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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ndymoon 發表於 2009-1-24 12:11 PM

鷹野祐希 -【我的親愛主人!?.二】

本帖最後由 ckkd861130 於 2009-1-26 03:30 PM 編輯



【內容簡介】
現於佐倉家服務,個性沉著冷靜,堪稱女僕典範的千廣,骨子裡卻是個♂。原來他從神社的石階跌落之後,靈魂竟然就此與另一個世界代表自己的女孩「千尋」對換了──!原為東大生的千廣(♂),就這樣以館山千尋(♀)的身分,在佐倉家度過了三年光陰。
如今,身為佐倉家女僕長,每日有條不紊地處理府上大小事的千廣,卻在某個機緣下,取得了能開啟神社後院上鎖祠堂的鑰匙,而那神社正是吉朗與吉香對換,同時也是讓自己成為「千尋」的神社──使得千廣推測這鑰匙也許就是回到原來身體的關鍵。然而,一位新女僕諒子來到了佐倉家。手腳勤快卻天然呆的她,讓無法丟下她一走了之的千廣心裡有所躊躇。更麻煩的是,另一側的「千尋」竟然愛上了自己的好友諒悟!?「千廣」與「千尋」的愛戀情結又將何去何從呢──?
一場♂♀對調的愛情喜劇即將上演!

【作者簡介】
鷹野祐希
首次發表的作品是講談社X文庫White Heart。著作包括《傀儡》系列、《FW 貓の棲む島》等等。


原日文書名:ぼくのご主人様!?
原所屬文庫:富士見Mystery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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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ndymoon 發表於 2009-1-24 12:13 PM

序章
  一面小木額經由宮司(注:日本神社之長,領導神社裏其他神官與巫女)之手高高掛起。在覆滿了整道牆的額海之中,它比起其他的木額還要小了一圈,顔色也不怎麽起眼。在宮司徐徐地點頭示意之後,女子輕輕鞠了個躬,穿過門走出屋外。
  冷冽的寒風吹起一絲鬓發,讓她不由得閉上了雙眼。一回神,她的手已按在被吹亂的鬓發上細細整理著。在她記憶之中,初次到訪此地彷佛只是昨日的事,但曾幾何時,這樣的動作也能自然地表露出來,不禁令人感歎歲月流逝之無情。
  “已經結束了嗎?”
  從樓梯下傳來穩健柔和的聲音。女子點點頭往樓下走去,聲音的主人也驅前伸出手來。他的手骨相明顯且十分寬大,幾乎要將女子的小手完全包覆。那屬於支配階級男子的手相當滑順,但總歸是雙男人的手,仍不及女性那般細嫩。
  “這樣你就心滿意足了嗎?”
  “嗯。只希望將來有人能夠解開那道遺題……這樣子就夠了。”(注:遺題是指不加以解答,欲留給後世破解的題目)
  “遺題?你不是來解題的嗎,今有太夫?”
  女子對著一臉不解的他搖搖頭說:
  “有的問題是找不到答案的……辰……”
  “什麽?”
  “辰……子。請您以後就直呼我辰子吧,老爺。”
  這時另一陣風吹散了她的秀發。刹那間,女子的雙眸雖帶著些猶疑,然而在她眨眼後卻有道強烈的光芒寄宿其中。
  在這裏的,是個名叫辰子的女性。
  過去的一切,都已經埋藏在那面木額之中了。
  總有一天,會出現來解開那道遺題的人。如此一來,這份情感將有所回報。
  而後,這兩人便不曾再造訪過此地。
  一  今有如圖
  X
  在那豪奢的宅邸之中,一樓西翼某區排列著較爲小巧的房間,最底的三問房間中還夾著通往二樓的階梯,但畢竟這三問房間是家僕們的房間,因此比起客房來得簡樸多了。
  盡管如此,爲了准備迎接新居民而剛換上的壁紙正映射著明亮的光彩,不留一絲皺紋的潔白床單包覆著松軟舒適的床墊,是個能在一天工作結束後好好放松身心的舒適房間。
  裹著一身漆黑女僕服的館山千廣,將這房問掃視過一遍,作爲最後的檢查。在發現有條窗簾系帶松脫之後,她便迅速地將窗簾重新系緊。窗外的天空明亮晴朗,真是個難得的奸天氣。
  “幹廣(注:千廣日文發音同千尋,都是CHIHIRO),拿紅色的沒錯吧……?”
  市川吉香從敞開的門走進來。她身上穿的是與千廣相異的深靛色服裝,從白圍裙與頭飾看來,她也是在這宅邸裏服務的女僕之一。兩件女僕服從吉香手中垂了下來,都是深紅色的。
  “沒錯,她早先在印西家服務,不僅對貴族社會有相當程度的了解,而且直到幾天前她還在咖啡廳裏工作呢。”
  “咖啡廳!那麽,也許還能幫上八千代阿姨不少忙呢。總之,我先拿一百五跟一百六的制服過來了,不知道合不合身。”
  黑色制服代表的是女僕長;深靛色是宅邸主人佐倉一族的貼身隨從;深紅色則負責接待來訪的賓客,同時也是主廚山武八幹代的料理助手。原本佐倉家擁有與其宅邸規模相當的女僕團隊,需藉由不同衣色來區分其工作領域,就算現在各只剩一名留下,依然保留著這個傳統。
  “終於掃完了——!”
  身穿第四色深綠衣裳的少女——負責灑掃的柏春生踏出房間浴室。千廣看著她,臉上添了一抹微笑。
  “浴室沒問題吧?”
  對於千廣的問題,春生左右搖頭回應。兩條黑色辮子也跟著晃啊晃地,砸在她的雙頰上。
  “奸痛哦……”
  “你在耍寶啊,春生?臉頰都紅通通羅。”
  “才、才沒有呢,只是剛才打掃太過賣力,流了點汗而已。”
  “浴室是指……千廣,你是說這房裏的浴室怎麽了嗎?”
  吉香把深紅色的女僕服掛進衣櫥後,回過頭來。淺褐色的頭發被牢牢固定在她的後頸上,沒有一絲紊亂。看來,就算身體熟黯了這種梳妝技術,一旦被換進了一個完全不同的靈魂,依然不可能會繼承如此專業的表現。
  “女人背後一定有長眼睛。”
  千廣想起過去友人的某句感慨,不禁莞爾。
  “千廣?”
  “啊……沒什麽。只是某些房間的浴室狀況不太好而已。”
  “這樣啊。春生,你知道嗎?”
  “呃、對啊,我知道,不過只是有點阻塞的樣子。這問的熱水供應正常,排水也沒問題。”
  春生透過眼鏡,擡眼看著千廣臉上的表情,千廣則是一派無事地走進浴室。
  過去這問房間,是某個穿著深紅色服裝的女僕所使用的。她的格調與一般人回異,在自己的女僕服上大肆添上了緞帶與滾邊,房間也在他人不知不覺之中做了同樣風格的改裝。
  原來的壁磚與水龍頭雖有些陳舊,但格調依然相當高貴典雅,卻不受前房客青睐而遭到舍棄。就算佐倉家允許房間使用者進行適度的個人布置,不過她把浴室的壁磚全都換成了薔薇圖樣,甚聖連水龍頭與蓮蓬頭部一並撤換,也實在太誇張了。
  在那名女僕離職後,這間房也跟著被封鎖了一段時問,但因爲佐倉家雇用了新女僕而急遽地改裝。
  浴室雖不像過去那般氣派,但重新貼上了潔白的壁磚,並以密布的蔓草浮雕紋樣作爲主題。蓮蓬頭和水龍頭也換回較樸素的樣式,不管從哪個角度看去,都是一問簡斂的僕人房裏應有的浴室面貌。
  本來佐倉家還需要多一倍以上的人手,但由於龐大的負債導致財務相當吃緊,原本是雇不起新女僕來填補這個空缺的。現在留下來的三名女僕,加上廚師以及司機兼管家的東金合計五人,都自主性地退還薪水,並大幅增加工時以共體時艱。
  然而經曆了一連串的波折,前前代當家所欠下長達五十年的巨額債款突然被一筆勾銷,融資方還彙進一筆爲數不小的捐款。因此,支付積欠傭人們已久的薪資自然不在話下,增加人手也成了佐倉家的新目標。
  盡管如此,那名離職女僕身上的問題還不小,讓佐倉家不敢輕易雇用新人手。正巧在這個時候,佐倉家當家真琴的友人,向他介紹了一名女性。
  這大約是一周前談妥的,而今天這位新的女僕,就要與她的介紹人一同來到佐倉家。
  “春生啊,毛巾好像不太夠哦。”
  “啊——!剛剛打掃的時候不小心掉到浴缸裏了,我去拿新的過來。”
  話剛說完,春生立刻將掃除用具收好,直奔床組室。
  “春生還真是忙個不停啊。”
  “她今天的確是幹勁十足呢。有新人要來,年資最小的她當然開心羅。”
  “就是啊。不過新來的女僕年紀跟幹廣一樣大呢,二十二……嗎?大她四歲的新人啊。”
  “說到幹勁十足,我想吉香你也不遑多讓,你現在應該還不能太操勞吧?”
  幹廣指了指自己的左手,不過吉香卻只是微笑著搖搖頭說:
  “石膏已經拆了一個禮拜羅,我好得很呢。”
  吉香回轉手腕小秀一下,千廣見狀卻歎了口氣。
  “明明就是你自己拆的啊,真是亂來。所以啊,希望你不要負擔太多家事才好。”
  一個月前,吉香的左手因故骨折,雖然醫師診斷說完全治愈需要靜養六周,但是才過了約莫一半左右的時間,她就迳自把手上的石膏給拆了。隔天還理所當然地穿上深靛色的女僕裝,以真琴隨侍女僕的姿態重返崗位。
  的確,光靠兩名女僕要打理佐倉家極爲嚴苛,只不過爲此就要讓傷患上場也太誇張了。
  傭人們也多次輪番上陣想說服吉香,可是吉香都只是笑一笑打馬虎眼,就連扛出最終兵器真琴,也依然勸不退她。
  “真的沒關系啦,我在那邊已經休息很多了呀。”
  “……受傷前休息有什麽用。”
  “沒關系啦。”
  吉香笑嘻嘻地說著,這時,春生手拿毛巾回到房裏。
  “你們在笑什麽啊……難道幹尋(注:可由稱呼“千廣”與“千尋”者,來分辨是否知其真實身分)
  ——”
  “哪有什麽難道啊?我們只是在說,你終於能有個後輩了呢。”
  “……是這樣就好。對了,東金先生在催了,時間要到了哦。”
  “謝啦,春生。毛巾擺奸後就去忙你的吧,吉香也是。”
  千廣再度審視房內一遍之後,便留下兩人往門廳走去。在玄關邊候著的東金善一注意到千廣,走過來說道:
  “真琴少爺吩咐下來,說要請客人過去書房一趟。”
  “到書房去?只有新女僕也就算了,連介紹人也一起過去?”
  “沒錯,請他們一塊兒去。”
  這讓千廣感到有些不解。
  支撐著佐倉家的當家真琴,繼承了前當家一手建立起來的進口公司,並擔任其經營團隊中的一份子。然而真琴只不過是個十八歲的在學青年,所以平時不會踏進公司,所有的工作基本上都是在自己的書房完成。
  因此,常會有公司的職員前來拜訪,並在書房裏與真琴會談。像這種時候,讓客人直接前往書房的情形相當多見,介紹人若也是公司的;貝,會做如此吩咐也不奇怪。不過介紹人並非公司的下屬,而是真琴的朋友。若對方與公司無關,而是與公爵家有所私交往來,一般來說都會被請到會客室去。
  (若非如此,那麽對方應該是個平日與真琴相當親近,不必多禮以待的人……?)
  幹廣的腦中浮現某個男人的身影,卻又迅速消散。雖然他的確與真琴相當親近,但早就因工作關系被調至外地,在這一年內沒見過他的影子。就連一個月前發生的事,大概也沒傳進他的耳裏。
  像這樣女僕們有說有笑,過著安穩的日子——實在看不出在一個月前,佐倉家上下還籠罩著一股凝重的氣息。
  在真琴雙親驟逝後,這位非得一肩擔起公司與公爵一家不可的年輕當家,在無法拒絕融資來源的男爵家那一廂情願的說親之下,往一場不情願的婚事邁出了腳步。
  若是婚事真的就那樣完成的話,也許歡笑聲會就此從這宅邸裏絕跡也說不定。不過婚禮當天,這門親事卻因新娘自己所爲而告吹。倘若那時男爵千金悶不作聲,早就成爲佐倉公爵夫人了,事到如今,她不僅無法出現在真琴面前,就連社交界都封殺了她。男爵還不知道砸了多少錢壓下風聲,一般人就連想探聽男爵幹金的近況也無從知悉。
  這件事,與那位依自己的癖奸將房間改裝成蕾絲滾邊海的女僕也有關連。在早期那段急切徵求人手的日子裏,佐倉家實在是沒有本錢能放過任何一位肯在如此惡劣的工作環境裏吃苦的奇特女孩,到最後竟然還未經過詳實的身家調查就雇用了那名女僕。想不到她當時心裏早已另懷鬼胎,才會毫無怨言地全盤接受雇用條件。
  經過這次教訓,真琴決定在雇用任何人之前都必須做好詳實的身家調查。不過這件事既不能張揚,而且就算工作環境有些改善,依然談不上輕松。有著如此的阻礙,實在是不易請人介紹新人進來。
  “哎呀,看來他們已經到了。”
  東金的聲音將幹廣拉回現實,大門另一側傳來陣陣汽車引擎聲。幹廣與東金四日相交後便走出大門,這時對方的車也剛好熄火。
  “……那曰正?”
  千廣認出車窗後的司機時不禁眉頭一皺。那位是佐倉家顧問律師四街道聰的個人司機,如果介紹人是四街道律師,那他正是新女僕的最佳保證人,實在沒有故意強調自己只是個介紹人的必要,爲什麽他要隱瞞自己的身分呢?
  難道車裏的不是律師本人?能夠乘用四街道家的座車,又同時與佐倉家有關系的人,該不會是——
  “嗨,好久不見啦!有沒有嚇一大跳啊?”
  率先下車的是個頂著一頭藍發的男性,他用手輕輕整理梢卷的頭發後,露出微笑。千廣眨眨眼,收住自己因那表情而動搖的心,低下頭說:
  “久違了,薰少爺。”
  在招呼之後,薰睜眼盯著幹廣,並嘟起嘴來。
  “看你的表情不怎麽驚訝嘛。啊、該不會是真琴說出來了吧,都要他幫我瞞著了。”
  “不……我的確相當吃驚,作夢也想不到薰少爺竟然會出現在這裏呢。”
  “我倒是很希望你能夢見我啦。”
  四街道薰毫不害臊地說菩,並往車門敞開的後座探了探。
  “趕快出來吧,車子要開回去羅。”
  薰退至二芳,一位女性怯生生地踏出車外。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那宛如桃花般鮮豔的粉紅色秀發,從後頸分成兩束,她的外型並無多加矯飾,服裝也十分簡樸內斂。
  女子見到千廣便睜大雙眼,急忙低下頭去。
  “這、這個……我、我叫做松戶諒子,請多多指教。”
  “松戶……諒、子。”
  在記憶中的某個角落,有個姓名相似的男子。在那世界與自己有關的人,縱使外貌改變,在這裏也依然將有所交集嗎?幹廣在不失禮的程度下重新檢視她的面孔,那眼角微微下垂的可愛臉龐,還真有幾分神似。
  “這女孩就是你們要找的新女僕啦。諒子啊,這位就是女僕長——”
  “我是館山千尋,請多指數。”
  “我從薰少爺那裏聽過不少有關您的事……往、往後還請多多指教。”
  她到底都聽了些什麽呢?只能希望她說話支支吾吾的不是受到薰加油添醋影響。幹廣暫時將這問題拋諸腦後,輕輕地對諒子點了個頭。
  “這個嘛,真琴在書房嗎?”
  “是的……啊、薰少爺!行李我來就行了!”
  薰從後車廂搬出兩個大行李袋並提在手上,不等東金帶路便迳自走向玄關。東金趕緊追上接過行李,奮力趕到前頭招呼薰進門。呆呆地看著兩人離開的諒子,突然大叫起來:
  “行李……啊啊!?怎麽辦,少爺連我的行李都拿走了!”
  千廣將手搭上諒子不安的肩頭,語氣和緩地說:
  “放心吧,東金先生會幫你送到房裏的。快到書房去吧,得先向真琴少爺打聲招呼才行。”
  “呃、好的……呀啊!”
  諒子的腳尖被石板路的細縫絆住,不由得一頭往前栽去。千廣單手接住她的身子,並將她扶回原來的位置上。
  “不要急,慢慢走就好了。”
  “……是。非常、謝謝您……”
  諒子低著頭,連耳垂也羞得紅通通的。桃色的頭發,更映襯出那抹朱紅。
  雖然這觸感的分量還不及吉香,但似乎已足以破壞身體重心。無論如何,能學會將跌倒的人一把抱住的技術實在是太好了,俗話說有備無患嘛。
  “千尋、小姐……?”
  “我帶你去書房吧,放慢腳步跟我來。”
  千廣也把腳步放慢,走回宅邸裏去。
  四街道薰不僅是顧問律師的兒子,同時也是真琴的好朋友。在貴族的特殊社會結構中,能擁有一位知心好友實在是難能可貴的事。
  四街道家代代都爲佐倉家效力,將來薰也會接任下一代的顧問律師工作。雖然單以這立論可能有些薄弱,但薰自幼便在佐倉家出入,因此對真琴來說,比自己大上七歲的薰有如自己的兄長一般。
  就算位在極爲接近貴族的場所,四街道家仍位屬庶民,也許正因這個緣故,他們沒有任何一點架子。四街道聰已有此氣質,薰更是平易近人,對千廣這樣的女僕也能輕松地與之交談。
  然而四街道聰對自己那過於外放而顯得有些輕浮的兒子放不下心,便將他送到外地友人的事務所當學徒,而這已經是一年前的事了。過去有如佐倉家一份子的薰,也因此難得露面。上一次他來訪佐倉家,是爲了出席七個月前的前代當家夫婦葬禮。
  “真的不是他說溜嘴?”
  “才不是呢,真的只有說是介紹人而已。”
  一踏入書房,薰便與面著沙發的真琴交談甚歡,彷佛這一年的空白從不存在似的。
  (連這點都和那個人很像呢。)
  這讓幹廣不禁想起另一名同名女性。薰注意到幹廣的視線,回過頭來使了個眼色。
  “不好意思呐,一個人急急忙忙就跑過來了。”
  “沒關系的。真琴少爺,這位就是薰少爺所介紹的松戶諒子小姐。”
  對於千廣在“薰少爺”三字上刻意加強語氣的舉動,真琴露出苦笑。
  “薰他爲了要給你個驚喜,可是羅唆得很呢。”
  “因爲真的好久不見了,所以很想看看她會有什麽反應嘛。總之,以後幹尋應該能夠輕松不少羅。”
  薰說著便站起身來,往在門邊手足無措的諒子走去,把她拉到真琴面前。
  “來,打個招呼吧。”
  “敝、敝姓松戶,名諒子。那個、這是印西家的介紹信——”
  真琴接過印西家的介紹信,卻沒有要拆封的意思,只以誠摯的眼神注視她。
  “如你所見,這宅邸非常寬廣,卻沒有足以維持其運作的人手。這份差事雖不至於無薪,但跟外界相比仍然相當微薄,而且工作內容絕不輕松。和印西家相比真是讓你見笑了。”
  “洩底洩太大了啦,真琴。王牌要留到最後啊。”
  “一開始才是關鍵。要是往後對方想以‘跟一開始講的不一樣’之類的理由辭職,我也會很傷腦筋。”
  事實上女僕不可能會對主人說這種話,也不能任意辭職。在這個世界上,采用與解雇都系在主人的一念之間。
  因此,打從一開始便將決定權交給女僕的主人極爲稀有。先不論工作內容,若諒子有注意到這點,就能理解到待在佐倉家的感覺應該還不壞。
  (看她那麽緊張,恐怕還是有點困難吧。)
  諒子看著未拆封的介紹信,雙頰漸漸染紅。終於,她猛然擡起頭,下定了決心似地點點頭說道:
  “您、您也許已經知道了,我離開印西家後,就待在咖啡廳工作。會將這封介紹信交給您,是因爲實在沒有一個職場能讓它派上用場,所以從四街道少爺那裏得知這個消息後o卅心裏就一直雀躍不已……”
  “然後呢?”
  “我已經准備在這裏奉獻我的人生了,請多多指教!”
  也許諒子低著頭看不見,但這時真琴的臉上浮出了溫柔的笑容,並將手中的介紹信拆封。
  “主人……!”
  “叫我真琴就好,大家都是這麽稱呼的。”
  “主……真、真琴少爺,真是非常感激您!”
  “真是太好啦,諒子。雖然在這裏工作很辛苦,如果覺得有什麽困擾的地方,盡管去問幹尋的意見吧,她可是非常可靠的女僕長哦!”
  真琴見薰說得好像在自己家裏似的,又再度苦笑。
  “就如薰所說的,工作上的問題就直接問幹廣吧。千廣,把她帶到房問去,工作上的事也好好指導她吧。”
  “遵命。”
  正當千廣要帶諒子離開書房時,有人敲門了。接著吉香走進書房,手上拿著盛有咖啡杯的托盤,這是爲客人所准備的吧。
  “我替各位拿咖啡過——啊!”
  薰將她手中的托盤一把奪去,置於茶幾上,接著把幹廣身旁的諒子推到吉香面前。
  “咦、這位是?”
  “她就是新來的女僕松戶諒子,希望你能帶她到房間去一趟。”
  “薰少爺,請先別急,那是我的工作呢。”
  千廣推開不知爲何任意將她與吉香交棒的薰,打算與諒子兩人離開書房之際,薰卻再次擋住了她們的去路。
  “我是希望你能陪我一下嘛。”
  “非常抱歉,這是我份內的工作。”
  “我也是在工作啊。”
  薰把一時還理不出頭緒的幹廣硬拉到沙發上坐下,並從口袋裏取出一只信封,從信封不自然的鼓起,可以推敲出裏頭裝的應該不是信紙。接著薰把信封倒過來抖了幾下,從那裏頭掉出來的,是把看起來頗具重量的鐵制鑰匙。
  “鑰匙……?薰,這是代表什麽呢?”
  “把諒子小姐送來這裏是我主要的工作,而這把鑰匙則是家父所托。好像是前前代在別墅裏找到的,不過那裏並沒有對應的鎮,想說也許是本館的東西,就請家父代爲保管的樣子。”
  “祖父他……這個人也真是的。”
  秀麿老爺在獨生子夫婦逝世之後,心力交瘁導致元氣大傷,現正於位在山林中的別墅裏靜養,然而他對於同樣身心俱疲,卻還得爲了維持公司與家計而奔走的孫子不聞不問。會把四街道聰招去別墅,也淨是給真琴招來這種無關緊要的瑣事。
  基本上在這半年問,佐倉家並未因缺少這把鑰匙而有過任何不便,想必也沒有特地托人送來的必要。
  “那麽,我只要說聲戚激不盡之後把鑰匙收起來就好了嗎?”
  “沒那麽簡單,他還要人調查這鑰匙的用處並報告上去。前前代說他都在意得睡不著覺了呢——不過是在白天的時候。”
  薰聳聳肩,把鑰匙交到千廣手上。
  “這東西,作女僕的應該比主人還要熟吧?怎樣,有印象嗎?”
  幹廣仔細端詳著手中的鑰匙,這把鑰匙因是鐵制而有鏽蝕,相當沈。宅邸裏的鑰匙大多是銅制,並刻有優美的紋飾,不過這把卻沒有諸如此類的特徵。
  就外觀來說,比較像是屋外的儲物櫃等門扉所使用的鑰匙,問題就在於這半年問,主鑰的鑰匙並無缺欠,也沒有打不開的門。若這把不屬於別墅的鑰匙是在別墅發現的,那麽它的確可能與佐倉家有關,然而就幹廣所知,整座宅邸和庭院裏都沒有一扇門用得上這把鑰匙。
  “我想這不是佐倉家的鑰匙,主鑰串裏也沒有同型的……啊!”
  “啊……?”
  幹廣腦海裏浮現了一個生鏽的鑰匙孔。那既不在庭院,也不在宅邸裏,而是在一個與佐倉家十分密切,且離這裏不遠的地方。在那裏,有扇別說是半年來,就連千廣到此的三年之間都未曾開啓過的門。
  三年前,那道門在另一個世界應該是隨時敞開的,然而在這裏,幹廣從沒看過那神社開啓。他曾一一試過所有主鑰上的鑰匙卻無功而返,之後還不時嘗試探尋那把鑰匙的蹤跡。然而曾幾何時不再去費心尋找的那把鑰匙,如今卻極有可能就躺在自己的掌心裏。
  “在後院的……神社。神社的門上了鎖,而且我記得鎖頭應該也是鐵制的。”
  “神社……你是說,那個神社?”
  薰一邊說,一邊瞄著真琴。一個月前所發生的事故,其現場正是那問神社。
  “真琴少爺,能讓我去看看嗎?”
  “好啊。那這位小姐就交給吉香代勞,可以嗎,吉香?”
  “好的,真琴少爺。”
  一直不知該如何自處的諒子,聽見吉香的回答,才終於放下忐忑的心,吐了口氣。千廣給吉香下了幾個指示之後,便握緊鑰匙,離開書房。
  這門前有道綿長石階的神社,對佐倉家來說是曾發生不幸事故的地點,同時也是産生了某種超自然現象的場所。
  三年前,幹廣從另個非常類似卻不相同的石階上跌落,回神時已成了佐倉家的女僕。明明是男性肉體卻變成女性,名字也從千廣改爲千尋,東大一年級生的身分也就此換成佐倉家的女僕長。
  發生這現象的原因到如今都還未解明,除了其契機已確定是從神社的石階跌落之外。爾後無論怎樣更換條件滾落石階,幹廣還是取不回自己的肉體。
  在幹廣的記憶之中,神社的門上嵌著一道鐵制的鎖,由於這三年來不分晝夜地緊閉著,使得鎖上長了一層厚得一塌糊塗的鏽。
  在另一邊能夠自由開阖毫無抵抗的門,在這裏卻一再拒絕幹廣的進入。
  要是這把鑰匙能夠打開門——這突如其來的念頭,讓才剛插進鎖裏的鑰匙靜止不動。
  如果鑰匙的有無這樣些微的差異,就是阻礙自己回到原來世界的主因,那麽這把鑰匙,是否真的能開啓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大門呢?“幹尋!”
  來自背後的呼喊,讓幹廣肩頭不禁一顫。
  “用不著嚇成這樣吧……你動作還真快呢。”
  “薰、少爺……”
  “啊——好懷念呐,明明才一年不見的說!”
  薰說著,連鞋子也不脫便踏上神社的階梯。
  “這鎖的厚重感跟鑰匙還真像呢……呃、鑰匙插進去了耶!”
  “不過,鏽得那麽嚴重不知道還轉不轉得動——”
  明明自己比誰都還想開啓這道鎖,心中卻有一股遲疑油然而生。就算知道再猶豫下去也於事無補,但幹廣那握著鑰匙的手仍然使不起勁。
  “這給你。”
  薰遞出了一罐潤滑油。
  “這是我跟東金先生借來的。從鑰匙上生的鏽來看,沒有個一年半載應該是不至於如此,我猜這把鑰匙應該老早就沒在用了吧?”
  “沒、沒錯。”
  “那麽這樣滴幾滴就……好啦。來、開開看。”
  鑰匙孔垂下一條油痕,看來已經沒必要再上油了。千廣看薰注視著鑰匙孔,一副樂在其中的樣子。他那孩子般的興奮神情,讓千廣肩膀逐漸放松下來。
  自己到底在猶豫些什麽啊?
  果不其然,鑰匙在轉到大約四十五度角時就停了下來,但在潤滑油的幫助之下一點一滴地松動,轉動範圍漸漸增加。
  最後喀恰一聲,鎖終於開了。也許是受到反作用力的影響,鎖一打開,門板問的縫隙也滑開了三公分左右。
  幹廣往神社裏頭看了看,內部的空間與其外觀一樣並不寬廣,然而在這狹小的空間裏,好像還堆滿了些什麽。規模小歸小,也總歸是所神社的正殿,卻弄得像是間倉庫一樣。
  “神社裏用的道具嗎?”
  薰把門推開,不假思索地一腳踏了進去。慢一步進入的千廣,在確認這瞬間沒起任何變化後才松了口氣。
  除門口之外其余三面部是牆壁,沒有裝設照明設備。中央有條黑色像是電線的東西垂下,大概過去在這裏曾安裝過燈泡吧,看來已經很久沒有人用過了。
  把門往左右推到最底之後,光線隨之往不怎麽深的神社照射進來。
  雖有些老舊的箱子擺在角落,但神社裏堆著的大多是較寬大的木板。長寬各異,厚度則都不超過五公分。靠著牆壁立著的木板裏頭,有些約兩公尺長;還有些大約一公尺長的,則是五、六片一束用繩子掛著。
  “這是什麽?看板……也不像。有一些看起像是圖畫的東西,但說是繪馬,又有點怪怪的……’(注:日本人爲了祈願或還願,會將上頭有題字繪圖的木板奉獻到神社或寺廟。由於常繪上馬的圖案以代替剛出生的小馬作爲獻祭,故這種木板便稱爲繪馬)
  將臉貼近木板梢作檢視的薰,投降似地拾起頭來。可是,目不轉睛地盯著門口某塊木板的千廣,卻不禁嘟囔起來:“……真是難以置信。”
  “什麽?怎麽了嗎?”
  對於越過自己肩膀注視著這塊木板的薰,千廣無言以對。因爲這塊木板的存在是這麽地異常——不,應該說是格格不入。
  就宛如此時此地的自己一樣。
  “這個比較清楚呢。圓和四角形……好像是數學的幾何題一樣。”
  “不是好像,正是幾何題沒錯。只是,這不是數學。”
  “不是數學?”
  “這個是算額……上面寫著和算的題目。”(注:算額即爲日本和算(日本古數學)家所寫的題目或解法,並供奉於神社或寺廟)
  看薰還是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看來他不曉得和算指的是什麽。
  在另一個世界,曆史教科書上載有和算的相關描述是理所當然,不過和算這項文化並不存於這邊這個世界上。
  幹廣環視神社各個角落,吐出抑郁已久的氣息。
  “……怎麽可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windymoon 發表於 2009-1-24 12:14 PM

每當門上的鉸鏈軋軋作響時,千尋總是反射性地想起身爲它上點油。明明她負責這種工作已經是三年前的事,現在根本沒有服侍任何人的必要。
  幹尋擱下沒讀完的書,擡起頭來。灰色牆壁配上帶有鏽斑的門板,這問社辦還是維持著每天的老樣子。由於與大學簽約的清潔業者不會踏入社辦,所以髒汙或是修繕等都得靠各社團自力救濟。
  不過,幹尋想爲鉸鏈上個油的這項小小請求,卻被一句“這聲音還有代替敲門的功能”打了回票。想當然耳,不想爲了這種小事浪費珍貴的社費,才是其他社員們的真心話,但老實說,這軋軋聲實在很刺耳,比敲門還有效。在千尋鄰座操作著手機的松戶諒悟,也因爲開門聲而擡起頭來。
  “啊、是馨學姊耶!好久不見。”(注:在日文中馨與薰的念法都是LAORU)
  從半開的門裏閃身進來的,是一位與這破舊房間不太搭軋,環繞著瑰麗氣息的女性。
  “好久不見啦。今天怎麽只有諒悟跟幹廣兩個人而已啊?虧我還特地帶了伴手禮來看你們的說。”
  “LUCKY——!是什麽啊?”
  馨對著興高采烈地接下袋子的諒悟微笑:
  “還不知道是什麽之前LUCKY別喊得太早哦。”
  “不要是死貓之類的就好啦。”
  “這個嘛,雖然不是死的,但也不是活的喲。”
  “是泡芙、蛋糕,還是和菜子呢……什麽啊,原來是研究資料……”
  諒悟從袋子裏抓出一疊紙,傳到幹尋面前,千尋乖乖收下後,視線卻被第一頁上的照片吸引住。
  “這是什麽?”
  “這些是我這陣子在琦玉的神社找到的。不過那裏與其說是神社,不如說是神轎庫來得洽當,好像連當地人也不太知道有那個地方呢。”
  “琦玉的……神社。”
  千尋輕輕低語,目光再次回到照片上。
  黑白相片裏,有塊橫長的大木板,上半部畫有圖形,下半部列有十數行文字。也許是經過長年的放置,保存狀態也不佳,整塊板子都是刮痕,筆墨被完全刮落的部分隨處可見。
  “拿這個當伴手禮也太狠了吧,馨學姊?”
  “說什麽傻話,沒有比算額更適合算術研究會的伴手禮了吧?而且你看,幹廣他不是也很中意嗎?”
  “話是這樣說沒錯……”
  “跟你逗著玩的啦,仔細看清楚了沒?資料下面還有一盒水果蛋糕哦。”
  從諒悟那裏拿回袋子的馨,將剩余的資料取出,再把袋子還給諒悟。
  “哇、奸像很好吃耶!那麽,我來泡個茶——”
  “茶讓我來泡吧。”
  千尋從諒悟手中提起袋子,把資料遞到他手上後,便往稱作“廚房”的房間一角走去。那個角落擺著一個老舊的電熱水瓶,以及好幾罐社員買來放著的咖啡或茶。千尋按下熱水瓶的再沸騰鍵,開始准備沖泡紅茶。先不提自己,爲了他人泡紅茶,競也成了只限於這房間的動作。
  從那之後已過了三年歲月。
  從原在佐倉家服務的女僕幹尋,變成一位名叫幹廣的男性大學生那天之後——
  **
  雖然原因幹尋還不是記得很清楚,不過那仍可歸咎於秀麿老爺的任性。原本跟在秀麿老爺身邊的幹尋,從他那兒接過一把神社的鑰匙,並受命整理裏頭的東西。
  那緊鄰著佐倉家屬地的小神社,已多年沒有宮司看管,一直以來都是讓佐倉家代爲管理。
  話雖如此,幹尋跟在秀麿老爺身邊這三年來,還是頭一遭見到這把鑰匙,也就是說,這裏至少有三年不曾打理過了。
  實際上,要打開鏽蝕的鎖是件苦差事,那份感觸,至今幹尋仍記憶猶新。
  在那沒有照明、陰暗、煙塵彌漫的神社裏,雜亂無章地擺滿了大大小小的木額。雖有幾面掛在牆上,但是因掛勾脫落,幾乎墜地的也有。
  秀麿老爺只是要幹尋來整理,沒准許她丟棄任何物品。因此她只好將所有的木額取下,按照大小排好,並且爲了不讓它們倒下,把幾面大小相近的木額用麻繩捆起。
  在動作之余漸漸習慣黑暗的雙眼,往木額的內容看去。原以爲是繪馬的木額上,畫的並不是馬,而是圓圈、三角或四邊形等,猶如數學題裏出現的圖形。
  “今有如圖——”
  幹尋一時興起,將圖案下部或左側的文字隨口讀了幾句,這才發現這些字正描述著木額上的圖案。
  仔細看看後頭四面准備綁起來的木額,每一面部是以“今有如圖”作爲文章的起始,並轉往圖片的說明。
  圖形雖各有千秋,但每篇中段皆以“問OO如何”,或是“幾何”稍作段落,其後再以“答曰”、“術曰”來起頭連接兩段文章,而且每一篇似乎都是遵守著固定格式寫成的。
  若這些只是這問神社的另一種形式繪馬,其劃一的格式便有了解釋。只不過,應該沒有不寫祈願的繪馬吧。
  再說,這種文體——由於是以漢文寫成的,乍看之下還沒注意到,但這些怎麽看,都不像是會用在繪馬上的文體。
  “……數學問題跟解答……?”
  縱然看不到英文字母,也沒有+、一之類的運算符號,但是只要把文章念過一遍,就成了活脫脫的數學題目。有的是求圓面積,有的是求三角形內切圓的直徑,難度比國中程度要來得高一些,但的確是不折不扣的數學。
  只不過特地寫成漢文,連記述符號都仔細地改成甲乙丙丁,其意圖實在令人費解。
  再說,這些木額爲什麽會放在這問神社裏?
  木額上除了問題與解答之外,也只寫有住所和姓名。但寫的不是縣市區號,而是OO郡XX村等等不甚詳實的寫法,看來年代已相當久遠,木額本身也滿布風霜,不知已經在這問神社裏被封印了多少個年頭。
  “不管怎樣,都跟我沒關系吧。”
  千尋二日作結,又繼續動手整理,只不過圖形與漢文之問的連結深深烙在她腦海裏,揮之不去。
  千尋心一橫,乾脆拿起最靠近手邊的木額重新審視,並且只閱讀問題文的部分,打算用自己的解法來導出答案。
  圖形並不複雜,是要求解出四邊形內三圓中最小圓的面積,這樣的題目連國中畢業的幹尋都能輕松解答。想當然耳,附記的答案也和千尋的答案一樣,只是這以“術曰”來作說明的解法,比幹尋版本長上數倍,還兜了一大圈。
  “與現代數學不同啊……”
  原想就只解這一題,卻一題接著一題停不下手,幹尋的大腦爲了導出正解而全力運轉著。
  雖然全部答對,但是有幾題解法回異,勾起了千尋的興致。
  蓦然回首,才發現整捆的題目都已被自己抽絲剝繭解完。看著有如花開般滿布心中的木額,千尋終於想起自己的任務。
  “……我到底在做些什麽呀?”
  如此熱衷於一件事上,還是有生以來頭一回。
  以全校第一的成績順利結束國中學業的她,正准備踏上遼闊的升學之路時,養父母卻不幸過世,在來到佐倉家當女僕前,都是靠左鄰右舍的援助度日。光是思考如何將每一件工作更有效率地完美達成,就足以讓幹尋樂此不疲,她也沒有其他特別想做的事,對於現況並未抱有任何不滿。
  然而現在,千尋第一次體驗到自己的樂趣被工作打斷的無奈。
  “樂趣……?”
  沒錯,將另一種風格的數學題一一解決實在很有意思,讓她恨不得用自己的方式來破解所有的木額。
  幹尋自嘲性地一笑,把木額重新綁起。不能讓這種沒建設性的興趣,占去自己寥寥無幾的閑暇時間,而閑暇也只不過是工作的延續,要忙的事還鄉得很。
  散落一地的木額分類整理好後,往牆邊堆放整齊。千尋將房間稍微瀏覽一下,才注意到還有幾面掛在牆壁上——有七面大的,及一面只靠一個接點掛在牆上、搖搖欲墜的小的。
  大的幾面上,除了問題與解答之外還羅列了幾個人名,看來是某個集團的大型創作。千尋壓抑見獵心喜的沖動,慎重地將它們取下,分成三面與四面兩堆用繩子綁好。
  最後留在牆上的那面,比至今整理過的任何一面木額都還要小,卻用與其他大木額相同的掛勾掛著,在尺寸不合下,難怪變成現在不穩的樣子。這樣小的木額似乎相當稀有,因爲要同時寫上圖形、問題、答案與解法,實在是有些勉強。
  “……沒有。”
  木額的左半邊是圖形,右半邊寫著題目,但在“幾何”二字之後文章卻不再繼續,缺少了後續的答案與解法。
  而且在“幾何”之後也沒有標上住所,只有一個辰字寫在上頭,而這應該是個人名,並非答案。
  純以圓所構成的圖形,整體如同畫作般美麗,穿插其上的甲乙等字,宛如紋飾一般。
  兩個乙圓相交後所産生的空間裏另外有個丙圓,並遭到外來的較大甲圓分割。這個題目要求的是丙圓被甲圓分割部分的面積,以及甲圓的直徑。
  題目給的提示只有乙圓的圓周,以及乙圓相交後的空間裏埋下丙圓之後,用剩下空問所畫的丁圓的面積。光靠這樣也許能求出丙圓的直徑,但甲圓的部分就讓幹尋不知該從何下手。
  就算這題目實在耐人尋味,但也不能在這裏死盯著木額不放。當然,要是把這面木額帶回去還可能招來室友女僕們的閑言閑語,因此幹尋並沒有擅自帶走的意思。
  幹尋仿佛想將畫面烙印在眼底似地凝視著那面木額,最後才把它往先前綁好的大木額堆後面塞了進去。
  雖有點不舍,但幹尋還是把通往祠堂的門鎖了起來。也許哪一天又會因爲秀麿老爺的心血來潮而來這裏也說不定呢。
  況且最令人流連忘返的問題,只要閉上眼睛,就能清楚地浮現在腦海裏。圓所構成的優美圖形,還有以纖細的筆觸所書寫的題文,以及——
  “……!”
  說時遲那時快,連一聲“啊!”都還沒來得及叫出聲蔔幹尋已從石階上滾落了十來階。
  不、也許更多,那題目裏的鮮明曲線,正礙著她掌握現狀。
  這司空見慣的石階,長到無論上下都必須做好足夠的心理准備,所以一旦摔下來後果可不是鬧著玩的。從身上各個角落傳來的疼痛或深或淺,或許是身體不停回轉的影響,讓幹尋弄不清楚受傷的部位。
  盡管能夠漸漸地冷靜思考,但是在這個節骨眼,那四種圓卻仍然離不開自己的腦袋。
  到底要怎樣求出甲圓直徑呢?
  這瞬間,腦裏的圓開始扭曲。猶如融於鍋底的奶油,不再維持形體的甲圓將乙圓包圍起來,成爲一體。
  (這又是什麽意思呢……)
  深靛色的女僕服滾成一團,必須永保潔白的圍裙也染上汙泥與血跡。
  “那、是……”
  呢喃之中,一股尖銳的沖擊襲向千尋全身。
  這就是留在千尋心中,“身爲幹尋”最後的記憶。
  ***
  幾分鍾後,一道汽笛聲把千尋拉回現狀。她一邊將沸騰的開水注入茶壺,一邊看著灰蒙蒙的牆壁。
  三年前,千尋在醫院病房醒來時,牆壁也是這個色調。剛開始還想說是自己受了重傷而被送到鎮上的醫院,但是才過了半天,千尋就發現事情有點不太對勁。
  寬廣的病房裏躺著清一色的男性患者,這裏既然不是加護病房或急診室,照理說應該不會把年輕女性安排在滿是男性的房間裏。
  而且,床邊的尿壺怎麽看也不像是女性用品。
  會不會是自己身材太過平坦才被誤認爲男性呢?可惜這樣的疑慮,就在護士現身後消失殆盡——爲了采尿,護士理所當然地拿起了床邊的尿壺。
  千尋原以爲必將失敗的采尿,卻順順利利地成功了。
  這也難怪,因爲她的身體,早已換成了他的身體。
  只是幹尋無法在短時問內理解到,自己的肉體並非單純的男性化,而是已經轉換到另一名男性的肉體去了。
  即使名字同爲TATEYAMA  CHIHIR0,漢字寫法卻相異,而館山幹廣也不是女僕,而是個連前來看診的醫師都會吃驚的一流大學學生。院方從身上的學生證查出幹廣的住所後,便將他轉往鄰近的醫院,但是在他清醒那天,卻沒有任何親人來訪,看來幹廣也和千尋一樣孤苦無依。
  第一位來探視幹尋的,是與千廣在同一所大學念書的松戶諒悟。諒悟爲了尋找突然失聯的千廣,從幹廣公寓房東得知他住院後,便趕來醫院采視。
  諒悟噙著淚水看著床上的自己,讓幹尋感觸十分複雜。諒悟所擔心的不是幹尋,而是幹廣,他的存在,正是說明幹廣與千尋是不同個體的鐵證。
  與幹廣相當親近的諒悟,很快的就注意到幹尋的反常。當然她一時還猜不到自己已跟幹廣調換靈魂,只好拿頭部受沖擊後造成記憶混亂當藉口塘塞,幸好諒悟也沒有多想便接受了。而幹尋也透過諒悟,學著扮演千廣這個角色。
  如今她能夠以館山幹廣的身分在這裏生活,全都是拜諒悟所賜。要不是他,自己在出院後必將無所適從,也不會有回大學念書的選項存在。
  幹尋將切好的水果蛋糕裝盤時,諒悟走近廚房。
  “這個可以拿過去了嗎?”
  “那就麻煩啦,等等我再拿紅茶過去。”
  “這樣的話讓你拿蛋糕好了,我比較有力。”
  諒悟話一說完,正想捧起盛滿紅茶杯的托盤時,幹尋輕輕地制止他的手腕,把裝滿蛋糕的盤子端到他面前說:
  “這種事講求的是技術,不是力氣,這個給你。”
  千尋把不需要領的輕巧蛋糕交給諒悟,隨即捧起紅茶的托盤,這一幕讓坐在單人椅上的馨看得津津有味。
  “果然幹廣來端就是有模有樣,像是專業的呢。”
  “是他在家庭餐廳打工的經驗派上用場了吧?幹廣是跑外場的呢。”
  “唔——思……奸像有點不太一樣耶。重點是,外場的對泡茶應該不拿手吧?”
  “的確,哪怕是便宜茶葉,只要是幹廣泡的就特別香。”
  幫忙擺設的諒悟,因杯中傳來的芳香而陶醉地閉上雙眼。
  “只要是幹廣動手,就算不是紅茶,而是用路邊樹葉泡的,諒悟也都會說好喝呢。”
  “這……才、才不會呢!別看我這樣,我可是純正的紅茶派哦。”
  “說歸說,茶卻泡得不怎麽樣呢。啊、對了,因爲都是讓千廣幫你泡的嘛。”
  “哪有……不對不對,奸像真的是這樣沒錯。不過那是因爲他泡茶功夫好,不是因爲是他所以就——”
  “知道啦知道啦。”
  揶揄著諒悟的馨,重疊著一張幹尋熟悉的面孔——這名時常造訪佐倉家的男子還擁有跟馨同音的名字。
  四街道薰,是佐倉家顧問律師四街道聰的獨生子,同時也是秀麿老爺之孫——真琴的好友。身爲秀麿老爺隨從的千尋,雖然與他沒什麽交集,但每次碰面時,薰都會親切地與幹尋聊上幾句。
  他和在這裏的馨一樣,都是以成爲專業律師爲目標的法律系學生,但是從那天之後都過了三年,不知他是大學畢業後就成功取得律師執照,還是和馨一樣繼續往研究所深造呢?“——對吧,幹廣?”
  “……咦?”
  “時間差不多啦!該去上工羅。”
  諒悟一口氣把紅茶灌下肚,起身收拾自己用過的杯盤。雖然現在比預定的時間還早了幾分鍾,但幹尋也跟著急急忙忙的諒悟一起准備離席。
  “不會吧!你們都要回去了哦?剛剛算額的事都還沒聊到半句耶!”
  “好像是。”
  “有興趣的話千廣你就拿去看吧,那些是我打算放在這裏的影印本。”
  “謝謝學姊,那我就不客氣收下了。”
  “請悟想看的話就分他看一下吧。”
  “怎麽差這麽多。”
  “愛的差別羅。”
  馨將桌邊的一整疊資料遞到千尋面前,並像對待孩子一般撫摸幹尋的頭。
  “再見啦,要努力工作哦。”
  “……遵命。”
  “……快走吧,幹廣!馨學姊,改天見啦。”
  雖然幹尋覺得沒必要這麽趕,但還是微微點了個頭,跟上諒悟的腳步。已經走出屋外的諒悟,調整著腳步,等幹尋追上。
  “今天是四谷?你是要去補習班幫忙算分數沒錯吧?”
  “是沒錯啦……諒悟你呢?”
  “咦?”
  “你不是說這陣子禮拜四放假?既然如此,多陪學姊聊一下也好啊。”
  諒悟被千尋點破後,擺出一副扭扭捏捏的樣子,眼神飄來晃去。
  “……啊——這個嘛,是這樣沒錯啦……啊、對了對了,其實我有點事。”
  “是哦。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等、等等嘛!我也一起去。”
  “你不是有事嗎?看你那麽趕的樣子。”
  “不過,就算很趕……哎喲,就算我剛剛說很趕,也只是要趕著出來而已,其實倒也沒有什麽事啦。”
  “……然後咧?”
  千尋要說話不知所雲的諒悟抓出重點。作朋友這麽久了,諒悟當然曉得千尋不喜歡人拐彎抹角,便歇了口氣,把重點重新歸納出來。
  “就讓我陪你走一段嘛。”
  “諒悟不急的話我是沒差啦。”
  聽見幹尋的回答,諒悟安心地松了口氣。而目不轉睛地看著諒悟的幹尋,卻突然將手伸到他的嘴邊。
  “幹、幹嘛!?”
  “這裏沾到蛋糕了。”
  幹尋將小小的蛋糕屑送進口中,諒悟見到這突如其來的舉動不禁滿臉漲紅。
  “怎麽啦?”
  “你怎麽把……啊啊,不管啦!”
  “是這種口味的啊,剛才沒吃到真是可惜。”
  “對、對不起!都是我太趕了,下次我再買一個請你當作補償。”
  “不用啦。”
  “那怎麽行,我一定會請你的啦!”
  就在兩人走在路上一搭一唱時,面前突然竄出一張傳單。一名女子穿著滿是蕾絲的連身裙,甜滋滋地對他們微笑著。雖然那衣裳與幹尋記憶裏的相當類似,只不過裝飾性太高,感覺並不怎麽實用。
  然而,在看到傳單上的“女僕”二字後,幹尋又回過頭去將她重新打量一番。
  “您好~您是東大的學生吧?對女僕有興趣嗎?”
  “嗯,還好啦。”
  千尋無視身邊諒悟的怪叫,收下面前的傳單。傳單上頭也印有幾位穿著同樣的洋裝,擺好姿勢的女性。底下有張簡略的地圖,最頂段則印有女僕咖啡廳·莉莉絲的字樣。
  “本店即將於後天正式開幕,希望您能夠抽空光臨,我會竭誠爲您服務的。啊、這位先生也請拿一份,憑傳單來店消費還有折扣哦。”
  笑盈盈的女子在鎖定下一名學生後,便小跑步湊了過去,腰際上大而無當的緞帶隨著腳步晃啊晃的。
  “諒悟……想請我吃蛋糕的話,後天我們就來這家店吧。”
  “咦!?你該不會是萌女僕的吧!”
  “萌女僕?”
  “被人告白還會說‘我對女人沒興趣’的人,竟然會萌女僕啊!”
  “萌女僕到底是什麽意思啦?”
  “就是像你一樣喜歡女僕的人啦。喜歡穿女僕裝的女孩子,或是被那樣的女孩子叫主人之類的嗜好啦……真的假的……女僕就不是女人啊……哪有這樣的……”
  不知道受了什麽打擊,諒悟身上的顔色似乎逐漸轉爲黑白且開始喃喃自語,讓幹尋莫名地感到過意不去,而將手中的傳單折起。
  “我也不是特別喜歡女僕啦,只是想看看到底是怎麽一回事而已。”
  “……真的嗎?”
  “在這邊,女僕說的就是穿著剛剛那種服裝的女生嗎?”
  “大概就是那樣吧,有裙子比較長的,也有擠出腰身強調胸部的,有的還會在頭上戴個貓耳之類的。”
  “你還真清楚呢。”
  “我……先說好我沒有特別萌女僕哦!這只不過是一般常識而已,大概只有你不知道吧。”
  “這樣啊。”
  “話說回來,連萌女僕都不知道的你,爲什麽會想去女僕咖啡廳呢?”
  “那是有女僕服務的咖啡廳吧?”
  “基本上是啦,不過她們應該泡不出你那種紅茶吧!”
  “就算是女僕也泡不出來?”
  “哎喲,就算名稱叫做女僕也只不過是種角色扮演……也就是說,她們跟正牌的女僕不一樣。啊——就像是把咖啡店的服務生換成那種穿著的感覺。”
  “不是正牌的哦?”
  “在這個時代裏,我們這種一般人應該很難看到所謂的正牌女僕吧?所以那種幻想才會流行起來。”
  “幻想……”
  千尋很清楚三年前自己所居住的世界,與目前的世界相差甚遠。在這裏不僅貴族制度遭到廢止,而且無論是何種身分,升學到高中似乎是理所當然的事,國中畢業就跑去當女僕之類的人一個也沒有。
  在這樣的世界裏,所謂的女僕也許便足以成爲某種幻想。某種並無固定服侍對象,將所有來暍紅茶的客人都當作主人般煞有其事地款待的幻想——
  千尋看著手上的傳單,卅心中五味雜陳。
  二不交雙圓X
  於江戶更叠爲明治時所誕生的貴族制度,施行不足百年便遭到廢止,曆史課本上應該是這麽寫的。
  可是,現在幹廣所在的世界,貴族制度卻是天經地義的存在,這項制度甚至已經延續了三百余年。
  兩地的風俗習慣之所以沒有多大差異,也許是因爲分歧前的曆史沒有太大落差的緣故,換言之,那個世界在曆史分歧後才誕生的成熟文化,卻可能在這裏逐漸衰退,甚至不曾存在。
  和算,也是其中之一。
  這個世界不曾有過鎖國制度,使得西洋數學很早就傳了進來,並且在其快速普及之下,極少數與和算這項日本獨有的數學文化性質類似的事物,還來不及在史書上多留下幾筆便迅速消逝無蹤。
  就連在千廣原來的世界,和算最後也被明治政府廢止,頂多只有在曆史課上輕描淡寫個幾句罷了。
  在江戶時代急遽發展的和算——經由一群稱爲和算家的人們産生了各種流派,在不斷切磋砥砺之下步步精進。然而原爲一門學問的和算,其富涵智慧遊戲性的另一面卻日益成長,逐漸乖離數學的實學範疇,而這和另一世界上和算的衰退也有所關聯。
  雖然無論哪邊,都已見不到和算這項文化,但曾經存在而消失,與不曾出現過之間有著很大的差距。
  好比說在那個世界,還是能見到如今已等同滅絕的和算在當年風靡一時所留下的痕跡,和算家在各地神社所奉獻的算額就是其一。
  所謂的算額,就是在木板上寫下和算問題與解法,並爲了期許和算能夠更進一步的發展,或者作爲難題解答紀念等等,供奉在神社裏頭的物品。雖不至於隨處可見,但若是想找也絕非難事。
  然而,在這個世界可不是這麽一回事。和算這文化打從一開始就不曾存在,因此不可能會有算額的出現。
  那麽,這神社中究竟爲什麽會存放著如此大量的算額呢?“和算……是什麽啊?”
  茫然看著算額的幹廣被薰這麽一問,才回過神來。蹲在幹廣身邊的薰正轉頭盯著他瞧。
  “你剛才不是這樣說的嗎?”
  “不……只是……”
  “我看看……‘今有’?啊啊,這裏是寫‘今有如圖,外徑內’吧。”
  “‘今有如圖,外徑內容有甲乙丙丁戌圓各一個’。”
  “千尋你的漢文造詣這麽高啊?”
  並不是千廣對漢文拿手,而是他已經習慣了這種文章的緣故,事實上算額的文句具有固定的格式。
  對於專攻數學,欲將和算作爲研究對象的幹廣來說,這種文章已經看過數十篇。就連和現在薰手上那面算額類似的題目,他也曾經在書本上見過。那是在和算的世界中,參考書裏頭的主流問題之一。
  “這樣啊……啊,上面圖裏的甲啊乙的,跟下面的文章相呼應呢。這個‘丙徑幾何(KIKA)’是什麽意思啊?”
  “那不是念KIKA,而是IKUBAKU,整句就是問丙圓的直徑有鄉長的意思。”
  (注:日文漢字的幾何在念kILA時指的是“幾何學’——就物體的形狀、大小及位置,研究其相互關系的科學:念ILLBALU時就是與古代中國的幾何二字一樣,指“多少”)
  “……如此說來,這些該不會是數學題吧?”
  “我覺得……是相當類似的東西。”
  其他的算額也都是以“今有”起頭,以“幾何”作結,之後連接著“答曰”、“術曰”,這的確是基本的算額格式。
  “今有……問題……嗯?這個我好像在哪裏……”
  “薰少爺,您知道些什麽嗎?”
  “沒什麽,雖然我也是第一次看到這個,只不過之前好像曾經在哪裏聽過的樣子。  ‘今有’……啊——!”
  凝視著算額的薰,猛力往膝蓋一拍並站了起來。
  “就是今有太夫啦!就是以解題聞名的今有太夫啊!原來啊,這些應該是她的解題沒錯。”
  “解題……?”
  “你沒聽說過嗎?她是佳原一帶傳說中的花魁啊。”
  “花魁……是指遊女(注:即日本的妓女)嗎?”
  “沒錯沒錯,雖說是遊女,可是賣藝不賣身——不過這種話題像你這樣的年輕女性可能不太感興趣。”
  “別在意,請繼續說下去。”
  “總之,在遊女之中才藝特別高超的才有資格冠上太夫的稱號,一般來說她們都是以歌舞爲招牌,不過只有一個人特立獨行,她就是今有太夫。”
  她不舞不歌,只是在客人面前揮毫作圖,再添上文章,並稱之爲解題。只有解開問題的人,才有資格接受她的款待。
  剛開始,她的解題被當作一般的猜謎而遭到客人輕視,但實際上內容卻足以匹敵高等數學,反倒是讓客人們跌破眼鏡。年紀輕輕就投身青樓的遊女能夠端出如此高深的數學題目,是任誰也預想不到的。
  前來一賞遊女的美貌與其精彩技藝的客人們大多來去匆匆,但是她的解題卻廣受貴族與知識份子歡迎,聲名遠播。
  “也有人說那是既無才藝也不識歌舞的太夫,爲了不淪於賣身而端出來的苦肉計,可是能提出那種高等數學的,搞不好是哪個好人家的幹金也說不定。”
  “她表演的才藝,就是解題……”
  “沒錯。你看這裏。”...<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windymoon 發表於 2009-1-24 12:15 PM

薰往身旁的算額開頭一指,說道:
  “我一直都覺得今有太夫這名字很怪,但是看到這些之後我就了解了。你看,每個都足以‘今有’起始,我想她的名字應該就是從這裏來的吧。”
  對不識和算的薰來說,那也許是個奇特的名字,但幹廣並不這麽想。雖然那的確是高等數學,但表現型式卻是貨真價實的和算。
  早已被這裏的曆史所排除的和算會如此完整的重現,真的只是場偶然嗎?而若是偶然的話,寫得出與和算書冊上相同的題目嗎?(除了偶然,也有某個人將算額遺留在這個世界的可能性——)
  千廣凝視起自己的雙手。
  也許是某個懂和算的人,特地將其存在記錄於這些木板上。比如說懂得和算的千廣,出版了一本與和算有關的書,姑且不論是否能引起回響,至少那將會是在這世界中蘊育出和算文化的契機。
  了解和算的人,以及奉獻於神社的算額——幹廣眼前浮現了某種景象。
  二年前,尚爲男兒身的他最後所見到的,是那道長長的石階。如今幹廣所在的神社外型和大小雖與另一世界有些差異,但是就好比千尋是幹廣的化身一般,這所神社也與那所神社非常相似。
  那天,幹廣會來到那所神社,就是爲了尋找被奉獻的算額。
  當時千廣正在追尋一位名叫鋸南辰之輔的和算家足跡。他爲了將自己所屬的關真流廣布天下,便以遊曆算家之姿離開江戶,然而其奉獻的算額只分布在關東近縣,是個在曆史上默默無名的和算家。
  事實上,那所神社的確保存著署有其名的算額,不過算額足以一種稱爲遺題的形式留下,上頭沒有記載答案或解法,也就是期望能被某個人解答而留下來的題目。
  爲了證明自己解開難題而在算額寫下解答的人很多,但辰之輔一定會將遺題以算額的形式奉獻。辰之輔所設計的題目多爲難題,單從這裏便能凸顯他的才華,以及其所屬流派的程度之古同。
  還記得那時自己壓抑著興奮所確認的附記上,還確確實實注明了他於哪一年失蹤。
  (……這樣想會不會太離譜了點。)
  不過可能性並不是零。
  假設那位和算家也和幹廣一樣,與另一個世界的化身對換了靈魂的話。
  並且在某種因緣際會之下成爲花魁,將和算以解題的形式遺留下來的話。
  三年前,幹廣爲了返回原來的世界,已從石階上滾落過無數次了。回溯起當時來到這裏的情景,並以其做爲依據,設定天候狀況與日期時間,甚至還在服裝上面更換各種不同顔色等種種條件,然而每當從石階上滾落之後,會有所改變的也只有身上傷口的種類相位置不同罷了,無論如何都無法返回自己原來的世界。
  一個月前,和幹廣一樣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少年,帶著同樣與化身對調靈魂的少女回到了原來的世界,他們應該是湊齊了所有必備條件才得以如願的吧。
  雖然幹廣早已半放棄回到原來世界,卻又在一個月前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只是,無論怎樣與同樣有過對換經驗的人對談,也找不出自己所需的必要條件。
  要是那條件就是和算呢?就是知道這裏沒有和算文化,所以從來不曾納入考慮過,然而幹廣會來到這個素昧平生的地方,簡直就像是和算從中牽線似的。
  ——也許我真的能夠回去了。
  幹廣再次注視著眼前的算額。這些算額能夠幫助自己嗎?是的話又該怎麽做呢?“沒想到會留下這麽多解題呢。幹尋啊,我們回去跟真琴報告吧。”
  “……咦?”
  陷入思考的幹廣,刹那問還認不出那是誰的聲音,四處張望。
  站在一旁的薰看到幹廣如此有趣的舉動,忍不住噗嗤一笑,把手按在幹廣頭上。
  “你很喜歡這個嘛。”
  “真是……抱歉……”
  千廣從他手下鑽了出來之後,薰聳聳肩說:
  “我沒有什麽不高興啦,只是,我們要不要先回去一趟啊?太晚回去的話會讓真琴擔心的,而且我們一開始就只是要來試鑰匙而已。”
  “是這樣沒錯。”
  在假設成型之前,還不能急著從石階上跳下去。現在和三年前不同,新的線索就在眼前。
  幹廣點點頭,往神社外走去。明明不覺得在裏頭待了多久,但眼睛已習慣黑暗,陽光十分刺眼。
  “話說回來,爲什麽這把鑰匙會跑到別墅去呢……”
  “不知道耶……大概是被秀厪老爺拿去了。”
  “應該是。不過也用不著把用處不明的鑰匙帶過去吧。”
  “也許就是因爲不知道是用在哪裏的鑰匙,所以才帶走的呢。”
  “這樣啊,有道理。”
  薰咯咯竊笑,並且將門上的鑰匙拔了出來。
  “哇,好油啊。”
  “這樣會弄髒您的手,請交給我。”
  千廣想從薰的手中抽出鑰匙,卻被薰連同鑰匙一把握住,滑溜溜的鑰匙差一點就從兩手間滑落。薰將手指滑進幹廣爲了重新抓緊鑰匙而反射性張開的指縫問,幹廣雖想抽手,手指卻被薰緊緊拙住。
  “——薰少爺。”
  “這樣鑰匙就不會掉了吧?”
  “可是這樣我很難走。”
  “哪有這種事,男女朋友不是都這樣走的嗎?”
  薰將握起來的手輕輕往上甩動。
  千廣所認識的另一個馨,也曾經有過這樣直率的表現,只是在這個階級制度色彩濃厚的世界裏,就算兩人覺得沒什麽,也不能與另一個世界相比。即使不是貴族,與女僕手牽手散步也是不被允許的。
  “我們不是男女朋友,所以還是不太好走。”
  “你這一點還是老樣子。”
  “薰少爺您不也是嗎?”
  “……你這點也是老樣子。”
  苦笑的薰依然沒有要放手的意思,千廣也沒甩開他,就這樣讓薰拉著,默默地走在通往佐倉家宅邸的路上。
  在那個世界沒有像這樣和男性牽手走路的經驗,因此這感覺讓幹廣十分別扭。
  就算對方是薰,也有著某種倒錯戚。在那個世界雖然有一次跟馨牽手的經驗,但這位化身還是完全不同的一個人,而且觸感與體溫都不一樣。
  (雖然說是牽手,也只是要拉我進研究會而已。)
  “千尋?”
  幹廣突然停下腳步,讓薰回過頭來。
  “抱歉,我的鞋帶……”
  幹廣用空著的手一指,讓薰不舍地把手松開。就在這瞬間千廣緊握住鑰匙向前跑了幾步後停下來。
  “幹尋!?你不是要綁鞋帶嗎?”
  “那個啊……我只是想說我的鞋帶綁得真好呢。”
  “……竟然敢騙我。”
  “您是指什麽呢?不好意思,我還有事要忙,恕我失陪了。”
  幹廣一鞠躬後,再次往佐倉家邁開腳步。
  幹廣針對神社的鑰匙,以及不該出現的算額做了番說明,不過這卻讓真琴有些納悶。
  “不該出現的東西……?”
  “薰少爺說那是解題,也許那些東西是以這名稱存在於這個世上,不過其原型的確是那邊的特有文化,不應該在這裏出現。”
  “那邊特有的……嗎?”
  真琴低語,打開背後書架的玻璃門挑出其中一冊,在桌上攤開。
  “這裏有提到解題。書上是這麽寫的:‘由佳原的花魁所開始的技藝,屬於謎題的一種’。
  我雖然有看過其他提到解題的書,不過內容大同小異,對於解題本身沒有詳細的記載。”
  千廣凝視著那短短兩行半的記述,那段文字在看似曆史雜學的書裏介紹佳原繁景的章節中,只占了短短兩行半。不過對於“吉原”而非“佳原”的記載,在這種書裏也不會有任何詳細介紹,即使只有這一點也已彌足珍貴了。
  “那麽,你說的特有文化又是指什麽呢?”
  “那叫做和算,於三百年前發展成熟……說是爛熟也不爲過,總之是數學的一種發展形。”
  “那時候是……叫江戶對吧?江戶時代。”
  真琴腼腆地開口,讓幹廣跟著會心一笑:
  “看來,少爺在那邊也有認真上課呢。”
  “我可不好意思讓麻琴的成績下滑啊,況且吸收新知也挺有趣的。”
  雖然不知從小接受貴族教育的成年男子,會在封閉的女校裏學到些什麽,但似乎也不是一無所獲。
  在一個月前所發生的事件裏,真琴與吉香從神社前長長的石階上跌了下來。等到吉香回複意識後,由於千廣稱呼她“吉朗”,而讓自己也是從另一個世界被調換過來的人一事曝了光。
  這讓三年來都被蒙在鼓裏的真琴十分吃驚,而千廣也因爲真琴被對換了長達三個月而感到詫異不已。
  反過來吉香的化身沒兩三下就暴露了身分,但是他一心想守護的少女卻完美地扮演佐倉家當家的角色有半年之久,演技差別可見一斑。
  在這以後,真琴、吉香與千廣便成了擁有共同秘密的夥伴,只要三人獨處時,前兩位就不把幹廣當作女僕千尋,而是以一般的訪客看待。
  “話說回來,爲什麽解題會被存放在那所神社裏呢……”
  “恐怕是解題作者今有太夫與那所神社曾有所交集吧。”
  “交集?是說她是本地人嗎?”
  “不……我想她也許是和我們一樣,在那所神社與另一個自己對調了也說不定。”
  “太夫也被對調?的確,這樣就能解釋和算的出現經過了。”
  “原本在和算的世界裏,和算家將自己解開的、或是想出來的題目奉獻到神社裏是很普遍的風氣,太夫也理所當然地如法炮制——所以才來到這所讓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神社。”
  “這也不無可能嗎……如此一來——”
  真琴的話被幾下敲門聲打斷。幹廣在真琴示意之下退到門邊,梢待片刻後把門打開。
  “抱歉……幹尋小姐?”
  門後的諒子把頭擡起,發現站在面前的不是主人後不禁一愣,而千廣也微微睜大眼睛看著諒子。
  “你已經准備要開始工作了……?”
  諒子身穿爲她所准備的深紅女僕裝,還編起過肩的長發,並將之牢牢地固定在頭巾下。深紅色對氣質樸實的諒子來說也許稍嫌豔麗,卻與她的桃紅色秀發十分相稱,反而流露出莊重的氣息。
  一個月前,同爲接待賓客及烹饪助理的女僕,曾經用蕾絲與滾邊把制服大肆改造了一番。
  不過她的品味實在很糟,在制服回複到原來的面貌後,就連那紅色也給人一種簡約的形象。
  “不是說今天可以先好好休息嗎?”
  真琴開口問道。諒子偷偷瞥了幹廣一眼後便走進書房。
  “因爲我希望能夠早點熟悉工作內容,所以……對了,真琴少爺,有客人來訪呢。”
  “客人……?今天預定來訪的應該只有薰和你兩個人啊,是哪位?”
  “是神崎先生。雖然沒事先約好,但說是有急事想跟少爺談談,現在東金先生正在大廳裏招呼他。”
  “神崎……”
  一時理不出頭緒的真琴,突然問站起身來。
  “先帶客人到會客室,跟他說我隨後就到。”
  “遵命,我這就去。”
  等諒子轉身離開,真琴打開上了鎖的抽屜,取出一本筆記。
  “那是……?”
  “麻琴的業務日志。她雖然只是我的分身,卻確實地記錄了下來。也許是怕我回來之後難以接軌而特地准備的吧。”
  真琴一頁翻過一頁,低聲說了“在這裏”之後,以手指在記錄上比劃。
  “神崎家具——這是她一手接洽成功的公司。雖然是闾創業才短短兩年的小公司,但是在海外設有專用工廠,成品也頗具水准。好像是在神崎四處尋求通路時,被麻琴相中的樣子。”
  佐倉麻琴在另一個世界只是個普通的女高中生,但在以真琴的身分生活時卻發揮意想不到的經營才幹,在這段期問不只填補了真琴不在的空缺,還增加新訂單,重估契約內容等等。雖然數字不大,但也終於將佐倉家的虧損扳正,充分展現其個人手腕。
  “根據日志,貨物應該下個月才會送來……”
  “難道說……是因爲之前的傳言嗎?”
  過去一個月之問,佐倉貿易流失了幾處貨源。上個月,佐倉家與茂原男爵家的親事破局,被看作是失去了有利的商業後盾,幾問貴族所經營的公司因此要求撤銷合約。
  至於破局的真相,也在真琴默許之下將之埋藏起來。縱使失去幾問大企業的貨源造成不小的損傷,但他還是默默地答應撤銷,這件事也曾在社交界裏掀起一陣小小的話題。
  只不過,真琴將筆記收回抽屜後搖搖頭說:
  “……不對,神崎他們不是貴族,應該跟傳言無關。只是他們也不像是會不經預約就突然上門的人,這點挺令人在意的。抱歉啦千廣,改天再聊吧。”
  “請別放在心上。”
  真琴步出書房後,幹廣拿起攤在桌上的書。
  “——就連爲了消災解厄而改名佳原的這所私娼集散地,在這個時期也有幾位留名青史的太夫大放異彩。太夫的表演項目以歌舞最具代表性,也曾有太夫以一項名爲解題的技藝而聞名,相傳那是猜謎的一種。”
  剛來到這裏的時候,幹廣一有空就會去翻閱佐倉家的藏書。當時書房是前代當家所使用,身爲秀麿老爺身邊的隨從自然不得其門而入,但由於部分前前代所擁有的書被挪到了三樓的儲藏室去,千廣便不計類別地照單全收。
  雖然閱讀的主要目的是爲了了解這個世界,卻也深刻體認到兩個世界在曆史的流程上多有差異,這裏所發達的事物在另一邊卻不曾存在,相反地,也有像和算這樣的也不曾在這裏出現過的事物。
  因此,千廣也知道佳原這塊風化區,剛剛這麽一提,似乎也曾經見過解題這名詞。只是想不到那竟然和和算有關。
  幹廣將書擺回架上後離開書房,隔著走廊上的窗戶望著前庭。
  中庭雖以草坪與樹木爲主體,但大門與玄關之間的前庭則種滿了各式鮮豔的花朵,顯得十分華麗。
  現值秋末冬初之際,外頭雖沒什麽鮮花盛開,但取而代之地,這窗邊正有兩朵充滿活力的小花綻放著。
  “這箱子要怎麽辦啊?”
  “先搬到後面去,等等盆栽店的人會來拿走。”
  “那我先拿過去羅。”
  兩名女僕正忙著將乾枯的花朵摘下,植上過冬用的苗。這本來是園丁的工作,只是現在沒有園丁,造成負責打掃庭園的春生還連帶得扛下造園一職。當然這苦差事光靠一個人是做不先的,因此需要手邊閑著的人——也就是現在的吉香來幫忙。
  當吉香將兩個空箱子重疊拾起,並准備起身時,春生卻突然指著她大叫起來。
  “啊啊——!!”
  “咦?怎、怎麽了嗎,春生?”
  “吉香,你胸部是不是變大了?”
  “噫!?哪、哪有那種事!”
  “騙人騙人!有F了吧……你看!”
  “不、不要啦,住手啊春生!!”
  幹廣苦笑,將手伸出窗外捏起春生的頭飾。春生被頭上這突如其來的手嚇了一跳,當她看見窗戶另一邊的幹廣後,便發出了不成聲的慘叫。
  “那種事等到工作結束之後再慢慢檢查吧。”
  “好、好的!”
  “沒什麽好檢查的啦,千廣!”
  “總之啊,今天有客人在,稍微顧慮一下吧。”
  幹廣看看吉香與春生,再淡淡地往背後的門一看。薰就住在那問被稱作紫色房間的客房裏,雖然格局不大,不過既然是他自己要求想離真琴房間近一點,也只好順了他的意。
  注意到兩人視線後,千廣沒好氣地輕輕搖搖手說:
  “我不是指薰少爺,會客室裏還有其他的客人在。”
  “咦?今天不是已經……是公司的人嗎?”
  “好像是廠商那邊的,是新來的那個女孩子招呼進來的哦。”
  “不會吧!她已經開始工作了啊?我記得她只有試穿一下制服而已。”
  “吉香,你有把工作內容說明清楚嗎?”
  “我把她該做的事都簡述一遍了,不過真琴少爺說她明天再開始就好,所以把廚房部分的說明交給八千代阿姨之後,我們兩個就回去工作了……對不起。”
  “沒什麽好道歉的啦,那原本是我的工作啊。好啦,這裏結束以後,就回到室內的工作上吧,今天事情還多著呢。”
  幹廣將春生被自己扯歪的頭飾調正後關上窗戶。他正想著這陣子又要熱鬧起來了,卻無意問在大廳發現諒子的身影,於是便快步走上前去。
  “怎麽了嗎?”
  “那、那個,不好意思,我在找東金先生……”
  “你有事要找東金先生嗎?”
  “不、不是的。是真琴少爺說他要趕到公司去一趟,要東金先生備車。”
  “公司?都這麽晚了?”
  幹廣看看大廳的鍾,眉頭不禁一皺。
  都下午三點了才要到公司辦公似乎有點晚,是不是和剛才的廠商有關呢?“東金先生應該在車子那邊,車庫從那邊出去左轉就看到了。”
  “知道了!”
  諒子才剛走,真琴就從會客室裏走了出來,身後跟著一名淚眼潸潸的男子。那名男子約比真琴年長一倍,只見他將手帕貼在眼角,嗚咽啜泣。
  (這究竟是……?)
  “神崎先生,能請您在這裏梢候一下嗎?幹廣,吉香人呢?”
  “她現在在外面。”
  “那你跟我一起來吧。”
  話一說完,真琴便急急忙忙地往書房走去,稍微轉頭確認幹廣跟上腳步後,他吸了口氣開門說道:
  “神崎先生所簽約的林場好像因爲森林大火被燒光了。”
  “被燒光……了嗎。”
  “雖然他說會盡全力把我們要使用的分量准備出來,只是木材不足,也沒有從其他管道購賣木材的資金,而且維持工廠和支付員工薪水也要用錢。”
  千廣隨著真琴定進書房,一邊聽著真琴的解釋,一邊機靈地將必要的物品裝進公事包內。
  真琴在書架一角彎下腰來,伸手探往書架上的某處雕飾。喀嚏一聲,一扇小門打了開來,裏頭有個簡單的保險櫃。真琴從櫃裏取出支票簿與一筆現金,交給幹廣。
  “要用這些錢直接幫他買木材嗎?”
  “不,我是要買下他倉庫裏的所有家具,雖然能拿到的數量只有預定的一半,不過我還是打算支付全額。”
  “可是這樣……”
  爲了掩飾一個月前的事件,茂原家把佐倉家欠下的借款注銷,還彙了一筆與目前爲止所付利息等量的金額當作封口費。多虧這筆錢才得以支付佐倉家的傭人們應得的薪水,還能雇用新女僕諒子,在公司的營運上也多了些喘息的空間。
  然而在同一時期,佐倉貿易遭到幾所貴族經營的大型企業背離,在主要與新興中小企業交易的現在,經營狀況還稱不上安定。這種付了錢卻拿不到商品的信用交易行爲,也許會讓佐倉貿易再次陷入危機。
  “我了解你想說什麽,不過這次我相信麻琴的眼光。”
  真琴微笑道:
  “我並非因爲她是另一個我才這麽說的哦,好歹我也在那邊假扮了她一陣子,我認爲她絕對是個信得過的人,而那問公司也是她爲了我而選的,應該會信守承諾才是。”
  “您說的……沒錯。”
  “當然我自有盤算,你就不要太擔心啦。”
  “我了解。”
  千廣將支票簿與現金收進公事包後,尾隨真琴走向玄關。
  “讓神崎先生一個人留下來好嗎?”
  “還好吧,我想他已經沒有剛來的時候那麽難過了……”
  兩人來到門廳,忽然聽見一道細小的笑聲,兩人面面相觑。大廳裏除了神崎之外,還有剛從車庫回來的諒子陪在他身邊。前一刻仍在嗚咽的神崎,正坐在大廳的椅子上,端著一只茶杯。雖然他兩眼紅腫、面頰消瘦,但現在心情似乎已經和緩許多了。
  “神崎先生,抱歉讓您久等了——”
  “不會,謝謝你們請我喝這麽香的茶……讓我平靜不少。”
  神崎將茶杯遞給諒子,便跟著真琴走出玄關。幹廣本想出門送真琴一程,但真琴只是將公事包提起後輕輕揮手制止了他,看來時間相當緊迫。載著兩人的車子,很快地出發了。
  “那個……請原諒我自作主張……”
  這微顫的細嫩聲音讓幹廣回過頭去,只見諒子低著頭,胸前有個盛著一只茶杯的托盤,上頭還緩緩缭繞著熱氣。
  今天才剛上任的她,應該還無法把握住這個家的狀況以及工作內容,卻能夠即時適切地應對,讓幹廣心裏一陣感佩。注意到客人被獨自留下,還因爲他一臉憔悴的樣子而端出溫茶,這一切對她來說是那麽地自然,看來她身爲女僕的工作能力應當相當優秀。
  她看起來畏畏縮縮的,應該只是接觸新環境的緊張所造成的吧。曾經服侍貴族,以及在咖啡廳裏服務不特定多數客人的經驗,還真不是蓋的。
  “那個是?”
  “咦……?啊、是奶茶,加了很多牛奶跟砂糖——因爲我看他很疲憊的樣子。”
  “原來如此,剛剛我聽吉香說,你已經聽過工作內容的說明了,沒錯吧?”
  “是、是的……就是,對客人應有的應對,還有幫八千代阿姨的忙——”
  “你剛剛所作的,全都在那些範圍之內,所以並不算自作主張。”
  “咦……”
  聽了千廣的話,諒子擡起頭來,猶疑地眨眨眼睛。...<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windymoon 發表於 2009-1-24 12:16 PM

“如你所見,這裏有長期的人手不足問題。我雖然是女僕長,但綁辮子的春生是掃地洗衣總幹事,你則是接待總幹事。你若能自行做出某種程度的判斷,我也會輕松許多呢。”
  “接待總幹事……”
  “沒錯,雖然目前沒有可以指揮的部下。不知道該怎麽做決定時隨時都可以來找我哦。”
  “好……奸的!請多多指教!”
  諒子似乎完全忘了胸前托盤的存在,猛然低頭一鞠躬。那只撞上她額頭的茶杯,也失去了重心在托盤上轉呀轉的,最後掉了下去。
  “呀啊!!”
  下一秒,只聽見一道啪沙的水聲回蕩在門廳裏。在千鈞一發之際接住杯子的千廣,也在心裏拍了拍胸口,幸好這茶不是剛泡好的。
  “幹、幹尋小姐,你還好吧!?茶、有沒有燙傷!?啊、杯子……怎麽辦!”
  驚慌失措的諒子還失手把托盤摔落在地上,這樣子與她剛才令人激賞地層露接待手腕時簡直判若兩人。看來她心裏已經亂成一片,不知該先處理地上的托盤還是千廣,兩手一上一下沒了方寸。
  幹廣看著這前衛過頭的舞蹈,強忍住笑意,直直注視著諒子的眼睛。
  “諒子。”
  “呃……啊、是……!”
  “茶不怎麽燙,潑到一點都不礙事,而且杯子跟碟子都沒事呀。”
  “是。”
  “你先把托盤撿起來,再把杯子拿去廚房整理乾淨吧。”
  幹廣語氣沈著,讓諒子也跟著乎靜下來,一個深呼吸後,她拾起地上的托盤,並接過幹廣手上的杯子放回托盤上。
  “真是抱歉……我……”
  “真的沒事,你看。”
  幹廣將用圍裙擦乾後的手伸到諒子面前,猜拳似地變換著剪刀石頭布的手勢。最後在手掌全開之下只彎下中指與小指,讓諒子驚訝地睜圓了眼。
  諒子也試著學他彎手指,只不過無名指卻怎樣也伸不直。
  “幹尋小姐好厲害哦!”
  “會嗎?我看小朋友在玩就不小心學起來了。總之我的手沒事,快回去做事吧。”
  “……好、好的!”
  諒子害羞地笑了笑,往廚房小跑步而去。她那搖搖擺擺的步伐,讓幹廣想起了某個不被女僕才能脊顧的朋友。
  y
  幹尋眼前是本薄薄的筆記。它在這三年問不知被重翻了多少次,並且在不斷添記之下,書角被磨圓,整體外觀也顯得滿目瘡痍。
  幹尋從最後面開始一頁頁翻開,到中間依然滿是白紙,還要再翻個幾頁才有文字出現。以她的字跡所寫的“關真流”三字穿插其中,下面還寫有幾個人名和箭頭。
  幹尋把書阖上,這次從封面開始重新翻過。第二頁後的記述和幹尋的字跡十分接近,但線條較粗,也更有稜角。像歸像,但終究是別人的筆跡。
  筆記真正的主人不是千尋,而是幹廣。這本筆記,是他選了某位江戶時代的和算家作爲未來的研究對象,而制作的調查紀錄。
  和算,第一次見到這個詞,是在出院後被諒悟帶回自家公寓,在書架裏頭翻到的。
  館山千廣似乎與千尋同樣是個樸實的人,房裏只備有最低限度的生活必需品。不過日子一久,才發現好像連最低限的必需品都不太夠。
  然而,只有書是例外。兩個書架被擠得滿滿的,塞不下的也都排在牆邊。
  在幹尋住院時,對於大學生活的種種已從諒悟那兒有了初步的認識,不過,與她最爲親近的諒悟,也只在進大學後相處不過僅僅三個月,還稱不上充分。
  在往後的日子裏,幹尋不停地閱讀幹廣的藏書,來追尋幹廣這個人的一切。
  他的藏書種類繁多,從艱澀的物理學到兒童圖畫書,可說是應有盡有,其中正好有本冠上了和算一詞的書。
  由於字面上與和葉子跟和裁(和服縫制)有些類似,幹尋推測那是曾於日本發達的一種算術。可惜,這項文化在她原來的世界裏不曾出現過。
  盡管風俗文化極爲相近,但幹尋的世界與幹廣的世界,似乎在某一刻産生了分歧,曆史上越往近代,重疊的部分就越少,兩條線漸行漸遠。
  和算也是其一,似乎不曾在千尋的世界裏誕生過。
  千尋重新打量這書架,發現藏書中與和算有關的書所占比例最大,並擺在從書桌的位置伸手可及的地方,這說明了幹廣對和算的熱愛。
  突然問,那天在神社看到的圖案從她腦海裏蘇醒。那裏有很多塊木額,上面有許多圓圈和以“今有如圖——”所起頭的文章。
  千尋戰戰兢兢地翻開那些有關和算的書,竟意想不到地發現廠與當時在神社裏所見一模一樣的圖形問題。
  這讓幹尋直覺性地領悟到,也許那就是連接兩個世界的接點。
  ——然而她並不想領悟。
  由於自己對被換到千廣體內的原因一無所知,自然也找不到回複原來面貌的方法。如此一來,自己必須以館山千廣的身分活下去這點,就成了幹尋翻閱其藏書的動機。但在發現和算的書,並且翻開書頁的那一瞬間,幹尋的目的從此改變。
  曾經在神社的陰暗空間裏如癡如醉地解答的和算,就存於這個世界上。館山幹尋所無緣的和算,身爲女僕就無法投身其中的和算,如今就在眼前。
  只要身爲館山幹廣,就能夠持續接觸和算。
  幹尋她,便從此將神社的事收進了心裏最深處的角落。
  三年的歲月匆匆流逝。
  頭兩年,千尋爲了熟悉這個世界而必須不斷地吸收知識,再加上被稱爲“打工”的短期工作兩面夾攻之下忙得不可開交,過著暈頭轉向的日子。
  即使如此,她還是頻繁出入千廣所加入的算術研究會,現在她對和算的學識也許比幹廣還豐厚也說不定。
  千尋打開筆記,指著上面的記述。以整潔的字體所寫上的,是幹廣針對衆多和算流派裏不甚顯赫的關真流,其中一位更是沒沒無名,名叫鋸南辰之輔的和算家所作的全部調查。
  在筆記裏的文字中,千尋的筆記就占了大半部。由于當時千廣才剛展開調查,記述的量自然不多。
  然而千尋不將筆記重新換過,故意接續他的筆記使用下去,則是出自于對館山千廣的愧疚。
  明明已經注意到那所神社還有算額是相連兩個世界的關鍵,卻故意視而不見,並擅自占用千廣的人生,對此千尋心裏頭有著難掩的愧疚——對千尋來說,代替他來調查這個和算家並交出畢業論文,也許足以對自己的自私謝罪。
  這一切簡直就像是他的遺題一樣。幹尋不禁如此自嘲。
  盡管這些作爲不會抹除自己的罪孽,千尋仍堅定意志繼承他的研究。
  不過問題是,這位讓館山千廣入迷的和算家,不僅活動期間短暫,就連他的去向也是—團迷霧。
  距今約兩百年前,在和算迎向爛熟期時,鋸南辰之輔離開一處無名小村,爲了繼承家業而到了江戶。自幼就被視作是自家和服店繼承人而勤勉向學的辰之輔,自然對算術有所基礎。
  然而辰之輔並非以和服店老板之姿留名,全都是以關真流門人,或是年輕遊曆算家等字眼記述。當時辰之輔因某些原因離開商途,抑或是被迫放棄,最後走上了和算這條路。
  話雖如此,辰之輔在和算的曆史中存在感依然薄弱,事實上他所屬的關真流本身也被埋沒在曆史之中。
  但他之所以能名留後世,全賴現已多數亡佚的幾本署名鋸南辰之輔的個人出版品,以及在關東一帶幾間神社所奉獻的算額。
  “千廣你的喜好真的很冷門耶。鋸南辰之輔這個人,沒聽你說還不知道呢。”
  馨偷瞄幹尋所翻開的筆記,感到很驚訝地說道。一旁正在翻閱資料的諒悟湊過來看後也點點頭贊同:
  “我也這麽覺得,畢竟關真流又不怎麽出名。”
  “不是有一個說法是小池庸達的自稱嗎?也罷,會著眼在這個地方說來也蠻像幹廣的。”
  “……也沒有什麽像不像的啦,只是想選一個別人不會挑的而已。”
  千廣究竟是被鋸南辰之輔哪一點吸引,就連持續調查辰之輔的千尋也不清楚。雖然幹尋對他的興趣也日漸加深,但著眼點應該還是跟千廣不同。
  舍棄和服店老板這樣一個公認的社會地位來貫徹和算家之路——辰之輔對和算這份稱得上是執著的熱情,勾起了幹尋的興趣。
  就算和算會奪走他的一生也要繼續下去,這樣的心願,和現在的自己有所重疊。
  不過無法得知幹尋胸中思緒的諒悟卻點點頭說:
  “那的確,避免跟別人重複也是畢業論文的重點之一。”
  “如果我也是數學系的,到時候也要交篇論文出來吧。如果是我……應該會選久留島義太吧,那種類型的不錯呢,否則就是吉田光由之類的。”
  “他們都是重點人物耶,這樣教授不會批得更嚴嗎?”
  “所以羅,這樣論文寫起來才有價值啊。”
  “哇!還真像馨學姊——”
  “那諒悟你呢?我好像沒聽你說過有關論文的事耶。”
  “我不打算選和算啦,應該足以洋算爲主吧。”
  “這樣啊,那進度如何?”
  “……請不要閃我。’
  諒悟再次將臉埋進資料夾裏。這幾個月來,諒悟雖一有空就翻開那本資料夾,但從來不讓人覺得他有讀完過。諒悟和幹尋不同,他的小組是要從教授所提出的題目之中選一個當論文題目。濫好人的諒悟讓其他同學先選,最後落得只能撿大家挑剩的棘手題目。
  千尋從諒悟手中抽走資料夾。她雖然沒看過,卻對其重點理論有點印象。她曾經在幹廣的書架上見過由其他學者所整理出的同性質的書,雖然她因爲對高等數學興致缺缺,所以並未深讀,但仍能理解其個中道理。
  “要我幫忙嗎?”
  “真的嗎”不過……嗯——”
  “這禮拜不是要交論文大綱嗎?”
  “……那個……是這樣沒錯啦……”
  “在我家裏作就好啦。今天沒有打工,明天第三節才有課要上,今天乾脆就到我那兒過個夜吧。”
  “……過夜……?”
  原先還拿不定主意的諒悟突然把頭擡起,小聲地又呢喃一聲“過夜”後,往幹尋看去。
  “對呀,你不方便啊?”
  “不會!完全不——可是……好像有點抱歉……啊、我不是說我有事情什麽的哦。可是、這個,怎麽說呢……”
  “不方便的話我不會勉強啦,你要打工?”
  幹尋歪著頭,直盯著諒悟問道。而諒悟卻“也不是……”地嘟哝了幾聲。
  馨看著這一幕頻頻竊笑,伸手拍了諒悟的肩膀一下。
  “真好,都是男孩子。”
  “薰學姊也要來嗎?”
  “學姊也來!?學姊她是女生耶,而且她來要做什麽啊?”
  “你說那什麽話?啊、這樣啊,是因爲我會打擾你們吧,諒悟學弟。”
  “打、打擾又是什麽意思!”
  “就那個嘛,男孩子之間也是有很多事能做嘛。”
  “很很很很很很多事……!?怎、怎麽可能!沒、沒錯吧千廣!”
  雖然話題被薰給拉走,不過原本就是只打算跟諒悟討論畢業論文大綱的事,所以就算馨不來也沒關系。即使馨是算術研究會的人,但本科還是法律,撇開和算不談,對西洋數學仍不甚透徹。
  而且,在那寒酸的房間裏,擺上諒悟,隔壁再加上馨之後,盡管除了眼前事物和背景之外無多少改變,但還是覺得有點怪怪的。
  (……爲什麽呢?)
  千尋重新配置房裏的座位,這次把自己放在諒悟身邊,馨也不在房裏。
  (這樣子就好多了。)
  “雖然應該不會有很多事能做,不過要學姊來幫忙弄諒悟的論文大綱實在不太好意思呢。”
  馨一聽幹尋的回答表情突然變得正經,接著又立刻眯起眼睛大笑。千尋還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只見馨拍了拍幹尋的肩頭說道:
  “也對,那我就不打擾啦,我研究所那邊也很忙,只好改天再去拜訪館山公館羅。”
  “咦?學姊要回去了嗎?”
  “這種時候要說‘這麽快就要回去了嗎?’稍微改一點點,聽的人心情會差很多哦。”
  “學姊這麽快就要回去了嗎?”
  “不要現學現賣,哪天忘了之後再用吧。掰啦,大綱要好好寫哦。”
  馨輕飄飄地搖搖手,走出社辦,留下諒悟與幹尋。
  再把先前的畫面在腦中播放一次,現在又不怎麽合適,看來兩者的差異只在於社辦跟公寓房間之間的不同吧。只有兩個人的社辦感覺不對,房間裏超過兩個人也讓人靜不下來。
  “……到底是爲什麽啊?”
  “怎麽啦?”
  “沒什麽。”
  和幹尋與那不得其解的遺題初次邂逅時相仿,心裏有股莫名的郁悶油然而生。
  三問其相距X
  清晨的冷冽逐漸加劇,令人感到冬天的腳步正在逼近。幹廣從床上放下的雙腳,也被冰冷的地板凍得瞬間僵直不動。
  (也該找鍋爐業者過來看看了。)
  他一邊褪下睡衣,一邊在腦中的行程表添上一行“致電鍋爐業者”,接著又在下面補上“打掃地下室”。由於地下室人跡罕至,每個月最多也只打掃個一次,所以非得趕在鍋爐業者來之前把灰塵清乾淨不可。
  千廣打開衣櫥准備拿出女僕制服,卻發現自己早已不自覺地將內衣穿上,於是自嘲地一笑——沒想到這種事都成爲下意識的舉動了。剛開始要穿上它是那麽地辛苦,也曾對內衣所帶來的不適感到困擾,如今卻變得理所當然,沒穿反而奇怪。
  究竟是打從何時開始習慣女兒身了呢?現在不管是看到內衣或是裸體,都不會覺得有什麽不妥,難道一個人的心也會隨著身體的改變而改變嗎?
  “三年啦……”
  這段時問說來也不算短,足以讓一個學生從國、高中畢業了。這段期間幹廣對數學不曾致力鑽研,只是默默地以女僕的身分付出勞力。
  當初他還考慮過各種可能性,努力地想找出回去的方法。然而隨著瘀青的增加,假設也一個個落空,放棄的念頭漸漸占據了千廣的心。
  要不是一個月前吉朗來到這個世界,幹廣仍會淡然過著女僕長的每一天吧。吉朗爲了保護心愛女孩锲而不舍一心尋歸的熱情,也打動了千廣的心。
  盡管自己在另一個世界沒有心上人,也沒有甯可拋下一切亟欲完成的夢想,但現在起步仍不算晚。而第一步,就是必須先回到原來的世界去。
  千廣仔細確認圍裙上沒有不自然的皺褶後,接著調整好頭飾的角度。
  女僕的一天即將開始,准備前往晨問會議的千廣一打開房門,奇特的觸感便伴隨一聲尖叫而來。
  “……諒子?”
  “早、早安……”
  諒子蹲在門口,兩手按著額頭拾眼看著幹廣。從她淚光閃閃的樣子,千廣才注意到自己剛發了一記精彩的截擊。
  “對不起,我沒注意到門後有人。”
  “不、不會……我從洗衣間沖出來也不對……”
  “讓我看看。”
  幹廣屈膝想看看諒子的傷勢,但她卻滿臉通紅地猛力搖頭。
  “不、不要緊的!”
  “可是這扇門不輕呢。”
  千廣將諒子拉過來一看,她的額頭上出現一塊淡淡的紅斑。只不過她滿臉通紅的樣子,反而讓紅斑看來有點發白。
  “……你是撞到額頭沒錯吧。”
  “是的……”
  “搞不好等一下會腫起來,還是先冰敷一陣子會比較好,反正離晨問會議還有點時間。”
  千廣回房從衣櫥裏取出一條手帕,走進浴室,將手帕沖水並稍微擰乾之後走出浴室,卻看到原本蹲在門外的諒子正站在房裏好奇地四處張望。
  “啊……不好意思!我自己跑進來了……”
  “沒關系啦,只是我房裏沒什麽好玩的。”
  “是這樣嗎?跟我的房間不一樣,相當特別呢。幹尋小姐很喜歡藍色嗎?”
  即使壁紙和其他人一樣是淺綠小花圖案,但窗簾和床單都是一片藍,現在手上的手帕也是水藍色的。
  雖然千廣沒有特別偏好的顔色,但由於幹尋的器物大多是藍色系,再加上水藍色頭發與藍眼睛,所以他後來也跟著選用藍色的物品。
  早已慣於扮演千尋的幹廣,對這種現象壓根兒沒在意過。
  (這……大概也是習慣成自然的其中一部分吧。)
  “手帕果然也是藍色的耶。”
  “咦……對啊。這個,先拿去貼著。”
  “貼著?”
  “額頭啊。已經比剛剛還紅了哦。”
  “爲了我……!?不好意思,讓你費心了。”
  “該道歉的是我,是我害你受傷的。”
  “哪有那種事……!是我自己粗心而已。”
  講到這裏千廣終於語塞,輕輕地搖搖頭。
  從諒子到任已過了兩個禮拜,最初三天,幹廣還怕她無法連結客人的相貌和姓名而陪伴在側,想不到她不僅對曾經接待過的客人面孔過目不忘,就連每個人偏好的飲品都記住了。
  第一天對神崎的照料也不是特例,諒子讓每一位來訪佐倉家的客人都能感到賓至如歸,完全想不到她只是個新來的女僕。
  就連烹饪助理的部分,諒子也相當優秀。縱然她有缺乏自信而緊張的一面,不過若擔心她是否能與豪氣的八幹代和平共處,也只不過是杞人憂天,八千代也因爲來了一位投緣的幫手,做起事來比以前輕松快活多了。
  沒錯,作爲一名女僕,諒子表現得十分優異,只不過就如同她本人所說,舉手投足有那麽一點粗心。
  就好比現在她在走廊上來來去去,結果被小小的段差絆倒,又正好被路過的幹廣接個正著之類的事,已經不只發生一兩次了。而諒子本人似乎也注意到這點,所以一到千廣面前就會羞得面紅耳赤。
  (再觀察一下吧。)
  要讓她東奔西跑地工作本身就是個問題,而且她的身體也還沒完全熟悉新的環境。
  再說,要比粗心的話,幹廣還認識一個更誇張的,相較起來諒子的失敗還要可愛得多呢。
  當然,如果這個諒子其實已經跟另一個世界的化身交換的話,就是另一回事了。
  “那個……這個我會洗乾淨還你的。”
  “沒關系,晨問會議就要開始了,腳步加快吧。”
  “好的!”
  時間是清晨五點,佐倉家的傭人們一如往常地在門廳集合。東金會說明當家的今日行程,以及預定來訪的客人,每個人就依此掌控自己的工作。每天該做的事就像拼圖一般填滿了所有時間,連一點閑暇都不放過。
  今天很難得地沒有客人來訪,真琴也將以書房辦公爲重,不會外出。現在借住的客人也只有薰一個,搞不好就連明天的工作也排得進來。
  幹廣在腦中重組行程之余,也接在東金之後替每個女僕分配工作。傭人們在會議結束之後各自解散,留下幹廣一個人在門廳裏。
  “先去地下室看看吧……”
  要到地下室去必須經過束邊的樓梯。在幹廣踏進東翼的走廊時,二艿紫色厲問的門正好打開了。
  “薰少爺……?”
  剛踏出門的薰也注意到這不經意的一聲,對著千廣微笑—不意。現在才剛過五點沒多久,他身上卻不是睡衣,反而穿戴得整整齊齊,看起來也不像是被吵醒的。
  “早安啊,幹尋。”
  薰把諒子帶來佐倉家後的這兩個禮拜,都寄宿在佐倉家。盡管薰實習結束後要待在聰的事務所工作,他卻推說時機未到,硬是以充電期爲由請了一段長假。
  雖說是充電,但窩在佐倉家的薰卻無事可做。即便他偶爾會幫真琴一點忙,不過基本上都是抱著前代、前前代的藏書,過著書蟲般的日子。
  “早安,您起得真早呢。”
  “一不小心念書念過頭了嘛。”
  “……您昨晚沒睡嗎?”
  “現在躺下去的話大概就沒辦法趕在早餐前爬起來,要是因此錯過八幹代阿姨的料理那就太可惜了。”
  正伸著懶腰的薰,兩眼之下有著薄薄的黑影。這幾天刻意晚睡的千廣,在深夜裏確認門窗是否關妥時,雖然有幾次在走廊上撞見過薰,但通宵恐怕還是頭一回。那本書到底有多引人人勝呢?“我馬上幫您送咖啡過來,在房間用就行了嗎?”
  “這樣啊……可以送到客廳來嗎?如果報紙來了我想順便看一下。”
  “我會一起拿過來的。”
  “不好意思呐,先謝過啦。”
  薰“嗚”地一聲又伸了個懶腰,走進連接著客廳的餐廳。
  回想起來,另一個世界的馨,也曾經熬夜一整晚後就直接到學校上課過——不是研究有趣的判例而無法自拔,就是重讀《塵劫記》(注:日本江戶時期的數學著作,由吉田光由所著)時停不下手之類的,幾乎都與書有關。雖然諒悟等人會覺得她不愧是文科學生而大戚佩服,但是就馨本人的說法,她只是定不下心來,讓一時分歧的興趣陷進了完全不同國度的羊腸小徑而已。
  千廣拾起玄關邊的報紙,進入廚房,卻引來八千代與諒子驚訝的目光。
  “別急啊,早餐還沒好,才剛開始做呢。”
  “不好意思啊,千尋小姐。要不要先暍杯茶呢?”
  “我不是來吃飯的。岡爲薰少爺已經起床了,所以我想先送杯咖啡過去。”
  “咦!?那個小少爺已經起來啦?真是的,順序都亂掉了——諒子啊,幫我拿那邊的杯子過來,還有那個盤緣有綠紋的圓盤也要。”
  八幹代口中雖念念有詞,卻依然迅速確實地准備著早點。不僅僅是咖啡,就連爲傭人們所准備的早餐材料都被挪用了一部分,看來她還想另外做點什麽。
  諒子依照八千代的吩咐准備著器皿,在確認過牆上的時鍾後說道:
  “沒想到薰少爺也會那麽早起呢。”
  “也不是……雖然他經常熬夜,不過像這樣通宵還真是罕見。”
  “這樣啊……對了,薰少爺跟真琴少爺是老朋友了吧……那個,幹尋從很久以前就認識薰少爺了嗎?”
  “其實也沒多久,因爲我以前擔任的職務不同,所以不常見面。”
  “就是呀,說到認識啊,我認識他才久的呢。我可是從他還這——麽小的時候就開始喂他東西吃了喲。雖然他長高了不少,但對我來說還只是個小鬼咧。”
  三明治整齊地擺上圓盤,一旁備好的托盤上也乘著一只湯碗,和裝有優格的玻璃器皿。雖然以早餐來講分量還不太夠,但這菜色對通宵過後的胃來說相當溫和。
  八幹代將裝盤完畢的三明治、咖啡,以及現搾的柳橙汁放上托盤後,推到幹尋面前。
  “做好啦,你拿去吧。記得跟他說咖啡要加牛奶哦。”
  “我會的。”
  “啊!千尋小姐,那個我來——”
  “我還有其他東西要拿過去,所以我來就好了。諒子你就繼續這裏的工作吧。”
  “……是。”
  幹廣把報紙也放上托盤,一並送到客廳。由於東金還有其他女僕們都在宅邸的各個角落工作著,平日因訪客而沸沸揚揚的餐廳與客廳,現在顯得格外安靜。
  “謝啦——哎呀,連早餐都幫我准備好了啊?”
  “八幹代阿姨說咖啡要——”
  “加牛奶對吧?我知道啦。”
  從托盤上拿起報紙的薰不禁苦笑,看來已經被叮囑過幹百回了。他在桌上擺好餐點,並且把牛奶注入咖啡中,而幹廣在任務告一段落准備離開客廳時,卻被薰叫住了。
  “我有點話想跟你說,能陪我一下嗎?”
  “……好。”
  “關於之前的解題,因爲我很在意所以就稍微調查了一下。”
  “是關於解題的事嗎?”
  從發現算額以來,幹廣就不曾再踏進神社。縱然真琴表示有必要調查的話就盡管去,但爲了應付因神崎一事而相繼來訪的客戶與公司職員,以及照顧斬來的諒子,直到現在他的手邊還是閑不下來。
  ——也許心裏還藏有那麽一絲恐懼。
  害怕自己發現其實算額不代表什麽,而讓這次回到另一個世界的線索完全崩潰,才會就此裹足不前的吧。
  “其實我也沒有發現什麽不得了的事啦。果然啊,那些就是解題不會錯,而且是始於今有太夫的苦肉計之說奸像也是真的。某本書裏提到,有的客人不是爲了今有太大,而是針對新的解題才到店裏去的,在那些客人裏面有一部分會把解題抄在木額上呢。”
  “也就是說,那些木額最後是被奉獻到神社裏去羅?”
  “雖然沒有提到這些木額的去向,不過我想恐怕不會錯。而且今有太夫跟這塊土地也不是毫無關聯。”
  “真的嗎?”
  “現在鎮中心不是還留有一條大道嗎?從那可以直接通到佳原去。據說今有太夫是出生於山後的村子,因此經常往返這一帶的可能性相當高。”
  幹廣雖不覺得關聯深厚,但可能性並不是零,同時這也和他的推測相符。
  當時太夫應該是爲了某些原因來到神社,結果就像幹廣等人那樣從石階上摔下來,再加上符合了某些條件,導致與自己在另—個世界的化身對換。
  而那位化身,是否就是幹廣所探尋的遊曆和算家——鋸南辰之輔呢?
  “那個,你知道太夫的本名嗎?就是成爲今有太夫之前用的名字。”
  另一個世界的自己,會像千廣或真琴那樣有相同發音,或者像吉香與吉朗那樣擁有相似的名字。假如她的本名叫做辰子、辰、辰女一類的,那麽目前推測成立的可能性將大幅提高。
  只可惜薰眉頭一皺,搖了搖頭。
  “抱歉,我還沒查到那麽仔細的地方……”
  幹廣雖有些失望,卻注意到薰的弦外之音。
  “難道說,您暫住在這裏,甚至熬夜通宵,都是爲了調查解題嗎?”
  “還好啦,看你那麽在意的樣子,我也開始有點興趣了,一不小心就身陷泥沼啦。”
  薰在那時候雖然對解題有點好奇,但也僅只於接觸新鮮事那樣的好奇心而已,應該還不至於爲了研究解題而翻盡藏書,甚至連日削減睡眠時問。
  可是幹廣就不同了。能夠流暢地閱讀漢文,並正確理解的千廣對於算額那非比尋常的興趣,當時在他身旁的薰也能輕易察覺吧。
  也就是說薰是爲了幹廣才會如此賣力研究解題的來龍去脈。
  “薰少爺……”
  “都說了我是因爲自己好奇才查的嘛。抱歉啊,反正我這個人就是時問多。啊、要是讓湯涼掉就可惜了,我先開動羅,有查到什麽我會再告訴你的。”
  “——真的很感謝您。”
  “好了啦……奇怪?”
  “怎麽了?”
  “你看這篇報導……這張照片裏的家具,好像最近在哪兒看過的樣子。”
  薰攤開報紙,指著某篇附有相片的報導。這頁名叫社交欄,專門報導貴族的相關新聞。無論是婚喪喜慶,甚至貴族系企業的事業目標那樣嚴肅的內容,或是娴淑貴夫人的采訪等等,其多樣性不亞於周刊讀物,任何貴族的大小事都會被刊登出來。
  其中這篇采訪報導的主角,正是社交圈中的明鑽·袖浦侯爵夫人。她在自宅會客室中所拍的這張相片裏,就如薰所言有著幹廣也覺得相當眼熟的椅子、茶幾、珠寶盒等等家具。
  “……該不會那些是神崎先生的工廠制造的吧?”
  “啊啊!沒錯,就是那個!這幾天真琴有給我看過相片,那時候剛好有公司的人過來,講一些有關倉庫爆滿的事情。好像是真琴擅自做了什麽決定,而被董事念了一頓呢。”
  “袖浦侯爵夫人的家具是從佐倉貿易買的嗎?”
  “……這樣的話就算董事把真琴臭罵一頓,現在也要摸摸他的頭給他顆糖果吃羅。”
  “糖果……是嗎?”
  薰眉開眼笑地往照片輕輕拍了一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windymoon 發表於 2009-1-24 12:16 PM

只不過,區區一顆糖似乎還嫌不夠。
  “真琴少爺,客人們都快殺進書房裏來了呢。”
  站在一旁的吉香聽幹廣這麽說,眉問不安地陰郁起來。低頭坐在書房沙發上的真琴似乎沒注意到千廣的話,只是片刻後起身的他,臉色也和吉香一樣陰沈。
  “真是的……貴族這玩意兒……”
  真琴啐了一門,把半小時前千廣所拿來的字條再看了一遍。
  以條列式所寫下的人名,全都是出身貴族的幹金大小姐。
  ‘大多喜伯爵家:玲小姐(與其母清子夫人)
  印西伯爵家:仁見小姐睦澤子爵家:一海小姐、次海小姐夷隅男爵家:晶小姐’
  這些人全都是這半天以來,爲爭取真琴未婚妻之位而湧進佐倉家的女性名單。
  自從與茂原男爵家千金的婚事破局以來,就再也沒有任何望族來佐倉家說親過。遠房親戚也刻意與負債累累的佐倉家保持距離,那時在生意上有所往來的親戚,也抓住這個機會要求停止交易。
  雖然對公司來說創傷不小,但真琴卻打從心裏感謝現狀。身爲佐倉家的當家,總有一天要論及婚嫁,但現在還言之過早。
  然而,來自親戚們的聯絡卻突然一舉湧入,說的都是“小女待字閨中,盼少爺賞臉一敘”
  之類的事。
  而這一切全都始於一通電話。
  在社交欄看過侯爵夫人訪談的人們,紛紛打電話向報社詢問那些家具的取得管道,嚇得報社立刻聯絡佐倉家。
  采訪記者還記得侯爵夫人提到,那是她數個月前透過佐倉貿易購置的。事實也如夫人所言,當時她還特別以定價的雙倍,買下了展示用的家具。
  單只是這樣當然沒什麽問題,但是這位買主來頭可不小。
  袖浦侯爵夫人被譽爲社交界的女王,號稱流行界的台風眼。她選用的服飾將刮起下一波流行旋風,她所染的發色也會將任何舞會掩蓋在同色的波濤之中。
  而這位侯爵夫人所添購的這一系列至今不曾出現於市面的家具,自然引來貴婦人們的多方關心。真琴懷著再度赤字的覺悟所進的庫存,轉眼問全被一掃而空,新下訂的電話也絡繹不絕。曾經面臨斷貨而走投無路的神崎,也因生産線趕不上訂單增加的速度,而高興地哀號著。
  如果事情僅止於此,問題還好解決。這樣的流行只不過是暫時性的,若是真的能留住幾個識貨的顧客,就算接下來兩個月的業績下滑也無妨,對真琴來說,不如這樣還好過一些。
  但是,也有不能與暫時性風潮畫上等號的人——真琴不再是公爵之子,而是已正式掛上公爵頭銜,同時又是業績突飛猛進的公司經營者,再加上他是個沒有婚約束縛的黃金單身漢,相信沒有比這更劃算的親事了。
  “總之,不去露個臉是趕不走她們的吧。吉……算了,幹廣,你跟我來吧。”
  “是。”
  吉香一臉無奈,卻又松了口氣似地低下頭去,幹廣看了看她,就跟著真琴離開書房。
  “大多喜伯爵跟印西伯爵啊。看來大家都把族譜翻出來了呢。”
  “全都是您的親戚嗎?”
  “夷隅家跟我們沒有血緣關系,麻琴跟他們剛簽約不久,只有數個月的往來。其他雖算是親戚,不過還真夠遠呐。血緣最近的是祖母舊姓的大多喜家,印西家則是我母親老家的姻親,不過至今尚無往來。至於睦澤家嘛,我直到看過那封說親信後才曉得還有這麽一個親戚,似乎三代以前有迎娶過佐倉家女性的樣子。”
  從這關系之淡薄,可以想見各個家族有多麽渴望這門親事。
  “難道大多喜家的繼承人忘記他在茂原一事之後,就把我們當作拒絕往來戶了嗎?竟然要把妹妹送來這種人的家裏。”
  雖然真琴邊說邊笑,仍不掩臉上的疲憊。從那篇報導刊載以來的一周內,佐倉家就單方面被各方的相親照片連續轟炸。相親攻擊好不容易才告一段落,想不到她們竟然成群結隊地大軍壓境。
  才剛走近會客室門口,一陣高分貝又亢奮的嘻笑聲便傳入耳裏,讓厚重的門板形同虛設。
  真琴歎了口氣敲門,接著把門打開。
  “抱歉讓各位久——”
  “唉呀呀呀!這不是真琴少爺嗎!我是大多喜伯爵的妻子,賤名清子。這位是小女,單名玲。小玲來,先打聲招呼。”
  紫發女性認出真琴後從沙發上起身,同時也將身旁橙發天然卷女孩的胳臂一把拎起。清子年逾不惑,雖有些歲月的痕跡,但仍是風韻猶存。比較起來,她的女兒沒有母親的影子,長相也不甚起眼,怯生生缺乏自信的樣子,與她強勢的母親截然不同。
  “那、那個……我叫做玲,請——”
  她好不容易才說出自己的名字,卻有另一名美麗的女性跳到真琴眼前。她的發色比清子還紫一些,背桿打得筆直,好勝的性格從那紅色眼眸表露無遺。她別過頭去對著玲輕輕竊笑一聲,便轉過來面對真琴說道:
  “日安,真琴少爺。我是夷隅信照的長女,名字喚作晶。您有聽說過家父嗎?”
  “當然——”
  尚未踏進會客室一步的真琴,就像是被衆人的氣勢壓倒似地點頭。但站在真琴身後的千廣心裏十分明白真琴的心情,他絕不是被氣勢壓倒,而是和三十分鍾前的自己一樣不耐煩罷了。
  站在諸位名媛身旁隨時准備送上茶點的諒子並不感到厭煩,反而是一副惶恐的樣子,她在注意到真琴身後的幹廣之後,便投以求救的眼神。
  在幹廣以眼神示意之後,諒子在衆目睽睽之下栘到門邊,只是門口有晶擋著,讓諒子無法更靠近千廣。
  “沒錯,暴發戶的女兒真不討人喜歡呢,一海。”
  “就是說啊,次海。”
  在沙發上並膝而坐的兩名少女,年紀看起來比玲和晶還要小,發色一青一紅相差甚遠,不過面孔卻有如鏡中倒影似地相像。
  “真琴少爺,我是睦澤次海,這位是家姊——”
  “我是一海,希望您能夠記住我。”
  “雖然我說不用,不過姊姊她說什麽都要跟來呢。”
  “次海你真是的,父親大人不是希望真琴少爺能從我們之中選一個嗎?”
  “一海!!”
  “哎呀,是真的嘛,父親大人真的是這樣說的呀。”
  這雙胞胎在交談時視線競不曾相交過,有如懷抱著兩只人偶的腹語師表演一般,讓千廣不禁發噱。就連人偶也會爲了表現演技而對看呢。
  不知是否也被兩姊妹逗得發笑的清子呵呵呵地笑出聲來,將手搭在玲雙肩上並將她推到真琴面前,笑咪咪地說道:
  “真是的,兩位小朋友像鳥兒們在歌唱一樣,還真可愛。只是可不可以先安靜一下呢?我們家小玲的話還沒說完呢。”
  “那個,母親大人……我……”
  “哎呀,玲小姐的招呼還沒打完呀?跟女校時代一模一樣呢,還是那麽遲……噢不,是有數養才對。”
  “是、是晶小姐……打斷、我……”
  “什麽?我聽不見呢。”
  諸位女性們將真琴冷落一旁,繼續擡槓。真琴歎了口氣正想說些話打圓場時,一名坐在靠窗位置的女性起身走近沙發。那位盤著一頭朱紅色發,氣質端莊優雅的女性,正是印西伯爵的侄女——印西仁見。她看了看大家便開口說道:
  “哎呀,真琴少爺,您什麽時候來的,怎麽不打聲招呼呢?快進來吧。各位,快讓條路給真琴少爺。”
  這穩當的提案音量雖不大,仍足以讓高聲喧嚷的女性們閉上金口,每個人都腼腆地坐回到沙發上去。
  那名女性並未像其他人般搶著報上自己的名號,只是默默地回到了原本窗邊的位子。
  終於得其門而入的真琴順勢走進房間最深處,轉過身來面向房門說道:
  “各位好,敝人佐倉真琴,今日本應竭誠歡迎各位大駕光臨寒舍,然而各位事前並未通知,讓在下實戚困窘。”
  真琴表情嚴肅地睥睨全場,一口氣把話說完。他原本就沒有意思接受任何一方的說親,而且各個也都曾被他婉拒過,這時態度應更加強硬,不能有一絲躊躇。
  “在下就開門見山地說吧,即便在下已繼承家業,但仍是在學之身,且本公司也還不能說已步入正軌,就目前來說,實在不便成婚。”
  “哎,我們可沒說要您明天就結呀,只要先訂下婚約,要小女等多久都行。”
  清子這一岔,讓紅發的次海也跟著搭腔:
  “我也才十五歲而已,要馬上結婚我也會很困擾的,但是如果您肯等的話……”
  “真琴少爺,讓我在工作上助您一臂之力吧?”
  眼見諸位幹金又開始互別苗頭,真琴吐出胸中無奈的一口氣說:
  “在下與茂原家幹金曾有過婚約一事,相信各位都知道。在下與她的婚約,也是相識一段時日之後才訂下的。總之,與初次見面的各位訂下婚約,在下是辦不到的。”
  “您的意思是,不認識我們所以打算拒絕羅?”
  晶站了起來,傲然地微拾下颚。見真琴只是看著她不予回答,便冷笑了一聲:
  “那麽,還請您給個機會認識彼此,希望您能夠接受,別拒人於門外。”
  “哎喲,都被請到會客室來喝茶了,怎麽會是拒人於門外呢?”
  獨自站在真琴背後的仁見,淡淡地笑著回頂。晶聞言眉頭不禁一皺,卻又重整旗鼓,嘴角玫易:
  “總之呢,請讓我住在這裏一陣子,我父親也是這麽希望的。”
  來勢洶洶的千金們,各自都帶了大包小包的行李,而且負責搬運的隨從們都早已隨座車打道回府,看來她們一開始就打算在佐倉家住下了吧。
  當然真琴也不肯接受這莫名其妙的要求,堅決地搖搖頭說:
  “很抱歉,這種——”
  “哪兒的話,外子也覺得把玲安放在貴府一段期問,兩人多認識一點的話,說不定真琴少爺您會改變心意呢。”
  “太詐了啦,若你們都要留下來,那我也要!”
  “次海留下,而我不留就太不公平了。”
  看著真琴不知如何說服再度喧嚷起來的衆家幹金而苦不堪言的表情,幹廣還真不知該從何下手搭救。
  一來想幫助真琴,二來想爲了吉香把這群人轟出去,三呢,則是以一個女僕長的判斷而言,佐倉家實在無力同時照顧這麽多人。可是那只是千廣心底話的順序,就實際而言應以三爲優先。
  (至少也把身邊的女僕留下來嘛……)
  雖然如此一來佐倉家可能會更加吵鬧,但至少能免於過度消耗貴重的人力。
  然而幹廣只是一介女僕,不可能說服這群千金,而且無論獻上何種計策,在她們人多勢衆之下想必將不了了之。逐漸拉高的音量讓千廣頭越來越痛,但這時仁見又讓大夥靜了下來。
  “真琴少爺,我也就單刀直人地說了。”
  “請說。”
  “不只是我,相信在場的各位都認同,我們是有命在身,沒辦法就這樣回去交差的。且不論您有沒有那個心,我想暫住個兩、三天應該是不成問題吧。”
  會客室再度沈靜下來。實際上就算真琴抱著背水一戰的心態出陣,話也說得太絕了點。
  話至於此,相信不會有哪家主人能狠下心來下逐客令。
  “……那好吧。相對的,希望各位到時候無論有什麽理由,三天後都得准時離開。”
  “感激不盡。各位意下如何?”
  “就只有三天……”
  晶率先發難。而清子與雙胞胎們也同意似地點頭。不過把話鋒一路拉來此地的仁見卻把手遮在嘴前,驚訝地睜圓了眼說道:
  “哎呀,難道三天不夠嗎?這麽沒自信呀?”
  “哪、哪有這種事。”
  “那麽,這三天就勞煩您費心羅,真琴少爺。”
  “幹廣、諒子,快去准備房間。也把其他人叫來搬行李。”
  “遵命。諒子,一起來。”
  “……啊、是!”
  諒子被幹廣一喚,就像是觸電似地快步沖出會客室,幹廣跟在她後頭將門關上。諒子回頭吐了長長的一口氣。
  “……嚇死我了……”
  “讓你孤軍奮戰真不好意思。”
  千廣道了個歉,並趕著諒子到床組室去。盡管二樓的房間就是爲了這種突如其來的房客,保持隨時可用的狀態,但床單毛巾等織品還是得先安放在床組室備用。
  幹廣要諒子把床組裝在角落的藤制大籃子,之後找到東金向他轉達真琴的吩咐,並借走主鑰。東金一聽突然有六位與佐倉家關系非常淺薄的人要同時留宿三天,也十分詫異。
  (分配房間啊……)
  南側兩房一組的黃金房間就分給大多喜母女,同樣是兩房一組的白銀房間就給睦澤雙胞胎好了。而黃金房間對面的綠色房間給仁見,隔壁的藍色房間給晶,這麽一來就能把六個人都納在西翼。
  千廣與諒子兩人提著籃子往二樓走去,只見諒子望著人聲鼎沸的會客室小聲地說:
  “人家都好有魄力呢,要是大小姐她沒打圓場的話還不——”
  “……大小姐……?”
  “是啊,就是指仁見小姐。”
  “對哦,這麽說來諒子原本是在印西家的嘛。”
  “是的。我那時跟在仁見小姐身邊,在她出嫁那天,所有隨從都被一並解雇了呢……啊!”
  諒子兩手將嘴一捂,藤籃掉了下來,剛好砸在她的腳上。不過她已經慌到不覺得痛,眼神完全地呈飄栘狀態。
  “……仁見大小姐已經結婚了?那爲什麽會在這裏……”
  “呃、那、那個……啊、這個——啊、大小姐還是單身!因爲現在是單身所以什麽問題也沒有!就是這樣!”
  “現在,是吧。”
  “是的……啊!噢喲!我怎麽會……”
  “原來仁見小姐已經一個叉了啊。”
  “一個,叉……?”
  “就是指離了婚回老家的意思,我沒猜錯吧?”
  “……………………沒錯。”
  印西家裏頭也許沒有與真琴年齡相仿的女孩,也就是說印西伯爵逼不得已只好派離婚歸來的侄女出馬應戰。
  從其他家族你爭我搶的樣子,也可看出全都是另有目的。
  欲如此迫切與佐倉家締結姻親關系,這其中會有何利益因素嗎?茂原事件過後直到今天,真琴身上並沒有任何改變,無論是經營才能或是支撐佐倉家的力量,其本質依舊不變。
  是爲了賭上將來性嗎?這些貴族從擁有暫時爆發性的暢銷商品就想以管窺天,也難怪真琴會感到惡心了。
  (這個世界的貴族制度也遲早會崩毀吧。)
  “千尋小姐,這件事千萬要向真琴少爺——”
  “我想他們畢竟都是貴族,應該早有耳聞了吧。”
  “啊……也許是這樣沒錯。”
  “無論如何,那也不足以改變真琴少爺的心意。”
  事實上在真琴的心裏,早已有了唯一的歸屬。
  “……快回到工作上吧。諒子你負責綠色跟藍色房間。”
  千廣說完便走向黃金房問。在那個事件時,被囚禁在這個房間的女僕們爲了逃生,將街簾、床單、床罩等等撕破結繩,弄得房間慘不卒睹,但現在美侖美奂的樣子,實在看不出當時的痕跡。
  “嘿咻……千尋姊!”
  幹廣聞聲回過頭去,只見春生站在黃金房間門口,兩腋都抱著一個大行李袋。
  “那些行李是?”
  “這個嘛,是夷隅小姐的,要搬到哪去呢?”
  “對面的藍色房間。隔壁是印西小姐,這問則是大多喜小姐的。”
  “那雙胞胎小姐們就是白銀房間羅?真是的,這根本是預謀犯罪嘛!帶這——麽大包的行李來耶,是想在這裏永遠住下去吧?”
  “怎麽可能,三天後就會請她們走人啦。”
  原本咬牙切齒的春生卻又嚴肅起來,咬著唇低下頭去。
  “……明明吉香好不容易才打起精神的說……”
  “春生……”
  “吉香傷勢也好得差不多了,而且笑容比以前更多了呢!不是以前那種帶著寂寞的笑,而是像花開一樣燦爛,所以……”
  從上一代就在佐倉家服務的吉香,同時也是真琴的兒時玩伴。在那段懵懂無知的時光裏,兩人之間不必顧慮身分高低,經常手牽著手在庭院裏東奔西跑。
  然而兩人長大後,真琴成爲當家,吉香則成爲當家的貼身女僕。在這個世界身分是絕對的,身爲貴族的真琴,是絕對不被允許跟身爲庶民,而且是女僕的吉香有任何親密接觸。吉香也完全接受這一點,長年以來部只能將對真琴的愛慕放在心底。
  然而這份愛慕是無法完全壓抑住的,吉香身邊的人全部知道她的心事。
  同時,就算大夥兒知道這是個無法達成的心願,卻依然鄭重地守護著。
  特別是她的知心好友春生,雖然偶爾會拿這件事來逗她,但也最了解吉香的癡心。也許春生正在擔心這件事會不會又讓吉香的臉再度覆上陰霾吧。
  “我了解……不過,希望可以……希望可以多給吉香一點時問……”
  “別擔心,我相信真琴少爺也了解她的心意的。”
  “千尋姊……”
  春生擦擦眼角,用力地點點頭。
  “……這個行李,就放在藍色房間羅。”
  “鑰匙在諒子那邊。”“好!”
  在再度靜下來的黃金房問裏,千廣正思索著春生剛才的話。
  ‘希望可以多給吉香一點時間’——
  這對吉香是好事,還是徒增痛苦?對沒有戀愛對象的幹廣來說,是個無解的難題。
  只不過,就算這是段禁忌的愛,還是會想繼續守護下去,只有這點他能夠理解。因此,對於那些純粹爲了家名而不請自來的大小姐們的想法,實在是不敢領教。
  “希望不會又發生什麽事才好。”
  幹廣如此低語後,把床單輕柔地往床上攤開。
  ***
  真琴在得知幹金們的夜襲行動,因女僕們的夜巡以及鑰匙的嚴密監管下難以得逞後,爲了避開晨間攻勢,趕在七點以前就躲到公司去了。雖說這時期工作量大增,但這也明顯地太早了點。部分大小姐們在早餐席次上不見真琴,就在逐漸冷去的餐點面前繼續唇槍舌戰,要是這被真琴知道了,也許明天早在六點之前就會逃出門了吧。
  而且整個白天都不會有回來的打算。
  閑得發慌的千金大小姐們,擺出一副女主人的樣子在宅邸裏漫步,一見到女僕就找碴。浴巾濕了換一條過來、床罩不順眼換一組過來、掛在那兒的畫給我拿掉、花瓶要擺紅花等等等等,才下榻短短三天也未免要求得太多了。
  千廣剛完成一項無意義的工作,經過廚房時看到八千代一臉不悅地指著傳喚钤:
  “那個響個不停,讓我根本沒辦法工作嘛!一下想喝茶,一下要人送餅乾過去,到底要吃到什麽時候啊?”
  “因爲她們都沒吃到早餐嘛。”
  “真是的,莫名其妙!”
  八幹代把兩人份的茶具、茶壺與茶點盛在托盤上,交給千廣。
  “能幫我送去會客室嗎?諒于被樓上的雙胞胎叫去還沒回來咧。”
  “給會客室的哪位呢?”
  “剛才小少爺說要在這裏喝茶,卻不知道被哪位小姐拉過去了。”
  “薰少爺嗎?”
  爲了真琴而來的這群女性,接近薰是有何用意呢?(射人先射馬嗎……)
  幹廣懷著疑問走向會客室。
  “打擾了。”
  “幹尋你來啦!感覺好久不見了呢!”
  一見幹廣進到會客室,薰就從沙發上站起,走到門口迎接。平時總是嘻皮笑臉的他,現在表情卻有些僵硬,讓千廣感到有些奇怪。
  “……明明才在早餐桌上見過而已。”
  “已經過了兩小時了嘛。”
  想不透其言下之意的千廣,將托盤置於沙發前的矮桌,發現已經一個叉的印西仁見也坐在沙發上。
  “哎呀,薰先生,這個女僕是你喜歡的類型啊?”
  仁見咯咯地笑著,而薰則是把手搭在胸前唱戲般地說道:
  “我每次來都有向她示愛呢,但總是得不到她善意的回應。”
  “怎麽會呢!你的條件明明那麽好。這位小姐,你是覺得薰哪裏不好啊?”
  到現在才知道自己被人示愛的幹廣,注意到仁見話剛說完時,一只眼睛微微地眨了一下。
  “……因爲我配不上他。”
  “薰先生你聽,你被甩了呢。”
  “幹尋你好狠的心啊……”
  跟在幹廣後頭回到沙發邊的薰,誇張地縮起肩膀重重坐了下來,仁見的手也跟著伸到他大腿上。
  “就讓我來安慰安慰你吧。”
  “你不是想得到真琴的未婚妻寶座嗎?勾引我要做什麽呢?”
  薰笑著將她的手撥開,但仁見又再一次將手放到他大腿上,並緩緩地滑動。
  “哪兒的話,我打從一開始就沒有這個意思。我可是比他大了六歲,還結過一年婚的女人呢。要不是伯父拜托我,我怎麽會來跟這群丫頭爭呢?”
  仁見輕拍薰的大腿,並把手放上茶杯。一旁的幹廣立刻提起茶壺爲她注入紅茶,瞬間滿室茶香。
  也許仁見早有來湊人數的自覺,根本就沒參加新娘競賽的打算,所以在這無所事事的三天,嫌無聊才會找上薰的吧。仁見比真琴年長六歲,不如說正好與薰相配。
  “那麽,你昨天怎麽會要真琴讓大家住下來呢?”
  “不那樣說就收不了場啦,因爲大家都很拚命嘛。薰先生你知道每個人的背景嗎?”
  “背景?我知道的只有,大多喜夫人是第三位妻子,自己的孩子只有玲一位,而能繼承大多喜家業的只有前兩位生的兒子而已,大概就這麽多。”
  同樣拿著茶杯的薰,拿起一個巧克力球塞進嘴裏。
  “要是玲在二十歲前還嫁不出去,夫人在家裏的地位就不保了。不過說到玲的同學晶啊,她也快要訂親了呢。”
  此話讓千廣手不禁一顫,茶壺輕輕叩上茶杯,發出刺耳的碰撞聲。只見仁見微微一笑,繼續說道:
  “說到她的未婚夫啊,是個比真琴老了二十歲的子爵。哎呀,聘都還沒下,應該還不算未婚夫吧。”
  “這是真的嗎?竟然把有對象的女兒送過來這裏……”
  “沒錯。對了……沒有汙點的好像就只有那對雙胞胎嘛,只是太年輕了點。因爲睦澤子爵沒有兒子,遲早會幫一海招贅吧,不過比起子爵夫人,還是公爵夫人要稱頭多了。也許對她們來說,這是場輸了就會淪爲子爵夫人的賭局呢。(注:爵位等第爲公侯伯子男)”
  “也就是說,他們並不只是因爲這陣子袖浦夫人的報導,才想把女兒嫁過來羅?”
  “那當然,雖然也可能有這種人在,不過被送到這裏的小姐們也許有那麽點不同。真琴少爺不是取消過婚約嗎?那麽就算女兒有些汙點,也是有成功的可能。”
  千廣壓下浮上嘴角的笑意。難道與一個罪犯取消婚約也算是汙點嗎?貴族世界實在是太詭異了。
  “不過,看來真琴少爺已經有心上人了呢。”
  “咦……?”
  “薰先生你身爲真琴少爺的好朋友,應該略知二一吧?難道是之前的未婚妻?”
  “我想應該不是。”
  “這樣啊……那該不會是你吧?”
  仁見叫住了手持托盤,正想走出會客室的幹廣。
  “真琴的心上人。”
  “怎麽會,不可能是幹尋吧?”
  “這可難說。她都能抓住你的心了,當然不會不可能羅。”
  “泛玩笑太過火了啦。她是女僕長,跟真琴也不是那種關系,而且連我都還沒——”
  “你說嘛,你真的對薰先牛沒意思嗎?”
  “沒有。”
  “你也回答得太快了吧……!”
  “那麽,讓給我也不心疼羅?”
  仁見的表情像是拿千廣尋開心,只是她明亮的綠瞳並沒有笑意。也許她不只是想在這三天玩玩而已,而是認真地想把薰占爲已有也說不定。
  無論如何,都與幹廣無關。
  “這不是我能回答的問題,不好意思先失陪了。”
  總之,五名新娘候選人之中已經有一位出場了。而其余四人之中,一個有即將訂親的對象;雙胞胎也在互扯後腿,而且太過幼少,還不能當成結婚對象。值得注意的,只剩下清子夫人這位強力代言人相伴的玲而已。
  (不過……看她昨晚的表現,好像母親沒陪在身邊就成不了事的感覺。)
  千廣回到廚房,看見諒子已經回來,而八千代卻一副氣得臉紅脖子粗的樣子。
  “發生什麽事了嗎?”
  “還說呢!?那兩個小小姐把我做的司康當球丟呢!可惡,竟敢浪費食物,真想看看她們父母長得是什麽德行!”
  “真抱歉……我很想阻止她們,可是……”
  “錯不在你,是吵架的時候拿點心起來互丟的人有問題才對。”
  難過地低著頭的諒子圍裙上,好像中了流彈似的,到處都沾有藍莓醬的痕跡。
  “諒子,你還好吧?”
  “我還好……啊、這個是我躲司康的時候弄翻了托盤,結果就……”
  “在完全染上去之前趕快換洗吧。”
  “好的……真對不起。”
  定出廚房的幹廣爲了找春生幫忙打掃淪爲戰場的白銀房間,往附近的餐廳看去。餐廳裏雖空無一人,但更裏頭的客廳卻傳來歇斯底裏的女性叫聲。
  “這是什麽茶啊!還不拿更香的過來!”
  “非常抱歉,我立刻去換。”
  聽起來,發飄的人似乎是清子,而與之應對的則是吉香。千廣覺得情況不妙便往門口走去,只見客廳裏頭除了清子和吉香之外,玲與晶各自端著茶杯坐在沙發上。
  “大多喜阿姨啊,這個茶也不便宜吧?而且這佐味的柳橙效果也不錯呢。”
  “哎喲,像你這種小女孩哪裏會懂啊。茶啊,可不是越貴越好呢。”
  被人影射是暴發戶,晶的嘴角瞬間一緊,再看看縮成一團乖乖坐在清子身邊的玲,唇角又上揚起來。
  (捕食者與被捕食者。)
  幹廣下了標題之後,躲在暗處繼續偷看,同時也向注意到自己的吉香點頭—不意。
  “我說玲小姐啊,這茶有加柳橙耶。聽說柳橙對皮膚很好哦。”
  “就……就是啊……”
  “對你的雀斑也多少有點幫助吧?暍一杯搞不好會少個五顆左右哦。”
  晶說完還不忘刻意冷笑一聲。玲雖已滿臉漲紅,卻找不到只字片語能回她半句,只能兩手緊握著茶杯。
  然而,她的母親可沒辦法默不吭聲。
  “我看你也抹了不少啊,年紀輕輕的皮膚就有毛病,還不快把臉洗一洗!”
  清子倏地起身,把杯中的茶直往晶睑上潑去。雖然千廣想街上前去阻止,但以他所在位置來看是絕對趕不上的。
  就在勝利的笑容就要浮上清子臉龐那一刻,有個嬌小的人影竄到晶的面前。
  “……!”
  玲手中的杯子滑落在地,喀锵作響。清子的理智被這聲音拉回,哼了一聲坐回沙發上。
  “吉香……!”
  幹廣連忙沖進來查看吉香的狀況,不過她卻只是微微笑著。紅茶從臉頰滴落到下巴,在圍裙上暈開。
  在吉香舍身庇護下幸免於難的晶,將杯子往桌上一扔就跑出了客廳。
  “真是的,這是什麽態度啊?哎呀小玲啊!怎麽那麽不小心呢……你這孩子真是的。”
  “那、個……”
  玲看了看幹廣與吉香,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但顧慮到身邊的母親,又把嘴閉了起來。
  “吉香,快回房間去,這裏我來收拾。”
  “沒事的,我不要緊。”
  吉香微笑的臉頰上,出現了一抹紅暈。盡管紅茶已能人口,但溫度仍然不低。
  只不過吉香蹲了下去,開始仔細地收拾地上的杯子。
  “趕快清乾淨,拿新的茶過來,要記得把茶葉換過。”
  “……遵命。”
  千廣在占香收拾結束後將她帶離客廳,把托盤塞給剛好經過的春生後,迅速將吉香扯進了自己的房問。
  “幹廣,這個……”
  “要趕快沖水。”
  “我真的沒事啦。”
  “怎麽可能,你忍耐一下。”
  吉香被幹廣按坐在浴缸一側,把頭伸進浴缸裏。幹廣拿起蓮蓬頭轉開冷水往吉香臉上沖,冰涼的水讓她雙肩不由得顫抖了起來,但依然靜靜地讓水繼續沖著。
  直到冷水讓皮膚轉紅之後,千廣才把水停住。
  “只有頭跟臉被潑到而已嗎?”
  拿起新毛巾爲吉香擦拭的幹廣,一並檢查她的衣服。在被迎頭潑中的情況下,除了胸口上濺到的以及從吉香臉上滴落的部分,並沒有其他太大的痕跡。
  “……是的。不過,真的只有一點點而已啦。”
  “就算只有一點點,會燙的東西就是會燙,別太逞強。”
  “我才沒有逞強呢。”
  “你從昨天開始就一直強顔歡笑不是嗎?”
  千廣將毛巾披上吉香肩膀,同時吉香也驚訝地回頭看著他。
  “……幹廣,我真的沒有勉強自己。”
  吉香擡頭看著幹廣,甜甜地微笑著。那笑容正如春生所描述,有如花開般柔美,並不像真琴有了未婚妻那時的落寞。
  “可是——”
  “你想說在書房那時候的事嗎?那是因爲擔心真琴少爺,我真的沒有強顔歡笑。”
  “你的笑,真的是打從心裏嗎?”
  “是啊——千廣,我……跟真琴少爺牽過手了呢。”
  吉香微笑著輕輕低下頭去,看著放在膝上的手。
  “我在那邊的時候,曾經跟真琴少爺牽著手在路上走著。我們倆肩並著肩走在街上,真琴少爺還說可麗餅要加草莓才好吃……像這樣邊走邊吃我還是第一次呢。”
  這的確是一對戀人相當恬淡卻又常見的周末寫照,同時也是個遲來的第一次約會。但是吉香卻將那司空見慣的光景,一個字一個字從內心深處珍重地仔細捧出,宛如琉璃精雕般,深怕任何輕怱就會把它碰壞似的。
  “那時候我們的手也是一直牽在一起,所以……”
  “所以……?”
  “別爲我擔心。我心中的這段回憶,隨時都能把我帶回那段幸福的時光裏。所以,真的別爲我擔心。”
  吉香將纏滿繃帶的左手緊緊地抱在胸前,雖然手在豐滿的胸口上微微顫動,但她依然幸福地微笑著。...<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windymoon 發表於 2009-1-24 12:17 PM

“我真的沒有逞強,只要能在真琴少爺身邊我就夠開心了,所以自然就能笑得出來……我怎麽說那麽多呢。”
  吉香腼腆地擠眉一笑,並站了起來。
  “該回去做事了,我去換個衣服。”
  目送吉香離開的千廣,短短歎了口氣。
  吉香與吉朗確實很相似——爲了心愛的人,願意成就任何事的這顆心真的很像。
  在那個世界,吉香毫不猶豫地用她的全身來包覆滾落石階的真琴:在這裏,盡管吉朗個子變得嬌小,也盡了全力來保護主人麻琴。
  “……保護……?”
  說也奇怪,被對換的人竟然會面臨同樣的困境,而且一同從石階滾落。也許那就是交換靈魂的最低條件。不過無論吉朗還是吉香,在當時都抱著同樣的意念,亟欲保護麻琴、真琴的強烈意念。
  恐怕真琴也想保護吉香,而麻琴也有著同樣的想法。
  “抱有同樣意念的化身們……與那時同樣的意念……”
  幹廣身邊並沒有特別想守護的人,因此保護某人應該不會是條件之一。
  “那個時候我——”
  幹廣回想起在那個世界的最後一天。
  那天在神社見到辰之輔所奉納的算額,是個沒寫上算法與解答的算額。要求出其指定的面積與直徑,怎麽看條件都不足求解。
  他就這樣想著想著踏上了石階,結果摔了個七葷八素。當時心裏想的,應該是辰之輔的遺題沒錯。
  幹廣的心髒正急速鼓動著。
  這個世界並沒有和算的存在。所以當時發現算額的幹尋也極有可能被那題目給吸引,而苦思其解。
  “算額……遺題……”
  光只是這些還無法構成解謎之鑰,在那一天所見的辰之輔留下的遺題,再加上這些算式的解法,也許就是返回原來世界的關鍵。
  幹廣在神社所翻過的幾面算額,都是從主流的問題集裏出題的,而且也附有算法與解答,並沒有找到與辰之輔的算額相同的東西。
  幹廣迫不及待地沖出浴室,取出那把安放在木匣子裏的鐵制鑰匙、那把真琴允許他隨時能夠去調查而交給幹廣的神社鑰匙。幹廣緊握著它,接著從另一個抽屜拿出手電筒與小刀,避開他人耳目穿過廚房的邊門,從後門往神社移動。
  毋庸置疑地,那天館山幹尋就在這所神社裏。三年前,身爲秀麿老爺隨身女僕的她,從秀麿老爺手上接過這把鑰匙,來到了這裏。
  神社裏被整理得井然有序,算額以大小分類,用細繩捆成好幾堆。千廣將所有細繩割斷,用手電筒一一確認內容。
  半數題目對千廣來說相當熟悉。還在大學的時候,他常在算術研究會裏跟諒悟和馨一同提出個人解法,或是交換自制的類似問題。
  這些算額之中也有些著名算法的圖解,比如繼子算以及鼠算(注:此爲日本數學家吉田光由於一溜二八年提出的和算題目,皆載於數學書《塵劫記》中)等等,讓千廣感懷地笑了出來。
  而剩下的另一半,則證明了鋸南辰之輔曾造訪過這世界。
  “這個是幹葉的八幡神社……這個是……對了,是川崎的觀音堂。”
  過去幹廣根據資料所發現的辰之輔在各地神社奉獻的算額,與這些題目完全相同,只是被寫上了算法與解答,也許是奉獻的人所寫上的吧。解法雖繞了些遠路,但肯定不會錯。
  也許辰之輔已無法得見他在另一世界的遺題解答,所以才會在這裏假解題之藝,再次提出自己所作的問題。
  只不過,幹廣卻沒發現那天所見到的算額。
  兩個乙圓相交後所産生的空間裏另外有個丙圓,並遭到外來較大的甲圓分割。求丙圓被甲圓分割部分的面積,以及甲圓的直徑。這就是辰之輔最後留卞來的和算。
  這把可以讓千廣回到原來世界的鑰匙,究竟到哪兒去了呢?幹廣繼續往裏面探去,這時神社裏突然暗了下來,幹廣嚇得回頭一看,原來是薰站在門口。氣喘籲籲的薰,見到千廣後松了一口氣。
  “你果然……在這裏……”
  “抱歉,有些東西我想調查一下。”
  “不管是什麽,先擱下來以後再說。家裏出事了,我一直在找你呢。”
  “出事了?”
  這字眼讓幹廣背脊一震,他立刻熄滅手電筒,離開神社。
  看似才剛全速趕來的薰,額上已滿是汗水,一抹紅暈在他臉頰散了開來。
  “該不會是吉香怎麽了吧?”
  “吉香也出事了嗎?剛才還好好的啊?”
  “吉香也……?”
  “……諒子她受傷了。”
  幹廣這才了解薰臉上那抹紅暈的來由,不由得全身發涼。
  (……那難道是諒子的血嗎?)
  “那諒子她怎麽了?”
  “被玻璃割到手,還從大廳的樓梯——摔下來了。”
  “怎麽會這樣……是她跌倒嗎?”
  “因爲她被卷進那群千金的糾紛裏,吉香已經去叫醫生了。她好像撞到頭,還沒醒過來。”
  在千廣心底深處,有股莫名的悸動在翻騰著。他就像是想讓那莫名的悸動盡快散去似地,往佐倉宅邸直奔而去。
  四幾何y
  算術研究社創社約莫五年,屬於比較年輕的社團。過去似乎也曾有相似旨趣的社團存在,但因爲無法吸收足以維持的社員而一一消失了。
  算術研究社也曾在創社第二年時面臨生死關頭,而這社團得以留存,並延續四年之久,必須歸功於成功招收館山千廣以及松戶諒悟這兩名奇特的年輕人之故。
  讓這兩人人社的大功臣,好像就是創社元老之一的四街道馨。不過當時入社的是千廣而非千尋,所以這段往事是千尋藉著諒悟的講述來填補的。
  身爲法科學生,卻對和算熱情澎湃的馨,不僅是社團的延續,也在創設時下了一番苦心。
  這點從這問人數從不增加的社辦就看得出來。
  但其中也有個對創社所盡之力顯得若有似無的角色,那就是睽違這社辦三個月之久的印西仁士。
  “不管來幾次,這房間的氣氛都是一樣的陰郁啊。”
  “陰郁是吧?不過大家平常的表情可不是那麽的沈悶哦。”
  馨說著說著,肩膀也跟著細細顫抖了起來,諒悟也忍不住噗嗤一笑。默默看著這一切的仁士,將手上的手提包扔到桌面上。
  “看了這個之後,應該就能打散這陰郁的氣氛了吧。馨小姐,想不想看啊?”
  仁士表情一轉,仿佛是在告訴馨說不會有比這更好的東西了。馨繃起臉“思——”地低鳴一聲。
  其實仁士的手提包也是讓社員情緒低落的原因之一。
  “今天是什麽啊?”
  “該不會又是繪馬吧?跟算額很像很容易搞錯哦!”
  諒悟與幹尋看著手提包小聲說道。
  與馨同樣出身法律系的仁士,對和算毫無興趣。之所以會掛名爲創社元老的一員,只是因爲對馨有意思而已。
  以才色兼備而知名的馨,讓仁士從很早以前就想一親芳澤,爲了突破低了一個學年的難關,便尋找能接近馨的位置,而那就是算術研究社。
  不過對和算,甚至對數學都不感興趣的他,在大家對和算認真地議論或是解法檢討時,也總是毫不掩飾地說一句“我不懂”,而未曾參與討論。不僅如此,一知道有新人爲了馨而入社,就會跳出來千方百計趕他們出去。
  仍在研究所攻讀的馨頻繁地出入社辦並不足以爲奇,但已經大學畢業,依社規來說不是這社團一份子的仁上,卻經常爲了馨而現身。
  當然他不會只是來瞄一眼而已,總是會帶著一些自己不會覺得太突兀的東西當作伴手禮。
  好比說在神保盯發現的線裝書、從朋友倉庫裏挖出來的某個濕拓的複印再複印、或是幾本類似的東西等,他每次都將這些擺在馨的面前說“這二正是和算的書不會錯”、“這是算額的拓本”之類的。
  只不過到目前爲止,他拿來的東西都跟和算沾不上邊。
  “司法考試重考生還真閑啊。”
  “是這樣嗎?”
  “……就是因爲這樣才當了兩年重考生吧。”
  “你說什麽啊,松戶?”
  聽見諒悟的私語,仁士瞪了過去。
  千尋與諒悟兩人除了專攻數學之外,對於和算的熱情也超乎常人一倍,而這一點仁士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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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ndymoon 發表於 2009-1-24 12:18 PM

翌日,佐倉宅邸內所有人都被集中到了門廳裏。在早餐後想打道回房的新娘候選人們連同其監護人,都被真琴留了下來。連平日足不出廚的八幹代以及正在保養車子的東金,也都被請了過來。
  當然女僕們也全員集合,不過諒子對即將發生的事毫無頭緒,惶恐地環視四周。幹廣在她耳邊低聲說道:
  “會累的話稍微靠一下沒關系。”
  “呃……那、那個……好的。”
  連耳朵都羞得紅通通的諒子沒有轉身,小聲地對千廣說:
  “到底是怎麽了呢?薰少爺都不跟我說。”
  “不知道耶,我也是被真琴少爺叫過來的。”
  幹廣話還沒說完,薰便慢條斯理地從門廳的樓梯走了下來,原本喧喧嚷嚷的群衆也在薰出現的同時啞然無聲。
  “非常抱歉,身爲召集人還那麽晚出現。”
  “是你?不是真琴少爺的意思嗎?”
  晶惡狠狠地瞪著薰,不過薰卻不爲所動,只以一聲“沒錯”應對。
  “開什麽玩笑,我要回房去了。”
  “我們也回去吧。”
  “次海,我們走。”
  “好哇,一海。”
  千金小姐們接二連三地敲起退堂鼓,一齊往樓梯走去,這時薰卻出手將她們攔了下來,指尖還掛著把鑰匙。
  “又怎麽啦?”
  “雖然在自我介紹的時候,只說了我是真琴的好朋友,但事實上我四街道薰,是真琴的顧問律師。”
  “顧問……律師……?”
  千金們的驚歎聲,讓薰聽起來相當滿足。雖然那是他將來必然的遠景,但現在也只是個顧問律師的兒子,不過除了對薰抱有興趣的仁見以外,其他幹金都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事實上,我是爲了這把鑰匙而來的。這是與佐倉家比鄰的神社鑰匙,是前前代老爺托我保管的,而且他命令我從裏面拿出某樣東西。”
  “某樣東西……?請問您的意思是?”
  “其實那所神社所供奉的是佐倉家的氏神,裏頭還保存著某個非常重要的物品。每一代只會請出來一次,相當於佐倉家的傳家之寶。東金先生,裏面請。”
  薰話剛說完,伸手向東金示意,接著把滿頭霧水的東金帶進樓梯邊的房間裏。過了一會兒,兩人從房裏拾出了一面大木板。
  “那塊髒兮兮的木板,真的是傳家寶嗎?”
  “什麽髒兮兮啊?一海你真是太失禮了。”
  “真的很髒嘛,上面寫什麽都看不清楚了呢。”
  “還是有的地方很清楚啊。你看,有畫六個圓呢。”
  所有人的視線被雙胞胎的聲音引導到薰與東金搬來的木板上,薰也在確認已奪得所有人的注意之後,將木板放下,立在樓梯扶手上。
  “那兩位可能看不太清楚,所以我會一並加上口述。這個就是佐倉家娶嫁用之儀式。”
  “娶嫁儀式……?那又是什麽呢?”
  清子高聲問道。
  “吉香,你知道嗎?”
  “不……不太清楚。”
  幹廣看春生與吉香疑惑地交頭接耳,小聲地爲兩人說明:
  “剛才不是說每一代只會請出來一次嗎?前代結婚時你們還不在這裏,真琴少爺也是第一次用羅。”
  “啊……也對。”
  兩人似乎接受了幹廣的說詞,繼續往薰看去。
  “佐倉家當家的妻子,自古以來都是用這個儀式所選的,真琴少爺的婚約會破局,也是因爲對方並非是這儀式所選中的正統妻子。”
  “也就是說被選中的話,就能名正言順地成爲真琴少爺的妻子羅?”
  晶一直耐著性子聽薰說明,直到這時臉上才首次浮現笑容。
  “沒錯,前前代老爺將這個重責大任托付予我,所以我才會出現在這裏。”
  “那還不快開始?我一定會被選上的。”
  “哎喲,還真不知羞啊!一定是我們家小玲的。”
  “次海沒指望羅,因爲被選上的人一定是我。”
  “說什麽傻話啊,一海?一開始就是父親大人要我來的啊。”
  “啪!”地一聲乾響,回蕩在再次喧騰起來的大廳裏。原來是薰拍響了手要大家注意,他接著指著木板說:
  “各位准備好了嗎?真琴,可以開始了嗎?”
  “好、好的。”
  這瞬間真琴雖有些不解,但在注意到千廣的視線後,便微微地點頭示意。
  真琴所知的,就只有要把大家聚集於此,以及薰將有所行動而已,不過對其葫蘆裏賣什麽藥卻渾然不知。
  薰背對著大廳的鍾,環顧在場所有人,接著再次指向他右手邊的木板,輕輕乾咳了兩聲。
  “各位新娘候選人,請上前來。”
  薰話尾還沒斷,晶便向前了一步。一海與次海也同時邁開腳步,而裹足不前的玲,被清子從後頭一把推了出來,踉踉艙艙地入了列。四人排成一排後,一直靜觀其變的仁見也走到了隊伍一端。
  “齊列成圓,齊頌此曲。違神意者,自舍其位——這樣說好像有些饒舌,就讓我簡單地說明。首先請各位按照這圖形圍成一圈,而順序是……”
  “我先!”
  “我!”
  薰高舉雙手制止開始爭先恐後的千金們,並轉頭看著清子。
  “這裏寫著‘自最高位者右回’,在各位之中能論高低的,就是指爵位了。”
  “那小玲就是第一個!”
  玲又被更猛力地推了一把,歪斜著身子踏步向前。薰接著把玲引到了自己正前面。
  “我想從樓上應該能看的更清楚,這門廳的地板有采用木紋做裝飾。”
  “我有注意到。雖然跟板子不一樣是四方形的,不過圖案是一樣的。六個深褐色的板子整齊地圍成一圈。”
  聽一海這麽說,次海心有不甘地咬起嘴唇。
  “您說的沒錯,這個地板正是爲了這個儀式而設計的。玲小姐請站到這裏。仁見小姐雖也位居伯爵,但由於是伯爵的侄女……”
  “不要緊。”
  薰把滿臉笑容的仁見安排在玲的右側,接著是子爵家的一海及妹妹次海,最後是男爵家的晶,六個四方形已有五個被幹金們填滿,所有人都面向圓的內側。
  “還缺一人……傷腦筋。這個儀式一定要湊齊六個人才能繼續下去的。”
  “不能假裝那裏有一個人嗎?”
  “不行,神旨是絕對的,非得湊齊人數不可。找人暫代也無妨……啊、你,站到這個位置上來吧。”
  “我……嗎?”
  被薰指著的吉香困惑地看著衆人。千金們也發現薰所指的只是個女僕,露出不滿的神情。
  “這不是選新娘的儀式嗎?竟然把下人也加進來,我可不能接受。”
  “晶小姐,選新娘是靠神明的意志,也就是神旨。因此最適合佐倉公爵的新娘,自然會被選上。”
  薰所強調的神旨二字,讓晶無以反駁。她稍微猶豫片刻,最後還是點頭同意。
  “也對……神是不會選女僕的。”
  晶此言一出,讓春生不禁小聲頂了句:“你才不會被神選上咧!”而吉香只是苦笑著,走上前去。
  “站到玲小姐與晶小姐的中間,對,然後面向中間。”
  玲、仁見、一海、次海、晶、以及吉香六人依逆時鍾方向圍成了一個環。所有女性們視線全無交集,只盯著中間那塊小小的四角形看。
  薰確認過衆人的位置之後忘大廳的樓梯走去,登上三階後再回頭看看人環。千廣在不讓衆人察覺之下微微點頭後,薰也輕輕地眨眼回應。
  (目前爲止都還算順利……這之後才是問題。)
  “千尋小姐,那個……”
  涼子低聲說道,並客氣地靠著千廣的身體。盡管她傷勢不重,但由于曾引起腦震蕩,如此持續地站立恐怕有些吃力。千廣將手柔柔地圍在她腰上,讓她貼得更近,這瞬間涼子全身微顫了一下,接著便安心地放松下來。
  “那麽,我將把這首神曲朗讀一遍。誠如各位所知,和歌是依五、七、七分成五句,碰到美劇最後一字的,請自行退到環外。整個儀式總共會淘汰五個人,最後所留下的,就是神明所選中的新娘。”
  娘子軍們一同擡起頭來,瞪視著自己的競爭對手,只有仁見從容地微笑著,而吉香一瞥真琴後又把視線栘開。
  “木板上接下來寫的是‘自最低位者左回’。這其中指的就是晶小姐了,因爲女僕是沒有爵位的。”
  雙胞胎聽薰這麽說,不住竊笑。
  “那麽,請讓我開始儀式吧,啊、還望各位在整個儀式期間能保持肅靜。那麽——‘春雨飄渺中’。”
  薰依次指著晶、次海、一海、仁見,最後停在玲上,以視線制住差點叫出聲的清子之後,要求玲退場。玲也恍惚地走到環外退到清子身後,這一幕讓晶看得眉開眼笑。
  “接著從她隔壁這位開始。‘群芳展枝迎甘露’。”
  從吉香開始第七個,正是到剛剛爲止還在幸災樂禍的晶。她一臉不可置信地瞪著薰,卻被薰以一句“請順從神意”擋下,不甘心地咬著唇後退了兩步。
  “接著從次海小姐開始。‘吾門深苑問’。”
  擔心下個就是自己的次海,目不轉睛地盯著薰離去又回來的指尖,但最後還是被一海以手肘頂了幾下,歎了一聲退到後方。
  剩下的,只有一海、仁見、吉香二人而已。
  “我們繼續。接下來從鄰位的一海小姐開始。‘櫻景連綿年年豔’。”
  跟在次海之後被淘汰的,正是其姊一海。在贏過妹妹後覺得掌握勝機的一海,在背後被次海戳了幾下後也照樣黯然退場。
  仁見是唯一殘存的富家幹金,不僅比真琴年長許多,伯爵的名號也是高高在上。雖然晶、玲、一海、次海四個人飲恨落選,但勝利落在仁見手上的話倒也無話可說。
  “最後一句,從仁見小姐開始。‘徘華缤紛片片飄’。”
  晶趕忙搗口,擋住喉頭的沖動。最後被指名離席的,是印西伯爵的侄女仁見。
  仁見擡頭看著薰,打趣地微微笑後向吉香輕輕地點個頭,優雅地後退一步。
  最後站立在深褐色木板上的竟是吉香,真琴對此結果也詫異地微張著嘴,吉香本人霎時也不知所措,緊張地看著薰。
  “……沒想到……”
  薰若有所思地捂著嘴,漫步定下階梯,並扪住困惑著的吉香的肩膀將她轉向真琴。表情嚴肅地說道:
  “看來氏神大人選擇的是她呢,真琴少爺。”
  “薰,這是——”
  “這種結果我絕對沒辦法接受!”
  晶大聲抗議。
  “怎麽能選女僕當新娘!況且她只是來湊人數的不是嗎?”
  “就是說啊,您一開始也不是說她沒有爵位嗎?這太沒道理了。”
  接著放起馬後炮的清子湊到薰的跟前,好似要故意把吉香擠開一樣。薰也面有難色地掃視吉香等人,最後看了記載著儀式流程的木板一眼說道:
  “不過……這一切都是按照儀式的規定,人數不足時另增候選人也是手續之一。相信那首曲子大家也都聽見了,‘春雨飄渺中,群芳展枝迎甘露,吾門深苑問,櫻景連綿年年豔,绋華缤紛片片飄’——吾門深苑櫻景連綿,指的就是佐倉家有喜的意思。”(注:佐倉與櫻的日文發音皆是SAKURA)
  “太不合理了吧,明明不是候選人,最後還被選上。”
  “就是啊,太不合理了。”
  “可是這都是——”
  “既然這樣……那好,在她之前最後留下來的貴族是仁見小姐,所以應該撇開這個女的,把仁見小姐選爲新娘不是嗎?您不這樣認爲嗎,仁見小姐?”
  晶抓起仁見的手,把她拉到薰面前。要是仁見在此刻點了頭,就能打消敗給女僕這樣不名譽的事了。
  “仁見小姐,快說您才是真正的新娘啊。”
  “我?”
  身高較高的仁見,低頭看著晶露出輕蔑的笑容。接著,她轉向薰露出嫣然一笑。
  “神明之所以會將我剔除,是因爲弛認爲我不適合真琴的緣故吧。薰先生,我會順從神明的旨意的。”
  “仁見小姐……!”
  “各位該不會還想從之前留下的一海、次海這樣倒推回去吧?”
  “這——”
  “恕我失陪,我要先回房准備收拾行李了。雖然這對新娘子有點過意不去,不過你能幫我整理一下嗎?”
  仁見牽起對於現況仍不甚明了的吉香的手,穿過人群而去。
  眼見仁見已下台一鞠躬,作爲攻擊對象的吉香也被帶走,頓時失去目標的晶氣得咬牙切齒。清于憎惡地往木板一瞪,拉著玲隨著仁見登上樓梯,想必也是打算回房收拾。
  “春生,快去幫大多喜夫人的忙。”
  “……咦?啊、是,立刻去。”
  對這意想不到的變化目瞪口呆的春生,在幹廣的催趕之下跟上大多喜母女,又驚覺自己失禮,掉頭從西側樓梯上去。
  “……我有點累了。一海,我想休息一下。”
  “次海也累了嗎?我也想回房間了。”
  視線依然沒有交錯的雙胞胎一同定上階梯,而最後走的晶也終於擡起頭來,怒視著東金。
  “聯絡夷隅家,要他們一小時後派車來接我。”
  “遵命。”
  東金斯斯文文地敬了個禮,往備有電話的客廳前進。
  “……恕我失陪了,真琴少爺,這兩天受您照顧了。”
  晶語氣刻薄地說了句客套話,也跟著回到二樓的客房。倚在千廣身上的諒子見狀,便倏地挺直了身子。
  “我去幫晶小姐的忙。”
  “不用,我來就好。”
  “可是……那個……我已經休息過了,不要緊的。”
  語畢,臉微微泛紅的諒子也到了分配給晶的藍色房間去。“這樣就結束了嗎,小少爺?”
  八千代看大家離開後也向薰做個確認,便回到她的城堡·廚房裏頭去。
  最後門廳裏的只剩下真琴、薰,以及千廣三人。薰在確定四下無人之後,將胸中的緊張一吐而盡,在門廳一側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總算是平安結束了。”
  “您比我想的還會演戲呢,薰少爺。”
  “這種臨時戲碼,還真教人捏一把冷汗啊。”
  薰向千廣擠了個眼,拿起手帕擦去額上的冷汗。還剛在衆人面前執行儀式的年輕顧問律師的面具,沒多久就剝落了下來。
  真琴見兩名共犯對笑,焦急地問道:
  “你們兩個可以好奸解釋清楚嗎?剛才我眼前所發生的,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說實在話,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是照著千尋的劇本去演而已。”
  “可是那……”
  “這裏不太方便,我們到書房去說吧。”
  就這樣,一行三人栘駕到了東翼的書房裏去。
  事實上這對千廣來說,也不是什麽困難的把戲。
  在他誓言負責之後,第一個浮上眼前的就是在神社所見的其中一面算額。那所神社裏,正好奉納著一面陳述著和算代表算法之一——繼子算的算額。
  “繼子算又是什麽意思?”
  “那原本是以三十個人進行的。古時候有個大戶的正室與側室各生子十五人,圍成一圈,被數到第十個的就會遭到剔除,最後留下來的就能繼承家業。”
  “側室想讓自己的兒子繼承,所以才刻意設計讓正室的兒子全部淘汰的嗎?原來是這樣。一
  這時才恍然大悟的薰讓幹廣不禁竊笑,接著繼續說明下去。
  “在繼子算裏,前十四個被淘汰的都是正室的兒子。最後一位覺得不公平,要求後母從他開始數起。側室照辦後,反而自己的十五個兒子全部遭到淘汰,到最後還是那名正室的兒子繼承了家業。”
  “所以你把這個套到儀式上去?”
  “沒錯。這個是和……數學的一種,因此無論如何排列、從誰開始要隔幾個淘汰,最後剩下的號碼是可以計算出來的。所以六號會留下來,是一開始就決定好的事。”
  幹廣得意地微笑。真琴捂著嘴輕瞪著千廣說:
  “把吉香放在那裏也是你的計畫嗎?”
  “是我啦。幹尋要我隨便選一個站在那個位置,所以我就爲真琴選了她啊。”
  “爲了我?”
  “真琴的青梅竹馬只有吉香一個吧?雖然我也是跟你們兩個從小玩到大的。”
  薰理所當然的一句話,讓真琴雙頰漸漸地紅了起來。以一個看著真琴與吉香長大的人來說,勢必會注意到兩人之間的情愫。
  “……總之我已經了解那個儀式是用這種計算方法安排的了。那塊木板也是爲了這個而做的嗎?”
  “事實上那塊板子上面沒有寫過什麽和歌,薰少爺的說明也全都是憑空捏造的。既然假托了儀式之名,就算不用和歌也是不要緊的。好比說,用佐倉貿易也行。”
  “用真琴大色狼也不錯吧。”
  “董一!”
  “開玩笑的啦。不過幹尋啊,真多虧你曉得一首這麽合適的和歌呢。”
  “因爲我喜歡櫻花,剛好不小心背下來的而已。還有其他很多跟櫻有關的,不過這首的情景最爲貼切。”
  在萬事具備之下,就只欠一個好演員把戲演活。爲此,千廣借助了薰的力量。身爲律師而常在衆人面前開口的他,絕對是不二人選。
  “而且我還有加上保險。在其他人必定會有怨言的情況下,我故意把足以收場的角色,安排在第五個淘汰的位置上。”
  幹廣話剛說完,喀啦一響,書房的門隨著門把轉動聲開啓。沒敲門就闖進來的仁見,對著千廣微笑著說:
  “我就是那個保險吧?的確,我是不會搶著當新娘的。其實那時候我還伯被選到呢。”
  仁見暗示性地看了看薰,在他身邊坐了下來。而薰卻敬謝不敏地挪開了身子,面向仁見。
  “仁見小姐,這件事——”
  “我不會跟其他人說的。這就是她的負責法吧?結果不僅沒有逃避,還處理得不錯嘛。’
  “不敢當。”
  “還真有趣呢,每個人被薰先生指到的時候全身都僵了,好像不相信會是自己一樣。最後的那個女孩子,其實就是真琴的心上人吧?”
  連這都逃不過仁見的法眼,讓真琴的表情更是苦澀。幹廣和薰在二芳面面相觑,不由得佩服起仁見的洞察力。只有這位唯一對新娘爭霸興趣缺缺的候選人,眼裏所見的不是公爵這個家名,也不是佐倉貿易這問公司,而是真琴這一位男性。
  “仁見小姐,那個不是……不是那樣的。”
  “不用遮遮掩掩的啦,我不會很在意那種事的。話說回來,那面畫了圖的木板,是特地爲了今天做的嗎?應該不會說那是真的傳家之寶吧?”
  “的確不是。雖然那真的是神社裏的東西,不過真正的名稱是遺……解題,大約是距今兩百年前所奉獻的。”
  “解題……?”
  仁見睜圓了眼,有些吃驚。對她的反應感到不解的薰,也接著說了下去:
  “是一種將數字寫成漢文並解答的,花魁的表演才藝之一。”
  “今有太夫是嗎……?”
  仁見自然地脫口而出的這個名字,反倒讓千廣也感到訝異。
  “您怎麽會……”
  “那當然,因爲今有太夫是印西家的人嘛。”
  “印西家的……!?這是怎麽一回事呢?她不是出身花魁——”
  “是啊,不過她可不是離開印西家之後才當花魁的哦,而是我們好幾代以前的當家把她娶進門的。雖然當時的社會根本不允許這種事,不過我們印西家時常有把身分那種無聊的規定一腳踢飛的豪傑出現呢。她的香火代代延續下來,就這樣一直到了我這一代。”
  會迷上解題這項技藝的,幾乎是知識份子或是貴族階級的人物,而這群人之中,過去的印西伯爵就將這位絕不賣身,以珍奇技藝爲招牌的花魁,相爲妻子的人選。
  若考慮到她內心其實是鋸南辰之輔,應該是不會輕易答應,然而比起以花魁的身分過活,辰之輔還是甯可棲身於伯爵家中吧。
  (完全成爲一名女性,甚至還留下了後代……)
  “您就是……今有太夫的子孫……”
  看著幹廣呆滯地呢喃的樣子,仁見笑呵呵地說:
  “沒錯,有趣吧?雖然家父對我這樣做總是不會有奸臉色,不過我以前常常窩在倉庫裏看她留下來的日記呢——”
  “日記!?辰——不、太夫的日記嗎?”
  “對。日記上的字跡跟那面木額一樣古老,我也不是全都看得懂,內容也有很多難以理解的地方,不過有提到解題與花魁的生活,比一些三流小說還耐讀得多了。”
  “日記……”
  寫有解題的日記——說不定對於擺在另一個世界的神社裏的那面算額,在這本日記之中也寫有其相關描述。
  真是讓人想一窺究竟!不過現在的幹廣只是個真琴的女僕,無論對方不怎麽放在心上,但依然不是能向伯爵幹金做請求的身分。
  線索就近在咫尺,卻窒礙難行。
  “仁見小姐,那本書是否能借我看看呢?”
  這句話仿佛看透了自己心思,讓幹廣驚訝地拾起頭來。
  “這個嘛……”
  仁見將視線從薰身上栘向了千廣,微俯地笑了笑,再度把視線轉回薰的身上。
  “薰先生,您相當專情呢。”
  “呃……”
  “不過我可不是會就此罷休的女性。能夠答應我一個條件嗎?”
  “條件嗎?”
  “能請您送我回印西家嗎?如此一來,太夫的日記就能順道讓您載回去。後天薰先生再帶著書回到我身邊來,不知您意下如何?”
  “真的這樣子就行了嗎?我是無所謂,不過您真的只要這樣——”
  “只要這樣?看來您不知道這種話對一名女性而言是多難開口吧,你說是不是呢?”
  被突然點名的幹廣也不懂其弦外之音,只是暧昧地點點頭。仁見樂在其中地看著幹廣,接著離開座位走到門口。
  “真琴少爺,謝謝您讓我留宿。我本來只是想來道謝的,沒想到卻被我聽到這麽有趣的事。來,我們定吧,薰先生。”
  “現在,馬上動身嗎?”
  “打鐵趁熱嘛。現在准備回去的話您今天就能回來了。這點時間你應該等得下去吧?”
  “是的……感激不盡。”
  接連對仁見、薰各深深一鞠躬的千廣,感到那命運的時刻正確實地步步逼近。五 答曰y
  印西仁七大叔公家收藏的這本《圓環錄》,是鋸南辰之輔最後的遺題集。與曾在多數著作上被轉載的《累算記》相異,《圓環錄》在和算的世界裏較乏人問津。
  由於這是個無名新人的第四冊著作,再加上出題的複雜化,會有這種下場也無可厚非。
  長年來對圓形情有獨鐘的辰之輔,在這本《圓環錄》裏下了二十五道圓形題,然而在過於講究視覺效果之下,遭到“這已稱不上是算術”這種非議。
  而辰之輔則是將他的憤恨與不平,親筆泣訴在這本《圓環錄》之中。
  眼裏滿布血絲的馨來到算術研究社,把《圓環錄》的表裏影本,以及另一疊紙,全數擺在幹尋面前。
  “這個是……?”
  “這是我稍微翻譯過的。這個人字跡雖然工整,不過語癖蠻重的,不先習慣還真看不太懂。我想說你應該很想趕快了解內容,所以就幫你翻過一次了。”
  盡管馨原本就很容易醉心於這種史料,不過從那問倉庫回來才短短兩天不到,就解讀了辰之輔較爲艱澀的文體,甚至做了翻譯,想必是下了一番苦心。也許是看千尋對辰之輔這個人如此熱衷,才以這種形式來協助的吧。
  說起來,說服仁士帶大夥進倉庫的是馨,把書拆開給幹尋看的也是馨。
  “……真的很謝謝你,馨學姊。”
  “沒什麽啦,我也很有興趣啊。設計出這種問題的人到底會寫出怎樣的日記,好像偷窺似地很好玩呢。”
  在幹尋鄰座看著影本的諒悟,被馨的話給逗笑了。
  “偷窺嗎……不過,那個時代的旅行日志,比起部落格這樣的形式,應該會有更像樣的記錄才對吧?”
  “那倒未必,你看這裏。”
  馨指著自己所翻譯的文章念道:
  “‘五月十日,半日未食。積書無以果腹,家鄉的米糕浮於眼前。’隔天的是‘終日斷糧,家鄉的米糕令人懷念。’再下一天則是‘斷糧二日,家鄉的米糕是否無恙?’”
  “都是米糕嘛!什麽鬼!”
  大爆笑的諒悟將馨指著的部分重新回味一次。
  他的日記通常會先寫上日期,接著就是跟食物有關的話題。有人肯買書的話,還會記錄冊數及金額,若有奉獻算額的話,也會寫下村名和神社名。
  不過辰之輔的日記內容不僅止於記錄,還會以自己的話,寫下數行有關旅途的逸事,和算備忘、或是生活感歎等等多樣內容。
  “遊曆算家就像現在一個背包走天下,用旅途中賺取的盤纏來繼續旅程的背包客一樣吧?恐怕辰之輔也是一樣,背著自己出版的書沿途販賣。可是街坊的旅店或是一般百姓們不會花錢買這種艱深的和算書,到最後自己都沒錢吃飯而餓壞了吧。”
  “是啊,肚子一餓就想起了媽媽的味道,不過爲米糕祈福太好笑了。”
  “你絕食兩天再走走看嘛,搞不好還會看到幻覺呢。不過有趣的可不只這些。”
  馨從影印紙疊中抽出貼有黃色便箋的,並將其中兩張排在桌面上。
  “這兩張又是什麽?”
  “左邊的是《圓環錄》的表面,右邊這張是辰之輔寫在內面的日記。”
  千尋很快地就認出這張《圓環錄》上的圖形,與川崎觀音堂裏奉納的算額圖形相同。看看右邊的日記,也有寫到“川崎”二字。
  “內面的日記時間並不完全連續,有的日期被跳過,有的空白,有的順序顛倒。我想說這會不會有什麽含意,就把表裏互相比較了一下,結果這貼有黃色便條紙的十題呢,正好都是日期突然往後跳的部分,而且內容必定有提到神社的名字。”
  “並且會在那所神社裏奉獻相對的題目。這道遺題確實與留在川崎觀音堂裏的一模一樣。”
  “果然是這樣,那你都看一下吧。”
  幹尋開始檢視起馨所遞來貼有便箋的影本。其中八題正如筆記本裏所記載著的,與刻有辰之輔之名的算額內容一致,所奉納的神社也相符。
  剩下兩題雖無印象,不過神社名卻耳熱能詳。這兩題在幹尋的調查之下,曾留在神社的調查筆記裏,可是都因爲算額損傷嚴重而無法辨識。
  “還有——”
  馨從剩下的紙張裏將貼有紅色便箋的也抽了出來。
  “——這些是內面空白的,共有五份。剩下的十題內面只是普通的日記,大概都沒被奉獻吧。”
  “……奇怪?薰學姊,這邊紅色的是不是有寫些什麽啊?”
  “沒錯,都是他親手再畫上圖形或加注文章上去的,好像訂正一樣。”
  每項都是由四個以上的圓交織而成的美麗圖形,求的是某條直徑或是圓重疊的面積。然而有的補上了輔助線,以今有爲首的文章之中也有部分遭劃線刪除,在一旁訂正。
  “內容有誤所以不予奉獻嗎……也對,這個問題如果照原本的題型來看,條件不足,根本算不出乙圓的面積。”
  “……真的耶。”
  “那這裏……咦?好像把難度增加了的感覺,被這條輔助線幹擾了。”
  幹尋放下開始記算起那遺題的諒悟,把剩下的三張拿起來一一檢視。一張與諒悟手邊的一樣提高了難度,另一張是因條件不足而無法計算。
  隨著貼有紅色便箋的影本一張張往上遞升,幹尋的心跳也逐漸增快。訂正前的問題雖不曾見過,但訂正後的卻似曾相似。
  (……跟那天神社裏的一樣……)
  在那所與佐倉家比鄰,面有長長石階的神社中,堆放著大量的算額,其中也有和這些相同的題目。
  (難道說……可是……)
  幹尋原來的世界並未存在過和算文化,然而那所神社裏,卻奉獻各種類型的算額,可說是曾使多數人爲之瘋狂的鐵證。要不是有人將和算傳過去,是不可能出現這些算額的。
  背負無名和算家、遊曆算家等名號,只能在關東近縣散見其名的鋸南辰之輔——他的足跡,究竟是止於何方呢?幹尋拿著最後一張遺題的手不停顫抖著。
  不會錯,這就是——
  “千廣?喂,你怎麽啦!臉色不太好看耶?”
  “沒事……沒什麽。”
  千尋以“幹尋之姿”最後見到的算額,正和她手中的圖形完全相同。
  “幹廣,你真的沒事嗎?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沒事,真的不要緊……只是一下子這麽多遺題,有點被嚇到而已。”
  幹尋拿起被擱在影本旁許久的杯子,將內容一飲而盡。冷透了的紅茶早已香氣全失,不過這都無所謂。
  鋸南辰之輔竟然也像自己一樣被轉換到另一個世界去了,這點竟然從未想過。
  而且追隨他腳步的館山幹廣,也像他那樣到了另一個世界去,這還真是諷刺。
  “也對,能夠親眼目睹兩冊亡佚了兩百年的遺題集,簡直就像是奇跡一樣。雖然說印西他對和算根本沒興趣,沒想到卻是個跟和算最有緣的人呢。”
  “就某種意義來說,也是這個算術研究會不可或缺的角色吧?”
  “也是啦,得好好感激他才是。不過話說回來,幹廣啊?”
  “……什麽?”
  “這五題,你想不想找找看啊?”
  馨口中進出這突如其來的一語,並拿起了貼有紅色便箋的影本。
  “可是……”
  “就是啊,學姊。那些不一定真的有被奉獻啊,而且裏面也沒有注記。”
  “話是這麽說沒錯,不過當時要出訂正版不是很難的事嗎?辰之輔的知名度也低到連版木都被處分掉了,要重新刻過還得花上一大筆錢。可是只要以算額的形式擺在大家雙眼可及的地方,也許他的訂正版就能順利流傳後世了。”
  “訂正後的題目可能還留在某處……?嗯……這種可能性也不是沒有。”
  “以做一份畢業論文來說可能範圍太廣了一點,不過或許能爲填滿辰之輔最後的空白盡一點心力,怎麽樣啊?”
  “好啊,一起來讓三芳教授嚇破膽吧!”
  只要能找出奉獻這五題的神社,就多少能解開辰之輔的去向。將日期與特定區域等旅志內容透徹分析之後,將比起無頭蒼蠅般盲目尋找要省事得多了。
  “日記最開始的地點是川崎吧?接著回到了日本橋,然後又馬上往北移動。”
  “往北是還留在東京嗎?還是到了琦玉去?啊、這麽說來前兩天跟印西學長去的北千住也是在路上嗎?”
  “嗯——偏一點點,這樣有稍微靠東北前進的感覺。千廣,那裏有關真流的算額嗎?”
  能想得到的地點只有一處,但千尋立刻搖搖頭,把它從腦海裏甩去。其他的地方,千廣大概都調查過了,而且日後在算術研究會裏吸收了不少知識的千尋,也曾抽空走訪於關東近縣的神社之間。
  畢竟算額産量稀少的關真流,要有新發現的可能性極低,就算找得到,對其保存狀態也難以抱有任何期待,調查也可能只是徒費力氣。
  不知怎地,千尋對於如同平日在解法討論時交換意見的馨與諒悟,無法平心靜氣地看待。
  到底是什麽讓自己如此焦慮呢?
  幹尋還未答應要去尋找奉獻算額,更不想去東京北部的任何神社。
  相信那面遺題一定就在那所神社裏,但是在那所神社所能獲得的,並不會只是辰之輔的足跡而已。
  也許還會有通往另一世界的關鍵。
  “千廣,你要不要也問幾個問題呀?比如地域的——”
  “對啊,千廣。還有你那本筆記有沒有什麽提示啊?讓我們看看嘛。”
  其實千尋很清楚那本筆記正好好地躺在背包裏,爲了隨時記下重要資訊,自己總是隨身攜帶著。
  “……抱歉,今天我放在家裏了。”
  “啊、這樣啊?那——”
  “不好意思。”
  幹尋難耐地站了起來,以少有的煩躁口吻對兩人說道:
  “讓我再考慮一下,我還有其他想調查的東西。”
  “等等啊,千廣!”
  “打工的時間要到了,我先走了。”
  千尋連兩人的臉都不想多看一眼,就此離開了算術研究會的社辦。...<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windymoon 發表於 2009-1-24 12:19 PM

今日早晨十分爽朗,耳裏還不時傳來悅耳的鳥鳴聲。
  千尋才剛下床就有種預感,在如此心曠神恰的好天氣之下,打掃起來會是多麽地惬意。
  只是現在來到的場所,似乎已經多年無人踏入,地板上所積的一層厚灰,就算說是土也毫不爲過。
  她整理著一面面散亂在灰塵上的大木板,歎了一聲。這麽重的東西只靠一個人是得整理到什麽時候呢?
  木板一面比一面大,就連搬動都有困難。即便是能用兩手抱起的木板也相當沈重,這種比自己身高還長的板子,千尋實在是擡不起來。慢慢拖的話,還能勉強靠放到牆邊。
  千尋抓住木板兩端用力向上拉起,這時腳卻突然埋進了土裏,身子不禁往後一傾。再拉一次,竟然還滑到了板子底下。
  四肢著地的背上,背著一面大木板,在木板上還有個面熟的男人。
  在比自己還大的木板之上的男人,照理來說就算擡頭也看不見,但爲什麽如此的清晰呢?那男人的名字是——
  在幹尋低語時,男子力氣盡失,癱倒在木板上,並溶進木板之中。
  木板雖重,卻沒什麽厚度。男子很快地穿過木板,直接碰觸到自己的背部。
  好重啊,原來的木板簡直不能比。
  一個人的一生,竟是如此地沈重——
  ——你明明很清楚的。
  千尋聽見了男子的聲音。不對,這聲音是從自己口中所發出的。
  ——你明知這點,才做出抉擇的不是嗎?不是的。
  ——把我的人生——
  她的手肘與膝蓋終究承受不住重量,身體在不知不覺之間已漸漸陷入土中。
  幾乎窒息地痛苦睜開眼睛,而這裏並不是自己的房間。
  ***
  館山千廣的筆記,記錄著存有署名鋸南辰之輔的算額地點。雖無法全數網羅,但以幹廣的筆跡所寫下的地點共有八處。
  其中七項貼有當地算額的照片或拓本,但有一處空空如也,只有神社名及所在地而已。這三年來,千尋一直極力避開那所位於琦玉縣內的神社,盡管說要承接館山千廣的研究並完成畢業論文,以當作是對他的贖罪,然而她卻遲遲不肯填滿這個項目。
  到那神社去,也就代表可能回到原來的世界,幹尋將可能從一名埋首於數學研究的大學生,回到服侍秀麿老爺的女僕生活。當個女僕雖不算苦,但如今有了和算,若是被突然問起想不想回到過去那種虛耗時光的生活,這答案是無法輕易說出口的。
  所以這三年來,幹尋都一直把那所神社深埋心底。這是爲了能夠盡其完整地借用幹廣的人生,並以千廣的身分生存下去。
  可是,難道要就此讓辰之輔的事在心裏載浮載沈嗎?要以幹廣身分生活,是否非得回到原點將所有不快一掃而空不可呢?幹尋避而不見的惡夢,再次逼近眼前。
  當她汗水淋漓地睜開眼時已是淩晨三點。
  沖過澡舒緩心情後已睡不了回籠覺的千尋,從背包拿出幹廣的筆記凝視著。
  幹尋就這樣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筆記,最後終於下定決心,要回到那睽違三年的神社去。
  從幹廣家搭電車只要一個鍾頭,不過對幹尋來說可是有三年之遙。相信那一小時,絕對會是她人生中最漫長的一小時。
  但是,只要在確認過算額後沒事發生的話,千尋就能回來公寓了。接著回學校去,以鋸南辰之輔最後的算額完成論文,還能繼續和諒悟一起討論和算的問題。
  和諒悟一起。
  “諒、悟……”
  胸口深處正有股悸動。正是在想像與諒悟獨處時,心中那股莫名的悸動。
  幹尋花了點時問穿上鞋子,站起身望著下榻三年的公寓。房中的擺飾,與三年前幹廣離開時,幾乎沒有任何改變。
  這支毫無裝飾的鑰匙,也和三年前一樣。
  在鑰匙插入鎖孔時,千尋的心中仍有些躊躇。但隨著喀喳一聲悶響,那份躊躇也同時被一掃而空。
  還不一定會回到那個世界去,沒必要做出如此悲壯的決意。
  “……千廣……!”
  “諒悟……?”
  諒悟一口氣從公寓的樓梯底下跑了上來,然後停在幹尋面前,將兩手撐在膝蓋上調整呼吸。兩次深呼吸之後,他挺直了腰桿。
  “諒悟,你這麽早來是有什麽事嗎?”
  “我才要問你咧!”
  “我……”
  “……總覺得你不知道會跑到哪裏去……害我一個晚上都睡不好。”
  “哪裏是哪裏?”
  “我怎麽會知道?不過在那之前我有些話想對你說,所以就跑過來了。”
  諒悟眉問緊鎖,臉色漲紅,怎麽看都是張生氣的臉。只不過,千尋卻想不起有任何冒犯到諒悟的事,真要舉出那麽一個,也只有現在准備瞞著大家,一個人到那所神社去的事而已。“你生氣啦,諒悟?”
  對幹尋這直接了當的疑問,諒悟雖一陣錯愕,卻又立刻噗哧地笑出來。
  “你真的很呆耶。可就是這點……那個……”
  “哪個?”
  “就是那個……喜歡之類的……”
  不知該說些什麽的諒悟臉再次轉紅,眼神飄來飄去。
  時間拖得越久,前往神社的勇氣似乎也會漸漸消失,千尋歎了口氣,正視著諒悟的臉。
  “抱歉,我時間不多,能說重點嗎?”
  “就是說我喜歡你嘛!”
  “諒悟你……喜歡我……?”
  想像與諒悟獨處時,心中那股悸動又覆蓋住全身,心跳在無意識之下越跳越快。
  (……原來是這樣啊……)
  這就是愛上一個人的感覺啊。
  在答案揭曉之後,胸中的悸動也跟著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暖意從心底湧現,讓千尋不禁微笑。諒悟看著千尋,臉變得更紅了。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對你就非常非常在意,越不去想就越在我心裏出現,還想說怎麽可能會有這種事。”
  “諒悟,我……”
  “可是,我真的很喜歡你啊,雖然我們都是男生,不過……”
  啪!有種電燈的拉繩被扯下的感覺。
  剛剛的興奮感蕩然無存。
  (諒悟他剛剛說了什麽……?)
  ——雖然我們都是男生。
  他的確是這麽說的,而且說得一點也沒錯。現在的千尋有著男人的軀體,對諒悟而言千尋也只是館山千廣,兩人都是男生。
  但千尋卻不是個男人。她以女性的肉體出生,以女僕的身分在佐倉家服務,以一個女孩子的樣貌生活了十九年。盡管她用千廣的肉體過著幹廣的日子,但身爲女性的自覺卻未曾消失。
  對諒悟的這份感情,也是幹尋自己的東西,與幹廣無關。
  這感情並非存於男性之間,而是出自女性。
  “我——”
  “……諒悟,你能叫叫看我的名字嗎?”
  “咦?名字……那個,幹廣?”
  “不是的。”
  “什麽不是?你怎麽啦,幹廣?你在說什麽啊?”
  “……千廣嗎?你是不會叫我幹尋的吧。”
  這就是借來的人生啊。
  千尋的感情是無法結果的。
  要在這裏活下去,就得背負這種現實。館山幹廣是男,千尋是女,不會改變。
  哈、喉頭深處發出了笑聲。這一點也不有趣,爲何止不住笑意呢?“千廣?也、也對,我們都是男的,這種事你大概也——”
  “諒悟。”
  諒悟驚訝地擡起頭來,只見剛剛那張喊了自己名字的唇正像要撲上來咬一口似地,與自己的嘴唇交疊。
  “……!”
  幹尋無法親自與諒悟接吻,就連一個小小的擁抱都辦不到。
  這就是奪走館山幹廣人生的代價。
  “……再見了,諒悟。”
  千尋留下因這出其不意的一吻而僵在千廣房門前的諒悟,回到開始的地方。
  X
  “今宵摘題於《塵劫記》,並化爲解題。來客唯有一人,乃印西伯爵是也。若有幸得此逸才於吾門下,吾師必將大喜。”
  “對其贖身一言實感困惑。但若無力脫花魁之身,還吾原來面貌,多想又有何益。”
  “欲將受譏爲不實之和算造級登峰者,必將失其實理。然而吾身已非一人所有,育子之身,非男也。”
  這是本相當奇妙的日記。
  剛開始盡是對自己遭遇的驚惶與疑惑,對於當時沒多想就投身青樓的經過,也混雜在字裏行間。
  在寫出老鴨殘酷的待遇、女郎(注:古時日本對青樓女子的稱呼)彼此之間的爭執、青樓的日常生活時,很明顯地心裏已有所覺悟。
  然而,在客人最初上門的夜晚,他不經意的一句話,卻大大地轉變了他的未來。
  被稱作今有太夫,以操使著解題的傳說花魁名留青史的女性,絕對就是鋸南辰之輔本人。
  雖然這名字未曾在這本日記裏出現過,幾乎完全成爲辰子這位女性的日記,但是對於知道辰之輔的存在,還同樣地掉進了女性體內的幹廣來說,還是能看得出來她就是辰之輔。
  印西仁見按照約定,讓薰把今有太夫的日記帶了回來。至於日記要如何使用——放把火燒了還是扔進池塘裏,還是要原封不動地歸還,都隨你高興——仁見好像是這麽說的。
  “她說她已經看過了,就算送給你也沒關系呢。”
  “真的可以嗎?”
  “放一百二十個心吧,她沒要我答應什麽奇怪的條件啦。”
  薰一邊遞上日記一邊乾笑,看來他果然是在撒謊。印西仁見與其祖先一樣,對身分毫無成見,只是喜歡上了身爲庶民的薰,而認真地層開攻勢罷了。光憑一本日記就能把千廣撇得遠遠的,實在劃算,看來她打的是這樣的如意算盤吧。
  千廣躺在床上,想把日記重新讀過一遍時,感覺到書頁間有種微妙的觸感。
  日記簿是線裝書,也就是以袋綴法編成的,在這樣的編法下摺邊處應該只往同一方向摺過,相當尖銳,往縫隙問插入手指,也不易膨起。
  然而這本日記簿的摺邊有些松軟,看得出有反摺過的痕跡。幹廣抱著疑惑繼續翻了幾頁,注意到更明顯的異變。
  “這裏的字……是不是有點濃啊……?”
  有的字模糊難辨,還有些地方已將紙染成灰色。
  試著再將手指伸進縫隙之間的幹廣,不禁驚聲一喊。
  “裏面也有……?”
  要使用袋綴法,就只能用紙的其中一面,然而這本日記卻與衆不同,是拿原本就寫有文字的紙翻過來,再重新作成日記本的。
  “既然燒掉也行……那拆了也沒關系吧?”
  幹廣做出結論之後,拿起小刀,慎重地將刀刃往裝訂線問滑過。年代久遠的絲線無抵抗地應聲斷裂,日記本很快地散成一片。
  從頭開始一張張地翻開來檢查的千廣,終於在此發現了鋸南辰之輔。
  “遺題……”
  這並非是今有太夫的解題,而是連術文及解都沒寫上,只有題目的遺題。其中幾個,已在那所神社裏做出了解答。他就算成了女兒身,也不肯放棄關真流的門人的身分繼續制作遺題,就這樣一點一滴累積起來,而這也讓他從一般的女郎晉升到花魁這麽高的身分。所謂一技在身,就是像這樣吧。
  千廣將最後一張翻過,卻不小心落到了地板上,連忙想把紙撿起的手卻不停顫抖著,難以動作。
  最後他索性坐在地板上,好不容易才把日記紙捏起,背面所畫的圖形,與在另一側的世界最後所見的算額如出一轍。角落署名著“關真流門人  鋸南辰之輔”的筆跡與正面略有不同,字形有些抖動。
  “這就是鋸南辰之輔最後的足跡嗎……”
  擁有數冊著作、十數面算額,在日本數學史僅只著墨一行,幾近無名的和算家,在此地成爲伯爵夫人,産下二子之後就此終老一生。
  他沒想過要回去嗎……還是像遇上吉朗前的自己那樣,已經不抱希望了呢?
  倘若真無法回到原來的世界,也許千廣也會繼續過著館山幹尋的日子,甚至與某個男性結婚生子。
  今有太夫,就是千廣另一個未來的最佳寫照。
  幹廣注視著辰之輔的屬名。輔這個字輪廓有些暈開、模糊,是錯覺嗎?他再一次拿起遺題看看。
  兩個乙圓相交後所産生的空間裏另外有個丙圓,並遭到外來較大的甲圓分割。求丙圓被甲圓分割部分的面積,以及甲圓的直徑。前提條件是乙圓圓周,以及兩個乙圓重疊的部分裏所作最大丙圓後,於剩余空間裏所作之丁圓的面積。
  那時雖能求得丙圓直徑,但甲圓的直徑卻無法求解,想著想著就摔到石階下去了。
  “嗯……?不太一樣……?”
  仔細一看,的確不能說是完全相同的圖形。雖已是三年前的記憶,不過這確實與當時的算額有那麽點不同。
  “難道是條件增加了嗎……?”
  越用力回想,形狀越是模糊。
  日記內側所附的問題文,條件並不充足,導致無法求出解答。
  “要是這個被刻成算額的話——”
  一想到這,千廣就立刻站了起來。算額還沒調查完呢!那天在神社被薰拉走,所以還沒有檢查完畢。
  不過這個算額,絕對就在那座神社裏。不,是非得在那裏不可。
  “千尋也看過那個算額……絕對是這樣沒錯。”
  這時窗外透進陣陣鳥鳴。千廣整晚都浸淫在日記的世界裏,夜已在不知不覺之中破曉。應該也有人已經起身梳洗,正在爲晨問會議做准備吧。
  盡管想立刻飛奔到神社去,但還是別重蹈覆轍的好。要是在自己離開時,諒子又跌倒受傷的話——
  想到這裏,幹廣突然驚覺過來。
  “諒子跌倒……受傷的話……?”
  就算跟諒子同住一個屋檐下,但平時與她打照面的機會不多,就算在哪裏跌倒了,也不一定都有千廣在身邊將她一把抱住。
  不管是在神社還是在地下室檢修暖氣鍋爐,諒子該跌倒的時候依然會跌到,該受傷時還是會受傷吧。
  “我到底是……”
  可能是抓到解題的線索之後,腦筋興奮得有些混亂。
  幹廣對著浴室的鏡子調整好頭飾,想趕在所有人之前到會議地點,奮力將門一開。
  “呀啊……!”
  磅!門的對側傳來一陣沈鈍的回應,還有東西摔倒在地的聲音。
  “……涼子!?”
  “早……早安啊,千尋小姐……”
  “……總之先進來吧,可能還有人在睡呢。”
  “好、好的……”
  千廣將諒子拉進房間並輕輕將門關上,歎了口氣。
  (別說抱住她了,自己還會害她受傷咧。)
  “對不起,又害你撞到了。”
  “不、不是的,不是幹尋小姐的錯,不會有人想到這麽早就有人在外面走動的。”
  “你額頭……變紅了呢。”
  “那個……現在才還你實在很不好意思,只是我一直找不到機會……”
  諒子羞怯地遞出來的,是條水藍色的手帕。是上次也同樣被幹廣房門撞到額頭時,替她冰敷時借給她的。
  幹廣苦笑著接過手帕,進浴室把它泡過水,輕輕扭乾後走回來。諒子看見濕漉漉的手帕,大大地歎了一口氣。
  “這大概就是那條手帕的任務吧。”
  幹廣將手帕貼在諒子的額頭上,再將手覆在上面,還直盯著諒子必然輕輕擡起的臉,讓她的臉也越來越紅。
  “諒子?”
  “啊、不、不是的!這個不是撞到的,那個……”
  “這樣啊,想幫你冰敷一下,結果手貼上去後反而越來越燙呢。”
  幹廣留下手帕想抽開手時,手掌卻被諒子從兩側抓住。這宛如空手奪白刀的動作讓幹廣差點笑了出來,但諒子的表情十分認真,讓幹廣把滾到喉頭的笑又吞了回去。
  “手,不用拿開沒關系……!請不要……離、開……”
  “……涼子……?你不要緊吧?”
  “好像……也不是那麽不要緊……我來到這裏之後就一直不要緊。”
  諒子被樓梯絆倒、翻倒托盤、被門撞飛等等,一幕幕重現在千廣的腦海裏。
  還有自己不曾親眼見到的,諒子從樓梯上摔下來的影像也鮮明地在腦中刻劃出來。
  “……的確是常常受傷呢。”
  “咦!?那、那個,不是那樣的!”
  “可是……”
  “其其其實我!對幹尋小姐……”
  “對我?”
  “我一直都…………喜歡著幹尋小姐!”
  諒子的臉紅得就像要噴出火似的,那股熱度也透過手帕傳到掌心裏。
  不過,這一枚薄薄的手帕,如今也顯得多余。
  “你的手,能先拿開一下嗎?”
  “……呃?”
  “你的手。”
  諒子看著靜靜重複著字句的幹廣,表情逐漸扭曲。微垂的雙眼滲出淚水,兩手沒了力氣似地突然滑落。
  “對不——”
  宛如要搗住諒子的嘴似地,幹廣緊緊抱住了她。手被抓著的話沒辦法這麽做,所以才先請她退開一下。
  諒子在幹廣胸前咿咿唔唔說了什麽,但是好像被圍裙吸走了般,聽不太清楚。
  千廣仍留戀著那股溫暖似地緩緩挪開身子,諒子睜大了眼,擡頭看著他。也許是睜得太大了,幾滴淚珠從她的眼角滑落。
  “千尋小姐……我……”
  “眼淚。”
  想爲她抹去淚水而再次將身子貼近時,諒子閉上了雙眸。眼淚已不複見,取而代之的是她那鮮潤的朱唇,釘住了千廣的目光。
  幹廣將繞在她身後的右手抽離,輕輕托住諒子的臉頰,微微擡起。被淚水沾濕的臉頰逐漸升溫,傳進千廣的手心裏。
  然而這瞬間,千廣就像被冰凍住似地動彈不得。
  (我……的手、心……?)
  現在諒子臉頰上的並不是幹廣的手,而是館山幹尋的。抱著她的手臂,想吻她的唇,所有的感覺雖然都傳達給了千廣,但這副軀體依舊不是千廣的東西。
  “請告訴我所有有關這女孩的事!”
  如今已不在這裏的一位朋友,在過去寄宿於其化身時,曾經對幹廣這麽說過。雖然他那時是吉香,但他並不想成爲吉香,身體也只是暫借,不是自己所有。直到他回去之際,態度始終未曾改變。
  要屈服於這三年的歲月是很簡單的,但如果是他,在這裏度過三年光陰,是否就能成爲吉香呢?他肯定還是會保持著他自己,直到取回自己的身體,以真正的自己昂首闊步的那天。
  “……千尋小姐……?”
  “抱歉……諒子。”
  千廣依依不舍地栘開右手,後退了一步。頓失溫暖的諒子擡頭看著他,不過幹廣再次說了聲抱歉,離開房間。
  一踏上走廊千廣便不禁邁開腳步往門廳沖去,幾乎撞上迎面而來的人影。急踩煞車後,那呆立的人影吐了口氣,看著幹廣開口說道:
  “幹廣!?怎麽了呢,突然跑了起來?”
  “……吉香。”
  “我還是第一次看你跑成這樣呢,是怎麽了嗎?”
  “吉香你也是,怎麽會這麽早?”
  “我睡不太著,就起了個大早啦。”
  她露出那甜滋滋的笑,搖了搖手中的拖把。
  那笑容幾乎甜到能將幸福傳播給身邊的人似的,然而現在卻莫名地刺眼。
  “吉香,你現在真的幸福嗎?”
  “……咦?”
  “在那個世界牽過手的回憶就足以讓你幸福所以沒關系,你不是這麽說的嗎?”
  吉香見幹廣好像終於理解,笑著點頭說:
  “是啊,是真的。”
  “就算那不是你自己的手也好?”
  “我的……手?”
  “在那個世界牽手的是吉朗,而不是你吧?對象也不是真琴少爺,而是麻琴這個女孩,難道不是嗎?”
  吉香的表情十分困惑,只是低頭看著自己抓著拖把的手。
  “吉香。”
  吉香肩頭一震,膽怯地看著幹廣。
  “你必須用自己的手,在這個世界好好地抓住真琴少爺的手才行。”
  “可是……”
  “你所珍愛的……想保護的人是誰呢?”
  “——那是……”
  “……絕對不要放開那個人的手。”
  幹廣話說完,轉過身去。一臉恍惚地目送幹廣的吉香,在他少有的急促足音之下回過神來,慌忙地大聲喊道:
  “幹廣,你要去哪裏啊!?”
  “……我的起點。”
  自從那天以來,神社的鑰匙隨時都擺在圍裙的口袋裏。
  那是個想去又去不得,卻又非去不可的地方。
  三年來只開過一次的鎖雖然有點僵硬,但現在卻沒有一絲阻力地轉了開來。
  於東方天空升起的太陽,爲神社照進了一道紅光。光線並非十分充足,但幹廣一面一面地確認算額,一點一點往深處前進。
  “川崎的觀音堂。”
  磅。一面算額,斜放在幹廣面前。
  “日記內側的遺題。”
  又一面倒在上頭。
  “《塵劫記》。”
  第三面倒下時,往底下滑落並撞倒最後一面算額,揚起的灰塵讓千廣不禁閉目咳了幾聲。
  “……這個是……”
  從飛灰之中,出現了一面比手邊的前四面還小了兩號的木額,那正是千廣在另一個世界所見的辰之輔遺題,也是他做爲今有太夫所留下的日記內側最後的遺題。在木額的最後,署有個“辰”字。
  那究竟是辰之輔的辰,還是辰子的辰,只有辰之輔本人才清楚,但是對幹廣來說兩者皆是。這面算額也許是爲了祈望自己能夠放下過去的辰之輔,以辰子之姿展開新的人生而奉獻於此的吧。
  幹廣抱起算額定出祠堂,在朝陽之下與那道遺題纏鬥。
  “……這條輔助線……”
  這就是千廣所感覺到的相異點,那一側的算額所沒有的輔助線,在這裏的算額補上了。光是這麽一條線,就讓這道遺題得以計算出結果。
  “原來如此……今有太夫繼承了鋸南辰之輔的遺題了嗎?”
  幹廣莞爾一笑,開始運轉他生鏽的腦袋。
  由於已得出丙圓的直徑,因此被占去的面積很快就能計算出來,最後甲圓的直徑,也在這條輔助線的幫助之下得以求出。
  將美麗的圖形以話語表示,尋求解答。唯獨日本這塊土地才得以孕育而成的這項文化,就算千廣對它有三年的空白,仍足以讓千廣魂萦夢牽。
  總有一天,我一定會回到另一個世界去。
  接著查明辰之輔的足跡,找回亡佚的遺題集,讓日本數學史用粗體字標出他的姓名,而不只是注釋而已。
  幹廣看著他抱在胸前的算額,欣喜地低聲發笑。這是多麽令人振奮的夢想啊。
  “幹尋?”
  幹廣眯起眼看著那背光接近的人影。雖然臉看不太清楚,不過聲音已表明了身分。
  “……薰少爺,您又熬通宵了嗎?”
  “是這樣沒錯啦……我想知道一些日記的事,可惜你不在房間。”
  “這樣啊,真不好意思,其實那本日記有點小機關呢。”
  百聞不如一見,幹廣將算額重新拿好想讓薰見識見識,沒想到算額順著毫無皺摺的圍裙滑下,往地面墜落。
  “哎呀!”
  “……危險啊,幹尋——!”
  聲音在轉眼問被拉遠,幹廣與薰之間已空出一大段距離。以爲抓住了的算額也落到石階上,只有千廣一個人往石階底下滾去。
  (我好不容易才解出答案的……)
  才想到這裏,身體已開始劇烈地前後晃動,幹廣能感覺到自己正在石階上彈跳著,然而卻不可思議地沒有感覺到任何疼痛。
  (……應該不會撞到頭把答案給忘了吧……那怎麽行……)
  千廣突然看見,在遙遠的彼端有個人正和自己一樣從石階上滾落。那人穿著裙子,應該是個女性。在這瞬問,他想起諒子淚汪汪的臉龐,但諒子的制服是深紅色,所以那並不是她。
  那人身穿漆黑女僕裝、水藍色的頭發、眼睛也是一片蒼藍,是位千廣熟知的女性。
  (……咦……?)
  那人與這三年來透過鏡中所見的自己有著微妙的差別,那女子看到幹廣訝異的樣子,似乎也吃了一驚。
  “不會吧……”
  四片嘴唇排列出相同的形狀,也同時往石階上方看去。
  三年前滾下石階時,腦中想的是甲圓的直徑。
  到如今滾下石階時,則是因求得答案而歡喜不已。
  然而,卻無法放手去享受這份喜悅。求得答案後回到原來的世界去,相對的也有必須割舍的東西。
  (永別了……諒子。)
  眼前漸漸被抹上一層層黑暗,逐漸看不清那令人懷念的身體。這刹那,仿佛能見到那女子正露出勝利的微笑。
  還來不及參透她的意思,幹廣的意識便沒入黑暗之中。胸口的一陣激痛掐住了他的呼吸,接著便完全失去了意識。
  尾聲
  都成了大四生了,參加校慶卻還是頭一次。不過正確說來這不是校慶,應該說是駒場祭(注:東京大學校慶一年有兩次:王要是五月時在東京本鄉校區舉辦的五月祭;另一次則是十一月時於駒場校區臯行的駒場祭)。因爲千廣早在迎接他人生裏第一次駒場祭的半年前,就到另一個世界去了。
  說到校慶,就一定會有擠得水洩不通的攤販,以及四處彌漫的醬料香,還有各式各樣的街頭表演,實在是熱鬧非凡。由於駒場祭並非封閉性的校內活動,而是地域性地對外開放,因此會有平日在校園裏難得一見的孩童東奔西跑,偶爾還能見到似懷念的眼神眺望著校舍的夫妻檔等等。
  千廣也想好好緬懷這一別三年的校園,所以早在集合時間前,就已經在校園裏漫步著。只不過千廣也只待了三個月,還不夠制造什麽難忘的回憶,只得仰望眼前的校舍苦笑。
  這日本最知名大學的校慶,訪客自然也相對地多。幹廣在人潮裏逆流而上,往相約的地點正門移動。正門離站名一目了然的車站較近,也不容易弄錯,也因爲大家都理由都一樣,所以堆滿了可觀的人群。
  幹廣四處張望著尋找那兩人的身影,在注意到某個大力揮手的人物後露出安心的微笑。
  “千廣——!”
  喊著他名字的少年,直往幹廣的方向跑來,右手還牽著一名少女。少女被他拉得踩不穩腳步,輕輕瞪了他一眼。
  “小吉,等一下啦!”
  “抱、抱歉。”
  “那我們走吧!”
  “呃……!?”
  這次是少女反過來拖著少年跑來,幹廣看著兩人的互動,不禁會心一笑。
  “千廣你好。”
  “您好,麻琴少爺。”
  千廣忍住笑意,故意說道。麻琴也笑呵呵地擡頭看著幹廣。
  “少爺就免了啦!”
  “掌握著主導權的樣子,就跟真琴少爺一個樣呢。”
  “哪有……人家才沒有什麽主導權呢。”
  “那平常是吉朗在下命令羅?”
  幹廣看看站在麻琴身後一步遠的吉朗,讓吉朗一時答不出話來。千廣和麻琴兩人對看,放聲大笑。
  “不要再講我們的事了啦,真是夠了!對了,千廣你身體還好吧?”
  “托福啊。肋骨這邊雖然還有點小裂痕,動作不要太大的話就完全沒事——我奸像還沒正式向你們兩位道謝呢,非常感謝你們的幫助。”
  千廣從那綿長的石階滾下後,恢複意識時第一個見到的,是兩張似曾相識的少男少女臉孔。盡管他的腦袋因痛楚而糊成一片,卻想也沒想就說出了兩人的名字。
  這時,腦中的朦胧因兩手傳來的劇痛一驅而散,定睛一看,那兩人正緊緊握著自己的手。
  “幹廣?你是幹廣吧!?你認得出我嗎!?我是吉朗啊,千廣!”
  “幹廣!我是麻琴。眼睛不要閉起來啊,千廣!”
  男兒身的吉朗,以及一頭長發的麻琴——在了解到這其中意義的瞬間,競有股熱浪覆蓋住幹廣的雙眼。這三年來不曾感受過的溫熱,止也止不住地濕潤了他的臉頰。
  那淚水究竟是代表回家的喜悅,還是在另一個世界留下遺憾的哀愁,過了兩個禮拜,仍得不到解答。
  在兩人呼叫救護車,還隨車到醫院照護之下,幹廣得以無大礙地回到這個他呱呱墜地的世界來。
  “那只是還你一個人情罷了。”
  “人情?”
  “我能撐過在那裏的日子,還能平安回到這個世界,都是幹廣的功勞啊……所以我現在才能跟小麻在一起。”
  在視線相交的吉朗與麻琴之間,的確有著某種力量相連著,而那比起真琴與吉香之間的情愫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突然,有一絲苦澀略過了千廣的心底,使得他哀傷地輕歎口氣。初次的戀情,已經丟在那黑暗之中了,那是借來的人生所無法成就的悲願。
  “所以我對幹廣有說不盡的感謝呢。”
  “因爲小吉這個超級笨女僕給千廣添了不少麻煩啊。”
  “小、小麻你還不是一樣把幹廣呼來喚去的!”
  幹廣看著兩人宛如幼犬打滾玩要似的親昵畫面,不經意地笑了出來。
  “……幹廣……?”
  從旁無預警地插來一句,讓千廣轉頭往聲音的來源看去。這人比起他記憶中的頭發還長,整體外貌也更加美麗,但她的五官卻與幹廣認識的某人極爲相似。
  “馨……學姊?”
  “怎麽了嘛,失蹤了兩個禮拜耶!完全聯絡不上你,害我想說會不會像上次那樣又受了什麽傷,擔心得很呢!”
  “對不起,這陣子跑了很多地方。”
  “人沒事就好。不過,這兩位是誰呢?好像跟你蠻要好的。”
  “是啊,也許明年會來念這間喲。”
  吉朗連忙打斷幹廣說:
  “不要亂說啦,幹廣!絕對不可能的吧!”
  “我又沒說是吉朗。”
  “啊……”
  “我也考不上啦。”
  馨目瞪口呆看著千廣與這高中生兩人組之間的愉快對話,稍待片刻後笑嘻嘻地說道:
  “……我喜歡的幹廣回來了呢。”
  “……咦?”
  到了似是而非的世界去的幹廣,以及從似是而非的世界來的千尋,這樣的情形應該是馨所料想不到的。
  不過,才認識三個月之久的千廣突然變了個人這點,倒還能感覺得出來。
  ——她真的感覺到了。
  在一側的吉朗他們,也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薰這個人的觀察力也相當敏銳,可能這點兩人也是共通的。
  也許向她坦白也無妨,就把有著一個跟她神似的律師所居住的世界的事也跟馨說了吧。要是她知道另一個世界沒有和算,一定會大吃一驚的。
  “啊——!幹廣!”
  突然一聲大叫,讓大家都看了過去。千廣看著那從遠處猛然奔來的男子臉龐,心頭不禁一怔。微垂的雙眼,可愛的臉龐,雖然有著男女之間的差別但還是極爲相似。
  “你到底去哪裏了嘛!連個只字片語都沒向我透露!”
  “哎呀,你也沒跟諒悟說啊?你們不是好朋友嗎?”
  馨揶揄了兩句,羞得諒悟面紅耳赤,看向一旁,嘟哝起來:
  “我、我們才不是、好朋友。”
  “你看,你把諒悟丟下兩個禮拜不管,書人家生氣了啦。”
  “才、才沒有!不是那樣的,我們、那個……”
  “我們……?”
  “正、正在交往……!”
  從千廣開始半徑五公尺的範圍之內,成了一片死寂。
  連路人也都聽見諒悟的大叫,而停下了腳步。
  馨一時之間還抓不住狀況,呆呆地看著千廣。不過幹廣本人也與諒悟闊別三年,這期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更是一個大問號。
  “那個——諒悟……?”
  “啊、對不起!是我自己亂講的。不過想說你都親過我了,害我以爲你答應了……”
  四周又突然寂靜了下來,過了約莫一分鍾之後,吉朗兩人好不容易才理解了諒悟的話,交互看著千廣與諒悟,之後突然大叫起來:
  “親、親過了……!?而且還是幹廣主動的……!?”
  “幹廣……是、是真的嗎……”
  “被、被超越了呢。還想說慢慢把你拉開的。”
  “那怎麽行啊,學姊!幹廣是我的!”
  看諒悟雙眼閃閃發亮的樣子,讓千廣眉頭深鎖。
  他爲了千尋踩住煞車,沒想到千尋卻任著性子猛踩油門。那時候的勝利微笑,指的就是這個嗎?
  該如何解開這天大的遺題,千廣的內心正抱頭苦思。然而千廣也理解千尋抱憾而歸的心情,因此怨不得她。
  話是這麽說。
  “我們走吧,馨學姊。”
  “哎呀,你男朋友沒關系嗎?”
  千廣手搭上奸笑著的馨肩頭,吆暍著吉朗與麻琴踏入正門。被獨自留下的諒悟不甘地大喊,追了上去。
  (這點小報複應該不過分吧?)
  肋骨上的裂縫隨著笑聲的節奏隱隱作痛,但這份痛確實是自己的感受。
  未來的一切,也都在幹廣自己的掌握之中。
  幹廣仰望著清澄透徹的天空,深深地吸了口氣。
  完後記
  所謂的後記,是不能隨便亂寫的,然而在數個月前……
  責任編輯K氏問到:“第一集後記裏提到有關千廣的故事是怎樣的呢?”因此我用郵件傳了簡單的概要過去,結果K氏的回應竟是:“請立刻做出詳細的故事結構。”真是讓我嚇了一跳。
  那時我想著“何必呢?做了也沒結果”之類的,或是和算的話題大概會被封殺等等,硬著頭皮將整體大綱送了過去,沒想被不僅沒被封殺,反而在如此如此這般這般之下,這本續集就此誕生了。
  另外,同樣在前作所提到的前前代的故事則是:
  鷹野:“前前代的隨身女僕千尋其實是前前代的X X X X,轉換過來的千廣也逃不過X XXX,在被X X X X好幾次之後便設計——”
  責K:“請把它當成裏設定吧。”
  鷹野:“那個計謀就是烤蕃薯——”
  責K:“請把它當成裏設定吧!”
  於是在K氏的強烈建議之下,這些都會變成裏設定永遠不見天日,X X的部分就任由各位讀者想像吧。
  其實和算是我一直很想下筆的題材之一。大約十年前,富上電視台於深夜時段播映的“D的基因”這出依真實故事改編的連續劇其中一篇“消失的和算家”,在我心中埋下了對和算感興趣的種子。老實說,除了當時是羽賀研二主演之外,對故事細節完全不複記憶,不過在神社進行和算對決那段讓我十分入迷。
  我是不折不拙的文科出身,連心算都一竅不通。就算想把和算囫圖吞下,卻連吞的能力也沒有,不過我卻能體會到和算愛好者的心情,解開方程式那瞬間實在很有成就感呢。我也曾心無旁骛地日複一日,抱著數學問題集算個不停,都拚成這樣爲什麽還要補考呢……?
  雖然這集是幹廣&幹尋的故事,不過上個月,  《月刊ドラゴソマガヅソ》增刊號《ヮフソタヅワバトル口ィヤル》這本雜志裏,有刊登以春生爲主角的短篇小說。在第一集與第二集之間的簡短(?)日常之中,描寫出與本篇氣氛完全不同的佐倉宅邸,實在是很有意思呢。
  在這個短篇裏也好、這一集也好,這些天上掉下來的故事,全都是托各位讀者肯垂憐第一集的福,讓女僕們實在好幸福哦!
  最後要感謝從前作後記策劃出新故事的K氏,抱歉讓您受驚了!幹尋是前前代的X X X X這件事我會把它帶進墳墓裏去的,敬請安心!
  接下來,是百忙之中再次抽空爲本書作畫的和泉つぼす老師。沒想到竟然有幸一見千廣的絕對領域(眼福!)《我的親愛主人!?》果然非和泉つぼす老師不可!感激不盡!
  雖然我還有想寫的篇章(非裏設定),不過在這裏不能寫太雜七雜八的事。
  總之,能將此書呈現於各位的眼前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了!
  鷹野佑希⑥參考文獻⑥遠藤利貞著卅三上義夫編《增修日本數學史》恆星社厚生閣、一九六O小倉金之助《日本の數學》岩波書店、一九四O川本亨二《江戶の數學文化》岩波書店、一九九九佐藤健一  《多摩の算額》研成社、一九七九
  《和算家の旅日記》時事通信社、一九八八
  《江戶庶民の數學》東洋書店、一九九四
  《新·和算入門》研成社、二OOO西田知己《江戶の算術指南》研成社、一九九九謝謝各位~
  ★大家好,我是和泉つぼす,
  《我的親愛主人!?》第二彈堂堂登場!!
  實在是讓我太興奮了~
  身爲頭號讀者的我
  這次也看得很高興。
  越來越想看下一集了呢。
  這次也能畫蕾絲滿滿的女僕,實在是太幸福了。
  千廣X千尋實在是太迷人啦~
  好帥氣啊!
  先這樣,有緣再會羅。
  和泉つぼす敬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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