的咒罵聲,還不習慣戰鬥駕駛員粗鄙用語的卡佳里不由得皺起眉頭,反問了一句「小貓……?」。穆和她在找的是扎夫特的潛水母艦,怎麼想都很難與「小貓」的模樣聯想在一起。

  就在這時——雷達出現了反應。他們定晴一看,碧波粼粼的海面上,果然有一處顏色看起來比較深。

  〈找到囉!〉

  穆的聲音跳進來。

  〈我們上囉,大小姐!〉

  「我叫卡佳里!」

  一面回吼道,她一面跟著穆的機體下降。「空中霸者」的下部機艙開啟,對艦飛彈射出。第一發擦過艦影的側面,但第二發命中了。高高的水柱激起。

  「成功了!」

  通過上空時,卡佳里握拳高呼。

  〈好—。它要出來囉!準備好了沒?〉

  「好了!」

  在穆的催促下,卡佳里操縱機身迴旋。中彈的潛艇為了抑制進水,便急速浮上海面。卡佳里想趁敵艦上浮時發動攻擊,便駕機飛近。這時卻聽到穆的怒喝:

  〈喂!別飛得太低!會被海水潑到的!〉

  「呃……可惡!」

  卡佳里慌忙拉回操縱桿,上浮的潛水艦揚起一陣水花,她的「空中霸者」差點就被潑中。

  〈笨蛋!看吧,我就說吧!〉

  聽見穆的話,卡佳里大為光火。

  「什麼笨蛋!幹嘛罵我!」

 出現在海面上的,是全長二七O公尺的波斯特洛夫級潛水母艦。兩舷有四具乾式彈射管,可射出水中用的 MS ,甲皮上則有三可垂直彈射戰機的閘門,另外有十二門對空飛彈筴艙,以及十二具魚雷發射管。

  就在穆和卡佳里對話之際,潛水母艦的上部閘門漸漸敞開。艙門相繼開啟,裡面的「迪因」就像蜂巢裡的蟲蛹一樣,似乎蓄勢待發。

  〈——想得美!〉

  穆座機裝備的「炎神」噴出火光,筆直地貫穿了敵艦的甲板。大概是命中了燃料槽,劇烈的爆炸隨即撼動海面。

  「——成功了嗎?」

  卡佳里正打算穿過因爆炸而起的濃煙,一面回頭看去,卻瞥見令她驚愕萬分的景象。彷彿被高高竄起的濃煙給吹上天際似的,一架「迪因」已經飛起,機翼俐落地反射著陽光。

  「嘖……!」

  卡佳里猛烈旋轉機身。同時注意到還有殘存敵機的穆,也從上空呼嘯著發動攻擊。卡佳里拉回機身後,也發射著火神砲向「迪因」接近。

  彷彿聽見一個倒抽一口氣的聲音,通訊機隨即蹦出穆的埋怨聲。

  〈別在那裡晃來晃去的嘛!我差點就要開砲了耶!〉

  被當成礙事的人,卡佳里又惱怒起來。

  「什麼話……!」

  她正要反駁,後方卻突然傳來一陣衝擊。是「迪因」的攻擊擦過了她的機體。卡佳里連忙重新拉回機體,往後方瞥了一眼,卻見「空中霸者」的中彈處隱約飄出一道黑煙。

  〈還好吧?〉

  穆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焦急。

  「只是導航模組被打中而已!沒事!」

  卡佳里答完,穆卻命令她。

  〈能歸艦嗎?快點脫離,這傢伙交給我!〉

  「沒事的!我還能……」

  卡佳里略感遺憾的答道,穆卻兇兇巴巴的回吼了一句。

  〈妳在那飄來飄去只會礙事!連這點妳都不懂?〉

  這番辱罵似的言詞幾乎要讓卡佳里狂怒起來,但她努力的忍下這口氣。她知道穆說的對。敵方的母艦已經受到重創,而中彈的她若繼停留在戰鬥空域,只會妨礙穆的攻擊行動。

  「——知道了啦!」

  她咬牙切齒地吐出這麼一句,便拉起機首,抬升高度。



  「——喂?」

  「天啊……可是誰在這種地方?」

  聽見運輸機駕駛艙的對話,阿斯蘭擔心的跑過去問。

  「怎麼了?」

  駕駛員皺著眉頭回答:

  「前方海面上有類似戰鬥的反應。」

  「啊?」

  阿斯蘭驚訝的看著前方,但在陽光閃曜的雲海阻擋下,一時看不清楚。這一帶雖然接近中立國,應該還算是扎夫特的制空圈。若是往太平洋的更東方去,或許有兩軍之間的小小磨擦,但這裡應該不致於成為戰鬥進行的場所。

  「若被捲入就麻煩了……。我們沒裝載『古魯』。你的機體可能會掉下去。」

  「古魯」是專門支援 MS 的空中機動飛機,可讓不具飛行能力的 MS 進行空戰。「神盾鋼彈」雖然可變形成 MA ,卻無法在大氣層內無限制的飛行。

  這時,有個東西劃破雲海而出。

  「——?」

  駕駛員捯抽了一口氣,立刻讓機身退避。

  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是一架小型戰鬥機。流線型的機身上漆著藍與白——是他們沒見過的機種。

  「——地球軍機?」

  「可惡!怎麼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駕駛員咬牙切齒地扣幵洯機。機槍一股腦兒地打散了雲層,敵機傾翼逃進了雲中。

  「你也到 MS 的駕駛艙裡去!」

  駕駛員叫道。

  「萬一出事,我們要拋出機體!」

  「可是!」

  隱沒雲中的地球軍機再度飛出,對方的機槍射來。駕駛員操縱著運輸機,同時斥責也似的命令阿斯蘭。

  「去啊!要是連貨物都一起摔下去,就是我們的恥辱了!」

  「——我知道了!」

  的確,阿斯蘭待在這兒也幫不上忙。他一縮身跳出了駕駛艙,隨即敏捷地鑽向貨物室的艙門。才剛躍進「神盾鋼彈」的駕駛座,機體便傳來一陣不祥的震動。他們中彈了。

  阿斯蘭正忙著啟動作業系統時,運輸機駕駛艙裡的對話從通訊機裡傳了進來。

  〈可惡!我以為在制空圈裡就大意了!〉

  一股寒意自腳底竄上來,他感到運輸機正在墬落。

  〈——不行,撐不住了!降低高度,馬上拋出機體!〉

  駕駛員的吼聲夾雜著運輸機軋軋的震動聲傳來。阿斯蘭也回吼著:

  「你們呢——?

  〈待會兒會跳機的!你別管!〉

  和父親差不多歲數——應該還不到,但遠比阿斯蘭年長許多的正機長斬釘截鐵的說道。

  「是……!」

  這些人也是志願從軍的吧。只是,他們的年紀已經不適合駕駛 MS 了—— MS 的操縱需要卓越的反射神經,因此年齡上限大約是三十歲左右——然而,他們也在用他們的方式保衛國家。

  在劇烈的搖撼中,運輸機的艙門打開了。阿斯蘭為殘餘的同志們祈禱幸運,隨即駕著「神盾鋼彈」一躍而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4-30 11:19 AM

PHASE 02


  一陣陣拍打機體的水聲傳來。熱到腦袋快要燒掉的感覺,讓卡佳里睜開了眼睛。她人在「空中霸者」的駕駛艙裡。陽光透過擋風罩筆直射進來,這裡面簡直成了一間溫室。她甩甩頭,環顧四周。

  「空中霸者」的四周是波光粼粼的海面。機首正前方就是一片白得發亮的沙灘。她呆呆的看了一會兒海浪,慢慢想起自己昏迷前發生的事情,這才猛然坐起來。

  對了——機身中彈後,她打算回到「大天使號」上,卻在雲層裡遇見扎夫特的運輸機。她認為那是敵軍的增援,又因對方開火,於是只得應戰。她的攻擊命中了敵機——自己卻也中彈而墜落。想不到居然還能生還——想到這裡,她急忙回過神來,把手伸向控制面板,但不管她怎麼調整按鈕,都不見一絲反應。

  「卡佳里呼叫——『大天使號』請回答……」

  即使對著通訊器大叫,對講機卻連雜訊都沒有傳來。她對著這些儀器努力了好一會兒,終於死了心瞥向前方。剛剛看見的那片海灘,應該是一座小島的一部分。眼下也只有設定好救難訊號,到那座小島去等待救援了。

  她從座位低下拉出緊急逃生背包,打算下到海裡。也許是曬得太久有些頭暈,她的腳步有些不穩。正當她努力攀著一邊想要爬下,「空中霸者」卻忽然傾斜,把她整個人拋進了海裡。

  「哇噗!」

  她啪噠啪噠地掙扎著把頭伸出海面,一不小心卻讓手裡的緊急逃生背包被海水沖走了。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面。唯一稱得上好事的,大概就是冰涼的海水洗去了的滿身汗水吧。

  「……可惡。」

  卡佳里嘆了一口氣後開始游向小島。

  游到白沙灘後,她往小島的深處走去。丟了逃生背包,此刻她得靠自己籌措飲水,可以的話還得找吃的。要是島上有人,也有希望可以求援的。幸好這裡不是會凍死人的地方,被海水弄濕的身體已經開始乾了。在機上待個一整天或許不致於曬死。不過考慮到電波發不出去的情況,很難斷定救援何時會來。

  撥開熱帶植物往前走。眼前又出現海面閃爍的波光。

  「這麼小的島哇……」

  卡佳里失望的喃喃自語。不必轉回去再找朋。這裡不會有人居住的。而且看起來也不像有泉水或小溪。這下子得設法積存雨水才行。從這個地理位置看來,這兒應該常有暴風雨之類的吧——她一面在腦中思索著,一面爬上一處較高的地面張望,接著嚇得猛吸一口氣。

  就在眼前的一處岩石後,有個巨大到甚至她剛剛都沒注意到的東西;頭部突出的 V 字型天線、巨大的金屬四肢,以及背上特殊的突起物——是 MS ……!而且,她曾看過這部機體。

  X 系列!——肯定是地球聯合軍被奪走的那四架之一。

  卡佳里緊張的往岩棚下看去。一個穿著紅色駕駛服的人影正走離那架 MS 。她連忙將手移向槍套。

  ——扎夫特兵!

  也許是注意到頭上有動靜,士兵立刻抬頭望過來。卡佳里下意識的扣動了扳機。

  槍聲劃破了小島的寧靜。扎夫特兵早己身形一沉躲過槍彈,以驚人的運動能力竄上岩棚躲了起來。卡佳里緊追不捨的滑下山崖。

  沙灘上有剛才那個士兵遺落的背包。卡佳里警戒著周圍,小心翼翼的走近。背包口是敞開的,由裡面掉出一把手槍。既然槍還在這兒,表示對方或許手無寸鐵。她稍稍放下心來,想過去撿起背包。

  就在此時——

  感覺到身後有人,卡佳里驚訝的回身扣下洯機,誰知那名士兵一眨眼便已欺近眼前,接著一腳將她手上的槍給踢飛出去。

  「——哇啊!」

  還來不及反應,卡佳里的身體已經揚上半空中,又被重重的摔在沙地上。一股強而有力的壓力趁勢將她按住。眼睛才睜開,卡佳里便看見刀光在自己的頭上閃動。

  要被殺了——!

  「——呀啊啊啊——!」

  下意識地,慘叫聲從喉頭迸發。正要揮下的小刀,就在她的臉前停住了。

  「………………女的?」

  對方竟咕噥了這麼一句。卡佳里仍驚恐的顫抖著,並抬眼看對方的臉。是個年輕的——看起來和自己差不多年紀——黑髮少年,睜圓的眼神似乎也正同樣驚訝的看著她。奇怪的是,他的表情幾乎不帶一絲殺氣和惡意,實在不像是個會奪人性命的人。

  少年發覺自己正揪著卡佳里的胸口,臉上顯出困惑的神情,慢慢才放鬆了手。卡佳里屏息了好久,這時總算敢呼了出來。隨即氣炸了似的怒吼——儘管她還在發抖。

  「你……你們這些人,搞什麼啊!」



  穆擊落了敵軍母艦和「迪因」歸艦後,迎接他的卻是卡佳里沒回來的消息。

  〈所以我不是就跟你說嘛!〉

  梅鐸的怒斥聲透過艦內通訊傳到了艦橋上。卡佳里和那架彌足珍貴的戰鬥機現在下落不明,連找都無從找起。

  〈就算是我,要摔機的時候也是照摔啊!〉

  穆焦燥的來回踱步,同時反駁道。

  〈可是她當時的情況沒那麼糟啊!〉

  和穆分開時,卡佳里機雖然中彈,其損傷卻完全不影響飛行。聽到這裡,瑪琉回頭去問負責管制的米蕾莉亞。

  「最後是哪裡失去她的訊號?無線電呢?」

  「不行,對方沒有回答!」

  米蕾莉亞驚怯的回覆。

  「雷達干擾也很嚴重,所以只能抓到她剛脫離戰鬥空域那時……」

  混雜著憂慮和不安的空氣漂蕩在艦橋上。這時——

  「要認定為 MIA 嗎?」

  娜達爾淡然問道,瑪琉聽了便皺起眉頭。

  「……那是什麼意思?」

  賽伊悄聲問道,外村於是也壓低聲音回答:

  「 Missing In Action ,戰鬥中失蹤……哎,對我們軍人來說,就等於是『未經確認但視為陣亡』吧。」

  賽伊和米蕾莉亞大吃一驚,面面相覷。瑪琉倒是一臉不快的回應娜達爾的問題。

  「還早呢,巴吉路中尉。我們又沒確認到被擊墜。」

  她仰頭回視帕爾。

  「——還有多久日落?」

  「大約一小時!」

  「難道您想搜索她?」

  娜達爾驚訝的揚聲問道。

  「這裡可是扎夫特的勢力範圍哦!」

  完全無視於她的反對,瑪琉逕自說道:

  「從空中找大概也不容易了。——只好讓『攻擊鋼彈』從海中搜索了。做完簡單的整備和補給就讓他出動吧。」

  「艦長!」

  娜達爾不滿的叫了起來,可是瑪琉只是回過頭嚴厲的瞪了她一眼,義正辭嚴的說:

  「報告或記錄的,就隨便你去寫好了!」

  她已經不在乎為這種事再被多記上一筆,要是自己的判斷可議,這一路走來已經犯下多少錯誤,根本就數不清了。考核方面就等到了阿拉斯加再隨長官定奪吧——如果到得了的話。可是那名少女不同,她是一個以平民身份自發性的為保護這艘船而駕駛「空中霸者」的,雖然她的行為衝動而魯莽,卻是個思想純粹而高潔的人。這麼樣的一個女孩子,瑪琉不可能任她就這麼失蹤,連出動索都不試一試。

  不過看在娜達爾的眼裡,或許只覺得這是浪費時間在搜尋一個與我軍無關的外人吧。

  煌剛從不適應的海中戰回來,接獲搜索命令也沒有半句怨言,只是臉上出現陰鬱而憂慮的神情。大概只是在擔卡佳里的安危吧。

  「——我們已經發出了救難訊號,可是電波情況這麼差,也派不上什麼用。」

  娜達爾一面檢視著螢幕上的地圖說道。

  「預測到的這一帶有很多無人小島。她或許就掉在那裡。」

  好,煌答到,一面確認傳送過來的地區資料。瑪琉頗感內疚的加了一句。

  「不好意思,你正累的時候……拜託你了。」

  讓這個幾乎已工作得超過極限的少年多肩負一項任務,她實在也不忍心,只是一時之間想不到其它的搜尋手段。

  〈不會,我沒問題……〉

  「就算找不到任何線索,兩小時後你也要先回來一趟。我們再想別的方法。」

  〈我可以的。〉

  少年重申了一次,語氣似乎有點不解。瑪琉只得再補充一句。

  「要是不能讓你好好休息,我們也……也會有麻煩的。」

  此話一出,便見螢幕裡的煌頓寺面無表情起來。她也不喜歡這種說法,卻是無可奈何。船上就只有一架 MS 和他這麼一個 MS 駕駛員。

  「……兩小時,你一定要回來。」

  瑪琉板著聲音再次叮嚀。



  「妳真的是地球軍的士兵嗎?」

  阿斯蘭由金髮少女旳手槍中取出彈筴丟進海裡,嘴上沒好氣的問道。

  「既沒有識別證……。我在戰場上還沒聽過像妳那樣的慘叫呢。」

  被他一說,少女滿臉通紅。

  「……不行嗎?」

  她的手腳都被綁住,在稍遠的地方扭動著。阿斯蘭打開緊急背包,取出包紮用的醫藥包,在剛才子彈擦過的肩傷貼上止血絆。

  「——擊落我們運輸機的就是妳吧?我看到對面海灘的那架機體。」

  才剛說完,少女就快嘴回道:

  「擊落我的也是你們啊」

  「妳是哪支部隊?為什麼單獨飛在那種地方?」

  「我不是軍人!」

  少女頗感意外的起身反駁。

  「我才不是哪支部隊!又不是想來這種地方才……哇啊!」

  她手腳都綁著仍想站起來,卻因失去平衡而摔倒。阿斯蘭瞥了少女一眼,見她仰倒在地上卻仍然掙扎著,不由得暗暗好笑。真是個有趣的女孩。被綁住了還一副氣勢凌人的模樣,真不知是哪根筋不對。剛才也是,她突然開槍的反應就像個訓練有素的士兵,被制服時發出的慘叫卻又十足是個女孩子——就是哪聲慘叫,讓阿斯蘭在揮刀之際遲疑了;雖然然他不是沒有親手殺過活生生的人——

  「——我問你,你是不是那時襲擊『海利歐波里斯』的那幫傢伙之一?」

  突如其來的這麼一問,令阿斯蘭吃驚得幾乎跳起。他打量著對方的臉,只見少女金色的眼眸犀利的直視著自己。

  「……那時我也在那裡,就在你們破壞的『海利歐波里斯』衛星上!」

  阿斯蘭無話可答,逕自向「神盾鋼彈」走去。

  「海利歐波里斯」——一切都是從那裡開始的。地球聯合軍在中立國的殖民衛星上秘密開發 MS ,而他們為了奪取那些機體潛入了殖民衛星,生平頭一次親手殺了人。也遇到了煌——然後,煌也殺死了他的同伴……

  他們原不想破壞「海利歐波里斯」的。不過對那個少女說這種話,只怕連辯解都談不上吧……

  阿斯蘭坐進駕駛艙,再一次試試通訊機。他試遍了所有頻道,仍和剛剛登陸這座小島時一樣,傳回來的只有無訊號的雜音。不意間往下一看,那名少女居然像尺蠖蟲似的匍匐著想逃跑。她自己大概不覺得,不過那副模樣實在太好笑了,阿斯蘭也不禁莞爾。

  這時遠方響起低沉的雷聲,風勢開始猛烈,夾雜著濕氣吹來。已經接近海平面的夕陽頓時被厚厚的雲層遮著,又急又猛的雨滴倏地落下。

  「……暴風雨嗎?」

  阿斯蘭好奇的往外看去,卻驚見四周的景色已經完全變了樣。海洋已經成了灰色,雨勢激烈的敲打在水面上。這和「殖民地」降下的人造雨完全不同。多得幾乎令人覺得浪費的這種降雨量,再次提醒了阿斯蘭——這裡是地球。

  當他回神時,發現那名想逃走的火女竟然滾進一道臨時形成的水溝裡動彈不得。雨水幾乎都往溝裡面流,少女幾乎快要滅頂。

  「……真是的。」

  幹嘛不乖乖待著呢?阿斯蘭只好——不過,隱約有點好玩地,驅動「神盾鋼彈」走去,伸出盾牌遮擋在少女上方,然後走下駕駛艙。

  「喂,妳這是在幹嘛?」

  少女正死命的伸長了脖子,讓臉不至於被水面淹沒,聽見阿斯蘭的話後又大為光火地吼起來:

  「看了還不懂啊?我不能動了啊!」

  這話可不該兇巴巴的講。但是看見她拼命掙扎著不想淹死的模樣,阿斯蘭卻只覺得好氣又好笑。

  「——你還在幹什麼啦!別呆站著快來幫我啊!」

  少女居然開口求救,阿斯蘭只得死命的忍著笑,伸出手去。

  「……妳有資格用這種口氣嗎?」

  「別管啦!叫你快點就快點!」

  少女仍在喋喋不休的罵著,他一把將她從水裡拉起來站好。已經滿身泥水、活像一隻小老鼠的少女憮然的瞪著阿斯蘭。——這時,她的頭髮裡竟然鑽出一雙小螃蟹。就在呆住的兩人面前,小螃蟹沿著阿斯蘭的手,啪噠的摔到地上去。阿斯蘭終於忍不住噗嗤笑出聲。

  「螃蟹有這麼好笑嗎?」

  少女憤慨的埋怨道,又讓阿斯蘭幾乎想要抱著肚子大笑,但他努力的忍住。真受不了,她怎麼會這樣,越是認真卻越逗人發噱。他舉起雙手往後退,安撫似的說著:

  「唉呀抱歉,我對這玩意兒沒什麼經驗。」

  「『殖民地』沒有螃蟹嗎?」

  少女哼了一聲,別過臉去,一蹦一蹦的往外跳。

  「喂,妳要去哪?」

  阿斯蘭有點擔心,怕她一不小心又摔進哪個水溝裡。

  「這場雨來得正好,我要洗一洗身體啊!」

  少女仰著頭,沐浴在大自然的甘霖下,彷彿十分舒暢。好一會兒,阿斯蘭看得出神。對於別人用什麼眼光看自己,她好像一點也不在意。所以才會做出那樣引人發噱的滑稽動作,也會滿不在乎仰向著天,任由雨水打在身上;這副景象充滿了自然與原始的感動,而那毫無矯飾的舉止,就像與大自然融為一體。如此滂沱的大雨,阿斯蘭原本只覺得浪費水,這時卻突然感受到一股生命力。

  ——這就是地球……

  阿斯蘭走向她,取出小刀割斷了綁著她的繩索。少女吃驚的回過頭看,阿斯蘭只是找藉口似的說道:

  「……沒武器的妳就算要搗亂,也亂不到哪去。」

  「你說什麼?」

  看見少女馬上又惱怒起來,阿斯蘭再度強忍笑意,好心的叮嚀她。

  「妳的衣服裡好像還有螃蟹哦?」

  「什麼?」

  少女立刻忘了怒意,慌張地翻起自己的衣服。又一隻小螃蟹掉了出來。濕淋淋的白色肌膚也同時露出來,差點讓人看見她的胸部。阿斯蘭嚇了一大跳,轉過身背對著她。

  這傢伙怎麼攪的,是不是沒意識到自己是個女的啊?再不在乎別人的眼光也該有個限度吧。

  滿臉通紅的阿斯蘭邁步走開,卻因為腳一滑而摔進剛才的那道溝裡。

  卡貝塔利亞基地的一室內,尼可心神不寧的佇立著。迪安卡則坐在椅子上瀏覽雜誌。窗外的天空佈滿紅霞,太陽剛要下山。

  「……伊薩克怎麼這麼慢。」

  尼可難得語帶不耐的說著。迪安卡卻像是對照似的,慢條斯理的回話:

  「他也不過去了十五分鐘而已呀。」

  才不只呢——心裡這麼想著的尼可瞄了時鐘一眼,驚訝地發現時間正如迪安卡所說。他面對著迪安卡坐下,不一會兒又惶惶不安的站了起來。

  他們抵達卡貝塔利亞基地時才剛過中午。阿斯蘭搭乘的運輸機因機件問題而延後出發,但也不過只是遲一個小時在這裡會合。可是他們三人等了又等,就是沒看見他的班機。就在伊薩克等得快要歇斯底里發作時,不幸的消息傳來了。

  阿斯蘭搭乘的運輸機在印度洋上失去了訊號。

  「喂,別晃來晃去的啦。」

  迪安卡不耐煩的說。

  「這樣很煩耶。」

  「對不起,可是——一想到阿斯蘭現在不曉得怎麼樣了,我就……」

  尼可忍不住胡思亂想,坐立難安。卻見迪安卡一面看著雜誌裡的海報女郎,一面哼哼的笑著。

  「搞不好他遇見南國小島的公主,正亨受一場冒險般的豔遇咧。」

  「迪安卡!拜託這種時候你就別開玩笑了!」

  尼可正粗聲粗氣的指責時,房門打開了。走進來的正是伊薩克。他剛剛到司令部去詢問後續消息。

  「伊薩克!阿斯蘭的消息……」

  無視於尼可的聲音,伊薩克裝模作樣地兩手一攤。

  「薩拉隊的各位同志!現在——我即將傳達本隊光榮無比的首次任務!本任務的重要性,無須贅言……」

  迪安卡朝他瞄了一眼。

  「……就是搜尋我們的隊長大人!」

  伊薩克說完,便和迪安卡默契十足地露出不屑的笑容。尼可則是悶悶不樂。

  一點也不好笑。阿斯蘭和他乘坐的運輸機都不見了,也不知是發生了意外,還是被捲入什麼戰鬥之中……?

  這種時候,他不禁痛恨起中子干擾器來。要是有以往那樣的通訊環境,至少能獲知墜機前的狀況,也能用雷達掌握飛機的位置。可是現在就連他們發出的救難訊號都收不到。

  「哎,他坐的飛機摔了嘛,有什麼辦法呢。」

  伊薩克還在邊笑邊說。

  「總部也是一堆事情在忙啊,所以叫我們自己去找自己的隊長。」

  「哎唷喂呀……這倒是個不錯的開始啊。」

  迪安卡仍如往常的挖苦說道。

  「——不過,太陽已經下山了耶。我看明天再找吧?」

  聽到伊薩克的話,尼可立刻大聲的抗議:「怎麼可以!」

  「他一定坐進『神盾鋼彈』了啦。就算說是墜機,也不必那麼擔心,又不是在大氣層裡出事。」

  曾經差點以為自己要死在大氣層裡的迪安卡,眼光又落回雜誌上,溫吞的如是說。

  「哎,就是這樣啦。今天就在宿舍過夜吧。等明天母艦也準備完畢了,之後再去找好了。」

  伊薩克仍是那副半開玩笑的口吻。尼可只得咬著嘴唇。不過仔細想想也是如此,阿斯蘭應該是和他的愛機在一起才對,那麼就算稍有危險,機體總能提供保護。伊薩克他們雖然視阿斯蘭為勁敵,又抱著嘲笑的態度看待此事,但也多半因為相信他能平安渡過才會如此吧。

  尼可深深嘆了一口氣,望向窗外火紅的晚霞。降落地表之後,最令他感動的就是這片天空的景色了,如今這日暮之美卻傳達不到他的心裡。

  有晚霞的第二天會放晴還是下雨?要是下雨,找起來就困難了。尼可又開始覺得,這種無常的天氣也好可恨。



  「我就說我還可以去!」

  「大天使號」的機庫裡,兩個戰鬥駕駛正在爭論著——

  「我也聽了你們的話好好休息過了——」

  「什麼還可以去!」

  在「攻擊鋼彈」的升降梯前,穆幾乎是半拖半扯的硬要把抗議的煌拉走。

  「你的休息也不過是在警戒下躺了一小時而已不是嗎?而且也不導守艦長交待的兩小時,那麼久都沒回來!」

  「可是……!」

  儘管受命兩個小時返航,煌仍拖到電池幾乎告罄才歸艦。而且不但沒找到卡佳里,連她失蹤的原因都沒尋出個蛛絲馬跡。煌心急得不得了。可是當他稍事休息,打算再出動時,卻被穆攔了下來。

  「再過五個鐘頭天就亮了,到時候我也會出動的……」

  還能再等五個小時嗎——煌咬著嘴唇。萬一在這段時間,卡佳里……!

  要是卡佳里真的平安無事,那麼等到干亮其實也沒什麼差別。萬一不是這麼回事——那麼現在再急,也無濟於事了。可是煌不願意這麼想。不顧穆的極力權說,煌揮開他的手,仍想往升降梯攀去——這時,肩膀上卻有一股力道壓得他幾乎發痛,煌驚訝的轉回去,看著穆的臉。

  「……我更過意不去啊……」

  穆的語調充滿了沮喪和不忍,彷彿是咬牙切齒般的吐出這麼一句。他的表情也寫滿了懊惱和焦慮。

  「少校……」

  煌的心中一驚,不禁垂下頭。平時總是爽朗瀟灑的這個人,還是頭一次露出這種表情。是他允許卡佳里駕駛「空中霸者」出擊,又在中彈後讓她獨自返航;當然,那是因為他在先前的沙漠戰鬥時見識過卡佳里的本事。如今他有多麼為自己的判斷感到悔恨,眼看自己在天亮之前無計可施,或許又是多麼的氣憤。儘管他平日的言行實在輕浮得可以,卻也是煌所知最值得信賴、最可靠的大人,不論是戰鬥能力或冷靜的頭腦,穆都表現得超乎於尋常的自然人。

  這樣的他此刻卻懷疑起自己的判斷,忍受著這股無力感。這點讓煌的腦袋冷靜下來,同時卻也心生不安。許多孩子都感受過這種迷思。就在某一天,他們突然明白,原大人們和自己一樣,是個不完整而容易受傷的存在。

  「——雖然叫我們交給你去做,可是……你也別自己全扛下來呀。」

  儘管心緒煩亂,穆還是溫和的說:

  「那孩子也很堅強的……。等天亮了一定會找到的……沒事的。」

  ——沒事的……沒事的……

  卡佳里撫著煌的背,嘴裡說著這些話安慰他時的那股觸感,隱約在他的背部重現。煌回想著卡佳里那率直的溫柔,一面目送著年長的前輩頹然離去的背影。



  「喏!」

  看著遞向自己的杯子和乾糧,卡佳里不由得盯著瞧了一會兒。年輕的扎夫特兵見到她毫無反應,便將那些東西放在她腳邊。

  「電波狀況很糟,今晚可能得在這裡待到天亮了。」

  他這麼說著,繞過火堆走到對面坐下。他們正在一個小山洞裡,隔著火堆對坐著。這堆火和卡佳里身上裹的毛毯都是這個扎夫特士兵提供的。卡佳里的濕衣服則吊掛在火堆旁等著讓火烘乾。

  「電波狀況不好還都不是你們害的。」

  卡佳里噘著嘴指責道。士兵沒有再綁住她,反而從剛才開始就若無其事的照顧起她來。不知道對方的用意為何,這份厚意——會是厚意嗎?——她卻無法老老實實的接受。

  扎夫特兵拿起自己的杯子端到嘴邊。

  「……先發動核子攻擊的是地球軍。」

  就這麼呢喃似的一句,讓卡佳里悶悶的閉上嘴巴。事實的確如此,教人無可抗辯。話說回來,原本就不隸屬於地球軍的她,其實也不必反駁什麼,只是和扎夫特抗戰期間,又和煌他們一同行動久了,她也在不知不覺間變得和他們站在同一陣線了。

  「雖是扎夫特的東西,但總是糧食。」

  士兵隔著火堆向她說。

  「妳的乾糧應該被水沖走了吧?」

  我怎麼能接受敵人的好意!卡佳里滿腦子這麼想著,眼睛一直瞪著對方,不巧的是,肚子卻老實不客氣地響了起來。他聽見了吧?卡佳里定睛一看,卻見到士兵正忍著笑意,連忙舉起杯子掩飾自己的忍俊不禁。這傢伙耳朵真尖,不過對調整者而言這是理所當然。

  事已如此,卡佳里索性放開了。便伸手去拿那包乾糧。的確,雖是扎夫特的東西,但一樣能填飽肚子。人家不是說餓著肚子不能打仗嗎。她毫不客氣的撕開包裝啃了起來。

  士兵靜靜的看著洞外。月亮高掛在夜空中,前方的 MS 輪廓,切割出硬質的藍色夜空。火光搖曳,映照著年輕士兵的側臉。就像所有的調整者一樣,這名少年也擁有一張端正的臉孔。他的頭髮黑得看來就像帶點藍色,眼睛則是鮮豔的綠色——就像阿夫門德給她的那塊石頭。看來文靜的這個少年,竟是敵兵……

  他轉過來面向火堆,在稍弱的火勢裡加了幾根樹枝。

  卡佳里發覺,自己正不可思議地感到一股寧靜與自在,便像急起來似的叫道:

  「你……你敢不綁住我哦?」

  扎夫特兵驚訝的抬起臉來,卡佳里瞪著他。

  「要是我找機會搶了你的槍,情勢就逆轉了。到那時候你就蠢斃了!」

  聽見她的話,對方瞪圓了眼睛,彷彿再也忍不住似的噗嗤一笑。

  「幹嘛笑啦!」

  卡佳里不悅的叫道。

  「沒有,只是覺得妳真是學不會教訓。」

  士兵笑著這麼說。然而他的笑容忽然收起,別過眼不再看她的臉。

  「……要是妳想奪槍,我也只好殺了妳。」

  卡佳里不禁屏息。對方只是平靜的繼續說:

  「所以,妳還是別那樣吧。『海利歐波里斯』也好、這裡也好,妳的命總是好不容易保住的。」

  「哼!真沒想到扎夫特的還會擔心我的命!」

  卡佳里好強的丟出這麼一句。

  兩人間又陷入沉默。火堆裡傳來劈啪的響聲。

  靜了一會兒,年輕的士兵開口了:

  「『海利歐波里斯』的事……我們也沒想到會演變成那個地步……」

  他看著洞外的 MS 。

  「本來我們只要搶到『摩根雷堤社』開發的地球軍 MS ——那樣就夠了……」

  聽見這番辯解似的話,卡佳里怒意又起。

  「事到如今幹嘛說這種話!不管怎麼說,殖民衛星是因你們的攻擊而毀壞,那是事實吧!」

  「謊稱中立的歐普卻在『海利歐波里斯』建造那玩意兒這也是事實。」

  被對方這麼一說,卡佳里無話可答,一口氣憋在胸口。

  「我們是為了無護『殖民地』而戰的,不可能坐視它落入地球軍手中。」

  「這——地球也一樣啊!還不是因為你們的進攻把地球搞的亂七八糟,我們才……!」

  卡佳里拼命的反駁。她豈可認同對方的話。不知怎地,她覺得自已該為那些曾經併肩作戢、莽身沙漠的伙伴們站出來說。

  但對方低聲說出的那一句話,卻令她剎那間無言以對。

  「——我母親本來在『尤尼烏斯 7 號』……」

  「尤尼烏斯 7 號」——當然,卡佳里也知道這個名詞。「血腥情人節」——是地球軍片面向「殖民地」發射了核彈,因而造成那場悲刻——

  「那裡只是一個農業殖民地……!那麼多無辜的人們,在一眨間全都死了……連小孩子也……!難道叫我們默默忍受嗎?」

  少年沉痛的叫道。卡佳里也同樣發出不平之鳴:

  「我的好多個朋友也死了啊!就死在你們的攻擊下!」

  兩人怒目相視。良久,在卡佳里的視線中,少年激昂的表情卻漸漸平復,又恢復了先前的冷靜。

  「……夠了……在這裡跟妳爭這個也不能怎麼樣。」

  他平靜的說道。卡佳里哼了一聲,別過臉去站了起來,裹著毛毯往外面走。

  的確——卡佳里也想著,跟這個少年互相生氣也無濟於事。又不是他殺了阿夫門德他們。雖然……害死他們的確實是扎夫特的人馬。她的腦中一片混亂,抬起頭望向背著月光的龐然 MS 。

  說起來,這些 MS 是怎麼誕的的呢——一想到這件事,她的心就忍不住陣陣刺痛。她跟這件事的關係著實不淺。當「攻擊鋼彈」在沙漠裡出現的那一刻,她甚至感覺到,一切根本是一場逃不過的宿命。

  是的。若要細說起這些 MS 的建造經緯——始自「尤尼烏斯 7 號」事件的話;那麼,實在也不能說都是敵人的錯了。這一點最令卡佳里怒火中燒。正因為她的個性一板一眼,處在這種無法分清黑白是非的情勢下,簡直是不舒服透頂。要是能簡單的大罵一句「就是你的錯!」,那該有多麼痛快啊。

  然而,她卻又不能駝鳥心態地讓事情就這麼帶過;她沒法不正視問題。越發煩惱之餘,好像也沒那麼氣了,她便轉身走回洞裡。

  扎夫特的仈輕士兵把頭靠在岩壁上,眼睛正閉著。卡佳里不由得焦急的大喊:

  「喂、喂!你該不是想睡吧!」

  「嗯……?」

  士兵睜開眼睛,看著卡佳里。

  「怎麼會……我沒睡……只是一降落就移動……」

  說著說著,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少年的頭頹然垂下,竟然就這麼發出睡著的呼吸聲。

  「喂——!」

  在一個行動自由的俘虜前睡覺,簡直太不像話了。換句話說,這個人根本不認為卡佳里會反擊,或是就算反擊了也不用放在眼裡。

  她俯視著少年毫無防備的睡臉,嘆了一口氣。

  「……別丟著敵人不管就睡了嘛——。」

  那張睡熟的臉上已經不再有警戒神情,反而看起來無憂無慮。卡佳里的目光在少年臉上停了一會兒,便下意識地移到他腰際的槍套上;驚覺到自己看的是槍,她不自在地看向他處。就像個做了壞事怕被抓到的小孩,卡佳里躡手躡腳的往火堆的另一側移動,坐回原本的位子。

  怪傢伙——卡佳里也這麼想著。直到他揮刀相向的那一刻,表現的都是機械般的精準和冷酷,但他卻在聽見卡佳里的慘叫後住手,還解開了她的束縛讓她自由行動。的確,不是地球軍的她沒什麼作為俘虜的價值與權利。但自己好歹是曾經想殺他的人,他到底為什麼敢放著自己不管?

  當然卡佳里也做不出對睡著的人下手這等卑鄙的事。不——其實就算他是醒著的,卡佳里也覺得自已經下不了手殺他了。

  對方該不會也是同樣的心情吧。毫不警戒地就這麼睡著,或許並不是看輕了卡佳里,而是出於信任?可是——

  卡佳里怯生生的往外面看去。 MS 龐然的身影沐浴在月光下,大剌剌的映入眼簾。

  ——瓦解的「海利歐波里斯」……他們搭乘的逃生小艇,和衛星的殘骸一起飄浮在太空中。曾經和平而熱鬧的城市轉眼間被破壞,消失在真空的黑暗裡。

  然後,那座慘遭祝融的沙漠之城。人們依然在僅可度日的生活中,為追求自由而戰。還有被「巴庫」踢中而高高揚起的少年身驅——年輕的生命,就這麼卑微的受到踐踏——

  卡佳里裹著毛毯站了起來。年輕士兵沒注意到她的接近,仍然在睡。

  醒來吧——

  她的心裡有一半暗暗期望對方能快些察覺動靜,睜開眼睛。睜開眼睛啊——那麼一來,自己就能笑著打馬虎眼,回到原來的地方……。再裝著什麼也沒發生似的。回到剛才那段不可思議的寧靜和自在……

  可是,士兵仍繼續睡——她悄悄在他身旁蹲下,慢慢伸出手。

  ——要是妳想奪槍,我也只好殺了妳……

  士兵略帶艱澀的話氣仍在耳際,她的手也不禁躊躇在半途。這時,火堆裡迸出一個響亮的劈啪聲。她嚇了一跳,身形一退,士兵的眼睛就睜開了。

  「——!」

  卡佳里一把抓了槍,俐落地將毛毯揮向對方。

  「妳……!」

  士兵倉皇的叫起來,猛然摘去蓋在頭上的毛毯,怒目瞪著已將槍拿在手裡的卡佳里。他手中的小刀清脆地彈出刀刃。

  「抱歉!」

  卡佳里顫抖著握緊了槍——

  「我不想開槍射你!可是……!」

  她哭喪著臉叫道:

  「它還會再來攻擊地球吧?」

  聽見她的話,士兵的表情出現一絲動搖。

  她不恨這名少年——甚至還開始覺得有一股不可思議的親切感。但是——

  「——我知道製造它是歐普不對!可是,那架——那架 MS 會殺死很多地球人,對吧!」

  死去的伙伴們的臉在卡佳里腦中浮現。他們幾乎是毫無抵抗的死在扎夫特的 MS 之下。若不趁著這個機會設法處理這架機體,就會有更多像他們一樣的犧牲者……!

  士兵凝視著她的臉,好一會兒才平靜的說:

  「那妳就開槍啊。」

  卡佳里的心猛然一跳。從士兵的表情看來,剛才的動搖已不復見。

  「因為,在 MS 裡扣下扳機的是我……」

  他平淡地說道:

  「我是扎夫特的戰鬥駕駛,不可能讓妳碰到那架機體。如果妳非要那麼做,我會——殺了妳。」

  卡佳里愕然的看著對方。冷汗直流的掌心幾乎握不住槍把。殺人——她不是為了這個目的才奪槍的,只是想居於優勢,再拿它來當成破壞那架 MS 的工具罷了。只有那樣而已——

  但她明白,單單那樣是不夠的。扣扳機的是面前這個人。就算破壞了 MS ,他也不可能放棄戰鬥的。

  ——既然你是那架 MS 的駕駛員,我和你就是敵人了……

  不意間,曾經巧遇過的那名調整者的話,竟在卡佳里耳畔響起。敵人……

  這就是敵人……?

  ——看來,我們真得打到其中一方毀滅為止嗎……?

  當時敵將那番聽來不辯自明的話,如今竟以全然不同的意義向她逼近。

  就不能不殺人嗎?她只是想無護自己而已——只是想救那些他要殺害的人們而已……。可是,這一點對方也是一樣的。他也只是為了不讓同胞被殺而戰。兩方明明都抱著同樣的想法,卻——!

  握緊槍把的手更用力了。但在下一秒,她卻奮力把槍丟了出去。

  「可惡!」

  士兵驚愕地瞪大了眼睛,立刻縱身撲了過來。——不過?

  凌厲的回音衝進卡佳里的鼓膜時,她已經被士兵給撲倒了。遲了半秒,她才明白是什麼狀況;原來是她丟出的手槍走火了。

  「笨蛋!」

  趴在她身上的士兵破口大罵:

  「開放式槍栓怎麼可以用丟的!」

  「對……對不起……」

  他的氣勢凌人,卡佳里被震懾得只能囁嚅。士兵也驚魂未定的爬起來,又兇巴巴的瞪了她一眼。

  「真是的……妳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不是……就是,那個……」

  卡佳里吞吐吐的不知該說什麼。槍會走火的危險性一事,剛才壓根兒沒在她的腦子裡。要是被熟悉槍械的奇薩卡聽見,他大概會哭吧。

  話說回來——卡佳里這時才想到,瞥了士兵一眼——剛才,他該不會是在保護自己吧……?

  這時她注意到士兵的駕駛服脅側破了,還有向跡滲出來。

  「那個……是剛才……?」

  她開口問道,士兵才瞄了傷口一眼。

  「哦,這沒什麼。」

  「要包紮才行!」

  「不管也沒關係。」

  士兵彷彿要避開卡佳里的視線般站起來,同時把手伸向逃生背包。

  「我、我來弄!」卡佳里跟著搶過手去,一把抓下那個背包。士兵狐疑地扯著背包的帶子。

  「……我自己就可以。」

  「我說我來弄嘛!」

  「不用嘛……」

  「沒關係嘛!讓我弄嘛!」

  卡佳用力把背包抱在懷裡,眼中含淚的瞪著他。

  「要不然,我豈不是一直都在欠你人情了嗎?至少讓我還一點吧!」

  士兵的神色一怔,隨即苦笑起來。而後,他又遲遲別開了視線。

  「……在那之前……呃……妳要不要先穿上衣服?」

  聽他這麼一說,卡佳里才發覺自己的身上只有內衣,立刻啪噠地跌坐在地上。

  「不……不准看!」

  「所、所以我就沒看啊。」

  士兵看著別處,語帶驚慌的說道:

  「妳的衣服應該已經乾囉。」

  正如他所說,掛在火堆邊的衣服差不多都乾了。她七手八腳的將衣服穿起來,一面還不住地往士兵的方向偷瞄。

  ——怪傢伙。竟為了坦護一個說要殺他的人而受傷;然後,明明冷靜得像個天生的殺手,卻為女孩子衣不蔽體的模樣而手足無措。

  不過——面對這樣的人,卡佳里卻怎麼樣也扣不下扳機。

  這是她又一次與敵人近距離的面對——卻也是她頭一次觀察一個與自己等身大的「敵人」。



  聽了一整冕的海浪聲,開始混雜著鳥兒的晨啼。這隻鳥也未免啼叫得太規律了吧——阿斯蘭在睡意矇矓中這麼想著時猛然驚醒。那不是鳥叫聲,是電子聲。

  火堆已經燒盡。那名少女還睡在火堆對面。他拔腿跑過她面前,甚至連梯子升上去的時間都感覺不到,一股腦便衝進「神盾鋼彈」的駕駛艙。那是通訊機截到電波時發的聲響。他打開無線電的開關。

  〈——斯……阿斯蘭……聽得……回答……〉

  雜訊很重,卻是他再熟悉不過的人聲。

  「是尼可嗎?」

  阿斯蘭對著無線電大叫,尼可的聲音立刻傳了回來。

  〈阿斯蘭!太好了,我馬上從電波搜尋你的位置——〉

  「怎麼了——?」

  少女的聲音引得阿斯蘭往外面看。她也醒了,正揉著眼睛站在「神盾鋼彈」腳邊,仰著頭往駕駛艙這裡看來。

  「無線電恢復了!」

  阿斯蘭朝她叫道,便被另一種警報聲引去了注意力;是他在海岸邊投下的聲納浮標,接收到海中有物體接近。阿斯蘭確認聲納後,又搭著升降梯下到少女身邊。

  「我這邊的救援來了,海裡好像也另外有東西過來了。」

  阿斯蘭告訴少女。

  「就是妳機體所在的那個方向。」

  也就是在小鳥的正對側。少女略顯不安的看著他的身後。

  「——我得把這玩意兒藏起來才行。」

  阿斯蘭這麼一說,卻見她「咦?」了一聲,歪著頭。

  「因為……我儘量不想在這種地方發生戰鬥……」

  或許這句話重新讓她想起了他們分處的立場,少女恍然大悟似的點點頭。

  「嗯……我也回我的機體那裡去好了。先找地方躲起來看看情況。」

  說完,她神情複雜地抬起頭,朝「神盾鋼彈」看了一眼,便重新面向阿斯蘭,臉上露出生澀的笑容。

  「那……」

  兩人都彷彿大夢初醒似的。原本不該相遇的少年與少女,竟一同圍著火堆、度過共同的時間。而後到了早晨,他們又各自回到原本所屬的世界裡去。

  簡直像灰姑娘——看著少女的背影,阿斯蘭想著,忽然又為這個不相稱的聯想差點笑了起來。況且那名少女跟童話故事裡的公主根本就八竿子打不著關係;既暴燥易怒又衝動,愛哭又愛生氣,做事莽莽撞撞的,甚至還不管別人怎麼看自己——

  突然間,阿斯蘭起了一絲惋惜的念頭,他衝著少女離去的身影叫道:

  「妳啊!」

  聽見他的呼聲,少女轉過身來。

  「妳真的不是地球軍吧?」

  「不、是、啦!」

  她扯開喉嚨高聲答道。那孩子氣的用詞和語調,讓阿斯蘭又不小心笑了出來。他的笑容卻在半途凍結了。

  ——又不是軍人,你們幹嘛……

  剎那間,童年好友的臉儱在他腦海裡浮現。這時,少女的聲音又響起。

  「我叫卡佳里!你呢?」

  她吃驚地抬起頭,少女還站在剛才那裡,正看著阿斯蘭。卡佳里——是她的名字。在一起過了那麼長一段時間,他們竟然都沒有互報姓名。

  「——阿斯蘭!」

  他回答完,便見少女點點頭,爽快地轉身朝另一頭走去了。

  阿斯蘭目送著她離去,凝視了好一會兒。他的腦中已經無意識地沿著昨天的記憶,追溯著發生過的這一切了;這時竟有一種回憶特有的朦矓、甜美卻不捨的印象,讓他也不由得暗暗吃驚。要是連她的名字也不知道,自己恐怕真的會以為這是一場夢。

  卡佳里——是嗎……

  彷彿不讓自己忘記似的,阿斯蘭在心裡再一次覆頌這個名字。...<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4-30 11:20 AM

PHASE 03


  「……真的不行嗎?」

  「大天使號」的餐廳裡,卡瑟嘆氣連連的嘀咕了好幾次,賽伊回答他:

  「畢竟……我們的目的地可是阿拉斯加啊?繞到歐普去,豈不是好一大圈?」

  「況且繞過去幹嘛?我們現在是軍人呀。他們不是才說過,作戰行動中不得退伍嗎?」

  米蕾莉亞也務實的說。

  「可是,」卡瑟厭煩的抱怨:「本來計劃就不是這樣的,不是嗎?只說要降落到阿拉斯加去啊。早知道這樣——那我也就……」

  賽伊和米蕾莉亞互看一眼,暗暗嘆口氣。對於聽見在此時說想回歐普的卡瑟,兩人像也有些厭煩。的確,母艦正航行在歐普的近海,再往南一點就是祖國了——想到這點,卡瑟會想從戰鬥不斷的危險航海中逃出去,也是情有可原。

  卡佳里在走道上聽見他們的交談後,表情複雜了起來。身旁的奇薩卡彷彿看透了她的心思般的叫了她一聲。

  在意外之後,卡佳里被他們平安救出了無人鳥。日出時分由「大天使號」上出發的「空中霸者」接到她的救難訊號,與同時在海中前進的「攻擊鋼彈」一同發現了迫降在淺海處的二號機。當然她把戰鬥機搞成這副德性,回來自是免不了挨梅鐸上士一頓臭罵,還有奇薩卡無言的斥責。在心情沮喪得欲哭無淚之際,只有煌為了她的生還歡欣不已。這傢伙真可愛。她有點這麼認為。

  「我知道,什麼也不准說!——我可是什麼也沒跟他們說哦!」

  卡佳里壓低了聲音回了奇薩卡這句話,只見他半信半疑地看了她一會兒,才喃喃地開口:

  「那就好。」

  「……只是,萬一有什麼——我只是想啦……」

  「卡佳畦!」

  這一回,奇薩卡的聲音裡明顯出現了責難的語調。卡佳里板起臉重新轉向他。

  「不然能怎麼辦?我也知道現旳情況,可是…不能讓這艘船跟那傢伙沉下去啊——我就是會這樣想嘛!」

  就是為了這個理由,她才在幾乎半強迫的方式下要求登上「大天使號」——並帶著自己的一個秘密。

  奇薩卡當然反對,但他知道這個女孩沒有可能不惜隻身偷渡,所以最後也只好跟來了。然而誰曉得他內心裡是怎麼想的,說不定也想幫這艘船一點忙呢,卡佳里對這點倒是半信半疑。當然,他是不會讓卡佳里知道這點的。

  既然真象沒有揭穿,能提供多少的幫助也很難說。一開始對這艘船和「攻擊鋼彈」的複雜心情,也比不上此刻不願讓它們沉沒海中的念頭了。

  奇薩卡那照列無動於衷的表情裡,流露出一絲困惑的神色。卡佳里看見後便淺淺一笑,半開玩笑的說:

  「一定是郝梅亞女神的指引囉。」

  聽見她說出祖國信奉的主神之名,奇薩卡似乎不怎麼高興的揚起一邊眉毛。這時卡佳里看見煌從通道另一端走來,立刻把剛才的對話丟在一旁,笑顏以對。

  「唷。」

  「嗨。」

  煌也擺出笑臉,略略舉起手來,卡佳里也伸出手和他擊掌。煌面露訝色,苦笑著和她擦肩而過。

  ——煌在餐廳入口處瞥見賽伊、米蕾莉亞和卡瑟的身影後,一時停下腳步。他們也注意到煌的出現,便停止了對談。雙方都尷尬的錯開眼神。煌裝做若無其事的走向了飲料機

  「芙蕾的暈船好了點沒?」

  只有米蕾莉亞站起來跟煌說話。從出海開始沒多久,芙蕾就說自己暈船,而在房間裡躺著。但以這麼一艘龐大的戰艦而言,在煌感覺起來,幾乎沒有什麼搖晃感,所以可能是她格外敏感吧。

  「嗯,她吃了藥……雖然還不太舒服。」

  煌也問過芙蕾需不需要米蕾莉亞來照顧,芙蕾卻只說「只要有你在就好」——這話在煌的耳裡聽來有幾分複雜。照料她的感覺雖然有點不自在,卻也有點高興,彷彿自己是被她需要的。

  芙蕾不可能喜歡自己的。煌心裡明白。明白卻還在一起,只是因為患得患失罷了,既怕失去曾經得到的溫暖,也怕揭露這份感情的真相。只要不說出口,他就可以別過眼不去看見真相——說不定這麼一來,事情就會順利多了?也許,也許等時間一長,他們之間的牽絆就會成真了——沒錯,他可以這樣騙自己。

  「那,要我幫忙的時候跟我說哦。」

  「嗯……謝謝。」

  煌取了兩人份的飲料後,再和米蕾莉亞隨口聊了幾句,便要匆匆離開餐廳。當他走過賽伊的身後時,卻聽見一個低低的聲音。

  「……拜託你了。」

  煌的心頭一突,停下了腳步,卻見賽伊仍然看著桌面並沒有抬頭。煌在僵硬地應了一聲「呃、嗯……」後就走開了。

  ——為什麼會演變成這個地步呢?

  煌的腦中忽而浮現這個疑間。

  跟原本應是好朋友的賽伊他們連打個照面也做不到,卻跟並不怎麼喜歡自己的芙蕾在一起。

  ——為什麼……

  就在這時,艦內響起警報聲。



  前來襲擊「大天使號」的,是「神盾鋼彈」、「決鬥鋼彈」、「暴風鋼彈」和「電擊鋼彈」等四架 X 系列。

  「——追到這種地方來!」

  這支糾纏不休的部隊出現,令乘員們表情全都焦急起來。 X 系列乘著「古魯」在空中任意盤旋,包圍著「大天使號」展開攻擊。「暴風鋼彈」發射它的超高脈衝長射程狙擊來福槍,「大天使號」僥倖逃過這一擊。但衝擊波仍然震得艦身不住搖晃。

  這一帶的海域中佈滿小島。清澄的海水點點反射著陽光,令海面閃耀著藍色光輝。激烈的生死戰就在如此悠然的景色中展開了。

  在 X 系列的強大火力下,「大天使號」漸漸居於下風。艦身已經被擊中好幾次,雪白的艦身到處都有點標冒出。「空中霸者」出動,牽制火力最猛的「暴風鋼彈」;「攻擊鋼彈」則站到上層甲板,以「翔翼裝備」狙擊來回盤旋的敵機。

  「『豪豬陣』五號、七號中彈!」

  「損壞率已超過 25% !」

  接二連三傳進艦橋的損傷報告,令瑪琉的表情越發焦慮。

  「『神盾鋼彈』、『電擊鋼彈』接近!」

  娜達爾語氣慌亂的下令:

  「『袋熊』瞄準!以『古魯』為目標!也傳達給『攻擊鋼彈』!」

  「『古魯』是嗎?」

  米蕾莉亞反問道,外村匆忙的回答!

  「就是 MS 腳下的那東西!」

  「是——是!」

  ——甲板上的煌接獲示後,抬起頭看著空中。的確, X 系列機身都有 PS 裝甲防護,但「古魯」卻沒有;而且只要奪去它們的「腳」,不具飛行能力的機體就會跌落。和「攻擊鋼彈」一樣。

  煌已經牽制了針對輪機部進攻的「神盾鋼彈」好一會兒,「決鬥鋼彈」卻忽然闖進來。煌以盾擋開它的光束,冷靜地對準後扣下扳機,「決鬥鋼彈」腳下的「古魯」立刻被光束貫穿,應聲爆炸。「決鬥鋼彈」迅速拋開「古魯」,拔出光劍朝「攻擊鋼彈」躍去。

  「——它想跳上來?」

  煌啟動微調推進器,在高高跳起的同時也拔出光劍。兩道光刃在空中一閃而過,留下鮮銳的殘影——之後,「決鬥鋼彈」的劍柄被砍斷,它的光刃立刻消失。「攻擊鋼彈」乘著這股劍勢,俐落地一回旋——踏上「決鬥鋼彈」的機身,借力往更高處跳去。

  「攻擊鋼彈」跳躍的方向,正是為援護友機而飛近的「電擊鋼彈」。「電擊鋼彈」也沒有料到「攻擊鋼彈」的二段式跳躍,一時來不及反應,便和「攻擊鋼彈」撞個滿懷;雖然勉強舉起了槍,卻還是被撞下了「古魯」。煌反手用光劍刺穿「電擊鋼彈」所乘的「古魯」,一面看著兩架敵機朝海面落去,再藉微調推進器的力量回到甲板上。

  ——還有兩架……!

  煌仰望著其中的那架紅色機體,心頭湧現一股苦澀的滋味。



  〈——您目前所看到的畫面,就是同一時間在距離我國領海短短二十公里處的海面上進行的這場戰鬥……〉

  女主播的聲音略帶興奮地重覆著類似的內容。電視螢幕裡,一艘白色的戰艦正拖著艦尾的黑煙進行著迴避動作,周圍則是盤旋的 MS 和戰鬥機,畫面一角還映著「 LIVE 」字樣。

  〈對於這場突如其來的戰鬥,政府已經命令軍隊出動,並召開緊會議……〉

  看見街頭大型螢幕上的戰爭實況,往來的行人們不由得停下腳步,興奮的交頭接耳。然而,他們的對談中也沒有太多的憂心。在他們看來發生在本國領海線外的這場殊死戰,就像是電影裡常見的一景。

  這個國家名為歐普聯合首長國。位在赤道正下方,由二十多座火山形成的冠狀列島構成,在地理學上也稱為歐普列島。是個主要以工業和宇宙港的螢運為經濟來源的中立國。首都歐羅法圖所在的雅拉法斯島——彷彿象徵著不相稱於狹小國土的卓越經濟力,在臨海地區幾乎都建滿了摩天大樓,看起來甚至像是一搖就要倒進海裡似的。緊臨海岸線的市區後方,便是稜線和緩的活火山郝梅亞。利用火山地熱而發展的工業,正是歐普建設的原動力。

  〈——此外,我方也向卡貝塔利亞的扎夫特軍總部及阿拉斯加的地球軍總部提出強烈抗議,要求兩軍自我國近海撤離……〉

  同樣的實況轉播,卻有一群面色凝重、語調低沉的男人們在看著。寬敞的房間裡有一張細長的會議室,許多人圍在桌旁。此地是歐普的行政院,聚集在此的則是各州首長及其幕僚。坐在會議桌中央的男子向左側看了一眼,那兒坐著一名髮長過肩、蓄著鬍子的壯年男子。

  「——烏茲米大人……」

  壯年男子表情嚴肅地望著螢幕,聽見有人叫他,便嘆了一口氣,慢慢的靠在椅背上。

  「……我國對未經許可便擅自接近領海的武裝艦,採取的措施一概不變……霍姆拉代表。」

  被稱為代表的這名男子,臉上浮現出困惑的神。

  「是……可是……」

  「我倒覺得——電視新聞的轉播不怎麼令人恭維啊。」

  烏茲米彷彿自言自語似地說了這麼一句,霍姆拉頓時恍然大悟,連忙把幕僚叫到身邊來。

  他——烏茲米.那拉阿斯哈是歐普的前代表首長。因某件軍事醜聞而辭職之後,他雖然將代表的位子交給弟弟霍姆拉繼任,但就像之前這段互動一樣,實權依然掌握在他的手中。

  鳥茲米仍凝視著電視畫面,眼睛中有旁人幾乎無出看穿的銳利。



  因中彈而搖撼不已的艦內通道上,卡佳里跌跌撞撞的攀扶著牆。

  「——可惡!」

  她朝牆壁搥了一拳後繼續往前走,心中湧現無比的後悔。她剛才在攻擊「大天使號」的四架敵機中認出了那架紅色的機體。雖然先前她看到那架機體,是在未啟動模式下的鐵灰色裝甲。

  ——阿斯蘭……!

  火光照映下,那個年輕士兵的面容在腦中浮現。

  ——難道……我當時真的該扣下扳機嗎?……?

  要是卡佳里把握機會殺了那個人,也許這艘船便不至陷入此刻的危機。這個念頭令她萬分懊惱。

  她顛簸著跑在搖撼的艦橋上,衝進通往艦橋的升降梯。

  「卡佳里!站住,妳想幹什麼?」

  從後方追來的奇薩卡抓住她的手臂。卡佳里想甩開他,掙扎著叫道:

  「放手!這樣下去會沉船的!都離歐這麼近了……!」

  電梯門在他們身後關上。卡佳里狠狠的搥打牆壁。

  「這樣……我就這樣!……可惡!」

  正因為擔心這個後果,她當時才會奪槍的。她和阿斯蘭是敵人。明知放他一馬會演變成這個局面……!她卻偏偏下不了手殺他。就算他現在就在眼前,她覺得自己還是狠不下心。有所保護的念頭和殺意之間的掙扎,交相壓迫著她的心。

  電梯門一打開,艦橋上充滿張力的對話立刻跳過來。

  「領海線上有歐普艦隊!」

  「——是來救我們的!」

  聽見錢德拉的報告,卡瑟的聲音裡也滲進一絲希望。但是瑪琉冷酷的指示卻粉碎了這份希望。

  「我們靠領海太近了!轉右舵一五!」

  「海利歐波里斯」的少年們都為之一怔,朝她看去。就連諾伊曼也說「可是!」的提出了抗議。瑪琉卻以堅毅的語調告訴他們——

  「再靠近會被他們攻擊的!」

  「怎麼會……!」

  卡瑟不敢置信的拉高了聲調。對他們而言歐普是祖國,想必是難以接咼。但是站在歐普的立場,他們現在是地球聯合軍。一旦有侵犯領海的行為,不管是扎夫特或地球軍,歐普都會一視同仁將之驅逐的。

  看著少年們全以不服氣的表情看著自己,瑪琉挑明了現況。

  「歐普可不是友軍呀!平時就算了,在這種情況下——」

  卡佳里捺不住衝動的闖進艦橋,大叫道:

  「不用管!就這樣衝進領海!」

  聽見她的聲音,乘員們都驚愕的轉過頭去。只見卡佳里真奔艦長席。

  「歐普那邊我去說!快!」

  「妳去說……?可是……」

  瑪琉一頭霧水,正要問個究竟時——

  「佈署中的歐普艦隊來電!」

  帕爾宣佈,同時在正面的螢幕上開啟通訊畫面。略微紊亂的畫質映出一名將官,可能是艦隊司令。

  〈通告接近中的地球軍艦艇及扎夫特軍——〉

  卡佳里不經意向奇薩卡偷瞄了一眼,旋又轉念,凜然看著螢幕。

  〈貴艦與戰機己接近歐普聯合首長國的領海。我國為中立國,不接受任何武裝船艦、航空機或 MS 等進入領海、領空。請立刻改變航路!〉

  聽著自己國家的軍人說出這番話。卡瑟等人仍是滿臉無法置信的神情。反觀瑪琉等人則立刻板起臉。

  〈——我再重申一次,立刻改變航路!諸位若不遵從我軍警告,本艦隊將行使國家自衛權,對諸住展開攻擊。

  「攻、攻擊……連我們也?怎麼這樣……!」

  卡瑟不由自主的叫起來,托爾等人也是一臉錯愕。但其他乘員的反應卻截然不同。

  「——什麼中立嘛!『大天使號』還不是歐普製造的?」

  錢德拉低聲罵了起來。卡佳里剎時為之一震,隨即吼著衝上通訊席。

  「別管他!繼續往領海去!」

  她一把搶下卡瑟的耳機,打開麥克風就咆吼起來。

  「看到這種狀況,你居然說得出那種話!」

  聽到如此粗魯的口氣,連畫面中的將官也睜大了眼睛。

  「『大天使號』現在就要進入歐普的領海!可是不准你攻擊!」

  這話實在太任性,對方也不由得在螢幕中朝她吹鬍子瞪眼。

  〈妳是什麼人!〉

  不過,卡佳里可不認輸。

  「你才是什麼人?要是你做不了決定,就給我接行政院!把我父親……」

  她遲疑了一會兒,接著叫道:

  「——把烏茲米.那拉.阿斯哈叫來!我是……我是卡佳里.由拉.阿斯哈!」

  就在她的身旁,她聽見卡瑟倒抽一口氣。

  烏茲米.那拉.阿斯哈——歐普國民沒有人不知道這個名字。自己國家的元首——雖是前元首——又是阿斯哈首長家系的家長,有誰會不知道呢?

  那位烏茲若是她的「父親」,那麼她……

  整個艦橋彷彿頓時全靜了下來,只有奇薩卡無可奈何的聳了聳肩。

  在螢幕那頭聽見卡佳里這番話的將官,也不由得呆了半晌,他吞了口口水,鎮定了一會兒,才結巴著開口。

  〈妳……妳故說什麼……!公主殿下怎麼可能會在那種戰艦上!〉

  他的反應也是合理的,但卡佳里在激憤的驅使下,只是咬牙切齒的大吼「你說什麼?」。將官慌忙的接下去說:

  〈就、就算是真的!在沒有任何證據之下,我也不可能接受妳這番話!〉

  「你……!」

  卡佳里還想吼回去,對方卻已切斷了通訊。她衝著麥克風又「喂!」了一聲,傳回的已是空白雜訊,徒留艦橋乘員們呆呆的注著卡佳里。

  不過——就在此時,又一突如其來的衝擊強迫他們回到現實。歐普軍的介入,令「暴風鋼彈」焦急的開始連續發射來福槍。或許想趁事程變得棘手前擺平「大天使號」吧。

  「空中霸者」也不甘示弱,朝著暴風鋼彈」便是一陣砲擊連射,大迴旋之後又拉開距離。只見「暴風鋼彈」像追著蒼蠅似的瞄準了「空中霸者」開,這一擊卻打在歐普艦隊附近的海面上,瞬間便蒸發了大量的水份。

  「暴風鋼彈」再次向「大天使號」展開一波來福槍連射,同時趁勢俯衝而來。「攻擊鋼彈」趁此時從板上狙擊,光束貫穿了「古魯」,「暴風鋼彈」便頭下腳上的落入海裡。沒想到,它在失足之前的最後一擊,竟不偏不倚的命中了「大天使號」的引擎。

  猻烈的衝擊搖撼了船身,船體也大幅傾斜。艦橋上響起一片驚呼,站在上層通訊席道緣的卡佳里被震得跌下。奇薩卡連忙在下方接住她。

  「一號二號引擎中彈! 48 到 55 區封鎖!」

  「推力下降!」

  「無法維持高度!」

  令人絕望的報告前仆後繼的傳來,瑪琉咬緊了嘴唇。甲板上,「攻擊鋼彈」仍在和殘存的最後一架敵機「神盾鋼彈」你來我往的進行射擊戰。卡瑟怕得抱住頭,諾伊曼與托爾則全力想拉起不斷失速的母艦。在艦橋的一片混亂中,奇薩卡突然悄聲對瑪琉說:

  「——萬一就這麼掉進領海也沒辦法。」

  瑪琉不由得轉過頭去看著他,卡佳里也一臉驚訝。男子仍舊面無表情,只是話裡帶著一絲幽默:

  「別擔心,第二謢衛艦群的砲手很優秀——技術很好的。」

  就在這短短的一刻,瑪琉和奇薩卡交換了一個會心的眼神。瑪琉很快的低聲回了一句「我懂了」,立刻重新轉向操縱席。

  「諾伊曼少尉!偽裝操縱失控,往歐普領海方向!——嚴禁對歐普艦開砲!也傳達給福拉卡少校和大和少尉!」

  後半段是對著 CIC 下令的,諾伊曼和米蕾莉亞語帶疑惑的同時回答「是、是!」。

  陣陣濃煙冒出的「大天使號」就這麼失速傾斜,然後在歐普艦隊群中摔進海裡。



  「他們想闖進去……?」

  在「神盾鋼彈」的駕駛艙裡看見這一幕,阿斯蘭吃驚的叫起來。這時,歐普艦隊以全周波發出了通告。

  〈由於貴艦及戰機未聽從警告,我軍將行使領土自衛權!〉

  話才說完,隆隆砲聲立刻響起,無數砲彈射向「大天使號」的四周。高高的水柱接二連三升起,幾乎完全遮住白色的艦影。阿斯蘭想確認「大天使號」的下落,便往領海線靠近,也同樣險遭砲擊。他一面閃躲砲彈,一面操縱著「古魯」,勉強辨識敵艦的位置用來福槍瞄準,卻偏偏被一架攻擊直升機切進射線,簡直像專程來擋人似的。

  「嘖……!」

  阿斯蘭只得放下來福槍。電池殘量不多了,再擋下去也無濟於事。

  臨去之際,他神情困惑地朝仍處於激烈砲擊中的「大天使號」看了一眼。

  ——煌……你的戰技竟然進步了……

  相別不多時,「攻擊鋼彈」的戰技已純熟到令人驚異的地步,不僅以一對四,還在機動力不敵「古魯」的情況下,令同屬 X 系列的三架鋼彈失去戰鬥能力。

  ——你若不出手,下次被射殺的可能就是你哦……

  這時候,他才深刻體會拉烏的意思。

  ——還有……

  更令阿斯蘭心神不寧的,是剛才聽見的歐普艦與卡佳里的交談。那是經由全周波播出的對話,當然也傳進阿斯蘭的耳裡。

  卡佳里——卡佳里.由拉.阿斯哈……?

  是別人嗎?他也懷疑過,但那聲音擺明了是她——跟他一起在無人島渡過一晚的那名少女。

  沒想到她竟然真的是個公主啊——想到這裡,他不禁有點好笑起來。那時的她跟公主的形象根本就差了十萬八千萬里……

  拋開感傷的心情,他將「古魯」調頭,啟程返回母艦。



  「這下子……也只好替這場鬧劇收尾了。」

  在歐普行攻的閣僚室裡,烏茲米.那拉.阿斯哈神情嚴肅的說道,便站起身來。閣僚也同樣的面色凝重。對歐普而言,這件事遠比單純的侵犯領海要複雜多了。當然,卡佳里——前代表的獨生女也在那艘入侵的戰艦上,自然使情況更加棘手。但問題並不僅止於此。

  「官方聲明呢?」

  「草案的第二已經出來了……」

  習以為常地——一如自己仍是正式的代表首長般——烏茲米點點頭,只見秘畫趕忙將草稿拿了過來,卻不是往現任代表身旁走去。眾人對這一幕也視為理所當然。烏茲米後快的瀏覽稿子。

  「這樣就好了。——這裡就交給你了,那艘戰艦和『摩根雷堤』就由我去吧。」

  他對霍姆拉代表這麼說完便往門口走去。現任代表目視著烏茲米微微頷首,其他首長們立刻像得到了信號似的,紛紛站起來交頭接耳討論起今後的對策。在這之中,有一說了一句話,彷彿特別要讓大家聽見。

  「——那艘船真是個大麻煩呀……」

  烏茲米立刻停下腳步,略略朝身後說。

  「這時候再說這個——又有何用。」

  被這句回馬槍一刺,首長們全都垂下了目杌。烏茲米則面色嚴竣的走出大門。



  〈請遵從指示開進船塢。〉

  過來前導的護衛艦發出通訊。說完的是之前前那名將校,但語氣有些死板。大概他在一切斷卡佳里的通訊後就立刻向行政院確認,結果嚇得自己艦橋一片嘩然了。

  瑪琉等人在護衛艦的前呼後擁下——與其說被護衛,倒更像是被監視著——逐漸接近歐普群島的其中一座小島。偽裝成聳立岩壁的巨大閘門開啟,海水灌進開口部,也將「大天使號」送了進去。閘門通向隱藏在小島內部的一處船塢。

  「淤能碁呂島隸屬於軍方和『摩根雷堤』,衛星也無法攝得這裡的影像。」

  奇薩卡漫步走向艦長席,一面如是說道。瑪琉銳利的打量著這個神秘男子。

  「……您是不是也該表明身份了?」

  奇薩卡淺淺一笑,隨即立正答道:

  「我是歐普陸軍第二一特殊空降部隊的雷德尼爾.奇薩卡上校。——也是她的護衛。

  只見她背後的卡佳里苦笑著聳聳肩。孩子們原本都在偷瞄著她,在聽到這段自我介後,米蕾莉亞先喃喃地開口了:

  「啊唷……那,她真的是?」

  「喂,是你們國家的公主耶?你們怎麼不認識?」

  諾伊曼悄悄地暗損他們,賽伊於是囁嚅著辯解:

  「不,因為……阿斯哈雖是最高首長……但歐普又不是王制……」

  「代表的長相是知道啦,他的女兒就……又沒有看過。」

  米蕾莉亞也著說。只見錢德拉一臉驚訝,直說「奇怪的國家……」

  同時,瑪琉仍以探問的眼神看著奇薩卡——雷德尼爾.奇薩卡上校,同時問道。

  「——我們該如何配合貴國的這番處置呢?」

  「好不妨直接問我們待會兒要見的人物如何?」

  奇薩卡問道,臉上仍有那一抹微微的幽默氣息。

  「就是『歐普之獅』——烏茲米.那拉.阿斯哈大人。」

  娜達爾從 CIC 走上來和瑪琉面面相覷。



  「叫我們乖乖相信這種聲明?」

  伊薩克大吼著把文件摔在桌上。

  波斯特洛級潛水母艦「庫斯托」號正在歐普近海潛航,以阿斯蘭為首的薩拉隊戰鬥駕駛們都集合在簡報室裡。伊薩克剛才拿在手裡的,就是歐普對「大天使號」之行蹤所發佈的官方聲明。

  「說『有腳的』己經離開了歐普——誰曉得真的假的啊?」

  迪安卡仍是那副諷刺的語調。

  「就這樣打發我們?把我們當傻瓜嗎?還是說,我們的隊長太年輕了?」

  迪安卡嘲調地說完,衝著阿斯蘭瞪了一眼。尼可責備地叫著「迪安卡!」

  話說回來,伊薩克和迪安卡會生氣也是難免的。「大天使號」受到那樣嚴重的損傷,根本不可能逃得過他們監視而離開這片海域;況且阿斯蘭在最後一次確認時,也目睹那艘船遭歐普艦隊猛烈攻擊。在那種情況下,「大天使號」就算沉了也不奇怪——要是真的遭到那種攻擊的話。

  不過,那艘地球聯合軍的新型艦「大天使號」和機動兵器 X 系列,原本就是歐普在殖民衛星「海利歐波里斯」建造的;這個聲稱中立的國家,背地裡既然有這麼一面,那麼——。單憑這一點,他們對歐普便已抱著強烈的不信任感。

  只見阿斯蘭仍舊不急不徐的說:

  「那都無所謂。」

  他的眼光落向上的文件。

  「可是,只要這是歐普的正式回覆,我們就不能拿它怎麼辦。光在這兒吵著認定對方騙人也沒用,不是嗎?」

  「你說什麼……?」

  伊薩克光火起來,阿斯蘭卻彷彿牽制性的注視著他。

  「一意孤行會連累祖國,演變成外交問題的。」

  此話一出,伊薩克也不禁為之語結,但馬上轉成一副嘲笑似的表情。

  「哼——……好一番冷靜的判斷啊,阿斯蘭——不,薩拉隊長?」

  「所以咧?是我們知道了,然後就這樣乖乖回家?」

  迪安卡仍不掩其反應,阿斯蘭仍是一派沉穩的口氣。

  「先請卡貝塔利亞那邊施加一點壓力吧。不過,既然暫時解決不了的話——我們就偷渡。」

  他神色泰然自若地提出這等大膽的意見,其他三人頓時滿臉詫異。他挑釁似看著伙伴們。

  「——這樣可以嗎?」

  「去打聽『有腳的』的下落對不對?」

  尼可趁勢追問,阿斯蘭點點頭。

  「不管怎麼說︳對方起碼是一個國家。沒有確認,我們就不能獨斷獨行。」

  「只要闖進去一定會發現『有腳的』嘛!那不就好了?」

  迪安卡似乎還不能接受。阿斯蘭只是冷冷回應。

  「這跟『海利歐波里斯』可不同哦。」

  說這話時,阿斯蘭的腦中浮現了煌與卡佳里——和那個國家有關的人們,但他繼續說著,好忘掉這個想法。

  「——軍隊規模也是。」

  眾人的表情剎時凝住。一想到「海利歐波里斯」後來的下場,縱使平日老愛把「中立國還幫聯合軍就是不對」掛在嘴上的伊薩克和迪安卡,似乎也心情複雜了起來。況且,那裡不過是一個孤伶伶飄在太空裡的殖民小衛星,這兒可是連地球聯合軍也不看的堂堂一個獨立國家。

  「歐普的技術水準,應該不用我說了吧?表面上是中立,實際上怎麼樣進也不知道。這不是好惹的國家。」

  是的,歐普的高度軍事技術他們比任何人都清楚。畢竟他們現在駕駛的 MS 就是由歐普的國營企業「摩根雷堤」製造的。

  板著臉聽完他的話,伊薩克便放棄似的舉起雙手。

  「 OK ,聽你的——」

  方說的是大道理,伊薩克倒不至於一味的憑意氣去反對但他仍不忘丟下一句調刺的話。

  「要是我就衝進去了。真不錯,不愧是薩拉委員長閣下的公子!」

  迪安卡似乎仍有不滿,但見對阿斯蘭最反感最甚的伊薩克都這麼說了,再說下去倒顯得自己強辭奪理,於是默不作聲的跟著伊薩克往門口走。

  「算了,反正偷渡也滿刺激的……」

  走到門前,伊薩克打趣似的說著,回過身來。

  「說不定還有機會——拜見那個『攻擊鋼彈』駕駛的尊容咧?」

  聽到這句話,阿斯蘭的臉色頓時一沉。伊薩克和迪安卡並沒注意到,逕自走了出去。唯獨一旁的尼可發現阿斯蘭的神情有變,似乎大感意外。



  「……居然是這樣子跑來歐普耶。」

  待在被拘留在淤能碁呂島的「大天使號」艦內,托爾也不禁感慨萬千的說著。

  「嗯……」

  米蕾莉亞也表情複雜的點點頭。

  奉指示在艦上待命的少年們照例聚集在餐廳裡。煌又剛好到這裡來拿飲料,聽到這些話便思索了起來。回到故鄉——嚴格說來,對在宇宙出生的煌和卡瑟而言,雖不是正確的說法——的這個事實,雖然令少年們有一種茵名的安全感,但考慮到現在的身份,卻也難免有些不自在。

  「哎……那,你們覺得這種情況呢?」

  卡瑟期期艾艾的開口說道:「還是不能……不能下船嗎?」

  「什麼下船……」

  之前才談過的話題再度回籠,賽伊也不禁語帶厭煩,卡瑟連忙繼續說:

  「不,我知道不能退伍啦,只是那個……呃—,像休假啦……」

  「可能性零——應該不至於啦。」

  回答他這個問題的,是靠在吧台邊聽他們閒聊的諾伊曼。

  「不管怎麼說,艦體修理也要點時間嘛。」

  「對吧?」

  卡瑟的表情頓時明朗起來。

  「不過,哎,這個國家真教人猜不透。光是讓我們這讓入境,就夠教人意外了……還要看歐普政府怎麼做囉。等艦長他們回來了才知道啦。」

  諾伊曼補上這一段,不想讓他們輕易就抱持希望。如今以第三者的觀點討論自己的祖國,眾人都有一種奇妙的感覺。煌拿完飲料後沒加入他們的談話,靜靜的門口走去,卻聽見米蕾莉亞喃喃開口,語調好沉重。

  「……爸爸跟媽媽……應該都在這裡吧。」

  聽說其他逃離「海利歐波里斯」的市民都已回到歐普本國。米蕾莉亞等人雖已習慣軍艦生活,平時也表現得活潑開朗,但畢竟只是十多歲的孩子。平時或許嫌爸媽囉嗦,分兩地時難免也會掛念他們。因此諾伊曼的語氣也多了一分同情意味。

  「你們想見他們嗎……?」

  沒有人開口,不過誰都明白答案。諾伊曼在托爾的肩上拍了一下,用比平常更親和的口吻說:

  「希望你們能見到囉……」

  煌逕自走出了餐廳,他的父母親應該也在這個國家吧。他不由得想著,以前視為理所當然的存在,如今卻彷彿是別國的人民似的。那天早上,煌一如往常又睡過頭,母親把他罵了一頓,煌在衝出門前還埋怨她,都忘了是自己起不來。當時也懶得看她臉。一如往常的早餐——就在那一天,他從沒料想過此刻在自己身上發生過的事。

  想到雙親,煌的心底有一種別於其他同學們的微妙情感。他當然想念他們、也戀幕他們。他也知道他們一定也為自己擔心,可是——

  打開寢室的門,煌看到的是芙蕾坐在床上不停換螢幕的背影,以及停在她身旁、就像跟她一起看著畫面的小鳥。不知怎地,這副光景看起來格外悲傷。也許是因為畫面一直是雜訊的關係吧。芙蕾就像個睡不著的小孩,在節目全都播完的深夜裡還想看電視。

  「芙蕾。」

  煌遞出飲料。芙蕾關掉了螢幕的電源,道了聲謝謝後接過去。

  「妳想看外面呀?」

  煌在她身旁坐下問道,芙蕾便懶洋洋的回答「沒有,還好。」

  「暈船好了點沒?」

  「嗯……還有一點點。」

  不知為何,煌隱約覺她在生氣,便找話來安慰她。

  「聽說我們搞不好可以下船耶。」

  「是嗎?」

  芙蕾仍是應得沒精打彩。煌有些意外,便問道。

  「芙蕾,妳在歐普也有家吧?」

  「有是有,可是……沒人在了。媽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死了,爸爸也……」

  煌的心頭一震,閉上了嘴。她口中的「爸爸」,因為煌的疏於保護而死了。她唯一的親人就這麼走了……

  芙蕾小聲嘆了一口氣,接著一歪頭靠在煌的肩上。她不是生氣,只是心痛。回到了故鄉,卻沒有人來迎接的那種心痛。

  煌一句安慰的話也說不出來,只能屏息和她依偎著。他們是因痛苦而結合的,身體接觸的溫暖成了他們唯一的依靠。兩人肩併肩靠在一起,就像一對迷路的小孩。


  「如各位所知,我歐普是中立國。」

  坐在眼前的壯年男子表情嚴肅的說著。這是前代首長烏茲米.那拉.阿斯哈——卡佳里的父親。

  「是。」

  瑪琉略略緊張的點頭。奇薩卡說此人已退下代表的地位,但她就是覺得對方仍散發一股迫人的威嚴感。儘管他的舉止、用詞沉穩而老練,儀態也優雅得宜,完全沒有一絲盛氣凌人或傲視他人的感覺,可是光是面對著他,就讓人覺得自己甘拜下風了。

  這人就是人稱「歐普之獅」的人——想到這裡,瑪琉重新坐正。

  歐普是君主立憲制——國家元首是代表首長,但主權為國民所有,由議會協商並表決政策,但目前仍以最高首長握有大權。歐普原是由多數部族聚集組成的國家,並由各地放飲代表首長中勢力最強大的阿斯哈一族歷代掌瑪著這個國家。對歐普國民而言,阿斯哈的族長大多是賢能的執政者——在漫長的歷史中,這種例外也是有的——這點大概就是他們的幸運了。在他們的領導下,這裡從一處海的樂園島發展出傲人的經濟成就,並成為聯合或扎夫特都不敢輕忽的一大勢力。

  「官方已發表聲明,貴艦遭我軍驅逐——離開領海了。」

  「是……」

  烏茲米——或歐普的意圖仍屬未知,瑪琉小心翼翼的答話。

  他們被叫到淤能碁呂鳥內的歐普軍司令總部,在其中一室內進行非官方的會談。「大天使號」照例由瑪琉、穆和娜達爾三人出席,歐普方面卻只有前代青首長一人。

  一旁的穆突然開口說道:

  「您愿意幫我們,該不會是因為令嬡也在本艦上——吧?」

  烏茲米微微苦笑。

  「國家的命運跟一個被寵壞的笨女兒,你認為能相提並論嗎?」

  「恕我失禮。」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自認為失禮,仍舊一派潚灑的穆只是略略低頭。烏茲米好像也沒生氣,只是表情為之一凝。

  「——要真是那樣,事情反倒簡單多了……」

  在瑪琉等人的觀望下,烏茲米彷彿自語自語似的繼續說著:

  「『海利歐波里斯』事件……本國孩童被牽連而成為志願兵……以及我所耳聞 X 系列在戰場上的活躍……」

  聽在瑪琉耳裡,每次事都是心裡的痛。所幸烏茲米未沒有責備的語氣,反倒十分淡然。不過,接下去的話就令人心頭一驚了。

  「——我也非常掙扎,或許只救起人命,讓那艘戰艦和 MS 就這麼沉進海裡,會不會比較好……」

  娜達爾似乎也為這番話大受打擊,感覺她好像動了一下。

  「……甚至此刻,這麼做究竟好不好……我仍不敢說。」

  聽到烏茲米的話,瑪琉不由得俯首。

  「非常抱欺……關於『海利歐波里斯』和孩子們的事——我這等身份雖然無可奉告,但單就個人立場而言……我真的覺得非常過意不去。

  娜達爾面露不快的看著瑪琉賠不是。的確,以他們的身份是不該如此輕易的謝罪;那等於承認過錯——形同承認自己所代表的勢力集團犯有過失。但瑪琉一點也不在乎這點。在這個場合中的談話,不可能有公諸於世的一日。

  只是——她很想向這個人表達歉意。自己對所引發的諸多災厄也感同身受,這份心情,她想傳達給他。

  「算了。那些事情,我方也有責任,也關係到我國內部的問題……」

  烏茲米仍是淡淡的說完,臉色有陰鬱。

  「——我們之所以保持中立,是因為不想與自然人及調整者任何一方為敵……」

  他開始陳述。

  「但是,國力不足便無法貫徹這份意志,有了國力,卻又成為他國窺伺的目標……」

  的確如此。以當今的情勢,要在國際社會中堅持獨自的立場,背後勢必要有不容他國多言的武力與經濟力量。「海利歐波里斯」遭襲一事並非特例;暗中虎視耽耽、企圖橫取其財富與國力者大有人在。

  烏茲米向瑪琉等人看了看,微微一笑。

  「——你們都是軍人,這話或許不中聽吧。」

  「不——你的意思我們也懂……」

  瑪琉答道,腦中陷入沉思。

  這麼說來——她這時才想到——歐普確實是地球上少數容許調整者存在的國家之一。在別國受到排擠、被趕到宇宙去的調整者們,能在這個國家與自然人共同過著正常的生活,不受迫害或差別待遇。也因為如此,煌在「海利歐波里斯」才不必隱瞞其調整者的身份,而能正大光明的過日子。

  這是個和平的國家——既然自然人和調整者不必鬥爭,能夠真正的攜手共同生活,那麼……

  遺憾的是,現狀是不可能的。就連這個國家的和平,也得靠強大的軍事力量換取——至少事實結果是如此。

  眼看著友軍的士兵們被扎夫特的 MS 一一擊倒;最後剩下的巴拿馬攻擊,也一天天的逼近了。要是連這個地方都守不住,自己這邊該如何自處?地球的能源已經養不起龐大的人口,再被封閉之後,自己國家的無辜人民就要餓死了。難道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嗎?

  瑪琉的心裡確實有部分同意烏茲米的話,可是——

  「……但是,我們……」

  瑪琉語結,只有緊抿著嘴唇。

  一陣沉默之後,烏茲米挺直脊背,微笑著向他們說:

  「——不論如何,貴艦之所以沒有沉沒的最大理由,我也得告訴你們才行。」

  瑪琉驚訝的抬起頭。烏茲米方才的溫和神情已經褪去,直視著瑪琉的眼神宛如老鷹般銳利。

  「我國希望貴方能提供……『攻擊鋼彈』至今的戰鬥資料,以及擔任駕駛員的調整者——煌.大和,協助『摩根雷堤』的技術。」

  會談結束後,回到「大天使號」的娜達爾大發雷霆。

  「我反對!這個國家太危險了!」

  瑪琉沒好氣的回看她一眼。他們正聚集在艦長室討論剛才的會議。穆聳聳肩。

  「可是人家都這麼說了。不然怎麼辦?在這裡下船,大家游到阿拉斯加去嗎?」

  「我說的不是這個!」娜達爾凜然的回答,「我是說為了維修付出的代價太高了!」

  「這我知道啦……」

  穆似答非答的歪著腦袋。

  「攻擊鋼彈」的資料和煌的技術協助——在此交換條件下,套用烏茲米的話,他便願意提供「相當的好處」。可是「攻擊鋼彈」的戰鬥資料當然是軍方的最高機密,在性質上是不能與其它國家分享的。話說回來,若考慮到開發「攻擊鋼彈」的是哪個國家,這又成了一個十分微妙的問題。

  憑良心講,真正令人心情沉重的,其實是第二個條件……

  「不過,說是代價,那樣就夠了嗎……」

  瑪琉思索著。

  「對方雖然什麼也沒說,但來自扎夫特的壓力一定少不了的。而他們仍願意庇護我們的理由——妳總該知道吧?」

  因為己方擁有的——是金錢無法取代的東西。

  這是個中立國。也就是說,他們不得幫助扎夫特或聯合軍。一旦出現立場上的偏頗,就會與另一方為敵。更何況,現在舉世都知道「海利歐波里斯」事件的內幕了。按常理更該避免刺激扎夫特的,如今還要庇護「大天使號」,當然應該會要求一點相對的「代價」了。

  娜達爾當然明白這個道理,但她還是有所不滿。或許是她無法理解吧!站在她的立場,既然是地球上的自然人就該與扎夫特抗戰,所以歐普為己方地球聯合軍撐腰是當然的——說不定她就這麼想。此刻的她坐得格外挺直,氣勢凌人的看著瑪琉,態度恭敬但語氣強硬的說:

  「既然艦長這麼說,我也沒有反對的權利了,不過——抵達阿拉斯加之後,我會將這事呈報上去的!」

  說完,她就站起身,頭也不回的走出了房間。門關上後,穆無奈的說了一句。

  「——是這件事『也』吧?」

  瑪琉不禁苦笑起來。這話說得還真令人提不起勁。想想也確實如此,她這一路累積的過失,大概夠把她開除好幾次了。雖然覺得反正多這一筆也沒什麼差別了。心情卻也不可能好起來。

  偏偏穆同情的看著瑪琉,又說了一句令她心情更沉重的話:

  「只是,又要麻煩小兄弟了……」

  「是啊……」

  瑪琉表情晦暗的點點頭。真要說起來,他們之後要做的事就跟出賣煌沒什麼兩樣,他大概又會受傷吧。一路走棧,他們已經讓煌背負太多他自己根本無法背負的事情……

  胃隱隱抽痛。瑪琉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應該活著,覺得自己是個差勁的人。

  「唉—唉……真是!」

  她沮喪的趴在桌上,穆拍了拍她的背,像是要安慰她。

  「……請別這樣,少校。」

  她伏著沒動,冷冷地吐出一句:

  「這是性騷擾。」

  「呃,是嗎?」

  穆愣了一下。

  真是的,拜託別這樣。自己可是艦長呢。或許是個不成氣候的艦長,卻仍得為了避免給乘員們造成不安情緒而故作堅強;不管在任何情況下,都得表現得堅毅才行。

  在這種時候對我好,豈不是要我哭出來嗎?



  同一時刻,艦內的另一室正上演著熾烈的抗爭。

  「不用啦!這樣就好啦!」

  「不可以!只要我瑪娜還有一口氣,就不許您穿成這樣在國民看得到的場合出現!」

  「那我就非要穿成那個又煩又悶的樣子嗎?」

  「怎麼會又煩又悶!這是展現公主您社會地位的服裝!」

  像這樣你一言我一語的爭吵,還有像是打鬥的聲音從卡佳里使用的艙房裡傳出來,引得路過的乘員們紛紛在門前窺探。只聽得一陣大騷動後,卡佳里大概是采協了,房裡靜了一會兒,門就開了。

  走出來的人物,令乘員們看得目不轉睛,幾乎呆在原地。這也難怪。大家看慣了她這些日子以來的粗魯舉止、髒兮兮的夾克和邋遢的工作褲,如今出現在眼前的,卻是裹著高雅禮服、頭髮經過精心梳理、出現在任何一場宴會都恰如其份的千金大小姐,根本令人聯想不到是同一個人。

  卡佳里臭著臉走出房間,為她盛裝打扮的侍女要執起她的手,卻被卡佳里甩開。

  「我自己會走!」

  但這位魁梧粗壯的侍女可不會輸。

  「不可以!」

  她當頭一喝,強行拉起「公主」的手。膽大如卡佳里,大概也不敢忤逆這位有如母親般的侍女,只見她不再反抗,拖著腳步開始走。奉命在艦上待命的乘員們當然不願意錯過這個看熱鬧的好機會,走道上一下子就形成了人牆。看著自己認識的少女變成這副樣貌,人人都睜大了眼睛。

  正巧就在此時,正打算去餐廳的煌和芙蕾也走到這裡。

  「哇,不會吧?」

  「看來她真的是公主耶……」

 聽見乘員們交頭接耳的聲音,煌原本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直到看見卡佳里出現在人牆那頭時,他也明白了。煌之前已經看過卡佳里身著禮服的模樣,這次倒沒有遭受太大的衝擊,只是見到她這身裝份,心想她果然是個公主啊。這麼說來,他才想起渥特菲德好像也說過什麼「這副模樣才像是妳該有的樣子」之類的。

  話說回來,嫻步雅走著的卡佳里實在臉太臭了,煌差點沒笑出來。卡佳里也注意到煌,表情裡又多了幾乎怒意。她大概想罵他「笑什麼笑」吧。

  「哼……什麼嘛,幹嘛穿成那樣……!」

  聽見身旁有人悄聲表示不屑,煌驚訝的往聲音方向看去。芙蕾竟然正瞪著盛裝的卡佳里,那眼神彷彿在看一個仇敵似  的。煌又想起她以前也曾經用同樣的眼神瞪過卡佳里;她們之間應該沒吵過架,應該也沒有過不愉快的接觸才是,為什麼芙蕾會有這種反應呢?煌大惑不解。他不懂女孩子之間爭奇鬥妍的心態。卡佳里大概也不會有這個意思。當然,正因為對方沒把自己放在眼裡,芙蕾的敵意就越被挑起。

  看著顯然比自己「高高在上」的對方,芙蕾的眼神中充滿嫉妒。

  同時——煌突然想到。對啊,卡佳里是首長家的公主。以後就不能隨隨便便找她聊天——別說聊天,說不定連再見一面都很難了……

  目送著她優雅的禮服背影,煌莫名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失落,就像自己的半身被扯裂了似的。



  翌晨——「大天使號」四周圍滿了來自「摩根雷堤」的枝術人員和作業員,交通車、起重機具等工程車絡繹不絕,一大早就呈現驚人的朝氣。這副景象令人聯想到傾巢而出的螞蟻正要對大蛋糕進攻。

  在螢幕裡看見這一幕,輪值的諾伊曼讚嘆起來。

  「真不得了,他們已經開始動工了耶。」

  「是啊……雖然真的滿感謝他們的。」

  娜達爾答道,聲音中彷彿有複雜的意味。聽出她話裡的不悅,諾伊曼當下忍住了想縮頸子的衝動。這位長官平時就不算是個好相處的人,心情不好的時候可得更加小心才行。

  就在此時,瑪琉走進了艦橋。

  「早啊。」

  「早安。」

  娜達爾悶悶的敬禮後向艦長報告:

  「『摩根雷堤』的技師們已經抵達,並且展開維修工程了。」

  「是啊,好像是的。——大和少尉呢?」

  瑪琉走下來問道,卻見娜達的表情繃得更緊。

  「剛才已經跟來接他的人駕著『攻擊鋼彈』往工廠去了。」

  「哦,謝謝。辛苦妳了。」

  報告完畢的娜達爾似乎還不打算離開,瑪琉便朝她望了一眼。

  「——怎麼了?」

  察覺副官似乎正瞪著自己,瑪琉回望她的眼神也尖銳起來。

  「沒有。」娜達爾別過臉去。「……只是,趁這個機會,我想連內部系統的定檢維修也一併徹底執行。」

  「……那就拜託了。」

  瑪琉冷冰冰的答了這麼一句,看著娜達爾離去,表情像是既厭倦又解脫。

  長官之間的那股緊張感,令諾伊曼也不禁屏息凝神,聽見門關上的聲音後,他才鬆了一廿氣。看來她們兩人為了煌的事情又起爭執了。看起來水火不容的兩人竟然能在一條船上共事這麼久,令諾伊曼不由得嘖嘖稱奇,好像事不關已似的。

  瑪琉是個溫情主義者,應對進退比較圓融,對部下而言算是個「好相處」的長官;只不過那同時也有「好敷衍」的意味。不僅如此,身為艦長該做的冷峻判斷,她卻沒法立即決斷。娜達爾就沒有這個問題。她從不會也不可能任由個人情感擾亂判斷,可是她為人不知變通,部下或許會敬畏她,卻不會喜歡她。

  然而——仔細想想,這兩人的個性簡直是南轅北轍,或許就因為有所互補,他們才能保命到今天……

  希望我們就這樣撐到阿拉斯加吧——諾伊曼務實的想著。



  煌在「摩根雷堤」的吉普車前導下,駕著「攻擊鋼彈」移動。閘門開啟後就是電梯, MS 可以直接進入。「攻擊鋼彈」乘電梯往地底下去。當電梯門再度打開時,眼前出現的是一處開闊的工廠。煌吃驚地環顧四周。

  〈——請往前面的閘門移動。〉

  無線電裡傳來一個女性的聲音。煌往腳邊看去,正有一名女性揮手指示方向。煌依指示讓「攻擊鋼彈」進入維修座後,便從駕駛艙下來。

  「這裡是……」

  煌疑惑的問道,那名三十歲左右的女子便向他微微一笑。她穿著短夾克和牛仔褲,大概是這裡的技術人員。

  「『攻擊鋼彈』在這裡可以得到最棒的維修哦。說起來,這兒就像是它的外婆家嘛。」

  「哦……」

  那名女性對依然在困惑中的煌說「往這走」後,便俐落的率先走開了去。

  「我是愛莉卡.西蒙斯。有東西想讓你看看,在這兒。

  她報上了姓名,卻沒問煌的名字。大概不必問,她早就知道了吧。面對一個素未謀面的人,對方卻已經知道自己,煌又開始忐忑起來。愛莉卡.西蒙斯對他不知做何感想——且先不提這點,她甚至也沒看煌是否跟在後面,便逕自穿過微暗的走道,走過另一道閘門。煌跟在後面走著,來到下一區時,對眼前的景象大吃一驚。

  ——「鋼彈」?

  那兒排著數架 MS ,看起來和「攻擊鋼彈」好像——

  「這就是中立國歐普的真面目。」

  身後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煌猛然回過頭去。卡佳里又像往常一樣,穿著 T 恤和破長褲站在那兒。

  「不必這麼驚訝吧?『攻擊鋼彈』還不是在『海利歐波里斯』出現?那裡也是歐普啊。」

  愛莉卡調侃似的說。

  煌怔怔地再次看回那些 MS 。仔細一看,它們和「攻擊鋼彈」不同。基本色是白色,胸部是黑色,手臂和腳踝處則是紅色。背部有狀似「翔翼攻擊裝備」的微調推進器突出。這些機體外型比「攻擊鋼彈」更給人靈活的感覺,大概是強調了機動性的結困。

  「這是 M1 『異端鋼彈』——『摩根雷堤』製造,是歐普的機種。」

  愛莉卡在維修面板上按了幾下,叫出機體的結構圖給煌看。

  「怎麼這樣……」

  煌仍不敢置信的看著結構圖,一面問愛莉卡:

  「歐普打算怎麼用這些機體?」

  「怎麼用?」

  愛莉卡被問得一頭霧水,回答的卻是卡佳里。

  「這是歐普的護身符。」

  她目光炯炯的看著 M1 「異端鋼彈」。

  「你也知道吧?歐普不侵略他國,也不容許別國侵略。而且,也不介入外國的紛爭——這些力量就是為了貫徹這個意志而存在的。」

  煌這時才注意到她的左臉有些紅腫。該不會是跟誰打架了吧。

  「——歐普就是這樣的國家——不,本來應該是的。直到我父親出賣國家為止!」

  「咦?」

  卡佳里忿忿的吐出這一句,令煌嚇了一跳。「父親」——烏茲米前代表賣國?

  這時,只見愛莉卡的表情有些不耐。

  「哎呀,您怎麼還—在說這種話呀?我不是跟您說過好幾次,事情並不是那樣的嗎?『海利歐波里斯』協助開發地球聯合軍的 MS 之事——烏茲米大人當時並不知情……」

  「住口!」卡佳里打斷她的話。「妳以為這種藉口騙得了我嗎?他可是國家的最高領導人耶!」

  這話簡直不像在說自己的父親。煌聽得目瞪口呆。卡佳里又說:

  「光是說自己不知情就已經有錯了!」

  這真是嚴酷的批評。的確,一個執政者是不該說自己「不知情」——煌雖然這麼認為,但也覺得卡佳里對至親之人的評語太過嚴苛。不,也許正因為是至親,她才覺得更該提高標準吧。

  ——爸爸是個騙子……!

  他們在「海利歐波里斯」初次看見「攻擊鋼彈」時,卡佳里那麼喊著,似乎受到很大的打擊。煌現明白那個意思了。

  「所以他不就負起了責任嗎?」

  愛莉卡的表情無奈又嫌煩。她為烏茲米的辯護,卡佳里卻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他把位子讓給叔叔,卻還是一天到晚指指點點的!這有什麼兩樣!」

  「沒辦法呀,現在的歐普需要烏茲米大人嘛。」

  「誰需要他那種卑鄙的人!」

  卡佳里蠻橫地叫著,愛莉卡連聲嘆氣。

  「虧他還那麼疼妳呢,我真替烏茲米大人不值呀。妳是該讓他打一個耳光呢。」

  聽她這麼一說,卡佳里顯得有些難堪。這麼說來,她臉上的紅腫是父女吵架的後果囉?不過她並沒有證實。

  話說回來——煌看著她們兩人拌嘴,心裡想——這位愛莉卡.西蒙斯跟阿斯哈家好像走得很近。

  愛莉卡重新轉血煌,對他微微一笑,好像故意要氣卡佳里似的。

  「——來,我們不管這個傻瓜了……。過來。」

  愛莉卡又先邁步走出去,他們就離開了那一區。煌又朝身後瞥了一眼,心緒複雜地看著「異端鋼彈」。

  當然,不管是對抗地球聯合軍或扎夫特的兵力,時代都已經來到必須仰賴 MS 武力的地步。這點他能理解,口是——要是真的用上這些兵器……想像起那副景象,他覺得胸口彷彿鬱結成塊般格外的沉重。

  說不定——就因為擁有了這種東栖,反而會為這個國家帶來災難?單單回顧「海利歐波里斯」的慘劇就夠了;因為有「摩根雷堤」開發的 MS ,讓「海利歐波里斯」化為宇宙裡的塵埃。誰敢說這些 MS 不會引來同樣的災難?

  煌一行人搭著電梯繼續往下層去。愛莉卡領著他們走進一個房間。房間的正面是一片強化玻璃,這裡大概是監看用的主控臺。玻璃外就是一座寬敞的試驗場,裡面有三架「異端鋼彈」並排站著。煌默默走向玻璃。這又是怎麼了?——正這麼想時,愛莉卡對著麥克風呼叫起來:

  「亞莎琪、茱莉、瑪由拉!」

  擴音機立刻傳來高而細的〈是—!〉聲。煌有些訝異。

  ——這、這就是操縱者?

  〈啊,卡佳里小姐?〉

  〈哎呀,真的!〉

  〈什麼—?她回來了?〉

  「不行嗎?」

  卡佳里沒好氣的回話。那些操縱者們的聲音聽起來是如此纖細悅耳,和這些 MS 的外觀簡直完全不搭調,煌不禁有些錯亂。不過愛莉卡和卡佳里好像見怪不怪一樣。

  〈旁邊的男生是誰?長得好可愛耶!〉

  好像在說自己的樣子,煌不由得緊張的往後一退。

  〈卡佳里小姐真的的!妳在哪裡發現這個小帥哥的呀?想不到妳這麼有一手!〉

  〈還以為妳離家出走呢,搞不好是私奔——〉

  「笨蛋!沒這回事啦!」

  卡佳里語帶驚訝地咆吼,只聽少女們嬌滴滴的尖叫起來——

  〈惱羞成怒了耶~這樣反而更可疑喔~!〉

  〈好好哦~好好哦~!人家也想要這麼帥的男朋友~!〉

  「妳們夠了沒啊!」

  卡佳里快發起火來了。眼看這幫女孩子們會繼續鬥嘴下去,愛莉卡連忙插話:

  「好啦,重逢的寒暄就到此為止吧,人家可是客人唷。」

  話說回來——煌好生難為情,一面想道——原以為卡佳里只跟愛莉卡特別熟,沒想到她跟這些吱吱喳喳的駕駛員們也毫不見外似的。從對方的語氣聽來,她們好像一點也不在意卡佳里的身份。昨天他還以為從此不能再隨便與她攀談了,今天看來,這份顧慮是多餘的了。

  〈咦,妳說的『客人』就是那個小男生嗎—?〉

  〈討厭啦,我還正以為怪里怪氣的卡佳里小姐總算遇見她的真命天子啊!〉

  〈不過呢,妳想那有可能嗎?啊哈哈!〉

  「……我等下一定要妳們好看。」

  卡佳里惡狠狠的丟出這一句。煌不意驚覺,她們口中的「客人」彷彿有弦外之音——這時,愛莉卡已泰然自若的做出指示。

  「開始。」

  三名操縱者仍以甜美的少女聲不約而同的答〈是!〉——然後開始了動作。

  起初,煌還搞不懂她們在做什麼。只見三架「異端鋼彈」笨柮的伸手跨步——動作慢得令人驚訝。看上去,機體的動作像在演練中國拳法,卻慢得像是太極半。其實就算用太極拳比擬,也算是很勉強了。

  這大概不是胡鬧,而是真的展示動作。卡佳里頹然喃喃道:

  「…………還是老樣子嘛。」

  「這也比先前快了一倍呢。妳上次看過後,我們又換了新的作業系統。」

  聽見愛莉卡的回答,煌更加愕然。

  ——一倍?那,難道之前還要更慢?

  「可是這樣子,三兩下就會被解決了唷?」

  卡佳里無情的說。

  「根本沒用嘛。只是去當人家的靶子而已。」

  〈啊!好過份~!〉

  擴音機裡傳來不平之鳴。

  「可是我說的是真的啊!」

  卡佳里回敬道。

  〈妳都不知道我們有多辛苦!〉

  「敵人哪管這麼多!還辛苦咧!」

  卡佳里的話極其辛辣,卻是一針見血。在前線訴說自己有多辛苦,敵人也不會因此就手下留情的。

  「拜託,妳們就不能再靈活一點嗎?至少要抓得到蒼蠅吧!」

  〈怎麼可能抓得到啊!〉

  「我看是試驗場裡沒蒼蠅可抓吧?」

  〈什麼嘛,妳自己不會開還這樣說!〉

  「妳說的哦?那換我試試啊!」

  「好了好了好了,別鬧了。」

  愛莉卡再次介入少女們的爭論。

  煌重新想起穆以前也說過,自然人的準駕駛們「光是笨拙的活動都很吃力了」;這回他終於明白那個意思。 MS 的操縱實在不是自然人能駕馭的。

  「不過,卡佳里小姐說的也是事實。」

  愛莉卡說著,向煌拋出一個微笑。

  「所以我們想讓它變得更強。——就像你的『攻擊鋼彈』那樣。」

  「咦……?」

  話題突然轉向,煌有些不解,只見愛莉卡仍是笑容滿面,一副理所當然的說下去。

  「我們想請你做的技術協助,就是開發它的支援作業系統。」

  原來啊——煌的心底突然湧起一陣反應——怪不得她特地讓一個局外人看這些東西。這不只對「摩根雷堤」而言,對國家而言也是重大機密才對。況且他雖然是歐普的國民,現在卻是個地球聯合軍的士兵啊。

  歐普方面提出的所謂「交換條件」,煌已經聽瑪琉等人提起過。既知道「大天使號」的命運託付在自己的肩上,他也無法拒絕。

  到底……自己不做「調整者戰鬥駕駛」,只單純回復到「煌.大和」身份的那一日,何時才會來臨呢……?



  次日凌晨——

  太陽還在水平線之下。東邊的天空已現出一抹微紅,藍色的幽暗仍在如夢般矇矓的水面搖曳。一艘點了燈的小漁船在近海處隱隱約約。這是個四面環海的工業國,當然仍有漁業的發展,所以也不會有人對這艘小船起疑;可是坐在船上垂釣的那名男子,每隔一會兒就看看手錶,實在有些不自然。

  漁船終於微微一傾。海裡伸出一隻手攀住船沿。釣魚人再看了手錶一眼,嘴角浮現一絲笑意,便向這個試圖上船的人伸出手去。海中陸續又出現三人。他們儘量不激出水聲,魚貫地爬上小船。最先上船的一人已經卸下水肺、脫去頭套,露出濡濕的黑髮、年輕卻老練的端正臉孔,以及銳利的綠色眼眸——正是阿斯蘭.薩拉。另外的三人不消說,當然是伊薩克、迪安卡和尼可。

  「克魯澤隊,阿斯蘭.薩拉。」

  正確來說,應該是「薩拉隊」少是,但他仍這麼說。一方面是不好意思大剌剌的冠上自己的姓;另一方面,從實際而考量,報克魯澤的名字比較好辦事。釣魚人——不、該說是偽裝成釣客的扎夫特情報員,做了一個瀟灑的笑容。

  「——歡迎光臨和平之國。」

  漁船開始向島的方向前進。

  「要去哪裡?」

  引擎聲很大,阿斯蘭只好大聲問道,情報員也回吼著:

  「淤能碁呂島。你們要找的東西十之八九在那裡!——如果真有的話啦!」

  「有沒有別的?」

  阿斯蘭的意思是,關於他們要找的——「大天使號」的情報,有沒有進一步消息。男子一聳肩答道:

  「我沒打聽到。不知是他們藏得太小心——或官方聲明是真的,都有可能。」

  阿斯蘭也聳聳肩。沒問題,他們就是為確認這一點而來的。

  漁船駛近一座島,開始減速,最後關了引擎,悄悄滑進一處人煙罕至的岩岸邊。阿斯蘭等人在船裡換好了情報員帶來的衣服。看來像是「摩根雷堤」的工作服。那人接著拿出一份淤能碁呂島的地圖,以及「摩根雷堤」的大致平面圖——不少部分是空白的——以及偽造的識別證。

  「這些 ID 可以進到工廠區的第一區。別區全都有個人資訊管理系統嚴密監控。時間不夠,我也沒辦法。」

  情報員解釋道,快快瀏覽過阿斯蘭等人的衣著後,又聳了聳肩。

  「……唉,別亂來啊。惹出事情就麻煩了。——我們可不想讓獅子醒來。」

  ——獅子?

  阿斯蘭狐疑的看著他,簡短的道了謝。男子也沒理他,逕自回頭往小船走去。事前就已經說好了,要他日落後再到這裡來接人。

  他們看了看內陸方向,邁步走去。

  ——這座島上,煌……說不定卡佳里也在。想到這點,阿斯蘭覺得心頭有些苦澀。

  是想發現他們呢?或者寧可他們不在……他也搞不懂。



  「攻擊鋼彈」的檢修工作和「大天使號」一樣,已經如火如荼的展開。數十名技術人員取下零件,或為機體各處加裝新品,全都是同步進行。煌在駕駛艙裡調整作業系統和儀器類的指數。

  「哇哦,你打字好快哦。」

  頭上突然有個大剌剌的聲音傳來,煌抬起頭看去。原來是卡佳里站在空中走道上,正探頭看著下方的駕駛艙,看見是煌,她顯得有些驚訝。

  「啊,原來是你啊。我還以為是誰在裡面呢。」

  「是啊。」

  煌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模樣。他跟四周的枝術人員們一樣,穿起了「摩根雷堤」的工作服。

  「他們說在工廠裡穿軍服不太好。」

  「原來是這樣。」

  卡佳里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錯。這且不提,不論在「異端鋼彈」的試驗場也好,或是這「摩根雷堤」的工廠裡也好,她彷彿自家後院似的逛來逛去。想到這裡,煌不免調侃她一番。

  「妳這個公主也真奇怪,成天往這種地方跑。」

  卡佳里不高興的噘起嘴。

  「不行哦?——別說什麼『公主』啦。你根本一點也沒這麼想!」

  煌噗嗤的笑出來。——哎,這倒也是。

  「不要笑啦!我真的很討厭人家叫我公主啦!」

  卡佳里不耐煩的說著,煌笑的更開心了。真的,只要一跟這個女生在一起,不知為何就自在起來了。她離開「大天使號」時,煌還以為再也見不到她,沒想到竟然能這麼快、還這麼頻繁的見面,真令他高興。

  「……不過我總算知道,妳那時為什麼會在『摩根雷堤』那裡了。」

  煌這麼一說,卡佳里接口說「是啊」,便微微板起臉。

  「——我聽到謠言,說『摩根雷堤』在『海利歐波里斯』幫地球聯合軍製造 MS ……跟父親說,但他卻不理我,所以我就跑去自己確定……」

  「然後……」

  煌點點頭。她要確認的消息來源,應該就是加藤教授吧?話說回來,因謠言而起疑,竟然馬上就動身前往當地,這股行動力也真叫人驚訝。

  就是怕會有這種事才來的——煌又想起她當時說過的話。她是擔心「海利歐波里斯」因此受到攻擊才立刻行動的。煌不禁偑服起來。年紀跟自己差不多的她,已經為國家的利益考量而行動。或許該說,不愧是首長家的人吧。煌在當時至少還不會這麼憂國憂民。

  不過,人說有其父必有其女。烏茲米.那拉.阿斯哈——他一定也和卡佳里一樣顧念著國民的安危吧。雖然她好像仍對自己父親有著大大的不滿。

  「不過……好爸爸——我是說,阿斯哈代表,應該真的不知情吧?」

  「那只是內部有人這樣講!我爸自己什麼也沒說!」

  卡佳里壓低了聲音,生氣的說:

  「他只說那不重要——。只說所有的責任都在自己身上。就那樣而已……」

  這些話聽來確實模稜兩可。不過單看他高潔地負起責任辭去代表之職,不已證明他是個人品偉大的人了嗎?煌心裡想者。有些事情就是這樣明即找再多的藉口,不相信的人就是不會相信;阿斯哈代表的沉默,想必就是基於這一點吧。

  可是,卡佳里對父親的這番態度似乎並不諒解。她神情低落的吐了一句:

  「——我那麼相信他的……」

  「卡佳里……」

  原來如此——煌突然明白。卡佳里一定是想從父親口中聽見他的否認。想親耳聽他說,自己跟那件事沒有關係。她嘴上雖然批評得毫不客氣,心裡應該一點也不恨父親;相反的,正因為很愛他、尊敬他,眼看這件醜聞毀去父親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她才格外受到打擊。

  卡佳里的話說完,他們便聽見技術人員從外面經過的閒談聲:

  「電磁流體導管的磨損實在有夠嚴重……」

  「驅動元件磨損得才誇張,到處都是。」

  「我看真是操過頭了,機體都在慘叫哦……」

  卡佳里目送他們走遠,又轉回頭來,自己也聳聳肩說了聲「……有什麼辦法」。煌收起鍵盤,走出來到空中走道,抬頭望著「攻擊鋼彈」。就像技師們說的,原本為自然人而建造的機體,卻被一個調整者發揮出所有的潛力,當然是過度使用。別看這樣,機體其實仍有許多暇疪;就拿 PS 裝甲來說,它就已經被光束擦過好幾次。不過這一路走來,這架機體也陪著煌熬過無數場戰鬥了。

  「——可是……沒保護到的還是太多了……」

  煌喃喃道,低著頭往後走開去。卡佳里跟上來走在他後面。兩人來到走道旁的一處休息區,站在一起喝著飲料。

  「那……」煌繼續剛才的對話。「妳就跑去加入那種地方的反抗軍啦?氣到離家出走?」

  「我父親說『妳不懂這個世界』,我就去弄懂啊。」

  卡佳里乾脆的說。煌在驚訝之餘還是只覺得偑服。要了解世界,怎麼會跑去沙漠選擇跟「巴庫」作戰呢?一般像她這樣的千金大小姐——雖然看來實在不像——若要「了解世界」,不都會選擇到歐洲遊學旅行之類的嗎?

  卻見卡佳里熱切的說:

  「在沙漠裡,大家都拼了命作戰……。雖然只是荒蕪的沙地,可是——他們都拼了命想守住土地……」

  原來……她不選擇安逸的路,卻寧願在嚴苛的條件中與戰士們同行,用同樣的觀點去看事情,並賭上自己的生命。這樣的卡佳里,煌也覺得很了不起。

  不意間,卡佳里的表情卻出現一絲陰鬱。

  「——可是,歐普卻……」

  她走出通道,從窗口俯看「攻擊鋼彈」所在的偌大工廠。

  「有這麼雄厚的力量,卻不像人家那樣拼命,到現在還想兩邊都討好。……不是很奸詐嗎?」

  她挑釁似的看著煌。

  「這樣可以嗎?像這樣做太牆頭草了!」

  只可惜——她的想法實在太單一了。不是黑就是白,兩者皆非就不能接受。

  看過沙漠戰士們僅憑著簡陋的武器和扎夫特對抗,煌也能體會她的憤慨。看見自己的國家富裕繁榮又和平,他知道卡佳里其至有些引以為恥。但是——

  「……卡佳里想打仗嗎?」

  煌低聲問了一句。如此單刀直入的問題,令卡佳里剎時一愣。

  「我只想讓戰爭早點結束而已!」

  「是嗎……」

  煌垂下眼去。

  讓戰爭早點結束——那麼,到底要怎麼做才能達剽這個目標?

  等到其中一方消滅另一方才行?

  還是說——兩方都一起消滅?

  如果就像卡佳里說的,歐普也加入某一方並投入今後的戰爭,殺戳就會結束了嗎?

  他覺得並不會。

  「可是……打仗也不能讓戰爭結束啊……一定不能……」

  煌語帶寂寥的說完,卡佳里也為之語結的沉默下來。



  當房門打開,懷念的雙親一出現在眼前,少年們立刻奔向前去。

  「媽!爸!」

  在歐普軍總部內的一室,托爾等伐的父母親正等著會見孩子們。日前卡瑟曾經提過的樂觀希望,上級總算為他們實現了一小部分。雖然不許回家——也就是離開這座舥,但能允許他們和親人相聚。昨天聽瑪琉宣佈這個消息時,米蕾莉亞已經高興得差點哭了,今天看到睽違數月的父母親,托爾自己也不禁覺得眼眶濕濕的。

  「托爾……!」

  看見兒子跑來,母親捂著嘴嗚咽起來。父親只說了一句「你這孩子……」便說不下去,大概一時有太多的話想說了。看見平日開朗又堅強的母親掉淚,托爾心頭一緊。

  一旁,米蕾莉亞的母親正緊緊抱著女兒。她父親對寶貝女兒身穿軍服的模樣有些困惑,但還是掩不住久別重逢的喜悅。賽伊和卡瑟的雙親也來到這裡;唯獨不見煌的父母親——甚至連煌也沒有出現。雙親已亡故的芙蕾當然是不會來,但托爾聽說,煌好像以有要事為理由拒絕了這場會面。

  托爾有些歉疚的看著父母親。其實他也有好多話想說。想告訴他們自己和同學們後來經歷了什麼可怕的事,後來怎麼樣歷劫歸來,也想問他們回到歐普後過得如何,還有其他同學的消息等等。

  可是,當他一見到他們的臉,歉疚的心情就突然湧現了,托爾只能不停的眨眼。現在回想起來,自己志願從軍的決定似乎也下得太輕率。這麼重要的事,也沒跟父母親商量;當然那時也沒有時間或機會商量。可是看見他們如此擔憂自己的安危,他便有一種違背了父母親的感覺。

  「對不起啊……媽……爸。」

  「真受不了你!你這孩子真是……!你從以前就是這樣不像話!」

  母親哭紅了眼罵道,父親則是一臉複雜的表情,但總算擠出一絲笑容。

  「——不過,這是你自己選擇的對吧?」

  托爾吃驚地倒抽一口氣,隔了一會兒才堅定的點頭。

  「嗯……是啊……」

  為了盡自己的一分力——

  看見人們置身於危險中,又眼見好友忍受種種痛苦而上前線保護著自己,托爾才做此決定的。

  他於是含著淚,直視父親的眼睛。

  「是我自己選擇的啊……爸爸。」



  這時,芙蕾正在「大天使號」艦內清洗布製品和毛巾等。她不像米蕾莉亞等人擁有工學知識,又沒有其它相關的技能,只好被分配來做艦內的雜務。乘員人數雖然不多,大家的隨身事物也多由自己打理,即使這樣全艦的庶務還是多得驚人。這些後勸工作和抗敵戰鬥其實同樣重要,但芙蕾仍相當不滿。原本是大小姐的她,在家裡都沒用過洗衣機了,面對這些掃除、洗滌、倒垃圾的雜事,根本覺得是下人的工作。她可不是為了做這種事而從軍的。

  話雖如此,她從軍的動機原本就只是為了拖煌下水,自然也不可能對軍隊工作有什麼概念。更何況每當戰鬥開始,她就只會嚇得衝進房裡趴在床上發抖,又能做什麼相稱的工作呢?

  她將烘乾好的衣物裝進籃子,分送到各自的收納處後,就開始收拾四周了。走道上幾乎沒有人影。沒輪值的人不是把握時間快快休息,就是加入維修班的作業去了。同學們也不見人影。大家都去會客了。

  是的,這件事也讓她心情消沉。

  什麼嘛,高興成那個樣子——她咬著嘴唇。賽伊他們興高采烈的要命,直到出發前還七嘴八舌的談論著。都沒有人來了解她的心情。

  然後,把她像灰姑娘一樣的留在艦上,做這些女傭的工作。自己怎麼會這麼可憐。那女生——阿斯哈家的女兒,現在一定正穿著華服,讓侍女伺候著吧。那種一點也沒女人味的女生,又粗魯又兇,居然是公主,自己卻是個在軍隊裡打雜的。這世上怎麼會這麼不公平啊……

  結束工作後,她在艦內晃來晃去,最後也只有死心的回自己——正確來說,是煌的——房間去。這裡沒一件事教人開心的。既沒電視也沒音樂或電影;或許有人帶了電玩或遊戲,若是問問應該可以借得到,但芙蕾對那些消遺也嗤之以鼻。她只想好好的逛街購物,在時髦的店裡用餐,滴幾滴自己喜愛的浴油然後悠閒的泡個澡。什麼軍隊,簡直無聊透頂。我到底是為什麼才會淪落到這種地方來的……?

  她悶悶不樂的打開房門,走了進去。

  「——妳回來啦。」

  聽見有人對自己說話,她吃驚的往書桌看去。煌穿著工作服在那兒,打開了電腦在工作。小鳥在他的肩或頭上跳來跳去,煌揮揮手將它趕走。

  「煌……你怎麼……?」

  芙蕾呆然問道。煌為什麼還在這裡?他不是跟賽伊和米蕾莉亞他們一起去會客了嗎?

  煌一臉不在乎的神情,自顧看著電腦螢幕說道:

  「啊,抱歉。馬上就好,等我一下好不好?——還是妳先去餐廳等我?」

  芙蕾起初只是驚訝,漸漸懂了之後,臉色就難看起。

  「……為什麼不去?」

  芙蕾硬梆梆的問他。

  「咦?」

  「你家也來了吧?為什麼不去看他們?」

  被她一問,煌臉色有些鬱沉地垂下眼去。但他馬上擺出一臉厭煩的表情,朝芙蕾看了一眼。

  「這東西比我預料的花時間嘛……不趕快弄完的話,就趕不上『大天使號』出港……」

  「騙人!你根本在說謊!」

  芙蕾雙手往桌上一搥,尖叫起來。

  ——煌是為了自己才留下來的。

  「什麼嘛——你在同情我嗎?我要靠你同情?」

  「芙蕾……?」

  她的反應令煌大為驚愕——臉上不由得露出受傷的表情。這卻令芙蕾更怒火中燒。

  「因為沒人來看我……所以你就可憐我?是不是?」

  「芙蕾……我沒……」

  煌慌張的站起來,向她伸出手。芙蕾用力揮開他的手。

  「別開玩笑了!你大可不必啦!為什麼……為什麼我就得被你同情啊!」

  可憐的自己——可憐的芙蕾已經沒有父母了。可是說來,是誰害自己連唯一的親人——父親都不在人世了?是誰害自己淪落到這種地步——?

  煌痛苦的看著芙蕾。又是那一臉難過的模樣——每次看見他這副表情,她就覺得受不了,好想大吼大叫。現在她終於克制不住的咆哮出來。

  「——你才痛苦吧?你才可憐吧?」

  煌睜大了眼睛。

  「可憐的煌!孤伶伶的煌!打仗讓你好痛苦,保護不了也好痛苦。動不動就哭!——不是嗎?」

  這些責難而諷刺的話,卻迴盪著悲傷的情緒。芙蕾搥向煌的胸口。

  「可是……可是,為我……我就得被你同情呢!」

  為什麼——?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芙……芙蕾……」

  煌好不容易才擠出一絲聲音。

  「夠了……別這樣……」

  芙蕾低著頭的視線裡,只看得見煌的手抓著書桌的一角。他握得好用力,關節都發白了仍微微顫抖的這隻手,被淚水模糊得幾乎看不清楚。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讓煌去戰鬥,去跟調整者互相殘殺,是她報殺父之仇的計劃。而這現在也成功了,那不就好了嗎——可是……

  煌顫抖著舉起手,抓著芙蕾的肩頭,想將她拉開。

  「……這是錯的。是我……我們都……我們都錯了……」

  可是,是哪裡不對勁呢……?

  可憐的煌——可憐的芙蕾……他們只能依偎著彼此的溫暖,卻不能撫平對方的傷痛。因為她的自尊和父親的死讓她無法這麼做。這是一段有終點的關係。可是……

  「什麼嘛……」

  無處可去的感情,她將之轉為憤怒。

  「這是什麼意思嘛!」

  她淚眼婆娑的瞪著煌,正好他俯視自己的雙眼相對。他溫柔的眼神充滿悲傷。芙蕾再也按捺不住,推開他狂奔而出。

  為什麼,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突然是哪裡錯了?

  她不明白。明明恨這個人,他的悲傷卻也令自己心痛;他的體貼應該很讓人感到屈辱的,為什麼心裡卻覺得不捨——她完全不懂。

  因為她不能懂——

  歐普軍總部的一室——離托爾等人與雙親的會客室相隔甚遠,不引人注目的一間房門打開。在屋內等的一對男女站起身來。走進房裡的正是前代表烏茲米.那拉.阿斯哈。

  「兩位就是……大和夫婦吧?」

  他走過去,這對夫妻微微鞠躬。他們是煌的雙親春間和雁田。

  「……我們不是已經說好——不會再見面了……」

  煌的母親雁田低著頭,語調艱澀的說著。烏茲米也深深嘆息。

  「命運的惡作刻啊……孩子們自己認識了。這也沒有辦法……」

  雁田忿恨地抬頭看了烏茲米一眼,卻也說不出責難的話,於是又沉痛的低下頭去。烏茲米伸手示意,兩夫婦便再次坐下。

  「——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個地步……」

  這次換春開口。

  「『海利歐波里斯』毀滅,那孩子竟然不湊巧的進了地球軍……這會兒又碰到了這種事……」

  「所以我那時就勸你,跟蕾諾亞他們一起搬到『殖民地』去呀……」

  雁田含著淚語出埋怨,春間便低聲斥責:

  「別說了,現在說這個有什麼用。」

  「『海利歐波里斯』的事——非常抱歉。那件事我們也有錯。」

  烏茲米低下頭去,剎那間,雁田眼中又閃過一絲怒意,但她終究靜靜的搖頭。

  「那不是烏茲米大人的錯。況且,就算您跟我們道歉,在也真的無濟於事了。」

  「對……問題是接下來的事……」

  烏茲米面色凝重的看著大和夫婦。

  「所以,我今天才會請兩位過來。」

  兩夫妻互望了一眼。不過他們似乎已經做過結論,雁田便堅定的回答:

  「不管發生什麼事,我們都不會把真象告訴孩子的。」

  「——手足的事情也……不會說是吧?」

  烏茲米試探性的說出那兩個字,只見他們的臉上出現一絲動搖。

  「我們也不忍心……但那是為他們好。」

  春間答道,烏茲米也沉重的點頭。

  「尤其是對他……」

  在保有共同秘密的這三人之間,沉默的氣氛格外凝重。

  終於,雁田抬起頭,氣平靜卻帶著堅毅的決心。

  「一切都照最初的約定……。像這樣蒙您接見,希望也是最後一次……」

  「我明白了。」

  烏茲米點點頭後站起來,兩夫妻也跟著起來。往大門走去時,烏茲米突然開口。

  「——不過,雖說不知情,還是讓人很擔心。他們兩個現在就在互不相識的情況下認識了。」

  大和夫婦有些遲疑,雁田也不安的望著丈夫。卻見春間搖搖頭。

  「還是別從命論的角度去想吧。要是我們動搖,孩子們也會感覺到的。」

  他那沉穩的臉上浮現溫和的笑容,烏茲米也不禁被引得笑著回答:

  「……說的也是。」

  他忽然又問:

  「可是,為什麼他今天……?」

  這話問的是煌拒絕會見雙親的事。雁田臉色一沉。

  「……他只說『現在不想見』……」

  春間伸手環住了妻子的手臂,像是要安慰她。他們從沒和唯一的兒子分開過這麼久。

  「那孩子總是把煩惱都悶在心裡,我們雖然擔心……」

  畢竟是做母親的,雁田不由得說出自己的掛念,春間則溫柔的看她一眼,說道:

  「反正我們今天的心情也還沒定下來,改天再問問能不能在出航前見他一面吧。」

  烏茲米點點頭,看著這對貌似平凡夫妻的兩人,眼神十分溫暖。



  「我建了一組新的量子副迴圈,把突觸融合的代謝速度提高了 40% ,再改寫離子幫浦的分子結構,讓它適合與一般自然人的神經接合。」

  跟昨天一樣,他們在「異端鋼彈」的試驗場裡進行測使。煌在旁解釋作業系統的改良之處,只不過瑪璃窗外的 MS 動作更引人注目。己導入新系統的「異端鋼彈」動作流暢之至,出拳掃腿靈活得不得了,彷彿換了一個駕駛員似的。愛莉卡.西蒙斯大大感嘆。

  「你竟然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寫出來!真的太厲害了。」

  煌的臉上卻隱約有些晦暗。越被人誇獎,他的心情沉重。

  一旁本打算來這兒嘲諷的穆,這時也掩不住熱切的眼神,目不轉睛的看著「異端鋼彈」的展示動作。

  「這麼說,我去開也能那樣俐落囉?」

  「是呀,少校。您想不想試試?」

  「咦,真的可以嗎?」

  穆半挖苦的看了她一眼,卻見愛莉卡大大方方的點點頭。若真讓穆坐進去,豈不等於讓外國軍人接觸國家機密?但見她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大概是身為技術人員的職業病,只對自己的專業領域感興趣吧。

  無視於他們的對話,另外兩名駕駛員茱莉和瑪由拉只是精會神的看著亞落莎琪的操縱,連連發出「好厲害—!」的驚嘆聲。測試結束後,她們擠到煌的身邊去。

  「哎,煌,你幾歲呀?」

  「哎唷,茱莉,妳不是有男朋友了嗎?讓給我啦。」

  「什麼嘛,只是講講話也不行哦。」

  「喂、喂,你有女朋友嗎?」

  下了 MS 之後的這兩個女生依然聒燥,煌不得得害羞的縮著身子。這時,卡佳里沒好氣的從後面丟了一句:

  「——他有女朋友了啦。還是大美人咧。」

  「什麼~?好失望~~!」

  瑪由拉頹然喊著。

  「為什麼帥哥都被人訂走了嘛?卡佳里小姐,我們一起哭吧!」

  「我幹嘛跟妳一起哭啊?」

  「女朋友」——這三個字又讓煌的臉上一陣消沉。剛剛才跟芙蕾鬧得不愉快,他既不解又傷心。

  他放棄跟雙親會面的理由並不只是那樣;當然,他確實也顧慮到芙蕾的心情。要是跟煌在一起,也許她的注意力就不會全在會見親人這件事上了。況且她的父親是因自己而死,他也不可能丟下她自己去見家人。

  沒想到她竟全然排斥煌的善意。對她的體貼,竟然反而傷害了她……

  煌曾經消極的希望,他們在互相依偎、互相體諒之後,能漸漸變得真心相愛——那只是對自我的說辭罷了。對方既不喜歡自己——又是從朋友手中橫刀奪愛——他只能這麼自圓其說。

  可是如今,連體貼也不被接受,那叫他怎麼去建立這段關係?就算自己再喜歡她——

  ——不是的……

  煌苦澀的糾正這份一廂情願。

  不過,他自己其實沒有愛著芙蕾。只是環抱自己的那雙臂膀,那雙溫柔的手臂,正好是她罷了。他只是依附著這唯一的溫柔。只要有人願意待在他身邊,其實誰都好。不是這樣嗎?

  錯了,他們從一開始就錯了。

  就算在錯誤上建立再多感情,也不會成真的。

  煌到此刻才認清這一點——

  做完系統解說,煌走出監控室,小烏和穆緊跟在後。小鳥仍如往常那樣,在煌的身旁飛來飛去,然後落在他的肩頭。穆則是追過來喊住他:

  「啊—,煌?」

  「……有事嗎?」

  煌的語氣好像有點煩,穆彷彿意外的往後退了半步,端詳他的臉。

  「你才是,怎麼那副不高興的表情?」

  「我……沒有啊。」

  「明明就有。」

  兩人走進電梯往地面去。

  「聽說你拒絕跟家人見面啊。怎麼了?」

  穆在電梯裡仍不死心的問。見到煌仍默不作聲,他又像催促似的多看了煌一眼。

  「……煌—?」

  拗不過對方的逼問,煌嘆了一口氣,沒精打彩的回答:

  「現在去見他們也……我是軍人了。」

  「軍人歸軍人,你還是你啊。你一定也想見你爸媽吧?」

  大概是穆察覺煌的心情不對勁,特地跑來關心他。他對煌的情緒最敏感了;但只怕這份關心也只出於對「一個無可取代的戰鬥駕駛」,而非純粹的親切心吧。腦中雖然這麼想,煌卻還是忍不住道出了心底的痛苦。

  「——我……一直在做那些事……」

  「那些事……?」

  「駕駛 MS 戰鬥……幫忙開發或維修……」

  「……」

  穆也接不上來,煌眼說著:

  「——就因為我會……」

  如果另外有人也做得到,煌會非常樂意的把這些差事交給他。遺憾的是,現況容不得他願不願意。現在的他不過被當成一個很會殺人的工具罷了,如今要他像個平凡的孩子去見雙親——是他的心態不能調適。站在穆等人的立場,重見父母或許是一種溫情,對煌本人而言卻只是添矛盾情結。煌囁嚅著:

  「現在去見……我不想去,我怕會說……」

  「說什麼?」

  煌瞥了神情訝異的穆,回答道:

  「問他們——為什麼要把我生成調整者……」

  他的這句話,讓穆再也無言以對。

  是啊——此刻見了他們,煌怕自己會器著責問他們,或對他們講出很難聽的。事到如今,再去責難他們也於事無補了,但他還是忍不住想——

  戰鬥、傷人、殺人……他不想連自己的至親也傷害了。

  電梯的門一打開,停在煌肩膀上的小鳥振翅飛了出去。

  「小鳥!」

  煌慌張的追上去。小鳥淡淥色的翅膀拍呀拍的,衝過工廠,竟然飛出了敞開著的閘門。煌焦急得不得了。官方禁止他們離開這座廠區;公報都說他們已經離境,禁令也是理所當然的。可是小鳥有翅膀,圍籬或閘門也關不住的。

  「喂!小鳥!」

  不顧煌的呼喚,小鳥高高的飛進天空。煌跟著跑,深怕跟丟了,可是廠區內的行道樹擋擋了他的視線。萬一小鳥飛到廠外,他又不能出去找,離出航也沒剩幾天了,要是它自己不回來,就只能丟下它了。

  「小鳥——!」



  「市區竟然這麼和平啊。」

  走過鬧區,尼可悄聲說著。阿斯蘭也點點頭。

  「是啊,國家領海前幾天才發生過戰鬥的……」

  「大概因為是中立國吧……」

  聽說淤能碁呂鳥是個軍事與軍事產業島。這座島雖然不大,往來的行人卻不少。歐普兩、三天前的戰爭好像毫無干係似的。看在阿斯蘭等人的眼裡,真覺得這裡的人們實在太相信自己國家的和平了。當然,這裡跟殖民地或衛星不同,外壁被打個洞也不會死,現也不擔心核子攻擊了。會如此過度相信也是其來有自。

  「——和平之國,是嗎……」

  他們分頭在島上巡視,設法獲得「大天使號」的後續消息。走了一整天腳都疼了,卻連個情報的影子都摸不著,更別提找機會溜進「摩根雷堤」裡一探究竟了。兩人走到面前工廠區的集合地點時,伊薩克他們已經回來了。

  「你們那邊怎麼樣?」

  阿斯蘭門道,只見伊薩克不耐煩的猛搖頭。

  「……總不可能光明正大的停在軍港裡吧。」

  迪安卡木然的說。

  「那種等級的船,居然能藏得這麼隱密。」

  伊薩克的臉上也露出焦急神色。

  「該—不—會—」迪安卡厭煩的提高了聲調。「真的不在這裡吧?——怎麼辦?」

  眾人都看著阿斯蘭,等待指示。

  「——我們要的只是確證。證據說『有腳的』在就是在,不在就不在——就這樣。」

  阿斯蘭答道,伊薩克也點點頭。就在這時,馬路對面有人在叫他們。

  「不好意思—,請問第二船塢往哪走?」

  三個看似外來者的人,見了阿斯蘭等人的制服才來問路。伊薩克「嘖!」的半掩住臉,往來者方向看去。阿斯蘭先制止他,對著那三人努力擺出笑臉。

  「抱歉!我們也是新人,還不太清楚……」

  那三個年輕人言,便半信半疑的搖頭走開了。的確,被起自己的公司卻答不出來,當然惹人懷疑。

  「真是夠了……這裡的每個傢伙都一臉和平!」

  伊薩克目送那三人背影,忿忿不平的罵著:

  「現在在打仗耶!這裡是烏托邦還是什麼啊?」

  「不過,如果這裡是唯一的淨土,那也很不錯不是嗎?」

  尼可說著,似乎想緩和氣氛。

  「哪裡是淨土!幫人家製造那種東西,自己在這裡悠哉啊!」

  「可是……這些人的日子過得這麼太平,要他們像別國一樣受戰爭之苦——講出這種話,豈不是顯得我們太主觀了嗎?」

  尼可年幼且個性溫和,但卻說出這番理性的道理,伊薩克也只得悶悶閉上了嘴。出人意料的,迪安卡也為尼可幫腔:

  「對啊對啊,和平好哇。女孩子又可愛,這裡真是個好國家。」

  「那跟和平有什麼關係啊!」

  伊薩克直挑他的語病,迪安卡卻只當沒聽見。

  「啊,自然人的女孩也不錯耶。真的。」

  「你滿腦子只對女人有興趣啊?」

  「夠了。」

  阿斯蘭低聲制止同伴們的爭辯。

  「我們走吧,再待下去讓人起疑就不妙了。」

  他們沿著圍籬走著,一面悄聲討論起進廠方式。

  「沿海警戒很嚴哪……。如果擾亂驗證系統呢?」

  面對伊薩克的問題,阿斯蘭搖搖頭,在迷你電腦上叫出系統的觀察資料。

  「有好幾層,單就物理上也很難。真高明——應該這麼說嗎?」

  「真是夠了……這個國家真的很煩耶!」

  伊薩克又吼了起來。

  「我覺得與其從系統下手,不如抓一個路人比較快……」

  「啊?不問他的身份就抓嗎?」

  正當他們竊竊私語討論之際,有個小小的聲音傳進阿斯蘭的耳裡。他抬起頭。

  〈——小鳥……〉

  他好像在哪兒聽過這個聲音。阿斯蘭若無其事的環顧,發現有個影子飛過上方,便抬起頭望向天空。

  〈小鳥……〉

  鼓動著金屬綠的翅膀,一個看起來像小鳥的影子,俐落的在上空盉旋。阿斯蘭愕然佇立。

  ——小鳥……?難道是……

  他下意識的伸出手,小鳥型的機器寵物落在掌心,收起小小的翅膀,歪著頭。阿斯蘭睜大了眼睛,看得出神。

  〈小鳥〉

  跟他記憶中的一模一樣。它的叫聲、翅膀色和構造——都跟阿斯蘭親手做的一樣。

  ——煌先生好像也一直很珍惜它呢……

  這隻鳥在這裡……那就表示——?

  「那是啥啊?」

  看見阿斯蘭手上奉著一隻鳥,伙伴們都走過來。

  「咦,是機器鳥耶。——啊,是那個人的吧?」

  尼可的話引得阿斯蘭大,連忙抬眼望去。圍籬對面有個身穿工作服的少年往這個方向跑來。那人一直看著天空,表情煩惱地不時喊著某個名字——

  阿斯蘭的心臟開始不聽使喚的狂跳。天啊,他連同伴的聲音都聽不見了。他覺得周圍的世界彷彿消失,只剩下自己和那個跑過來的少年。

  ——煌……!

  這是偶然嗎?

  還是因為小鳥——阿斯蘭做的這個分身,讓兩人聚在一起了呢……?

  可是,為什麼……?

  不知不覺地,他踏出了腳步,彿被牽引過去似的。



  一心一意要找到小鳥的煌只顧著往天空看,直到跑到圍籬前,才注意到前面有人而停下了腳步。隔著圍籬的馬路對面站著四個少年。他們的帽沿都壓得很低,穿著和煌類似的工作服。其中一人往這個方向走來。

  一看見那人的身影,煌剎時無法動彈。

  沉穩的舉止,帽沿下露出的黑髮,那隻手上停著的小鳥。仿彿他才是小鳥真正的主人似的——

  對。因為做出小鳥的,正是那雙手……

  ——怎麼可能……?

  儘管半信半疑,他卻知道自己沒有看錯。

  ——阿斯蘭……!

  煌彷彿被吸引似的走近圍籬。

  隔著鐵絲網,那張令人懷念的臉越來越清楚。

  第一次重逢時,阿斯蘭戴著頭盔,不像現在看得這麼清楚。現在的阿斯蘭則睜著碧綠色的眼眸,同樣目不轉睛的看著煌。煌勉強驅動自己幾乎要顫抖的腳步,又向前走了一步。昔日的好友就站在觸手可及之處;伸出雙臂,他們甚至能互相擁抱——或者說,要是手中有刀,他也刺得到煌……

  為什麼……阿斯蘭為什麼會在這裡?扎夫特的士兵出現中立國歐普?

  煌很快的朝他背後瞄了一眼。另外那三個人看來也和煌差不多年紀,離阿斯蘭最近的那一個甚至還有些稚氣,細緻的輪廓宛如少女般夢幻,也正笑容句掬的望著煌。他也——他們也是扎夫特的人吧?

  他們沒有發覺,面前的這個人,就是自己數度短兵相接的敵方駕駛員。

  「——是你的嗎……?」

  生硬的問題,令煌心中一驚。阿斯蘭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一面把小鳥遞過圍籬。煌馬上明白他的用意。阿斯蘭的不自由和這份生疏,恐怕是顧忌身後的同伴們吧。他不想讓他們知道煌的存在。

  不——他們不能知道……

  煌也不可能讓他們察覺自己的身份。他只好咬著顫抖的嘴唇,略略點頭。

  「嗯……謝謝……」

  煌配合著裝出陌生的語氣。這一刻,煌竟覺得這麼做似乎真讓他們成了素昧平生的兩個人,眼淚幾乎就要奪眶而出。自己要是突然哭起來,阿斯蘭的同伴們一定會起疑吧。

  阿斯蘭的手輕輕抓著小鳥,穿過絲網,在煌的面前張開。煌慢慢伸出手,小鳥便跳到他的手掌上。阿斯蘭第一次這隻小鳥送給他時的那一幕,不由分說的在他腦中浮現。

  ——自從離別之日後,我們走了好遠好壤……

  煌將小鳥抱在胸前,低頭忍住淚水。

  他真想抓著那雙手大聲呼喊。阿斯蘭——阿斯蘭——夠了!不要再打了!為什麼我們非得互相殘殺不可——?

  但他不現。他甚至不能讓淚水湧現。

  「——喂,我們要走囉!」

  聽見對面傳來的叫聲,煌吃驚的抬起頭,只見阿斯蘭已轉過身,往同伴的方向走去。剎那間,他的側臉流露著冷漠的氣息,彷彿像個陌生人。

  再也見不到了——不,不對。

  不次再見面時,我們就得干戈相見了。

  煌不由得對著那個背影喊出聲:

  「這是以前,我一個朋友……!」

  聽見這句話,阿斯蘭像是猛然一驚的轉過頭來。煌目不轉睛的看著他的臉,用顫抖的聲音說著:

  「——一個很重要朋友送我的……寶貴的紀念……」

  儘管想說的話那麼多——煌卻只能說出這些。

  阿斯蘭的表情裡閃過一絲痛楚。

  兩人隔著圍籬相望。他們都不被允許跨過這道鐵絲網。明明就在伸手可及的距離裡,其間的阻隔卻像數光年那樣遠。

  「是嗎……」

  阿斯蘭低聲的說,做了一個悲傷的微笑。簡直和三年前離別時一模一樣。

  為什麼我們回不到當時?曾經那樣相伴的兩人,竟在無力抗拒的局勢中隨波逐流,不知不覺間,被迫走到如此陌生的情境。

  ——到底為什麼……?

 就在這時——

  「——煌!」

  聽見身後有人在叫自己,煌吃驚的轉過頭去。路樹的另一端有金髮飄動,是卡佳里正往這裡跑來。他連忙轉出去,只見阿斯蘭已經逃也似的急急後退,筆直的往同伴身邊跑去。那三人朝煌又瞄了一眼,就這麼離開了。

  煌不由得撲向圍籬,緊緊握著鐵絲網。

  ——阿斯蘭!

  他的背影漸漸遠去,一步又一步漸遠的距離,就像無可挽回的過錯,讓煌真想大聲的呼喚他。

  ——不要走!至少再看我一眼!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這樣,阿斯蘭……!

  阿斯蘭不能、也沒有人能回答的問題,在煌的心底狂亂不已。煌目送著漸行漸遠的背影,覺得自己就要被扯碎了。

  阿斯蘭再也沒有回頭。

  我們回不去了……

  這份認知冰冷的刻在煌的心裡。

  三年前的那一刻——他們已經回不去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4-30 11:21 AM

PHASE 04


  「照眼前的情勢看來,最大的動亂因子就是巴拿馬了。」

  奇薩卡望著艦橋的儀表板說道。那一頭厚重沉悶的半長髮已經全梳櫳到腦後紮起,鬍子也刮乾淨了,魁梧的身材包裹在歐普的軍服下,看上去簡直像變了一個人;他剛走進艦橋時︳大伙兒有好一陣子認不出來是誰。回到原本所屬崗住上的軍人固然流露出一股威武而嚴的氣息,看起來竟也多了一分理性而柔和的感覺。

  「大天使號」的外面正日夜兼程地持續著維修作業。雖然船體受到那樣嚴重的損傷,但修維的速度之快也令人相當不敢置信。

  「多虧扎夫特最近要進行的巴拿馬攻略戰,卡貝塔利亞的動態格外匆促而密集。」

  扎夫特的巴拿馬攻略戰,是「烏洛波羅斯作戰」預定的最終階段——這場以奪取聯合軍方最後一座質量投射裝置為目的的侵略作戰,看來已經進入倒數讀秒的階段。瑪琉試探怕的看著奇薩卡。

  「……你們了解到多少程度了?」

  這副口吻就像在探測歐普的情報收集力。身為聯合軍方的人,她也不由得想從這裡打聽出中立國才有可能掌握到的扎夫特情報。面對這一點,奇薩卡苦笑而對。

  「這個嘛,歐普也是有難處的。情報誰都想要,但我們也不想捅出漏子。」

  對奇薩卡迴避重點的回答,瑪琉也只能同樣苦笑。人家可不會這麼輕易地亮出底牌,不過就算不肯透露消息,他們其實也已經承受歐普相當豐厚的好意了。

  「——不過,這對要前往阿拉斯加的你們來說,豈不是個好消息?」

  瑪琉點點頭。對……巴拿馬的情勢確實令人憂心,不過目前最優先的事項,仍是設法讓自己平安的抵達目的地。為此,扎夫特為巴拿馬攻略戰而集結戰力一事,反倒是難能可貴。

  「就算萬一遭到追擊,只要越過了北回歸線,就馬上是阿拉斯加的防空範圍了。他們應該不致於窮追到那裡吧。」

  諾伊曼神情明朗的說道。在剛降落地球時,狀況糟得連未來都不敢預期,如今連抵達目的地的行程都可以具體的規劃,他彷彿不敢置信。

  好漫長啊——瑪琉剛要這麼感嘆,不行,她的心中便兀自否定。還沒有真正抵達阿拉斯加。在完全進入制空圈之前,千萬不可掉以輕心。

  「那支追蹤我們到這兒來的部隊呢?」

  瑪琉問道。奇薩卡搖搖頭。

  「從前天起,歐普近海就沒發現艦影了。」

  「這麼說——是撤退了?」

  瑪琉頗感意外。從「海利歐波里斯」一路被追到這裡,敵軍的執著是這麼的深,如今僅聽一紙官方宣言就如此乾脆的撤退,這不太像是他們會採取的行動。

  「我國大概也另循外交途徑做了相當程度的交涉吧。雖然我也希望他們是真的撤退……」

  看來奇薩卡也抱持著懷疑。這番話不只是言詞,也透露他真心為「大天使號」的前途擔憂,讓瑪琉感到胸中一股暖意。除了奇薩卡,卡佳里和烏茲米,以及在沙漠中結識的反抗軍們,多虧這些人有形無形的援助,他們才得以擋到今天。這一切,她要永遠銘記在心——她是如此想著。

  唐突地,娜達爾開口了:

  「——聽說當時,阿斯哈代表並不知道這艘戰艦和『 G 』的事情——有這項傳聞,是真的嗎?」

  「巴吉路中尉。」

  對如此單刀直入的質問,瑪琉也該出言制止,但奇薩卡只是漠然的回答:

  「單就機械開發層面的決定,是受大西洋聯邦的壓力所迫而不得不進行。——與『摩根雷堤』的牽連,也是當時才發現的。」

  至今才知道母艦竟有這番內幕,令瑪琉等人不禁睜大了眼睛。奇薩卡語帶苦澀的繼續說:

  「『歐普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得早點聲明立場才行』——這是那幫人的論調,我們雖然也明白,只是……不管捲入任何一方,到頭來吃苦受罪的還是國民啊。就像『海利歐波里斯』那樣。」

  當因已軍機密而遭池魚之殃的這個殖民衛星之名一被說出來,強硬如娜達爾也不由得垂下眼。

  「無論如何,烏茲米大人絕不希望事態演變成那樣,所以明知事不可為,也只得硬扛下來了。」

  奇薩卡說到自己宣誓忠誠的這位元首時,語中充滿敬意。說完,他以溫和的眼神看著瑪琉等人。

  「——看在你們眼裡,或許會覺得他想得太美好了吧。」

  「不會……」

  瑪琉搖搖頭。不戰並不代表袖手旁觀。在現在這個時代,選擇不戰之路,恐怕遠比參戰要難多了……

  「那,修理的情況呢?」

  奇薩卡彷彿想換個氣氛般,一改務實語調的說著。

  「我們接到通知說明天之內會完成。」

  娜達爾答道,他便微微一笑。

  「是嗎——那就很快啦,加油哦。」

  語畢,在他便要轉身離去時——

  「是!」

  「謝謝您!」

  卻見娜達爾和諾伊曼向他立正行禮,就像對一名長官似的。瑪琉也微笑著,和部下們一樣挺直脊背,右手觸眉。

  「奇薩卡上校——真的非常謝謝您多方的幫助。」

  奇薩卡聞言,也有些難為情似的回禮,又聳肩一笑。

  「不……你們也幫了我很多,我也是在阿哲高原出生的,雖然那裡已經沒有我的親人了。」

  說時,這名男子的眼神有些飄渺。也許是回想起故鄉的那片沙海,或是與同胞們短暫的共同奮鬥歷程吧。

  「——我也知道一時的勝利並不代表任何意義,但總是無法眼睜睜的袖手旁觀……」

  選擇戰爭之路的,是他過去的故鄉;而今他所效忠的家園,選擇的是不戰之路——身處在如是的狹縫間,他又是怎麼想的呢……?

  然而,他馬上又改了一副開玩笑的口氣:

  「託你們的福,我也總算把那匹離家出走的悍馬給帶回來了。我才該謝謝你們呢。」



  「真是!他到底在打什麼主意啊!」

  「庫斯托」艦內,伊薩克忿忿的咒罵著。兩腳翹在茶几上翻閱著雜誌的迪安卡也以一副百般無聊的語氣應聲附和。

  「也不知是真還是假的,連補給隊都真的叫來了啊。」

  日前潛入歐普後,儘管他們並沒有掌握到任何與「大天使號」直接相關的證據,但阿斯蘭卻逕自下令自歐普境內撤離;由於當時預定停留的時間已所剩無幾,他們也只有服從指示,誰知一回到艦上,阿斯蘭竟對隊員們說了一句令人錯愕的話。

  ——「有腳的」肯定在歐普。

  這話從何而來,伊薩克等人完全無法理解。可是阿斯蘭十分堅持,最後終於以「大天使號」會從歐普出海為前提,決定全隊在外海的此地埋伏。的確,假使那艘船要從歐普駛向阿拉斯加,必定會取道北上航路,因此將通過這片海域。——如果它真的還在歐普國境內的話。

  「——我們已經等了兩天!要是搞錯,那幫傢伙早就逃遠了耶!……可惡!」

  伊薩克喋喋不休的罵道,並氣得踢了茶几一腳。迪安卡才從雜誌中抬起眼來。

  「你若想大幹一場的話,我可以幫你哦?」

  伊薩克瞪了他一眼,迪安卡卻滿懷期待的回視他。

  「想不想啊?搞個叛變吧?」

  與其說在開玩笑,不如說迪安卡只是悶得發慌罷了。比起看雜誌打發時間,迪安卡大概覺得幫伊薩克惡整阿斯蘭會更有趣一點吧。伊薩克呼了口氣後揮揮手,一副少來了的樣子。

  「很遺憾,我的腦袋還沒單純到那個地步。」

  話說回來,阿斯蘭究竟是怎麼回事呢?雖然是看他不順眼,但伊薩克對他的優秀卻是很耳以前就承認的;那些評價是針對阿斯蘭的冷靜沉著和卓越判斷力而發的,而今這種毫無根據、虛張聲勢般的作態可不包含在內。

  也罷——伊薩克按下焦燥之心想道。雖然不太甘願,不過現在那傢伙是隊長,目前也只有服從他的指示。

  況且,要是埋伏在此的結果是落空,反而可以看那傢伙出洋相——這一點倒也值得期待。



  而這個令人模不著頭腦的阿斯蘭,此刻正呆坐在因接受補給而浮上水面的「庫斯托」外層甲板上,並不發一語的凝視著海面。補給艦已完全任務正待駛離,艦長門羅在一旁確認完畢後向阿斯蘭走近。基本上,門羅目前被編入阿斯蘭的麾下,但在面對這個過於年輕的隊長時,門羅總是以近乎客觀而寬磊的態度接受他的命令。或許也因為阿斯蘭對這位年紀與父親相彷的艦長,總是懷著敬意相待吧。

  不過在這次的作戰命令上,門羅大概也覺得自己該以一介長者的身份提供一點意見,便泰然自若的站在阿斯蘭身邊,輕聲說道:

  「可是……」

  「是。」

  阿斯蘭抬起臉。只見門羅的臉上並沒有一絲不滿或疑惑,卻是理所當然似的問道:

  「……我想,你應該是有勝算吧?『割喉作戰』也快到了,若只有本隊在這裡耽擱時間,士兵們會開始不滿哦。」

  阿斯蘭堅定地直視門羅的眼睛。

  「我正有此意。」

  眼看阿斯蘭洋溢著無可動搖的自信,門羅也無話可說,只有輕輕聳肩。

  「……好吧,那就請您露一手吧,薩拉隊長。」

  好歹是給過意見囉,他大概是這個意思吧。艦長略帶無奈的說完後就離開了。

  雖然有勝算——但阿斯蘭卻不能說出勝算從何而來。

  阿斯蘭再次望向海面,這附近的海域擁有全球數一數二的清澈度,幾乎可以一眼望見海底。但如此美不勝收的景色卻沒有映入他的眼中。

  他能跟誰說呢。他已經目擊到敵人——「攻擊鋼彈」的那名駕駛員了。自然,「大天使號」也一定在那島上。那名駕駛員是從小與他一起長大的好朋友,也是個背叛同胞、投靠了敵軍的調整者,所以——他非常肯定。

  但他又怎麼說得出口!

  他雙手緊緊握拳後又放開,眼光落在掌心。

  三年了,他又摸到了自己三年前做的機器寵物。

  ——一個很重要的朋友送我的……寶貴的紀念……

  道出這些話語的是顫抖的雙唇。他到現在仍是一臉快哭的樣子。煌就是個愛哭鬼,三年前——分別的那一天,阿斯蘭才剛把小鳥送給他,他就是那個表情了。阿斯蘭最怕他的眼淚,所以自己其實也想哭得不得了,卻還是只能硬裝出笑容。

  「可是,你卻在鐵絲網的另一邊……」

  阿斯蘭像在揶揄——也像在說給自己聽似的喃喃自語。煌已經拒絕和阿斯蘭他們站在同一陣線了。就算他擺出一副哭喪的臉,但這是他自己的選擇。每次都是這樣,煌總是煩惱著跑來跟阿斯蘭哭訴,最後下決定的卻還是煌,想改變他的決定也無從做起。

  「——阿斯蘭。」

  背後有個聲音在叫他,將他從回憶之海的沉浮間拉了回來。回頭一望,只見尼可正向他跑過來。

  「補給結束了吧?」

  「對啊。」

  「那邊有飛魚在跳耶!你相信嗎?」

  尼可的神情興奮得像個小孩子。母星地球的自然景觀有多奇妙,他就有多驚異,看見了又一五一十的跑來跟阿斯蘭報告,好比雲的形狀如何如何,日落時分的海色又是如何變化;每當看見一隻小魚小鳥,尼可都有十二分的感動。老實說,有時阿斯蘭還真覺得煩,可是每次看了他的臉,阿斯蘭又不禁好笑起來。

  「你要不要去看?」

  「不,不用了。」

  阿斯蘭苦笑著拒絕他的邀約。大概察覺他笑容裡的僵硬,尼可突然露出擔心的神情。

  「你在擔心嗎?」

  「咦?」

  「沒問題啦!我相信阿斯蘭——不,我相信隊長!」

  尼可用力的說。從這話裡感受到的深重意味,令阿斯蘭不由得心頭一突,但見到對方那稚氣未脫的臉上浮現的柔和笑容,隨即明白到尼可只是懷著祟拜的心情看待自己罷了。比阿斯蘭還小一歲的這個同袍把他當成哥哥般的仰慕——話雖如此,他卻常常比阿斯蘭還用心、注意到許多小細節,有時又為阿斯蘭撐腰,到底誰才像哥哥,其實也很難說。尼可的個性率真,或許流於不切實際,但他常在緊張的同僚關係中扮演緩衝的角色,是個善體人意而知進退的人。就一名精英戰鬥駕駛而言,這一點也許稱得上是難得的資質。

  想到這裡,阿斯蘭突然有個問題。

  「尼可……你為什麼會志願從軍?」

  尼可處處表現得溫柔善良,從軍不像是他會做的選擇——不過,阿斯蘭是到現在才想到這點。

  「咦?」

  面對這個唐突的問題,尼可睜大了圓圓的眼睛。

  「呃……沒,不好意思。我多問了。」

  阿斯蘭連忙含糊其詞,但尼可只是微笑著說「不會」。

  「——我那時只是想到……『我也必須起而作戰了』,就是看到『尤尼烏斯 7 號』的新聞時。」

  阿斯蘭的胸中又是一陣衝擊。本來以他這個年紀而言,應該是被保護的一方才對。他不認為尼可的本性是適合戰鬥的。可是,他卻基於使命感而選擇了拿起槍砲。就為了保護自己所屬的群體。

  「那,阿斯蘭呢……?」

  「……跟你一樣啊。」

  聽到這個回答,尼可又笑了。看著他的笑容,阿斯蘭只覺得,早知道就早點和這個少年多談談了;那樣的話,說不定他也能將煌的事情對他和盤托出。或許是尼可的溫柔笑容和年幼時的煌有幾分神似,才讓阿斯蘭心生此意吧。

  阿斯蘭這時想著,從今以後就多聽聽尼可說話吧。對了,既然他對什麼事都這麼容易感動,那麼在回到「殖民地」之前,就約他做一趟地球之旅吧。去看看什麼艾爾斯岩、或什麼大堡礁之類的……他也不太懂,不過尼可看了一定會很高興吧。

  ——如果,他們能有這麼一天的話……



  殖民風格的白色宅邸內,卡佳里一大早就匆匆忙忙的準備旅行。她已經穿起了防彈背心、工作褲和戰鬥靴,一面將最少限度的隨身用品塞進背包裡。每當見到她這副模樣,侍女瑪娜總會呼吸困難。

  今天是「大天使號」的出航日。「摩根雷堤社」傾全力進行的修繕工程,照預定在昨天深夜裡完工了。卡佳里不是正規乘員,若是自己不趕過去,別人可是會丟下她的。

  昨天她在圍籬那裡看到的肯定是阿斯蘭。那個駕駛「神盾鋼彈」的扎夫特士兵是怎麼混進淤能碁呂島的?更糟的是,他竟然還在跟煌講話。遠遠看見那一幕時,卡佳里只講得全身像被冷水鍙過一樣的寒冷。煌不知道對方的來歷,萬一不小心說溜了嘴——洩露了「大天使號」或「攻擊鋼彈」的消息——一股保護者的心情油然而生,她才趕忙跑過去。

  當時看來,阿斯蘭好像是發現她之後才逃掉的。她再追問,煌卻像是回避她的視線,只答說那個人幫他抓到小鳥而已。他當時眼睛紅紅的,好像又哭過了。八成又是一個人胡思亂想了吧。

  他總是流靈出好像在那雙消瘦的肩膀上,扛起了全世界的重擔似的滿臉艱辛神情。這也難怪——一路走來,不知有多少同胞喪生在他的手下。卡佳里現在才想到,那天他在甲板上是為什麼而哭;因為他殺了「沙漠之虎」——他一定不想殺死安德烈.渥特菲德的。就像卡佳里不想殺死阿斯蘭一樣。

  ——那麼,要怎麼樣分出勝負?到哪裡才算結束……?

  那名敵將的話語,仍在她耳邊低訴。

  這時一個敲門聲響起,她還沒有回應,房門就被打開了。卡佳里不悅的轉過身去。傭人是不會不敲門就開門,更不會敲了門不等回應就逕自進來——除了一個人之外。

  想當然爾,站在房門口的,正是父親烏茲米。他冷冷的看了看卡佳里的裝束和散落的行李,一開口就是質問的語氣。

  「妳想跟那艘戰艦一起走?」

  「是。」

  卡佳里繃緊神經似的答道。對從小就失去母親的她而言,父親是個特別的存在。她不只尊敬父親,也以他為傲,父親對她也不只是溺愛,更灌注了深厚的親情。自從「海利歐波里斯」的事件以來,雖然她已將父親視同一個墮落的偶像,但心裡卻也深深明白,他仍是個值得學習的強悍對手。

  烏茲米目不轉睛的俯視著女兒的臉龐。外表並不相似的這對父女,對峙起來時的氣質卻如出一轍。兩邊都想堅持自己的信念,都不願意妥協,也都寧可桀傲不屈地奮戰到底。

  「——那麼,妳要做地球軍的士兵,與『殖民地』作戰嗎?妳就這麼想打仗嗎?」

  父親諷刺似的話語,令卡佳里憤而頂嘴。

  「不是!我才不是想打仗!」

  「那是為什麼。」

  「我只是想幫助他們!」

  卡佳里的腦海中,浮現煌蜷縮成一團獨自哭泣的背影。還有死去的阿夫門德與伙伴們。

  「——我也想讓這種戰爭早點結束!」

  「妳去參戰,就能讓戰爭結束嗎?」

  「這……憑我一個人的力量當然……可是……!」

  卡佳里想要力爭,卻一時說不下去了。

  ——可是——打仗也不能讓戰爭結束啊……一定不能……

  煌當時喃喃說著,語氣是那樣頹喪且失望。或許他已經看到過什麼了。這個為了救自然人而與同胞作戰、走在殺戳之路的少年眼中,一定看見了什麼。

  ——到哪裡才算結束?

  ——消滅所有的敵人……?

  死者的話語在她腦中不斷盤旋。卡佳里彷彿想揮開那些聲音,只是盯著父親說「可是!」;但烏茲米臉上的表情卻讓她把話吞了回去。

  「妳若是殺了一個丈夫,他的妻子就會恨妳……」

  卡佳里的心臟猛然一跳。

  「妳若殺了一個兒子,他的母親也一定會恨妳吧!」

  說著,烏茲米以一種難得的表情凝視著卡佳里。

  「——而妳若是被誰所殺,我也會恨那個人的。——這麼簡單的連鎖關係,妳怎麼會不懂呢!?」

  父親的話裡迴盪著不耐,也充滿了懇求。卡佳里仍不願就此折服,只是拼命的搖頭。

  「我知道!可是——只有我在這個國家過好日子……!」

  烏茲米大喝:

  「就憑那種自我滿足的廉價正義感,妳以為能做得了什麼!」

  卡堆里驚愕的倒抽一口氣。自我滿足——?自己追求的,只是自我滿足?

  烏茲米俯看著女兒,抓著她的雙肩搖撼著。

  「不是只有拿了槍才叫戰鬥!」

  卡堆里的眼光瞥過床舖上散落的行李,背包旁收在槍套裡的手槍隱隱發亮。

  是啊——與阿斯蘭對峙時,自己不也差點就要想通了嗎?

  這個問題,不是槍能解決的——想通這一點。

  「——妳要學到戰爭的本質。卡佳里。」

  不可思議地,父親的一針見血打動了卡佳里的心。

  戰爭的本質——?

  戰爭的本質會在哪裡呢?明白那一點,她就能找到自己能做的事情了嗎?

  她能找到方法,讓那個哭泣的少年不必再與同胞互相殘殺嗎……?

  「爸爸……」

  卡堆里仰頭看著他的臉。烏茲米也意味深長地回視著她。

  「互相殘殺是不能結束什麼的。」



  「不會有問題的嘛!模疑訓練做過那麼多次都 OK 了!我可以的啦!」

  站在「空中霸者」前。托爾對著梅鐸和穆再三陳情。煌在一邊看著,表情也十分不安。

  「哎……能兩架同時出動,確實也幫了大忙就是啦。」

  梅鐸的語氣雖然還有點不情願,但總算是讓步了。

  「畢竟『攻擊鋼彈』打地面戰比較吃力嘛……」

  托爾已經費了好一會兒工夫,央求眾人同意他駕駛二號機出擊。為二這一刻,他在待命時都一直窩在「空中霸者」的模擬訓練機裡面。

  「可是……托爾!」

  無視於煌的擔憂,托爾自信滿滿。

  「只是支援『攻擊鋼彈』跟空中監視而已嘛!那點小事而已,我也可以啦!」

  穆一直閉口不語,好像不太願意的樣子,這時才開口說道:

  「那是……巴吉路中尉的命令嗎?」

  「是我自願的啦!」

  托爾叫道,一副不甘心似的。穆只得抓抓頭,臨去之際又說:

  「……只有支援而已哦。」

  聽到這句話,梅鐸不放心地打量著托爾。大概是想起卡佳里上次把二號機駕走,害他後來花了好大一番工夫修理吧。可是托爾沒注意到他半信半疑的眼光,只是一個勁兒笑得開心燦爛。相對的,煌卻顯得格外憂慮。

  「托爾……」

  「哎—呀,就跟你說不擔心啦!」

  托爾握拳搥了煌的肩膀一下。

  「你跟福拉卡少校都那麼努力,我不盡點心力怎麼行呢!」

  話是這麼說,但煌的臉色還是陰鬱。對穆或他而言,卡佳里日前的失蹤經驗還印象深刻。那種滋味他烈于想再嚐第二次了。

  不過,托爾的話鋒一轉,口氣變得老練而沉穩。

  「畢竟都到了這種局面,我也應該加把勁才行啊。而且,你也吃了不少苦頭嘛……。你知道嗎?賽伊現在好用功耶,都在看軍事方面的書。」

  「啊?」

  「因為,我們已經是軍人了嘛。」

  托爾看著睜大了眼睛的煌,笑了一下。

  「我們都是志願從軍的呀。」



  〈開始注水、開始注水……〉

  地下船塢警起警報聲,「大天使號」的兩側開始有激烈的水勢噴出。轟隆的水聲迴盪在岩壁之間。

  「歐普軍來電。周邊無艦影。將照預定時刻出發。」

  帕爾這麼報告。瑪琉指示「回覆說已收到。」

  「他們要出動護衛艦啊?」

  賽伊驚訝的看著外村。

  「大概是用艦隊替我們做掩護吧?艦數一多,對方也難以鎖定,將來也容易在艦種資料上含糊掩飾過去。」

  船塢已經注滿了水,「大天使號」的底部也已浸在水面下。

  「——阿斯哈前代表到船塢來送行。啊——」

  帕爾有些訝異的向瑪琉看去。

  「對方說——希望大和少尉到甲板上去一下?」

  訊息就轉到了身在彈射甲板處的煌那邊。雖然不明究理,但他也姑且照做。他走出甲板環顧四周,便注意到有人正從棧橋往這裡拼命的跑來。

  「煌——!」

  「卡佳里?」

  今天的卡佳里身著軍服,畢究是來送行的。若又叫她穿成上次那樣,她一定又覺得太客套吧——煌一面覺得奇怪,一面看著她一路衝上「大天使號」的登艦梯。能出航前再見到她一次真好。他本來還擔心,怕也又要不顧一切的跟過來呢。

  她大口大口的喘著氣,爬到梯子頂端來。

  「卡佳里,為什麼……?」

  沒等煌的話說完,她便指著監控臺,上氣不接下氣的說:

  「你的、爸媽……在那……!」

  煌猛地一驚,轉過頭去看。看臺上有烏茲米和愛莉卡等人,而站在最前面的,是他懷念的父母。

  「——啊……」

  母親像是伏在玻璃窗上似的,嘴裡叫著煌的名字。她的臉上有一絲笑容,臉頰上卻有淚水的光。父親的手環在母親肩上,表情仍像以往那樣沉穩,另一手輕輕向他揮著。看見他們兩人,煌的眼裡已充滿了淚水。

  他一直以為,若是見了他們,恐怕要忍不住怪他們 。所以他不敢見面。但他此刻的心裡,卻只有寬慰和思念之情。

  卡佳里仍然氣喘噓噓,一面又斷斷續續的問道:

  「你為什麼……不去、給他們、看一看嘛……」

  為什麼不去給他們看一看呢……就在這一刻,煌其實也後悔了。他有好多話想跟他們說。與他們分別的這段期間,他經歷的——

  但轉念至此,他卻只是輕輕搖頭。

  「等一下……能不能幫我跟他們說……對不起?」

  他還是不敢見。

  「現在,我……」

  煌顫抖著欲言又止,只好咬著嘴唇。

  見了父母——他該怎麼說?媽,我見到阿斯蘭了唷。他媽媽跟你很要好的,但在一年前的「尤尼烏斯 7 號」事件中死掉了。我們現變成敵人了,在戰場上互相殘殺——說這個嗎?

  說不出口。至少,他現在還辦不到……。分別的這段期間裡實在發生太多事,煌已經沒法用和以前一樣的心情去面對他們了。

  現在還不行——總有一天等到一切都結束,他整理好了心情,再……

  那一天何時到來,或者,那一天究竟會不會到來,現在雖然都還是未知數……

  煌凝視著站在玻璃窗後面揮手的父母親,努力的眨眼不讓淚水流出來。卡佳里或許明白了煌此刻的心情,神情嚴肅的點點頭,只說「我知道了……」。煌轉而看著她。

  「卡佳里……妳也多保重……」

  一如住常,看著她那副認真得乎僵硬的表情,煌便彷彿什麼也說不出了。

  「那麼……這陣子,謝謝妳了……」

  煌強自裝出笑臉,就要轉身走回去,卻見卡佳里的表情一下子垮掉。她激動的大叫著「煌!」,衝上去就抱住他的脖子。

  「你……不准死哦!」

  她幾乎是半哭叫著說。雖說是擁抱,卻像近乎粗魯的抓著他猛搖。煌也快要哭了;因為他突然想起這幾個星期以來,她的存在讓自己的心靈得到了多少慰藉。但他總算是忍住了淚水,微微一笑。

  「沒事的……」

  就像卡佳里以前安慰他那樣,他也拍拍她的背。

  「己經沒事了……」

  他又往監控臺瞄了一眼,看見父母親和烏茲米略顯驚慌的俯視著他們兩人。他這才想起,她也算是這個國家的公主,做父母親的看見孩子們這麼抱來抱去一定嚇壞了吧。其實不用擔心——煌這麼想著,便放開了卡佳里。他們之間的關係完全不是父母親們擔心的那回事。不過,他感覺與她親近得不可思議;雖然個性完全相反,生長環境也截然不同……

  但若說不用擔心,就某種意義而言,對卡佳里好像也有點失禮。抱在一起也完全沒特別感覺,那不就表示沒把她掌成女孩子看待嗎……

  正這麼想時,只見卡佳里眼中含著淚水,看了煌的表情後噘起了嘴。

  「你笑什麼嘛……!」

  煌不由得噗嗤一笑。

  果然,能再見到她一次,真的太好了。

  待煌回到崗位,卡佳里也離開後,「大天使號」的主引擎正式點火。

  前方的大型閘門緩緩開啟,朝霧濔漫的海面在眼前漫開。歐普軍的護衛艦隊隱約可見。並在外海待命。「大天使號」即將朝向目的地,展開最終的海上航行。



  「庫斯托」的司令室裡,阿斯蘭扯著上衣急急走進。

  「是演習嗎?」

  他問道。門羅艦長只朝資料面板努了努嘴——

  「行程表上卻沒有這一項。他們朝東北方走。——還沒鎖定艦種嗎?」

  說著,他也在催促操作員。儘管他看似冷靜沉著。但好像也期待阿斯蘭的「直覺」會應驗。當然,阿斯蘭自己是百分之百確信。

  「進入戰鬥準備。麻煩儘快鎖定艦種。」

  他立刻換換,跳進「神盾鋼彈」的駕駛艙。當然,其他隊員們也早已坐進愛機,嚴陣以待。

  〈有單艦脫離艦!……己鎖定!是「有腳的」!〉

  引頸久候的報告一從司令室傳來,便聽得迪安卡吹起口哨,尼可則興奮的高聲叫道。

  〈你說對了耶!阿斯蘭!〉

  只有阿斯蘭在那一刻閉上了眼睛。但在下一秒睜開眼睛時,他已經恢復了冷酷的表情。

  「出擊!今天一定要拿下『有腳的』!」



  「艦隊旗艦來電。『我軍即將返國。祝貴艦好運』。」

  卡瑟逐字讀完電文,瑪琉便仰頭轉過來微笑著說:

  「回電『感謝諸位的護航』。」

  米蕾莉亞略顯不安的看著副駛座。平時總是托爾坐著的位子,如今空蕩蕩的。

  錢德拉若有所思的喃喃道:

  「……真希望什麼事也不要發生,就這麼離開啊。」

  那也是全體乘員的心願。

  ——就在同時,煌穿著駕駛裝出現在彈射甲板上,梅鐸見了不禁睜大了眼。

  「怎麼啦,小兄弟你幹嘛?敵人又還沒有出現?」

  煌逕自走過他身旁,也不和他對眼。

  「出了領海,扎夫特就會展開攻擊了……」

  「啥?」

  梅鐸一臉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的反問,但煌沒再說什麼,只是表情生硬的坐進了駕駛艙。

  阿斯蘭他們為什麼會跑到淤能碁呂島去,煌也早已猜想到了。他們無法從外交管道獲得進一步的情報,只好親自潛入,以便獨自掌握「大天使號」在歐普境內的證據。阿斯蘭的確得到了,煌就是活生生的證明。就算他的伙伴們不明白,他應該會堅信才是。既然「大天使號」遲早都會離開歐普,北上前往阿拉斯加,那麼阿斯蘭一定會埋伏著等待這一刻……

  果真剛出領海不久,艦橋便傳來叫聲。

  〈雷達有反應!數量三——不,四!〉

  抬起臉,接下來的報告他不聽也知道。

  〈機種鎖定!「神盾鋼彈」、「暴風鋼彈」、「電擊鋼彈」、「決鬥鋼彈」!〉

  ——他還是來了。

  剎那間,那雙將小鳥放在自己掌中的手,浮現在煌的腦海中。那是一雙筋絡分明、比十三歲時更大了的手。

  〈準備對潛艇、對 MS 戰鬥——!〉

  瑪琉的聲音從通訊器裡跳出來,高張力的聲調打斷了煌的回憶。

  〈只要擺脫敵人就好!也許不容易,但祝各位好運!〉

  〈 ECM 最大強度!煙霧排放管投射!兩舷排放煙幕!〉

  煌走出上層甲板。裝備了重砲裝備的「攻擊鋼彈」單膝跪地,拉起連自「大天使號」船體的外部電源纜線,連在「炎神」上。

  「聯結導管線,輔助電源連線,準備完成。」

  這麼一來,它就能從母艦獲得電力供給,就算連射「炎神」再多發,也不擔心電源耗盡了。

  煌架起「炎神」靜候著。

  乘著「古魯」的機影正在接近。是那四架 X 系列。「大天使號」發射的煙幕彈在空中炸開,艦橋兩側的排煙管釋放出濃煙,兩者融合成煙霧,漸漸的隱沒了艦體。

  〈別那麼緊張,你只要從空中支援「攻擊鋼彈」就可以了。〉

  穆瀟灑的說完,便聽到托爾略帶緊張的回應了一聲〈是!〉。

  〈出動囉!可別摔下來啊!〉

  兩架「空中霸者」相繼從線性彈射器上飛出。穆的一號機承載著「翔翼型攻擊裝備」,托爾的二號機則是「巨劍型攻擊裝備」。煌目送著二號機破煙而去,心中仍難揮去那一抹不安。



  出動時剎那間的重力加度令托爾不禁摒息。模擬訓練做的夠多了,但卻無法模擬實戰駕駛時的重力加速度。被煙霧遮蔽的視野一清晰起來,便看見「決鬥鋼彈」就在眼前。

  「哇啊啊!」

  托爾不由得驚叫一聲,立刻拉回操縱桿。機體急速迴旋,令他的身體重重抵在座位上。「決鬥鋼彈」雖然發射了光束來福槍,也因二號機出現得太過突然,托爾總算有驚無險的避過。

  〈很好,不錯嘛!〉

  穆的聲音從通訊器裡傳來。

  〈「攻擊鋼彈」的支援就交給你了!〉

  「是!」

  托爾驚魂未定的答完,剎時想起,剛才的那聲慘叫別被米蕾莉亞聽見就好了。他在視線範圍內掌握四架 X 系列的位置,抑制著顫抖,在控制臺上打進座標。

  「——這裡是『空中霸者』托爾!呼叫『攻擊鋼彈』!」

  他對著通訊器大喊:

  「現在傳送敵機的座標和射擊資料!」

  在煙幕內側待命的「攻擊鋼彈」自然無法目視敵機,受到中子干擾的影響雷達也不堪使用,但透過飛行在上空的「空中霸者」傳送資料,煌就可以即時掌握敵機動態了。

  突然間,煙幕中有一道光束射出與敵機擦身而過。敵人也無法掌握「攻擊鋼彈」的位置,自然無法事前得知其射線。四架 X 系列各自散開,努力回避這看不見的敵人發出的攻襲。



  煌拔掉「炎神」的外部電源,啟動了 PS 裝甲。借用別人的「眼睛」進行射擊,竟無法捕捉 X 系列敏捷的動態。煌驅動「攻擊鋼彈」奮力躍起;從托爾傳送的資料中,他已經知道敵機的位置。剛從煙幕中跳出,「暴風鋼彈」和「決鬥鋼彈」的攻擊立刻殺到,煌只是輕輕的的閃過,趁落下時扣下「炎神」的扳機。砲口射出的光束不偏不倚的貫穿了兩機腳下的「古魯」。

  「暴風鋼彈」和「決鬥鋼彈」當下只得往遙遠的海面落去樣受重牽引的「攻擊鋼彈」,則繼續面對「神盾鋼彈」與「電擊鋼彈」的追擊。煌回避他們的光束,打算回到煙幕中,「神盾鋼彈」迫近。

  ——阿斯蘭……!

  最後見到的哀悽笑容,又在腦中浮現。

  這時,煙幕後方有個如遠雷般的閃光,剎時便緊跟著一道巨大的光柱穿破濃煙而來。是「大天使號」的主砲「戈德菲」。白色的龐然艦體從煙霧中現身,向「神盾鋼彈」發射「勇者加砲」和「袋態飛彈」。「神盾鋼彈」不再追擊,並向後退去。

  回到甲板,煌很快的卸下重砲裝備。電池還有電力,但從戰況看來,換裝成翔翼裝備比較好。

  〈福拉卡機已到!〉

  賽伊的聲音提示著。正如所言,穆的一號機剛剛滑進上方的空域。

  〈「攻擊鋼彈」準備換裝翔翼裝備,待命中!〉

  米蕾莉亞向他們呼叫,只聽見穆的回應仍是那樣一派悠哉。

  〈別把禮物弄丟囉!〉

  這原本就是為了讓「空中霸者」將動力裝備遞交給「攻擊鋼彈」而做的設計,只不過他們頭一次在地球的空中換裝,條件限制比在宇宙中更多,煌一時之間不禁凝息。

  「少校,請進行!」

  煌再次從甲板上躍起。配合相對速度,「空中霸者」也射出翔翼裝備,「攻擊鋼彈」與背載裝備著全後展開十字翼,機身浮現出紅、藍、白三色。再接住相繼射出的盾和來福槍,首次的空中換裝至此大功告成。煌刻不容緩的啟動翔翼型裝備上的噴射推進器,往剩下的「神盾鋼彈」和「電擊鋼彈」衝去。

  兩機巧妙的配合,趁著「攻擊鋼彈」朝「電擊鋼彈」進攻時,「神盾鋼彈」同時以來福槍的射線予以牽制。

  「——唔!」

  「攻擊鋼彈」迅速舉起盾牌防禦時,「電擊鋼彈」的左手投射出「縛狼鎖」。煌以一記光劍斬斷,卻見到「電擊鋼彈」已經舉起了右手的三犄。

  〈煌!〉

  托爾的「空中霸者」切入,他的飛彈命中了「電擊鋼彈」的右臂。

  「托爾!」

  剎那間,煌覺得自己彷彿看見托爾臉上緊張的神緒。

  「電擊鋼彈」正被由脅側穿過的「空中霸者」分了心神,煌抓緊時機衝向人近側,俐落的揮出光劍。「電擊鋼彈」的友臂被斬落,往海面墜去。

  〈成功了!〉

  聽見托爾的歡呼,煌不由得苦笑。踢開已然失去重心的「電擊鋼彈」,「攻擊鋼彈」再次躍向空中。「電擊鋼彈」和「古魯」雖然一同墜落,但在貼近海面之處總算拉起了機身;只不過失去了那隻集中武裝的右臂和「縛狼鎖」,「電擊鋼彈」就算能回到戰線,也派不上用場了。最後剩下的,只有「神盾鋼彈」了——

  殘存的「神盾鋼彈」繼續發射來福槍,一面逼近「攻擊鋼彈」。煌也予以還擊。雙方的來福射線交錯,打在盾牌上的光束激盪出火花。

  「阿斯蘭……!」

  煌暗暗說著。「神盾鋼彈」急速逼近,彷彿兇猛的撲過來——煌對著它腳下的「古魯」連射來福槍。「古魯」噴出火光。

  說時遲那時快,「神盾鋼彈」縱身一躍,立刻變化成 MA 形態。煌驚訝的向後退,「神盾鋼彈」的能源砲「海妖魔獸」已經衝著「攻擊鋼彈」襲來;要是被它擊中,就算是一發都吃不消。煌忘我的閃避能源砲射線,一面後退。當「攻擊鋼彈」站回「大天使號」的甲板上時,只見「神盾鋼彈」也正在降落。它的下方有個小島的影子,可能是這一帶的群鳥之一。著地前,「攻擊鋼彈」變回了 MS 形態,看來大概是逆制動啟動了。

  阿斯蘭已經無法移動。「攻擊鋼彈」消耗了不少能源,對方應該也差不多。就這麼撤退吧……煌祈禱似的看著「神盾鋼彈」,卻見他一躍而起,還想對「大天使號」發動攻擊。

  「唔……!」

  剎那間,煌怒上心頭。

  ——為什麼不肯悄悄的放我們走?我根本就不想跟你打!我也不想跟任何人對戰的!

  你們都、你們都——為什麼!

  他在無計可施之餘,不由得滿腦子都是這個窮追猛打的對手。

  ——為什麼不肯讓我們喘口氣!

  無處發洩的思緒,就此轉變成投向對方的怒意。

  〈煌!〉

  二號機接近上方空域,托爾的呼聲傳來。

  〈我要射出「巨劍」囉!〉

  大概是顧慮到「攻擊鋼彈」的電池殘量。煌脫去翔翼裝備,換上托爾射出的「巨劍攻擊裝備」;胸中的怒水燒得太猛烈,煌連初次換裝時的緊張都感覺不到了。趁著換裝之勢,煌駕著「攻擊鋼彈」直奔「神盾鋼彈」降落的小鳥。

  〈停止攻擊!——大和少尉,不要追擊!〉

  娜達爾略帶焦慮的聲音登時追上來,但煌只是充耳不聞。他的腦中只有對敵機的憤怒;為了這個強逼自己投身這場非自願戰鬥的對手。



  對著這艘企圖通過眼前的巨大戰艦,阿斯蘭仍鍥而不捨地發射來福槍。「大天使號」立刻還擊以飛彈和火神砲。

  「唔……!」

  阿斯蘭迴避不及,猛烈的衝擊襲向駕駛艙。看看儀表板,剛才的中彈削去了相當多能源,指數已經接近危險區域。突然間,敵機接近的警報聲大作,阿斯蘭驚愕的仰望螢,看見「攻擊鋼彈」已逼近眼前。他迅敏的很退,一面舉起來福槍相向,但「攻擊鋼彈」的長劍已經揮下。看著槍身被鋒利的刀刃一分為二,阿斯蘭簡直不敢信相自己的眼睛。

  〈阿斯蘭……!〉

  通訊機裡傳來煌的叫聲。

  〈夠了!退下吧!是你們輸了!〉

  「你說什麼……?」

  阿斯蘭只覺得血氣直衝腦門。輸了……?輸給煌?你這個愛哭的好好先生,每次都是你來找我哭訴,每次也都是我在幫你。輸給你?

  與其說是身為精英戰鬥駕駛的自尊受損,倒不如說是因為對方擺出兄長的姿態與口吻吧。阿斯蘭怒不可遏,丟開了已形同廢鐵的來福槍,啟動裝載在腕部的光劍。他揮劍衝上去,「攻擊鋼彈」用左臂的盾牌擋了下來。

  〈住手,阿斯蘭!我不想再跟你打了……!〉

  他發了瘋似的狂揮劍,卻連「攻擊鋼彈」的機身也踫不到,這一點更令阿斯蘭忿恨不已。他回吼道:

  「你現還說這種話?攻擊啊!攻擊我啊!你不是也這麼說過嗎?」

  〈阿斯蘭——!〉

  煌悲憤的高叫著。

  「你也會對我開火的——你有說過吧!」

  「下次的戰鬥,我會向你開火」——阿斯蘭這麼說時,煌也萬般艱辛的答以「我也是」。

  然而,此刻的煌卻一點也不想這麼做。煌要是認真起來,自己大概會輸。他們彼此在戰技上的差異,阿斯蘭其實已經感覺到。自己並沒有手下留情。他好不容易說服那些意相左的伙伴們、佈下埋伏,就是打算在這裡解決掉「大天使號」跟煌——明明有了如此萬全的準備,如今卻……

  更甚者——面對一個根本沒仗出全力的對手——還只有一架,竟也不敵?天下豈有這種屈辱?

  阿斯蘭在盛怒之餘仍一意突進。卻在此時,「神盾鋼彈」的 PS 系統失效了。

  這才回神的阿斯蘭呆住了。剛才他氣過頭,壓根兒沒注意駕駛艙裡的警告聲。

  輸了——

  他啞然看著螢幕。煌連光束兵器都不必使用了。這是完全的敗北。他只能等著眼前的 MS 揮下巨劍。

  然而——

  〈阿斯蘭,退下——!〉

  突如其來地,尼可那再清晰不過的聲音從擴音器裡跳進來。

  聽沒來得及眨眼,對峙的兩機間已經切進了一道黑影。「電擊鋼彈」——?

  原來它散佈了「幻象化粒子」,趁這兩人不注意時接近此地。

  「電擊鋼彈」僅存的單手像持槍似的持著一根「槍騎兵標槍」,向「攻擊鋼彈」攻擊。雖說他有警告,但也來得太突然。

  這份突然,對煌來說也是一樣——

  錯愕間,阿斯蘭只能看到「攻擊鋼彈」的「槍刀」向下劃成一道弧線。那只是純粹的反射動作。雷射的光刃像是被吸引了去,橫劈進「電擊鋼彈」的駕駛艙。阿斯蘭連音都發不出來。

  〈——阿斯蘭……快逃……〉

  變聲前的稚氣高音,斷斷續續的傳進阿斯蘭的耳裡,倏地斷絕。

  「……尼可?」

  阿斯蘭怔怔的叫著這個名字,他根本還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攻擊鋼彈」也像是凍結似的停下動作。彷彿也和阿斯蘭一樣,陷入錯愕與不解中。

  感覺這一刻的恐怖,好像會持續到永遠。

  「尼可——!」

  阿斯蘭淒厲的叫了起來。

  「電擊鋼彈」的機體炸了開來。碎片擊打在「神盾鋼彈」褪色的裝甲上,宛如不協和音撕裂著他的心。

  挨那一切的,應該是我啊——

  阿斯蘭的腦中一片空白,什麼也想不到、什麼也感覺不到。直到通訊機裡傳來了聲音,他才回神。

  〈——尼可?〉

  〈怎麼可能……!〉

  先是迪安卡,再是伊薩克的聲音。阿斯蘭茫然的望向螢幕,發現跳躍著趕來的「暴風鋼彈」和「決鬥鋼彈」;還有眼前——頹然地垂著長劍的「攻擊鋼彈」。

  「唔……嗚嗚……!」

  阿斯蘭呻吟著。周圍有數不盡的碎片。那是「電擊鋼彈」的殘骸——尼可……尼可已經……!

  「哇啊啊啊!」

  尼可死了!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煌呆呆的看著自己的雙手。

  「尼可——!」

  剛才聽見了阿斯蘭悲痛的叫聲,現在還在耳邊響著。

  自己驅動了機體——但他幾乎完全沒有意識到。在那一刻,近距離下突然現身的敵機猛攻而來,煌的反射神經已然與兵器同步,只在無意識下便已經做出了反應。待他驚覺時,手中的長劍已經朝「電擊鋼彈」的要害劈去。

  呆然佇立的反射的躲開射來的光束。不知幾時,「決鬥鋼彈」和「暴風鋼彈」已經登上了島。

  〈大和少尉!你在幹什麼!〉

  娜達爾的怒叱聲,總算讓他清醒過。

  「大天使號」由上空駛近,艦底部的「豪豬陣」正在做援護射擊。受到這陣狂風般的掃射所阻,三架 X 系列便無法接近「攻擊鋼彈」。

  〈回來!我不是叫你不要追擊嗎!〉

  煌猛然驚覺。一陣強烈的悔意湧上心頭,剛才為什麼沒照她的話做呢。他咬著嘴唇,朝身後的三架敵機瞥了一眼。還有——那一架爆炸的殘骸……

  ——「尼可」……?

  他痛苦的咀嚼著這個名字,啟動了噴射推進器,離開小島。

  〈脫離戰鬥空域!最大推力!〉

  「攻擊鋼彈」抵艦同時,瑪琉的聲音響起,「大天使號」加速駛離。眼下的小島漸漸遠去。煌在還沒有完全回神的狀態下,幾乎是機械性自動的關掉了「攻擊鋼彈」的作業系統和電源。

  剛走出駕駛艙,熱烈的歡呼聲迎面而來。

  「太棒啦!辛苦你啦!」

  梅鐸粗聲粗氣的大呼著,不停的拍手。

  「終於幹掉一台了耶!」

  「叫『電擊鋼彈』是呢?」

  「太厲害了!幹得好哇!」

  一時之間,煌還弄不懂他們在做什麼,只能呆呆的站在那兒。整備士們沒察覺他此刻的心情,一個勁兒的向他道賀,或爭相跑來猛拍他的肩或背。

  「真的,這陣子你真的太厲害啦!小兄弟——啊呀不對,少尉啦!」

  煌好一會兒才明白,原來在們在誇獎自己,為自己所做的事情高興。

  「你已經所向無敵咧!」

  「一路打到阿拉斯加吧!全靠你囉!」

  他想吐。周圍的臉孔一個個都歪七扭八,看來就像怪物的臉。甚至那個梅鐸終於稱他為「少尉」以表敬意,他都只感覺到一股厭惡。遲了一會兒,煌才強忍著激動開口。

  「——請住手……!」

  正樂在頭上的眾人大感不解。煌緊握著顫抖的雙手說:

  「我殺了人回來……你們居然……說我『幹得好』……!」

  大伙兒的表情都像是被人潑了一盆冷水。梅鐸慘叫一聲「完啦」便皺起了眉頭,眾人中卻有人明顯的擺出不愉快的臉色。

  「——為什麼,之前還不是殺了那麼多了……」

  不知是誰的耳語傳了過來,煌顫抖得更厲害了。就在他幾乎要咆哮起來之前,穆穿過人牆走來,一把抓住他的手。

  「好了好了——煌也累了。」

  穆出來打圓場,眾人的不滿之聲才平息下去。

  「來吧……煌。」

  穆像坦護他似的將手臂攏上來,煌卻揮開他的手,拔腿就跑。

  「好啦好啦,作業開始啦!還不能放鬆啊,快點哦!」

  梅鐸對著仍在犯嘀咕的整備士們扯開嗓門。他的吼聲從身後傳來。

  煌怒氣沖沖的走在通道上,從後方趕來的穆出聲叫住他。

  「他們沒有惡意。」

  煌什麼也答不出來,憤怒令他的腦子幾乎要沸騰。穆現在在幫那些人說好話,他聽了也只覺得煩得受不了。穆又說:

  「大家都把你當自己人了。」

  「……我知道。」

  照道理,煌應該要高興。他們已經完全把煌當成自己人了,所以才來尉勞他、稱讚他;甚至就這麼忘記,他剛剛殺的是自己的「同胞」了……

  煌仍在走著。穆突然抓住他的肩膀,逼他停下腳步。

  「煌……」

  煌還是頑固的不肯抬起頭。穆卻語帶強硬的說:

  「我們是軍人。」

  他用力的搖著煌的肩。

  「不是殺人兇手!我們是在打仗!不殺人就會被殺!我也是,你也是!大家都是!」

  「我知道!」

  自暴自棄地,煌忿忿吐出這一句。夠了。他當然知道。可是知道歸知道……!

  穆最後語氣嚴厲的說:

  「那就不要猶豫!……會送命的哦。」

  煌仍只是低著頭,不發一語。

  「混帳!」

  還穿著駕駛服的伊薩克,暴怒地猛打牆壁。一旁的阿斯蘭和迪安卡只是默默的換衣服。

  「混帳!混帳!……混帳——!」

  伊薩克把身邊的東西一股腦地打翻,粗魯的亂踢櫃子。角落的一個衣物櫃的門震了開來,露出裡面吊掛的紅色制服。

  「伊薩克!」

  迪安卡語帶責難的出聲制止,伊薩克驚覺而停下了動作,這注意到那是誰的衣物櫃。而今,那件制服的主人已不在這世上了。

  「——為什麼那小子非死不可?」

  伊薩克怒吼著,衝向阿斯蘭逼問他。

  「死在這種地方!——啊?」

  一直都面無表情的阿斯蘭,這時卻突然抓住伊薩克的衣領,反過來將他的身體推撞在衣櫃上。

  「你想說就說啊!」

  阿斯蘭憤怒的瞪著他的臉,大叫道:

  「說他是被我害的——說他是為了救我而死的啊!」

  剎那間,伊薩克的臉上浮現驚訝的神情。他現在才知道,原來阿斯蘭跟自己一樣——不,其至更深——為了尼可的死而大受打擊。才明白這一點,伊薩克便再也控制不住,端正的臉孔頓時垮了下來,眼中充滿了淚水。但他仍含著淚怒視著阿斯蘭。

  「阿斯蘭——伊薩克你也住手!」

  迪安卡竟展現了出人意料的一面,介入了兩人間的爭執。或許尼可的死太令人震驚,他也忘了要擺出平日愛挖苦人的模樣吧。

  「你們在這裡沙有什麼用!我們應該對付的是那個『攻擊鋼彈』啊!」

  「我知道!這我當然知道……!」

  伊薩克半哭著回吼。

  ——之前也有過這一幕。

  阿斯蘭下意識的想起——剛想起,就後悔了。

  是啊……那時在「伽莫夫」的更衣室裡。阿斯蘭和伊薩克也是這樣對立時——那時出來打圓場的,卻是尼可——

  伊薩克已淚流滿面,忍著顫抖一面放聲說道,彷彿在宣誓什麼。

  「米蓋爾也是那傢伙殺的!我的傷也是!——下次我一定要他的命!」

  他又惡狠狠的瞪了阿斯蘭一眼,縱身便衝出了更衣室。迪安卡的目光停尼可的制服上一會兒,也難忍悲痛之情的走了出去。這兩人平日總把年幼的尼可看做是傻瓜,動不動就嘲諷他,沒想到今天竟也為了他的死而如此動搖。阿斯蘭甚至感到意外。不——他們怎麼可能不動搖。尼可才十五歲啊,不該死在這種地方、這麼淒慘的……

  阿斯蘭走近那個敞開的衣櫃。他的手怯怯的抬起,觸摸著制服,彷彿要探尋尼可殘留的體溫。這時,衣櫃中有東西掉出來飄落在地板上。阿斯蘭反射性的看去,一看見是幾張樂譜,臉上的表情頓時激昂得近乎恐怖。

  「唔……嗚嗚嗚……!」

  他一拳打上衣櫃,嚎啕大哭起來。淚水止不住地滴落在地上。

  「哇啊啊啊……!」

  你沒睡著嗎?——尼可問這話時那惡作劇似的笑容,彷彿仍在眼前。

  真該多聽他說話的。真該好好的聽他演奏,一個音也不要錯過的。

  可自己總是——總是——滿腦子只想著那個不在身邊的朋友——

  這個近在身邊又關心自己的人,自己卻沒多花心思顧念他。自己怎麼會這麼愚蠢,這麼任性啊……!

  太遲了。既使是再多的悔恨,尼可也不會回來了。

  阿斯蘭悲痛萬分的嗚咽著,嘶吼著。

  「被殺的應該是我……應該是我……!尼可……!」

  ——該受那一刀的,應該是自己……!

  自己想得太天真了。他現在才醒悟。自己對煌有一分依賴,也小看了這個交戰的對手。他一直以為彼此可以殺個你死我活,實際交鋒時,他卻下不了手——甚至也認定,煌不可能殺死自己。

  就是這份天真,把尼可的大好未來——和他的夢想,完全剝奪了——!

  「是我……!」

  他哭喊著。

  「……都是我一直沒有殺了他……是我太天真……害死了你……!」

  不夠徹底的戰鬥意志,竟將尼可牽連至死。一個只有十五歲、喜愛鋼琴的溫柔少年——為了保護衛國而投身於無情戰火的生命,在太過年輕的時刻早逝。

  ——若不出手,下次被殺的可能就是你哦……

  拉烏的話在耳邊響起,聽來竟像是諷刺的預言。

  阿斯蘭含著淚水凝視著散落一地的樂譜。原本失神的表情,漸漸的充滿了決心。

  尼可死了。——被殺死了。

  是煌。

  「——我要殺了煌……」

  眼神厲地,他喃喃自語。

  「下次……我一定要殺……」

  這是懲罰。註定該他背負的譴責。

  他要親手奪去自己最珍惜的人。唯有如此,才對得起尼可的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4-30 11:23 AM

PHASE 05

  「馬爾奇歐導師~」

  一個正在撒橋的稚嫩聲音靠近坐著的馬爾奇歐。柔軟的小手碰了碰他的手臂。馬爾奇歐停下由電腦聽取的口述筆記,轉過身去面對著聲音的方向。他看不見說話的人,但視力健全的人總是肩好和人面對面談話。

  「怎麼了,小鈴?」

  馬爾奇歐是個年近四十、容貌富知性且氣質沉穩的男子。他輕聲的問,便聽見那個純真的聲音怯生生地回答:

  「我想聽你講故事。」

  「好啊,要不要坐到我腿上?」

  「嗯。」

  小小的溫暖身體悉悉簌簌地爬上他的膝蓋,緊緊的依偎著尋求溫情。敞開的窗口不斷傳來淺淺的海浪聲,潮風送來的熟悉氣味裡多了幾分濕氣。看來會要有一場風雨。

  五歲的小鈴是個受撒嬌的女孩,平時最黏馬爾奇歐。馬爾奇歐將自明天起離開家一陣子,她或許因為怕被丟下而感到不安吧。這孩子在半年前失去了父母,並有過被人拋下的經驗,因此總是格外恐懼會有第二次。

  住在這間屋子裡的孩子們都和她一樣,因為不同的原因而失去了親人。有的是因為貧困而遭到棄養,也有人因疾病或戰爭而失去了雙親。孩子們很快就適應這兒的新環境,日子雖然過得開朗而快活,但內心裡的傷痛卻是難以想像的深。

  「妳想聽什麼故事呢?」

  「就是你之前講過的啊。『殖民地』的公主的故事。」

  「哦,拉克絲.克萊因的故事嗎?小鈴這麼喜歡拉克絲啊?」

  「嗯,她很會唱歌,不是嗎?」

  「是呀。她的歌聲像小鳥一樣好聽哦。頭髮長長的像粉紅色的雲一樣,笑起來好溫柔,是個很漂亮的公主。」

  馬爾奇歐自己也不知道她的容貌如何,但是看過的人都這麼說。

  「拉克絲.克萊因是不是住在太空裡?我們在太空裡會輕飄飄的浮起來耶。導師,你也會浮起來嗎?」

  「會啊,在太空梭裡就會了呢……」

  馬爾奇歐叵想起太空中的無重力狀態,不覺擔憂起來。明天要出的這趟遠門令他的心情有些低沉,雖然知道這跟待辦之事的成功率不高有關,但多多少少也包含了旅程即將帶給他的不舒服。對眼睛不方人便而言,再沒有比毫無重力、上下左右都分不清的狀態更教人感到不安了。他深切體會到,一旦跨出了宇宙,上下的觀念便不再適用;而自己生來便視同理所當然的那些道理,終究只是狹礙侷限的遊戲規則。

  人們固守的價值觀,也正像這一點。孰是孰非、孰重孰輕,或是分出敵我——諸如這些對立,也不過是因時制宜、受限於立場的一種精神制約罷了。

  然而——就像大地之於視障者,也有人同樣仰賴那些價值觀而生存。失去了既有的價值觀,有些人會感到無可依著,或是難以言喻的恐慌……

  所以,更令人費解……

  「導師……」

  小鈴略帶不滿的聲音,將馬爾奇歐從沉思中拉回來。他微微一笑。

  「啊呀,對不起。對了,說到太空裡的事情呢……」



  「嗯,等會要值班了嗎?」

  餐廳裡,穆正倚著餐桌喝東西,見到娜達爾走進來便率性的舉起一隻手。

  「是,少校您一直整備到剛才嗎?」

  娜達爾端了餐扁,一副迫於客套不得不回應的樣子,在穆的對面坐了下來。

  「嗯,差不多啦。總算能休息了。等下就換你們辛苦囉。」

  「不敢當。」

  聽見這始終刻板的回答,穆真想笑出來。

  「我想明天就能進入制空圈了。」

  娜達爾說道,穆不經意的瞥了時鐘一眼。

  「……希望如此啦。」

  乍聽之下,彷彿隨口說出的一句話,卻令娜達爾娥眉深鎖。

  「的確……我們面對的是克魯澤隊。」

  「不……那並不是克魯澤哦。」

  聽見穆低聲說了這麼一句,娜達爾反問道「啊?」,但是穆已經顧左右而言他,把話題繞到別的事情上了。

  「就快到阿拉斯加了……『 JOSH-A 』呢……」

  他喃喃說出了位於育空四的地球聯合軍統合最高司令部的簡稱,先前他們只想著如何抵達那裡,而今抵達的可能性已十分接近,反而是別的不安在心頭縈繞。

  想到煌和乘員們先前的爭吵——或許算不上爭吵,但把場面弄僵卻是事實——穆不由得思索起今後的種種。直到最近,煌好不容易才被大伙兒視為「地球聯合軍」的一份子——但僅限於在「大天使號」內,而他非但無法融入,甚至在同樣來自「海利歐波里斯」的同學間也顯得孤立。照這樣下去,若再扯進那個連穆都搞不懂的龐大組織,煌會變得如何呢……

  當然,抵達阿拉斯加後再讓他退伍就行了。反正煌原本就是為了保護「大天使號」上的人才保留軍藉的。等這艘船抵達目的地,大可以讓他名實俱符的恢復自由。

  可是——軍方會捨得放手嗎?這才是直正棘手的問題。

  說起來,穆一點也搞不懂上層那些大人物的想法。之所以覺得煌的能力確屬必要,或許只是穆在前線的親身體所致;那些成天眺望北冰洋的大官們搞不好根本不希罕,說放手就放手也不一定。對煌而言那樣才好。

  「……怎麼說呢,搞不好自身都難保了呢。」

  穆下意識的嘀咕著,娜達爾又是「啊?」的反問。

  回想起他們這一路上做過的事,在軍隊這樣的組織裡簡直就在犯規連連之不可能的任務。然而穆倒還好。姑且不論階級,他不過是一介 MA 駕駛而已,長官應該不會追究太多責任。問題是——瑪琉。

  她一定會背負最多的責任吧。穆不禁在腦中細數起歷來的種種,但馬上就不讓自己再想下去。幹嘛沒事讓心情沉重起來?

  ——正確來說,那也「不干自己的事」,只是有點微妙地無法割捨。他自顧苦笑,對著面前這個漠然用餐的女性開口說道:

  「……妳就放艦長一馬吧?」

  娜達爾不解,表情略顯驚訝。

  「少校,我並不是基於個人感情而對艦長有意見的!」

  「哎,這我當然知道啦。」

  「但是若有值得報告的問題行為,縱使與直屬長官有關,我也必須傳達給上級。這是我身為副官的使命。」

  「——是是是,妳說的是。」

  那簡直是教科書裡的標準答案。客觀公正到這種程度,反而讓聽者覺得愚蠢至極。話說回來,她也未免太缺想像力了。當她自己面對這份「報告」遞交之後的結果,她又會怎麼反應呢?」

  不知是不是穆這番不正經的回答令她不悅,只見她微微垂下眼。

  「……是,若要我說出個人的感想,我會覺得艦長這個人太天真了。」

  「也是啦。不過或許也多虧她的這種『天真』,我們才能一路撐到這兒唷?」

  「咦?」

  穆的指正讓娜達爾頗感意外的睜大了眼睛。

  「妳想想,要是妳在『海利歐波里斯』成功守住了『攻擊鋼彈』之後,還有必要讓煌接手那架機體嗎?」

  「沒有——可是!」

  「如果煌不去駕駛它,我們能到得了這兒嗎?」

  娜達爾不發一語的想了一會兒,極不情願的答道:

  「……不能。」

  但她立刻目光炯炯的瞪著穆。

  「可是!違反軍規的事實並沒有改變。要維持軍隊的秩序,規則是必要的。少校,您該不會認為這也是錯的吧?」

  「規則啊……」

  穆轉過臉去看著別處。

  「可是,唉。說來說去,有件最不該幹的事情。卻沒有規則可罰唷。」

  「……那是?」

  「對啊,比方說——」

  穆撇嘴一笑,直視娜達爾的眼睛。

  「——像是戰爭呢?」



  艦橋的門開啟,娜達爾走了進來。瑪琉原本茫然看著眼前的儀表板,這時反射性的瞥了時鐘一眼,果然一如往常,正是距離交班時間的五分鐘前。娜達爾該不會將從寢室到艦橋的步行時間都以秒計算吧?瑪琉半開玩笑的這麼想著。旋又轉念,不,若是她確實有這種可能。

  「我來換班。」

  「謝謝。」卡瑟簡短的招呼後,瑪琉站起身,娜達爾則向通信士席上的卡瑟確認。

  「跟阿拉斯加聯終上了嗎?」

  「電波狀況很差,還沒有取得聯絡。」

  這和瑪琉十分鐘前確認的回答一樣。兩名女性士官在對看一眼後嘆了口氣。

  「——照這個狀況走下去,明天傍晚時就會越過北回歸線了。到時候應該就能聯絡上了吧。」

  瑪琉彷彿求安心似的說完,只見娜達爾一面檢視儀器指數。語帶苦澀的回應。

  「波斯特洛夫級是高速艦。對方要是在那之後跟丟了我們,那就好了……」

  她們都明白,這充其量不過是樂觀的預測。對方既然可以堅持等到「大天使號」離開歐普境內,總不會在這最後關頭就輕易撒手。雖說「電擊鋼彈」已被擊毀,對方手上還有三架 X 系列。

  「因綠匪淺啊……那支部隊還真不死心呢……」

  瑪琉琉想起穆以前對拉烏.魯.克魯澤做過的評語,不覺脫口而出,可是娜達爾的回話卻引她錯愕的轉過頭去。

  「可是福拉卡少校好像說,那不是克魯澤隊……?」

  「咦?可是那些——」

  她不會看錯那些 MS 的。那的確是在「海利歐波里斯」被扎夫特奪取,之後一路追殺本艦而來的機體。看見瑪琉瞠目結舌的模樣,娜達爾不解搖搖頭。

  「我也不清楚,只是聽到少校這麼說而已……」

  不是克魯澤隊?那麼,是 MS 的駕駛員換人了,還是部隊的指揮換人了——?

  不過——穆又是怎麼知道的呢?難道曾在戰場上性命相拼的敵手,光從用兵術就能看出對方的身份?

  瑪琉忐忑不安的離開了艦橋。



  「哇塞真是!一開始真的嚇死我了!」

  托爾誇張的聲音連走道上都聽得見,芙蕾偷偷往餐廳裡看。

  「……尤其才剛出動就遇到第一發光束射過來!」

  賽伊和其他的乘員們正和樂融融的圍著托爾,聽他講述當天駕駛「空中霸者」初次上陣的經驗。托爾比手劃腳,得意洋洋的說著自己的英勇事蹟。

  「不過,那種情況我也在模擬訓練時碰過了嘛!馬上用力拉回操縱桿——」

  「哎呀呀,真的很了不起耶。初次上陣就能操縱得那麼靈活。」

  整備士們也高興的給他戴高帽子,樂得托爾滿臉生輝。

  哼,什麼嘛——芙蕾在入口處一面想著——又沒打下半架敵機。等你殺了一個調整者再來吹噓吧。煌還一直都是獨自作戰呢……

  看著滿臉春風的托爾,賽伊也半挖卅半調侃的吹捧他。

  「不,你那樣真的很厲害耶。幾時偷練的啊?」

  「他做了好久的模擬訓鍊呢。」

  米蕾莉亞說。

  「賽伊,你不也讀了一堆東西吧?」

  托爾十分開心的回他。

  「米莉跟卡瑟也練得很熟了耶!」

  「也算吧,我們總算不再是客人了。」

  賽伊老成莊重的說完,米蕾莉亞也跟著點點頭。

  「還真的習慣了呢……」

  「還好啦。」

  卡瑟的表情倒有些不置可否,此時米蕾莉亞卻突然瞪了托爾一眼。

  「可是托爾,你別這麼得意忘形好不好!聽說你要出動時,我擔心死了耶!」

  「沒事的嘛,只是支援而已啊。米莉妳太緊張了啦!」

  托爾故作厭煩的說道,看著女友如此關心自己,眼神卻是十分溫柔。

  眼見他們毫無芥蒂的表達對彼此的愛意,芙蕾的心中油然升起一股焦燥並掉頭離開。反正她一點也不想打進那個圈圈。

  不——她進不去。

  芙蕾驚覺自己已經和其他人完全脫離,不禁為之愕然。自從降落地球之後,她一直關在煌的房間裡,生活上也只與煌一人為伴。在這段時間裡,同學們早已和艦上乘員們打成一片,融入那個芙蕾一無所知道世界裡;連賽伊也——

  一想到他心情就更亂了。賽伊好像已經完全把芙蕾給拋在腦後了。之前他還以一副未婚夫的姿態死纏爛打的,如今卻這麼輕易就死了心,看來他的心意也不過如此而已。

  歸根究底明明是芙蕾先背叛他們的,她卻枉顧這一點,自我本位的氣憤起來。

  他怎麼都沒注意到,自己其實並不喜歡煌呢?是啊,她只是為了復仇、為了利用煌才跟他上床的。

  當然——結果是他們就在軍官寢室裡同居了起來。芙蕾早就忍受不了雜居一處、人來人往的寢室,也受夠了共同使用的淋浴間。人家軍官寢室裡可是有專用的淋浴間;而且做一個頂尖駕駛員的「女朋友」,感覺也不錯……況且煌對自己好得不得了,又無微不至的照顧自己。是啊,煌很溫柔的。長得可愛,頭腦又聰明。當然啦,他是調整者嘛——

  最近,芙蕾有時會忘掉這一點。忘掉煌是個調整者,還有自己的殺父之仇,甚至連自己開始接近煌的理由都——

  是的……有時候,她也覺得他們就像米蕾莉亞和托爾一樣,只是一對很普通的男女朋友……

  ——……這是錯的。是我……我們都……我們都錯了……

  煌充滿痛苦的語調,緊緊扣在她的胸口。

  錯了……?才沒有錯。我沒有錯。煌是調整者,我怎麼可能喜歡他。看見他戰鬥時陰沉可怖的表情,還有他惡夢連連的樣子,根本一點也不覺得可憐。我怎麼可能——!

  芙蕾猛然感覺到一股寒意。

  因為——讓他品嘗到這種痛苦的,就是芙蕾自己。

  想到這裡,她打了一個寒顫,努力把這個念頭從腦中趕出去。

  不是——不是!不是我的錯!因為……我要志願從軍,人家可以阻止呀。煌也是,他丟下大家離開就好了嘛。況且是他先沒有保護好爸爸,本來就是他不對。要是爸爸沒死,我也不會做出這麼可怕的事情……!

  ——不是我的錯!

  她不知不覺的沿著走道,來到了機庫前。她在腦中一片亂之際從空中走道往下望——看見煌佇立在那裡。



  整備作業結束後,機庫裡空無一人。煌仰望著「攻擊鋼彈」。小鳥飛繞在他的身邊,偶爾高高飛到天花板再降下來。

  「電擊鋼彈」爆炸時的那一幕,依然在煌的腦中縈繞不去。還有誦訊機裡阿斯蘭的叫聲。

  ——尼可——!

  尼可——應該是他在淤能碁呂島見到那三人之一吧。不管是哪一個,看起來都還很年輕,和煌的年紀差不多。

  而今,那其中的一人已經被自己——殺死了。那是阿斯蘭的同伴。

  小鳥飛下來,停在煌的肩上。

  〈小鳥!〉

  它彷彿探問似的叫了一聲,煌伸出手,它便輕盈的跳上去。將這集鳥遞過來的那雙手,又在眼前浮現。三年前的那雙手還纖細得像個孩子,而今已長成大人的手——

  為什麼事情會變到今天這種地步呢?

  自從離別的那一天後,他們走了好遠好遠……

  ——只有戰鬥了吧?

  敵將的話言猶在耳。

  ——只要我們互為敵人,就得戰到其中一方消滅為止。

  「敵人……」

  煌咀嚼著這個名詞。小鳥又從他的掌中飛了起來。

  「我是、你的、敵人……」

  這幾個字在耳裡奇妙的迴盪著。他到現在才親身感覺到,自己是某個人的敵人。

  尼可——

  煌殺了這個人,阿斯蘭一定不會原諒他吧。

  他已經不再是阿斯蘭的『朋友』了。他是他的『敵人』——也就是仇人了。

  「……是這樣的吧……阿斯蘭。」

  煌空虛地向往日的好友確認著,聲音中滿是絕望。



  「雷達有艦影!」

  「庫斯托」的司令室裡,操作員緊張的揚聲大喊,正看著海圖的阿斯蘭等人猛然回過頭去。電達面板上有一個移動的光點。操作員迅速比照資料,說出了阿斯蘭等人期盼已久的答案。

  「是『有腳的』!」

  「確定嗎?」

  艦長門羅再三確認,只見那人用力的點頭。

  「沒有錯!」

  失去了最年輕的戰鬥駕駛,全體乘員們——不只是阿斯蘭——都燃起了前所未有的戰意。看著傳送到面前的資料,門羅說道:

  「這片海域有很多群島。天也快亮了。有利於我方發動攻勢啊。」

  「今天一定要解決掉它!那個『攻擊鋼彈』!」

  伊薩克大叫。迪安卡也霸氣十足的笑了笑。

  「尼可的仇和你的傷,我要一併討回個公道!」

  聽著他們的話,阿斯蘭也在平靜中堅定了冰冷的決心。於是他宣佈。

  「——出擊。」

  他的心平靜得連自己都驚訝。是的,他必須萬分冷靜。要確實的完成使命——要親手打倒「攻擊鋼彈」,非得要超乎尋常的冷靜才行——

  你等著,尼可……!

  走向「神盾鋼彈」的駕駛艙,阿斯蘭在心裡暗暗的說。

  ——我不會再猶豫了。我不再把那傢伙當成朋友、手下留情了。

  那傢伙是敵人。——是殺了尼可的戰鬥駕駛。

  絕不再讓他殺害任何一個伙伴。既然曾經是朋友,那就更要打倒他。

  坐在駕駛艙裡,他靜待著母艦上浮。黎明前的曙光中,「庫斯托」穿破淺赭色的海面浮出。頭頂的閘門開啟後,垂直彈射器升了上去。

  阿斯蘭再次在心底呼喊。這次是對著另一個人——一個即將永遠訣別的人——

  ——你等著,煌……!



  「聲納有感應!是波斯特洛夫級潛水航空母艦!」

  被稀微晨光照射的「大天使號」艦橋上,外村的叫聲來得又急又突然。

  〈全體就第一戰鬥位置!全體就一戰鬥位置!〉

  警報警敲醒了眾人的好夢。芙蕾也回過神來,卻見眼下的煌已經往駕駛員更衣室的方向跑出去。她急急轉身跑出走道,追上正要趕去更衣室的煌。

  「煌!」

  煌吃驚的轉過身。芙蕾心中頓時湧起難以言喻的罪惡感。

  「煌……。煌,我……」

  她卻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她得向他道歉——自從淤能碁呂島的吵架以來,他們就沒再講過一句話。

  是的,她要道歉才行。可是為什麼?為了她那時曲解了煌的體諒?還是說——為了一切?

  為了她說謊——假裝愛他,實際上是想要操縱他、利用他——為了自己帶給他的所有痛苦?

  看著芙蕾說不出話,只是焦急的揪著制服的領口,煌有些困擾的別開視線。

  「抱歉……待會再說。」

  警報聲催促著。芙蕾還想追上去,楻卻忽地一轉身,向她微微一笑。

  「……等我回來再說。」

  那笑容彷彿刺進了胸口,芙蕾只能呆立著。縱使是這種時候,煌還是這樣溫柔。

  看著他跑遠的身影,芙蕾的眼裡已經盈滿淚水。

  等他回來——等煌回來,她要說出一切。

  沒關係,煌會原諒她的。一定會的。因為煌是那麼的溫柔。

  這一次,等煌從戰場上疲憊的回來,她一定要對他很好。把自己之前的那些虛偽,全都彌補過來。

  他們或許真的錯了。可是,從現在修正就好了。

  對——等煌回來……

  「敵影三!五點鐘方向!距離三千!」

  非輪值人員才剛匆忙就定位。外村就大叫起來。天色漸亮的南洋天空中,不吉的影子彷彿滲染似的倏地出現。是站在「古魯」上的 X 系列。

  「同方向有熱源接近!」

  賽伊報告道。瑪琉即刻下令。

  「迴避!左轉舵!」

  「暴風鋼彈」遠遠的射出光束,擦過「大天使號」的艦身。戰火正式點燃。

  「反光束爆雷準備!裝填『袋熊』飛彈!啟動『豪豬陣』!」

  伴隨著娜達爾的號令,「大天使號」的兵器系統起動,隨即噴出激烈的火光。掠過雪白的船身的光束劈進海面,使大量的水瞬間蒸發,陣陣蒸氣頓時籠了上來。

  「福拉卡少校和大和少尉呢?」

  娜達爾轉向米蕾莉亞。

  「一號機,福拉卡少校出動!『攻擊鋼彈』請到後方甲板!」

  ——聽見米蕾莉亞的指示聲,煌啟動了「攻擊鋼彈」。擴音機裡傳來穆的咒罵聲。

  〈可惡!——我就知道事情沒這麼順利!〉

  穆也料想到了嗎——煌苦澀的想著。煌很清楚,阿斯蘭是不可能放過他們的。原本就快要進入地球聯合軍的制空圈——再撐一會兒就能逃掉,卻因為煌殺了那個「尼可」……

  不意間,無線電裡傳來一聲〈煌!〉。是穆在叫他。

  「是?」

  煌有些失神的答完,只聽得穆試探性的問。

  〈你沒問題吧……?〉

  大概他想起煌昨天的態度不對勁吧。

  ——不殺人就會被殺!我也是、你也是!——大家都是!

  回想起穆的話,煌於是低聲回答:

  「……是。」

  我知道……。我沒有選擇的餘地,更不能不處於「沒問題」的狀況。從一開此就都是這樣。我只能上戰場去保護大家。

  也許,也許我根本就不是「沒問題」。但我還是非戰不可。就算我得擊落阿斯蘭也一樣。否則大家都會死。

  煌降到後方甲板,架起來福槍。「攻擊鋼彈」裝上翔翼型裝備。看著三架 X 系列從後方追上來,他的心裡一陣刺痛。

  〈今天一定要把你們打下來!〉

  穆鬥志高昂的大喝一聲,飛出跑道。

  「暴風鋼彈」正以兩脅的砲擊管和來福槍發動攻擊,「決鬥鋼彈」也發射了磁軌砲「破壞神」和飛彈。「大天使號」則以「勇者」迎擊,「攻擊鋼彈」就在甲板上用來福槍狙擊。

  交錯的火線,劃破南洋的美麗清晨。

  「神盾鋼彈」接近。瞄準了「攻擊鋼彈」發射來福槍。「攻擊鋼彈」用盾牌擋下那道光束,從甲板上躍起。就在這時,「決鬥鋼彈」從側面衝過來。煌在半空中啟動推進器,閃迥襲來的光束同時向兩架還擊。「神盾鋼彈」俐落的一記反轉,發動另一波攻擊逼近。煌在他們的攻擊中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殺氣,表情也顯得倍感吃力。



  同時,「大天使號」發射「袋熊」以進行牽,但射出的飛彈卻幾乎全被「暴風鋼彈」的砲擊一一打落。和早期比起來,這些戰鬥駕駛們已經熟練多了,懂得利用機體各自特性去發展戰法。擁有強大的砲火、專門支援用的「暴風鋼彈」正是運用其特色專責向「大天使號」進行攻擊,而「決鬥鋼彈」則肩負起與 MS 的戰鬥。

  穆的「空中霸者」從空中一口氣襲向「暴風鋼彈」。「暴風鋼彈」在閃避它的攻擊之餘,肩部的筴艙射出飛彈。就在飛彈幾乎要擄獲「空中霸者」時,穆急速飛降,直到逼近海面時才拉起機身;飛彈群趕不上它的機動性,在撞擊水面後爆炸,「空中霸者」得以逃過一劫。

  就在這時,「暴風鋼彈」的砲口已經結結實實的對上了「大天使號」。砲台被光束貫穿,艦橋後部的飛彈發射管「地獄鏢」炸毀,引發一連串激烈的爆炸。

  「『豪豬陣』四號、五號中彈!」

  「『地獄鏢』發射管間隔封鎖!」

  乘員的聲音此起彼落,不斷報告著損害狀況。瑪琉焦急的仰頭望向通信士席。

  「阿拉斯加呢?」

  卡瑟幾乎是是哭喊著回答:

  「不行!沒有回答!」

  而此時,娜達爾的號令仍然響著。

  「『戈德菲』瞄準!要命中哦!——發射!」

  倏地,外村驚愕的聲音響起。

  「正上方有『神盾鋼彈』!」

  就在「攻擊鋼彈」與「決鬥鋼彈」纏鬥得難分高下之際,「神盾鋼彈」竟神不知鬼不覺的上升,來到「大天使號」的正上方了。紅色的機體跳離「古魯」,在空中變化成 MA 形態。從這個角度接近,艦橋等於完全暴露在它的射線上。瑪琉近乎哀嚎的大叫。

  「右滿舵—!」

  「神盾鋼彈」已經在正上空發射了「海妖魔獸」。諾伊曼死命的打著右舵。強烈的光束通過艦橋的旁邊,卻貫穿了「大天使號」的左舷,在「勇者」部位挖了一個大洞。緊接著發生猛烈的爆炸,控制臺也短路了。爆炸聲和乘員的慘叫聲不絕於耳。

  「神盾鋼彈」在空中再次恢復成 MS 形態,站上「古魯」。

  「大天使號」的受創十分嚴重。左舷冒出濃煙,艦身大幅的傾斜,高度也急遽掉落。警告訊號響徹艦橋。

  「電漿渦旋管受損!浮游裝置失效!」

  錢德拉報告後,諾伊曼也慘叫起來。

  「動力無法維持!」

  「優先控制姿勢!」

  「把緊急動力連上輔助浮游器!」

  瑪琉和娜達爾的命令聲也充滿慌亂。這時,聽著損傷報告的托爾已經滿臉焦燥,臉色一沉地從副駕馽座位上站起來。

  「我駕『空中霸者』出動!」

  聽見米蕾莉亞高叫著「托爾?」,又見瑪琉驚訝的望向自己,他胡亂拔下耳機,一面叫道:

  「這樣下去太危險了啊!」

  「慢著,肯尼西二等兵……!」

  托爾飛也似的跑出艦橋。瑪琉倉皇的想叫住他,卻被另一波中彈的衝擊打斷了。在米蕾莉亞等人的驚叫聲中,托爾再次下定決心,向前跑了出去。

  再這樣下去會被幹掉的!只差一點點就到我方的勢力範圍了,卻在這個節骨眼——!

  奔跑在走道上時,一波又一波中彈的衝擊仍然襲來,令他的腳步也踉蹌不已。一股對敵人的怒意油然而生。夠了吧!就放我們一馬嘛。每次每次都這樣死纏爛打,要追到什麼時候——!那本來還是我們的兵器耶!

  對啊——更可惡的是,破壞「海利歐波里斯」的也是他們。奪走了我們的家園,還馬不停蹄一再的攻擊我們,想奪走米蕾莉亞、奪走煌、奪走大家——奪走一切。

  豈能讓他們如此囂張!我得保護這裡——保護大家才行。煌和穆也拼了命在打。自己也要加把勁才行。非戰不可。

  整備士們正忙著處理中彈地區,唯獨托爾一人往彈射甲板衝去。他手忙腳亂的跳進「空中霸者」的駕駛艙,只見梅鐸憂心忡忡的跑來送行。

  「不准亂來哦!」

  「沒問題!」

  托爾回吼道,一面降下防風罩。他目光炯炯的瞪著艙門漸漸開啟,感覺全身充滿了自信。昨天的緊張就像假的一樣。再多來兩發光束也嚇不倒他了——

  托爾正為了昨天的成功而志得意滿。儘管模擬訓練做得夠多了,但他實際的飛行時間其實還不到一小時。然而他天生一副樂天的性格,便滿腦子認為自己已經能像煌或穆那樣戰鬥了。

  ——沒問題。對,我也做得到。

  因為我昨天都表現得那麼好了……!

  線性彈射器蓄勢待發,瞬間便將托爾的二號機送往空中。



  「可惡!」

  在極度傾斜而搖撼的甲板上,煌焦燥的吐出這一句。他再次啟動推進器,從「大天使號」上躍起,對準了迫近的「決鬥鋼彈」面部,藉「豪豬陣」猛然掃射之揮出光劍。「決鬥鋼彈」卻猛然從「古魯」上躍起,一腳踢向「攻擊鋼彈」

  「——唔!」

  「攻擊鋼彈」被它踢得飛了開去,但煌立刻微調推進器站穩態勢,落下之際拔出來福槍;隨即射上的一槍準確地射中了正要站上「古魯」的「決鬥鋼彈」右腿,令它頓時失去重心,往海面墜去。可是,「決鬥鋼彈」竟連墜落時也不放棄攻擊,氣急敗壞的向「攻擊鋼彈」以來福槍連射。其中一發命中「攻擊鋼彈」手中的來福槍。煌心中一驚,在千鈞一髮之際拋開了它,同時舉起盾牌擋住它的爆炸。

  「神盾鋼彈」趁此機會猛攻,煌卻臨時才注意到。他匆忙發動推進器試圖閃避,卻被它挺著盾牌一下子衝來,撞得眼冒金星。

  「噢哦……!」

  這一記強而有力的攔腰一撞,把「攻擊鋼彈」完全接離了降往「大天使號」的著艦路徑。煌甚至連茖下時調機體姿勢都辦不到,就這麼狼狽摔在附近的一島上。墜落的機體劈倒一整片樹林,色彩鮮豔的鳥兒們紛紛驚動飛起。

  「攻擊鋼彈」未及從墜落的衝擊中站起,從「古魯」上跳下的「神盾鋼彈」已經逼近。它的光劍以肉眼幾乎不能及的速度揮下,煌企能勉強以盾牌格擋。受到干擾的光束綻於出烈燄般的光芒。

  在這道光下,煌看著「神盾鋼彈」。映得火紅的機體,彷彿每一處都充滿著阿斯蘭的氣勢。

  或許要輸了——他如是想著。



  嚴重傾斜的「大天使號」,仍然拖著煙努維持高度。當他們通過「攻擊鋼彈」的預測落點時,米蕾莉亞不安的望向大螢幕。但在叢林的遮蔽下,他們也看不見戰鬥持續的狀況,一時又沒有出手援護的餘力,只得暫且駛離。

  但在此時,天空突然烏雲密佈,厚厚的雲層彷彿層得人透不過氣來。艦橋上的警示聲不斷,控制臺處處閃著顯示功能失調的燈號。引擎已經撐到了極限,操縱著滿是傷痕的戰艦,諾伊曼終於絕望的叫道:

  「無法控制姿勢!」

  瑪琉一咬牙。好不容易都走到這裡了——!

  「即將迫降!全體準備衝擊!」

  在猛烈震動的艦橋上,賽伊高聲呼喊。

  「兩點鐘方向有『暴風鋼彈』!」

  彷彿早已等著這一刻,「暴風鋼彈」繞過來切進「大天使號」的前方。娜達爾在震動和驚報聲中拉開嗓門下令。

  「『戈德菲』!『勇者』!瞄準!」

  說時遲那時快,另一座小島已經逼近眼前。就在覆滿青翠林木和五彩花朵的島緣,龐然戰艦歪斜著撞上了那片白色的沙灘。沙灘被掘出一道又長又深的溝,海水立刻翻騰著流進去。乘員們全都被這場劇烈的撞擊所襲,坐在上層座位的卡瑟和帕爾更是死命的抓緊椅子,深怕被震落了。在滿目瘡痍的沙灘和橫七豎八的樹木緩衝下,「大天使號」就像是衝上小島,最後總算停了下來。

  艦橋的搖晃還沒完全停止,瑪琉看著前方,驚愕的倒抽一口氣。「暴風鋼彈」就在眼前,兩脅的砲口正對著這個動彈不得的大獵物。他們已經無法迴避了。現在再用艦砲瞄準也來不及了。敵機的槍口就對著艦橋。

  ——完了……!

  就她凝息以待的這一瞬間——

  〈——想得美——!〉

  一個怒吼聲切進來,穆的「空中霸者」俯衝而下。「暴風鋼彈」的「古魯」被光束擊中後爆炸。「暴風鋼彈」猛然一躍,槍口立刻也轉向。雙方互擊,在空中擦身而過。「暴風鋼彈」接近二架砲管,發射出對裝甲散彈砲,同時間「空中霸者」也發射了「炎神」。兩機再度交錯,但還不到一眨眼的工夫,「暴風鋼彈」的右臂已消失光束中,而「空中霸者」的左翼也被散彈擊出了火光。

  瑪琉心驚膽顫的看著穆的機體拖著煙飛過,確認機身並未嚴重損壞,而他也勉強的迫降在水面上後,才雙肩一落,鬆了一口氣。

  被擊落的「暴風鋼彈」摔進「大天使號」前方的地面,勉強以不靈活的動作想爬起來,機身卻中途停止了動作。似乎是動力系統受損。娜達爾的號令刻不容緩地迸出。

  「『戈德菲』瞄準!」

  其實也已遍體鱗傷的主砲,在能源充填達臨界點之前還得花點時間。這時——

  「——等等!」

  瑪琉制止主砲發射。「暴風鋼彈」的駕駛艙門開啟,一個身穿紅色駕駛裝的人走了出來,而那人以乎一臉不悅的舉起了雙手。

  「他要投降?」

  娜達爾驚訝的拉高了聲調。瑪琉回過頭去,兩人神情困惑的面對相視。



  「導師……」

  孩子們有些不安地圍攏在馬爾奇歐的身旁。

  雷聲隆隆,豆大的兩滴又猛又快地敲打在屋頂上。馬爾奇歐忽而一偏頭,用臉頰去感覺這陣挾帶雨水的風勢。

  孩子們圍在他身旁,個個仰望著他。這副景象,看來既像是孩子們冀求他的保護,也像是反過來想保護他。

  在他們的耳裡,陣陣雷聲之中還夾雜著一種低沉的轟聲。馬爾奇歐仔細聆聽。那是某種非常沉重的東西擊打著大地——甚至像巨人的腳步聲——以柔樹木碎裂倒下的聲音,此外也夾雜著槍響。

  「導師,那是什麼?」

  大概有個孩子也聽見了,大聲問道。是因戰爭而父母雙亡的奧洛。馬爾奇歐微笑著安撫他們,把小小的身體向自己圍攏。

  「沒什麼呀,是平常就有的暴風雨嘛。風雖然強,待在屋子裡就不怕了。來,我們進屋裡去做點事吧?」

  孩子們立刻恢復了精神,一個接一個、有說有笑的走進屋裡。馬爾奇歐也被他們牽著,跟著走進屋內。

  關上門,那些聲響仍傳來。馬爾奇歐敏銳的聽覺穿透了風雨,清清楚楚的分辨出,那是大口徑的機槍發射聲。



  「攻擊鋼彈」和「神盾鋼彈」仍在纏鬥著。光劍與光劍互擊,彼此衝撞後又分開,又再度撲向對方。

  「煌——!」

  阿斯蘭咆哮著,向「攻擊鋼彈」揮刀而下。對方以盾承接後便立刻跳開。阿斯蘭使出了渾身解數:出擊時的冷靜早就不知哪兒去,他此刻的眼中只有這架敵機。

  可是,他們交鋒了這麼久,他竟然無法給對手一記重創。

  揮舞著光劍的右手被他徒手揮開,又被他的盾化去劍勢,阿蘭已經惱羞成怒。自己和煌之間,在戰技和能力上竟有這麼大的差距?

  「喝啊啊啊!」

  在躲開撲上前來的「攻擊鋼彈」的同時,阿斯蘭發射「豪豬陣」進行牽制,並且再度突進。

  明明決定要殺了他的。明明非下手不可的——

  ——為什麼!煌!

  為什麼你會去駕駛那東西?

  為什麼要為了自然人而戰?

  為什麼不跟我一起來?

  為什麼……?

  「煌————!」

  「神盾鋼彈」在空中變形,鉤爪之間放射出「海妖魔獸」。「攻擊鋼彈」來不及回神,僅能勉強的避開這通高功率光束,重心卻大大偏失。

  為什麼——!

  「是你……」

  不放過這個機會,阿斯蘭再次進攻。

  「是你殺了尼可——!」



  看著「神盾鋼彈」朝自己衝過來,煌似乎有些失了神。他的身體下意識地站直了機身,也想採取彷禦姿勢,但他的心卻彷彿不容許自己這麼做。

  阿斯蘭不肯原諒自己,千方計也要逼自己向前。

  他不能死。但是——他也不可能下手殺死阿斯蘭。

  煌再一次領悟。

  他明白自己恐怕是殺不了阿斯蘭了。

  那麼——

  這場戰鬥的結果,豈不是無從得知了嗎……?

  注視著向自己揮下的光劍劃過火燄般的軌跡,煌只是茫然。

  然而,就在此時——

  〈煌——!〉

  不意間,一個熟悉的聲音竟然無線電裡傳來,令他頓時回神。只見「空中霸者」二號機從空中俯衝而來。

  「——托爾?」

  說時遲那時快,飛彈射進「神盾鋼彈」腳下的土地。紅色機起來逃過這陣爆炸,卻彷彿被他的介入激怒似的,倏地轉過身面向「空中霸者」。煌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大喊。

  「不可以!別過來——!」

  「神盾鋼彈」已經順手拋出了左手的盾。簡直就像是趕蒼蠅似的。盾牌旋轉著筆直飛去——然後——

  刺進了「空中霸者」的駕駛艙。

  〈啊、啊、啊——!〉

  他聽見托爾彷彿不敢置信的叫聲——很快就斷了。

  煌的優異視力已然鮮明地捕捉了一切。從粉碎的駕駛艙,到與碎片一同飛出的那個頭盔——連同頭盔後拖曳的鮮血,那紅色的痕跡,一切。

  轉瞬間爆炸的閃光,燒盡了一切,也灼燒著煌的視網膜。

  「托爾——!」



  忽然間,米蕾莉亞看見面前的二號機畫面出現一陣雜訊,旋即消失。

  「咦……?」

  她駕愕的看著控制臺上跳出來的「 SIGNAL LOST 」字樣。

  這——這是哪裡故障了吧?艦橋的控制系統已經響了好一會兒的故障警告,到處都是訊號聲,電力系統也一直有問題。

  所以,這一定是電力系統的故障吧。

  當然是了。

  「托爾……」

  她悄聲唸著自己最喜歡的少年的名字。

  快點回來。用那副開朗得傻氣的表情,回來笑我太緊張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煌語不成聲的吼叫著,怒視面前的敵機。

  方才的怯意已經不見蹤影,他的心底只剩下熊熊的烈火,翻騰得足以焚燒一切。

  「阿斯蘭——!」

  煌哭喊著向「神盾鋼彈」猛衝去。他完全忘卻裡面的人是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只是滿懷著憎恨嘶吼著這個名字,揮舞光劍。

  ——托爾…………你把托爾……!

  「神盾鋼彈」也不甘示弱的撲上來。兩道光刃交錯著,雙方都使盡全力斬殺。煌對著敵機用力一撞,回手就是一記光劍。

  ——你這傢伙,竟把托爾……!

  「神盾鋼彈」的左臂被斬落,在半空中飛舞。

  「喝啊啊啊啊!」

  野獸般的咆哮聲從自己的嘴裡發出,煌也毫不察覺,只是一味追殺著眼前的敵人。他甚至也沒注意到,淚水不絕地流過臉頰。

  ——托爾……那個心無芥蒂、不分彼此的對待自己這個調整者的托爾……為了保護自己還奮不顧身跳到槍口前的托爾……放走拉克絲時二話不說就幫忙,目送煌的時候不安的問自己「會回來吧?」。托爾……托爾……托爾……!

  ——我不盡點心力怎麼行呢?

  他坦率的笑容在煌的眼前一閃而過。

  ——我們都是志願從軍的呀……

  托爾——!

  可是他卻被這傢伙——簡直像殺一隻蟲一樣的殺死了——!



  僅憑這一記揮斬,「攻擊鋼彈」趁勢躍起,重新踢向「神盾鋼彈」的臉部。

  「唔……!」

  機體飛了出去,阿斯蘭被衝擊震得不禁吟呻。從剛才開始,「攻擊鋼彈」就好似放開了所有顧忌,動作開始截然不同。他那宛如鬼神般的戰勢,阿斯蘭幾乎跟不上,只能一味的挨打。他這才明白,原來之前的煌一直沒拿出真本事。這個事實又加深了他的憤怒。

  「煌——!」

  我怎麼可以輸——

  ——阿斯蘭,快逃……

  尼可最後那一句氣若游絲的聲音,彷彿在耳邊催促著他。直到最後一刻,尼可仍然顧念著阿斯蘭。多善良的孩子。善良得甚至與戰場一點也不相稱……!

  為了他,我也不可以輸!

  「我絕對!要殺了你!」

  阿斯蘭的心底響起某個迸裂的聲音。剎那間,被憤怒蒙蔽的視野驟然鮮明起來,自己該怎麼做,全都了然於心。他後退著展開機體,從剩下的三根鉤爪前端射出光劍,同時撲向白色的機體。

  「喝啊啊啊啊!」

  光刃燒進「攻擊鋼彈」的左臂,盾牌飛在半空中。

  「哇啊啊啊啊!」

  雙方都嘶吼著,宛如兩頭飢餓的野獸重覆著激烈的衝撞。「神盾鋼彈」的頭被砍斷,「攻擊鋼彈」的駕駛艙門也被掘開,但兩人依然任由怒意主宰,不打算停止這場慘烈的死鬥。鐵灰色的天空乎也反了他們的憤怒,豆大的雨滴落下,電光疾走在烏雲間。

  彷彿無止盡的這場戰鬥,終於也到了尾聲。

   MA 形態的「神盾鋼彈」將「攻擊鋼彈」擁入懷中,鉤爪牢牢的扣緊在敵機身上。

  ——成了!

  阿斯蘭陶醉在戰慄似的勝利感中,扣下「海妖魔獸」的扳機。但是——

  就在那一刻,相轉移裝甲失效了。

  阿斯蘭剎那間還無法理解發生什麼事,只是一個勁兒的茫然扣著扳機,之後才注意到響了好久的警報聲。

  ——怎麼這樣……!

  螢幕中正顯示著被鉤爪束縛了行動的「攻擊鋼彈」。現在正是好機會!終於能結束這場戰鬥了,偏偏在這時卻沒了武器……!

  他怨嗟地咆哮起來。

  「唔……!」

  ——不……還有。

  冷酷的光芒回到阿斯蘭的眼裡。他按下一個鈕,在數字鍵盤上飛快的打進密碼。螢幕立刻跳出「 10:00 」的數字,接著開始倒數。

  他啟動的是「神盾鋼彈」的自爆裝置。這是他僅剩的最後一種武器——

  近乎反射性的動作,阿斯蘭打開了艙門,彈出。

  十秒鐘,彷彿漫長得令人一寒。但在他充分遠離機體前,閃光已經烙進了他的視野。

  劇烈的爆炸將他的身體遠遠的拋開去。



  淒厲的爆炸聲也傳到「大天使號」上。隨著損傷機體一同歸艦的穆、正忙於維修作業的梅鐸,以及艦橋上的乘員們,全都被這股巨響震得豎起耳朵。

  腦中一片空白的米蕾莉亞面前,又有一個畫面消失。

  「咦……?」

  她怔怔的呢喃著。那是「攻擊鋼彈」的通訊線路。和剛才的「空中霸者」一樣,畫面的顯示變成了「 SIGNAL LOST 」。米蕾莉亞顫抖著伸出手。

  「煌……?托爾……?」

  像是要感受他們兩人的氣息,她無意識的用手指撫著螢幕。慢慢的,非常溫柔的。

  ——應該不會這樣的……

  然而,就在她的後面,瑪琉和娜達爾的目光都為突如其來的猛烈爆炸所擭,幾乎忘了呼吸。

  火光沖天,映照在低垂的雲層上,宛若鮮血般染紅了大氣——


  --PHASE 04 END--


解說  飾阿斯蘭.薩拉  石田 彰


  這一回的解說單元交到了我的手上。坦白說,我雖是參與節目演出的人之一,但是否已對這部作品了解到足以進行解說的程度,也很難講;所幸獲知最終回的解說將由福田導演負責。而那才是真正的作品解說,我在此僅須從個人的論釋,以解讀一部餘暇讀物的角度切入就可以,真讓我鬆了一口氣。

  我想,閱讀這部「機動戰士鋼彈 SEED 」小說的人,應該對電視播映劇情有或多或少的了解才是。新世代的人若想追溯當代鋼彈系列間的血脈傳來讀這部小說時,有些最低限度的基本資料不可不知,我就在此大略提示一些。「機動戰士鋼彈 SEED 」是由每日於送電視台負責製作,並在福田己津央導演的指導下進行,於二OO一年十月五日開始播映。故事大網自是無庸贅述,但在這部小說原稿起草時的二OO三年七月間,除了正是電視劇情的轉折點。也是劇中人物們的命運峰迴路轉之際。戰爭的目的、善惡、小團體理今和群體目標的代換,以及眼前現實與約粹理想之間的落差等,許多複雜的狀況和緒交紛而至;我所飾演的阿斯蘭也發現自我依據的價值觀被外來因素粉碎,在陷入一種非常恐懼的心境之後,開始重新審思自我為何物。

  從字面看來,這不過是一段自我重整的過程,但阿斯蘭面對的卻昃一個極為深刻的問題。就在某一天,原本認定正確的事理竟遭到全盤否定,面對這種否定,他甚至發現自己連反駁也提不出,因此受到相當大的精神打擊。儘管如此,如此這般價值觀基礎的崩潰、陷於自我顛覆的危機情形,已經是相當戲劇化了,生活在和平世界中的我們或許覺得自己不太可能遇到。不過,就算不像阿斯蘭那樣處於戰爭的當事人立場,而被詰門以戰爭之目的或義,我們也可能在日常生活中沿用自我的價值觀去批判許多細微末節的小事。在那些情況下,我們會導出自認為「正確」或「錯誤」的結論。那麼,當認為自己是正確時,也就是自我價值觀據理而有所主張時,我們是否就認為,自己代表著客觀的正義呢?

  人非聖賢,我們並不具有絕對正確的標準。但在不同的時代或局勢下,經過選擇的是非善惡,其相對意義總是不同的。此中難免有個依據的自我價值觀,或是被所屬社會的大方向左右。之所以有這種情形,也是為了規避群體生活的無謂風險。那麼,當自我的主張因與社會不相容的價值觀而遭到否定時,又將如何?人類會選擇重新檢視世間的道理而顛覆原有的價值觀;還是為了規避所屬群體可能擔冒的風險,下意識的排斥理解並否定對方的主張,甚至選擇固守自我的價值觀呢?通常在這種情況下,人們最先看重的是自己所處的危機,而下達客觀判斷一事便被放在自我保護之後了。當然,真要說起來,這是受自我本位所支配的行為。在小說中便有不少具體的例子。姑且舉一段稍後將出現的對白;當拉克絲問阿斯蘭「阿斯蘭是抱持什麼信念而戰呢?是你獲得的勳章?還是父親的命令?」,他的回答是「我在身為一個調整者和扎夫特的軍人時,所做的事並沒有錯」——若是他能繼續堅信這一點就好了。這麼一來,之後的發展應該不會那樣令他掙扎吧。

  自我本位給人的印象或許不太好,但我認為那也是一種保護自己的心理機制,不使自己曝露於無謂的危險中,撇開善惡的準測,也是人類沿續生命的一種特性。再者,說得偏激一點,小自鄰居紛爭,大到國際問題,人們總為了各種原因起爭執;或者為了錢,或為宗教理念,又或是面子問題,而其最終的理由,卻也都是為了不願向對方的意向妥協、不願使自己偏頗,因而把自我本位當成一種優先的理性判斷所致。在這層意義下,以戰爭故事為主軸的鋼彈 SEED 中,便描述了理論武裝後的自我本位相衝突的一面,也探及許多人類根本性的問題。

  讓我們再回到阿斯蘭身上。鋼彈 SEED 故事前半描述他與童年好友煌在戰火中重逢,之後被迫立於敵對雙迫的過程。當時的阿斯蘭雖然為自己必須與朋友交戰所苦,但對自己隸屬於扎夫特的理由和目的並沒有一絲質疑,這一點大家都知道。相對於前文所述的他的現況,這整段過程可說是一場哥白尼式的大批判。阿斯蘭得到一個機會,從此刻的觀點去回顧自己與煌初重逢時的心態;儘管早期對身為調整者、身為扎夫特軍人的認知並不容許他這麼做。深受自身所憑據的頑強價值基準影響者便不易受外來的刺激影響,主張地勸說的哥白尼與反對的羅馬天主教正是歷史上的一例,況且單看瑪琉和娜達爾就知道了。在下一集裡,阿斯蘭的思維即將被他自己的一記決定給瓦解掉,這個部分很令人期待,但在這一集裡,重心則在他與另一位女主角主卡佳里相逢的情節。

  在這個時間,阿斯蘭始終維持著身為扎夫特軍人的心態。當他面對著非軍人的對象時,便不由得脫離軍規、以個人對個人的層級去應對,因此衍生出不少令人發噱的場面,但自我價值觀絕沒有因而有所動搖。這一點在卡佳里奪槍後的對話中可明顯看出。當然,這段插曲與阿斯蘭與卡佳里兩人必須以個人身份一戰之事並無直接關連。

  要在武力戰爭中攻擊對手,是以削弱其戰力以使對方失去戰意為主要目的,就結果而言,奪取人的性命也等同此目的,因而也產生戰爭最大的問題點。這種論調或許會被人解釋為輕忽生命,但若指導者僅憑光明正大的理念下令開戰和鎮壓,這種機制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更不用說那些實際執行這種行為、親眼目睹這些過程和情況的士兵,內心產生的抗拒感一定更大。卡佳里也在阿斯蘭背後看見過神盾鋼彈這樣的戰力,加上戰友先前遭戲弄所造成的刺激,都意味戰爭並不是個人對個人就能解決的事情。為一時的感情所驅使,只是單純的復仇;為誇示反擊能力而做的戰略性報復則又是另一個層面的問題。然而,為政者將這些因素混為一談,因而導致事態惡化,卻也是現實。在本集中,烏茲米要阻止卡佳里與大天使號一同行動時的那番話,各住不妨當做是一種立於全球通盤觀點上的理想論,反覆玩味吧。

  到最後,原本就不想取阿斯蘭性的卡佳里,回想起渥特菲德的話察覺所謂敵的真正意義,又因承受不了那份沉重而把槍丟了出去;兩人雖然因此而得以相安無事,但對阿斯蘭而言,這卻是一大轉機。

  這一段在電視播映時約當第二十四話「只有兩人的戰爭」,其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對白則是「又不是軍人,你們幹嘛」。不是軍人就別參與戰,這樣就不會像昨晚那樣搞什麼生死交關的事情;阿斯蘭站在個人的心態,其實並不想那麼做,這一點可以窺見。在戰爭這樣的大道理中,一個個體是不能有第二種意識形態的。更不用說自從與煌最初重逢起,阿斯蘭就一直處在自我壓抑的狀態中,內心實在不願意和朋友廝殺;從這種對至親好友的顧念發展之後,甚至讓卡佳里在他的眼中宛如第二個煌。此外,這兩個人在阿斯蘭的心底設下的扳機,也讓他問始思考自己戰鬥的目的。

  從下集起,小說版的「機動戰士鋼彈 SEED 」也將和電視播映一樣,讓劇中人一一脫離自己憑依已久、彷彿理所當然的社會與價值觀,令他們各自尋求判斷自我之路。對於如何以文字描繪這一段,令我非常期待。...<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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