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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冰 發表於 2009-1-18 02:03 PM

志村一矢 -【將花束獻給月亮與妳remains‧一】

本帖最後由 天水冰 於 2009-1-21 05:01 PM 編輯


日文名稱:月と貴女に花束を Ramains Ⅰ
所屬文庫:電擊文庫




在冬馬和深雪賭上生命的戰鬥後,龍人櫻終於被擊倒了。
但這卻是另一場戰鬥的開始……
追求永恆生命的櫻在不斷扭曲生命後,製造出合成獸——『櫻之妖魔』。
然而,櫻的死卻將這些擁有強大戰鬥能力,
連櫻都無法駕馭的妖魔自封印中解放出來了!
燐、鷹秋、靜華和由花,將自己的真意深藏在心中,
投入與『櫻之妖魔』的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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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冰 發表於 2009-1-20 03:16 PM

  〈銀之咆哮〉

  他和人類是不一樣的生物。

  他的肚子餓了。

  獵物就在眼前。

  他一邊舔著舌頭,一邊逼近--

  「不、不要過來!」

  男人緊緊抓著警棍,身體不斷顫抖。男子是負責巡邏這個區域的警察。

  在夜裡悠閒地騎著腳踏車的警察,找到正在海邊尋找獵物的他,主動向他說話。

  當時完全不知道他是隻飢渴的魔物。

  雖然不太美味,不過已經忍不住飢餓感的他決定把警察當作獵物。

  「不准你過來!」

  警察又再說了一次。但是他並沒有停下,因為他聽不懂人類的琶言。

  不過就算聽得懂,他這只飢餓的魔物也不會停下腳步就是了。

  他揚起砂塵跳了過去。

  「噫!」

  警察雖然揮下了警棍,但他的速度卻不是人類能跟上的。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從警察手上拍下警棍後,就順勢欺到警察身上,動了動右手。

  用右手挖下警察喉頭的肉。

  「……嗚!」

  警察發出微弱的聲音後,便翻了白眼。剎那之間,鮮血自喉頭上的傷口中噴出。

  不喜歡被獵物血弄髒的他放開了警察。

  警察仰天倒下,大量溢出的鮮血染紅了沙灘。

  他把沾在指頭上的鮮血舔乾淨後,慢慢地走近警察。

  接著,他開始了一天的晚餐。

  仍舊夾帶著寒冬餘威的海風隨著浪潮聲吹過。

  在刺人的寒風中,他以冷淡的眼神俯視著躺在沙灘上的兩人。

  其中一人還是個孩子,穿著睡衣,身體像貓一樣蜷起,發出規律的呼聲。

  睡在孩子旁邊的另一人則沒有像孩子一樣發出呼聲,他根本沒有在呼吸。

  躺在孩子旁邊的人影,只是一具屍骸。

  而且還是被吸乾的--木乃伊。

  土黃色的肌膚龜裂,頭髮則是一片雪白。喉頭上有一個巨大的傷口,這就是致命傷。

  這個人在被殺之後,被吸盡了--

  精氣。

  雖然從屍體上分不出來這究竟是男是女,不過藉由衣著可以判斷這是個男人。

  在屍體身上穿的是警官的制服,以此判斷大概是附近的巡邏警察吧。

  化作木乃伊的警察屍體和一個孩子一同躺在沙灘上。

  即使這一幕詭異王極,他俯視的臉上仍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

  這人身上穿著黑色的西裝和同色的大衣,是個五官秀麗的男子。

  他的名字叫作月森靜馬。

  海風拂過隆冬的海面,呼嘯而過。

  靜馬立起大衣的衣領,重新推了推眼鏡。

  眉頭深深蹙起。

  有一群人能藉著沐浴月光而變身為野獸。

  他們被稱作獸人。

  靜馬是能變身為狼的獸人,也就是狼人族的一員,同時他也是隸屬於『院』的戰士。

  『院』的職責就是統領、管理所有以狼人族為首的獸人。

  而討伐危害人類的魔物或妖魔也是『院』的責任之一。

  和『院』誕生的戰國之世相比,近來魔物的存在已經遽減,魔物成為極稀有的生物。但即便如此,一年還是會有一、兩次魔物攻擊人類的事件傳出。

  『院』裡曾經和魔物對戰過的人並不多。

  這是靜馬第七次被派來討伐魔物,出任務的次數算是相對地多。

  魔物出現在某個鄉下的海邊小鎮。

  一個月前的二月下旬,當地的狼人族向『院』報告,附近出現了吸取人類精氣並將之殺害的魔物。

  『院』雖然對那個通報的狼人族下達調查及討伐魔物的命令,不過他的定期報告在十日前就已經音訊全無。

  他們推測他可能已遭到了魔物的反擊。

  於是『院』命令靜馬前來調查並討伐魔物。

  --我明明才剛到,他居然就拿被害者的屍骨來歡迎我,直一是個放肆的傢伙。

  靜馬蹲在被吸乾的屍骸前,用指尖碰了碰屍骸頭上已變得雪白的髮絲。屍骸隨即如砂般崩解,化成一座人形的塵山。

  稍強的海風吹起,吹亂靜馬髮絲的同時也吹散了塵埃,只剩下警官的制服空虛地留在原處。

  被吸盡精氣而死的人甚至連根骨頭都不留。

  靜馬一邊看著散去的塵埃,一邊抽動著鼻子。

  他在追尋魔物的氣味。

  狼人族的鼻子能分辨各種氣味。即便是無形的靈魂或是強烈的感情,他們也能將其視為一種氣味而加以探知。

  有時狼人族的嗅覺比視覺還能發揮更大的功用。

  事實上,靜馬就是跟著海風帶來的魔物氣味走到這片沙灘上的。然後,發現了被害者的屍體。

  他試著將意識集中在嗅覺上,但卻找不到任何魔物的氣味。

  --因為風向變了……或許是被海風吹散了也說不定。

  或者是因為魔物擁有刻意消除氣味的能力?

  雖然尚無法斷言,不過如果是後者的話,追蹤就會變得很麻煩。

  「接下來……」

  靜馬將視線移向一旁--那名穿著睡衣正在沉睡著的孩子。

  年紀大概是五、六歲。是個擁有茶色頭髮和可愛五官的男孩。

  雖然想繼續調查魔物的去向,但也不能放下這個孩子不管。

  靜馬抱起孩子,確認他的呼吸和心跳。呼吸和心跳都沒有問題,雖然睡在寒冬的夜空下,但體溫卻沒有流失。他大概才被放在這沙灘上不久吧。

  --他應該有被魔物攻擊才對……

  問題是,為什麼這孩子能在魔物的攻擊下存活?

  --是因為一個人就讓他吃飽了嗎?還是因為他察覺到我的氣息了……?

  當靜馬正在思考之時,小男孩發出小小的思一聲,微微張開雙眼。

  「咦……?」

  小男孩惺忪地揉揉眼睛,轉了轉脖子。

  「這裡是哪裡?」

  「這裡是海邊。」

  聽到靜馬的回答,小男孩眨了眨眼。聽到陌生的聲音之後,他才發覺到自己正被人抱在懷裡。

  「你沒受傷吧?」

  靜馬以不會嚇到孩子的柔和表情問道。不過小男孩卻沒有回答,他只是一臉空白地凝視著靜馬。

  「爸爸……」

  「咦?」

  小男孩的臉突然扭曲,眼角浮現大粒的淚水。

  「爸爸!」

  小男孩大叫一聲後,用力地抱住靜馬的脖子。

  「什、什麼?」

  就連難得有情緒波動的靜馬都不得不瞪大雙眼。

  小男孩以讓人窒息的力道緊緊抱住靜馬的脖子,不斷喊著爸爸。

  「喂、喂……等一下。」

  靜馬把小男孩拉開,放到沙灘上。小男孩的眼睛雖然因為淚水而眼眶通紅,但臉上卻帶著大大的笑容。

  「我不是你的--」

  爸爸。靜馬沒能把這句話說完,因為在他說完之前,小男孩又喊著「爸爸!」抱了過來。

  驚訝和困惑讓靜馬不禁眨動雙眼。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靜馬的嘴唇彎起。

  來驅除魔物的他卻被一個小男孩當成了爸爸。

  小男孩叫作筧翔太,他就住在這附近,年紀是六歲。

  他說他完全不記得自己為什麼會倒在沙灘上。

  還說他原本在家裡睡覺,醒過來的時候就看到靜馬出現在自己眼前。

  「叔叔你不是我爸爸啊……」

  被靜馬背在背上的翔太打從心底遺憾地說。

  「我不記得我有過小孩,而且我也沒有結過婚。」

  --雖然曾經有陌生女性用懷孕這個理由來逼他結婚就是了。

  靜馬常在女人堆裡打滾。

  「換太多女朋友的話,你遲早有一天會被幹掉的啦。」

  姊姊雖然常常這樣嘲笑他,不過他一直以來都有做『最佳的準備』以防萬一。

  「可是叔叔你長得跟我爸爸好像喔。」

  小男孩說靜馬不只臉像他爸爸,就連身材和戴眼鏡這點也一模一樣。

  「聽說世界上會有兩個人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所以就算有人長得和自己十分相似,那也沒什麼好訝異的吧。」

  話是這麼說沒錯,不過聽到有人長得跟自己很像的話,還是難免會有些在意。靜馬在心裡偷偷地想著要見孩子的父親一面。

  「不過這條路還真暗啊。」

  靜馬背著翔太走在城外一條路上。

  路的兩側是雜木林,完全沒有街燈,再加上這天晚上是新月夜,路上幾乎是一片黑暗。不過狼人族擁有夜視能力,所以不構成問題。

  他正在送翔太回家的路上。

  雖然他必須趕去追蹤魔物,不過也不能就那樣把小男孩丟著不管。

  他也曾想過要把小男孩交給警察保護,但既然連巡邏警官都已遇害,那分局裡很有可能是沒半個人的狀態。

  靜馬判斷直接把小男孩送回家是最快的方法。

  他隨著翔太的指示走在暗路上,不久後看見一棟門庭氣派的房子。

  「你們家好大喔。」

  雖然是棟平房,不過主屋和庭院都相當寬廣。

  「嘿嘿……很大吧。」

  翔太在靜馬背上用力挺起胸膛。

  「哇啊!」

  挺胸挺過頭的翔太差點掉了下來。

  「這樣太危險了……嗚呃!」

  差點從靜馬背上掉下來的翔太用力抱住靜馬的脖子,被勒住的靜馬不由得發出了丟臉的聲音。

  「對不起,叔叔。你沒事吧?」

  「我、我是沒事……不過剛剛那聲音不是平常的我會發出的聲音。」

  那是被踩扁的青蛙才會發出的聲音。

  靜馬一邊用單手撫著喉嚨,一邊以疲累的表情走進門內。

  「咦?」

  從外面看不見房裡的燈光。

  「家裡沒有人在嗎?」

  靜馬站在拉門式的玄關前對翔太問道。

  「嗯,家裡只有我一個人。」

  「三更半夜了也只有你一個人?」

  這是什麼樣的父母親啊?皺起眉頭的靜馬推開拉門,塵埃般的氣味隨即流入鼻腔。

  腳才剛踏進門裡,臉上就被蜘蛛網纏住了。

  「外面那麼氣派,裡面倒是挺髒的嘛。」

  靜馬一邊撥開蜘蛛網一邊低語,踏上房內地板。

  「叔叔,放我下來。」

  靜馬一把翔太放到走廊上,翔太就說著「是這邊喔」,然後把他帶到了作為客廳的和室。

  把電燈打開一看,果然到處都是灰塵,大概有一個多月都沒有清掃過吧。看來這棟房子裡負責做家事的人不是很愛乾淨的樣子。

  「叔叔,你要喝啤酒嗎?」

  翔太扯著靜馬大衣衣襬問道。

  六歲的小孩居然會問客人要不要喝啤酒,這倒是挺稀奇的。

  「不了,不用麻煩。」

  他接下來還得去追蹤魔物才行,沒有喝酒的閒情逸致。

  「那你要喝茶囉,爸爸他們的茶都是我泡的喔,我可是很會泡茶的呢,」

  翔太想要用他自己的方式來向靜馬道謝,雖然沒辦法待太久,不過靜馬也不好拒絕。

  「那麼我就不客氣囉。」

  翔太微微笑了笑後,說了聲「那你等我一下下喔!」便很有精神地衝向了廚房。

  靜馬脫下大衣折好後,隨意地環視四周。電視機上的某樣東西讓他的視線停下。

  那是一個相框,裡面放著一張在動物園拍的全家福合照。

  拿起相框看著的靜馬微微瞠大了雙眼。

  翔太站在照片的正中間。背靠著大象圍欄的他比了一個PEACE的手勢,旁邊則是站了一對年紀約為二十歲後半的男女。他們應該就是翔太的雙親沒錯。

  而翔太父親的臉讓靜馬吃了一驚。

  雖然他的臉比靜馬稍圓,可是兩個人的長相幾乎可以說是同一個模子造出來的。他和靜馬一樣戴著眼鏡,身高也和靜馬相去不遠。

  這也難怪翔太會把靜馬認成是自己爸爸了。

  看著一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總有一種奇妙的感覺。

  靜馬把相框放回電視機上。

  「可是翔太的雙親究竟去哪裡了呢?」

  三更半夜的居然把一個六歲的小孩單獨丟在家裡,這對父母到底在想些什麼?

  在這個遠離市街的獨棟平房裡,就算發生了什麼事、或發出慘叫哀嚎,也沒有人會前來救援。

  或許就是因為這裡人煙稀少,魔物才會把翔太擄走也說不定。

  --如果他們知道孩子在自己出門的時候被魔物擄走了,不知道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啊。

  不過,既然是這種會半夜把小孩子一個人留在家裡的人,恐怕就算知道了也不會有太大的情緒波動吧。

  此時,一個可能性讓靜馬倏地抬起頭。

  那是個他不太願意去思考的狀況,靜馬的表情逐漸變得嚴肅。

  這個可能性,就是翔太的雙親有可能已經成為魔物手下的犧牲品。

  --可是如果翔太的雙親已經遇害,那翔太也不可能活下來吧?

  如此一來,翔太雙親遇害的機率應該頗低,不過……

  --看來有必要問問翔太他爸媽為什麼不在了。

  靜馬一臉嚴肅地走到廊邊。

  海邊的風雖然不強,但還是足以擾亂髮絲。

  正當靜馬看向雞捨時,翔太回到客廳。

  「啊啊,危險!」

  靜馬看到翔太時,不禁高聲一喊。

  翔太拿著餐盤的手正不斷地顫抖,這也是當然,因為餐盤上不只放著茶壺和茶杯,連熱水瓶都在上面。對小孩來說,這實在過於沉重。

  而且茶杯裡還裝了滿滿的茶!

  「既然要把熱水瓶一起拿來的話,那就不用先把茶泡好再端出來啊。」

  要是打翻了的話,那可不是一句「好燙」就可以解決的。

  翔太以認真的表情端著餐盤。

  靜馬正打算要走過去接下餐盤,但……

  「我要全部做完!不要來打擾我!」

  卻被翔太拒絕了。

  看來翔太是那種話一說出口,或是一旦決定了就聽不進別人的話、非常頑固的人。

  --我也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讓他相信我不是他爸爸呢。

  在海邊的時候,不管靜馬怎麼解釋,翔太就是一直抱著靜馬叫爸爸,完全不相信是自己認錯人。

  「爸爸就是爸爸,為什麼你要說謊!」

  翔太非常堅持這點。

  「我的聲音和說話方式都跟你爸爸不一樣吧?」

  靜馬試著這麼告訴他,還讓翔太看了名片,花了十五分鐘才好不容易讓翔太相信他。

  雖然說對看不懂國字的孩子而言,名片並不具有任何意義。

  「不、不要掉下來喔。」

  「沒事的啦,這種事我常做的!」

  就算翔太這麼說,在一旁看著的靜馬還是無法放心。不過翔太卻完成了他的宣言,半滴茶也沒倒出來就把餐盤成功放到桌子上。

  「給你,叔叔!」

  靜馬接下翔太遞來的茶杯,吐了一口安心的氣。

  對凍僵的手和臉而言,茶杯的溫度和杯中升起的熱氣實在太舒服了。

  靜馬和翔太面對面地跪坐著喝茶。

  靜馬不禁呼了口氣。喝茶果然能讓人平靜下來。

  雖然現在並不是該平靜下來的時候。

  翔太咕嚕咕嚕地一口氣把剛泡好的熱茶喝完。

  「噗啊--人就是為了這杯茶而活啊,」

  然後說出這種剛泡完澡的中年男子才會說的話。

  「翔太,我有件事想問你--」

  靜馬問翔太他的爸媽這麼晚去了哪裡、在做些什麼。接著翔太給了他一個出乎意料的答案:

  「我不知道,爸爸和媽媽一直都沒有回來。」

  「一直沒回來?」

  「嗯,一直沒回來。」

  翔太用雙手緊握住茶杯笑道,那是一個帶著悲傷和寂寞的笑。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靜馬問道。但翔太卻答了一句「不知道」。他看起來不像是在說謊。

  「父母居然一起失蹤了……也難怪家裡沒有人打掃了。」

  靜馬再次環視室內,看向掛在牆上的日曆。

  日曆還停在今年的二月二十日。

  二月二十日剛好是一個月之前。如果翔太的父母是在那天失蹤的話,那就表示這一個月來翔太一直是一個人在生活的。

  --六歲的孩子怎麼可能一個人生活一個月……

  靜馬以夾雜著驚訝和疑問的眼神看向翔太。

  「叔叔,你喝完茶之後……就要回家了嗎?」

  翔太說。

  「咦?」

  「不要回家嘛。我幫你再泡一杯茶。所以……不要回去嘛。」

  翔太低下頭。他拿著茶杯的手不斷顫抖。

  「翔太……」

  靜馬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應該要去追捕魔物。在他喝茶休息的時候,很可能會有人被吸盡精氣之後屍骨無存地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可是他也很在意翔太。

  --這個孩子究竟是……

  啪,客廳裡突然響起的聲音讓靜馬倏地回過神。

  翔太握在手上的茶杯裂了,細小的碎片從翔太的手中落下。

  低著頭的翔太肩膀不斷顫抖。

  「翔太……?」

  察覺到異樣氣氛的靜馬立刻做出準備,而翔太也同時開始動作。

  他發出非人的奇特聲音,朝靜馬跳了過來。

  靜馬雖然立刻以桌子當作盾牌擋下,但翔太卻一腳跨過,繞到靜馬背後。

  讓人吃驚的輕快動作。

  他沒有多餘的時間可以轉身,靜馬試著向旁邊跳開,但他的動作還是不夠快。

  翔太跳到靜馬的背上,剎那之間,劇痛襲上靜馬左肩。

  飛散的鮮紅血沬噴濺到靜馬的臉頰上。

  靜馬以眼角餘光看向自己的左肩,不禁吃了一驚。

  翔太咬上了他的左肩。

  原本以一個生長在海邊的小孩而言算白的皮膚,此時變成了紅褐色,瞳孔自爆開的眼睛中消失,只剩一片眼白。

  翔太抬起臉,由於肩上的肉被咬開一塊,靜馬不禁呻吟出來。

  吐出嘴裡的肉後,翔太再次大大張開被鮮血染紅的嘴,準備一口咬下。但靜馬可不打算再次讓他得逞。

  靜馬銳利地吸了一口氣,給了翔太的胸口一記拐子。

  「呀!」

  被打飛的翔太發出一聲慘叫,他撞破紙門,滾落到院子裡。

  靜馬按著左肩回過頭,以刺人的眼神看向翔太。

  「沒想到這孩子就是魔物。」

  他呻吟般低語。

  翔太如野獸一般雙手雙腳著地,發出嗥叫聲。

  他小小的身軀中散發出靜馬在沙灘邊聞到的魔物氣味。

  「是魔物化作人形了嗎……不、不對。」

  是人變成了魔物。

  筧翔太是人類的孩子,至少他的氣味跟普通人類一樣。

  --我從來沒聽說過人類會突然變成魔物。

  靜馬用力按住傷口,翔太開始露出坐立不安的樣子。

  當靜馬正在觀察翔太要做什麼時,翔太突然轉過身衝了出去。

  「想逃--?」

  正當靜馬要追上去之時,一陣暴風突然自正面吹來。與其說是暴風,那幾乎已經可以算是一道衝擊波了,這絕對不是一陣自然的風。

  紙門不是被吹破就是被打飛到別的地方去。

  靜馬雖然沒有被吹倒,但也無法動彈。

  就在這一瞬間,翔太的身影自視線範圍中消失。

  雖然用嗅覺就能追蹤到他的氣味,但靜馬並沒有這麼做。

  「算了算了……」

  靜馬一邊摸著後頸一邊回到客廳,把掛在茶色櫃子上的大衣拿起。大衣剛被暴風吹到這上面來了,他從內袋裡拿出手機,撥了電話給某個人。

  對方立刻接了電話。

  兩天後--

  那是一個清爽的午後,但朝向翔太家的路卻仍是有些陰暗,不僅沿路沒有鋪上柏油,加上這剛好是一段緩緩向上的坡道,感覺就像是在爬山一樣。

  這天吹過雜木林間的風也一樣寒冷。

  「今天晚上應該也會變得很冷吧。」

  靜馬低語後將大衣衣領立起,從西裝外套內袋裡掏出兩張照片。

  其中一張是放在翔太家裡相框中的家族合照,兩天前的夜裡,他把這張照片帶走了。

  靜馬凝視著和雙親一起站在照片裡的翔太。

  「沒想到他居然已經死了。」

  在大象的圍欄前,一臉笑容地比著PEACE手勢的少年,筧翔太。

  他在一個月前的二月二十日死於交通事故。

  和雙親一起。

  靜馬從前天晚上到昨天都在調查翔太的事。

  二月二十日。一家人在去鄰近城市的百貨公司買東西的回程上,翔太父親所開的車正面撞上大型車輛。

  雙親當場死亡,意識不明的翔太則在被送到醫院不久後死亡。

  是個不幸的意外,但對翔太而言,他的不幸並未就此結束。

  靜馬看向另一張照片。這也是他從翔太家拿出來的照片。

  上面有著一名下巴上長著稀疏短鬚的年老男性,精瘦的身軀配上銳利的眼神。看起來似乎相當神經質。

  筧貞秋,是翔太的祖父。

  翔太的父親雖然長得很像靜馬,但他的祖父跟靜馬卻一點也不像。

  --筧這個姓也算是少見的姓……但我從來沒想過翔太的爺爺會是那個筧貞秋。

  靜馬在認識翔太之前就已經知道筧貞秋這個名字。

  筧貞秋雖然不是獸人,但他是隸屬於『院』的妖術士。

  他不僅擁有強大的力量,同時也是一個相當熱衷於研究的學者。他曾經重建一些早已失傳的術,也曾新創術法,留下許多功績。

  不過在十年前,他被『院』驅逐了。

  理由是他為了研究某種術而將一般人類致於死地。

  筧貞秋之所以沒有被處決,是因為『院』念在他過去的功績,將功抵過吧。

  「蘇生法……」

  靜馬低聲念出筧貞秋所研究的那個術的名稱。

  過去多數妖術士投身研究,但卻無法實際運用的術。

  不過,事實上蘇生法有兩種,其中一種聽說已經完成。

  「那是讓死者復生為魔物的蘇生邪法。」

  給靜馬助言的是術者橘春海。他先說了句「其實這是不可以說出去的」後,才把一切告訴了他。

  在『院』裡,橘春海是靜馬的學長,也是名優秀的術者。他在魔物這方面的知識淵博,可稱得上是專家。

  碰到和魔物相關的事件時,對魔物不太熟悉的靜馬常常會仰賴橘的助言。

  如果橘願意出差的話,那對靜馬而言自然是一大幫助。不過他常以「如果我不顧店的話,我家老婆會抓狂的」這種理由不願出差,可算是唯一的美中不足。而他口中的店,指的是他在京都開的手工藝品店。

  前天晚上,靜馬向橘尋求協助。

  聽完事情經過的橘立刻就推測翔太可能是藉由蘇生邪法復活的孩子。

  在蘇生法研究過程中所誕生的另一種蘇生法。那就是蘇生邪法。

  藉由蘇生邪法復活的死者會分別擁有生前的人格和身為魔物的意識。

  當太陽西沉,空腹感出現後,身為魔物的意識便會覺醒,尋求人類的精氣。

  「靜馬你見到的那個孩子應該是藉由蘇生邪法誕生的魔物喔,翔太他應該死過一次了,你最好去調查看看。」

  在橘的助言下,靜馬前去調查一下翔太。結果果然發現翔太早已死於交通事故,現在的翔太的確是藉由蘇生邪法誕生的魔物。

  對翔太施放蘇生邪法的人正是他的祖父-筧貞秋。

  「筧貞秋他大概是沒辦法忍受失去孫子的痛苦吧。如果不是這樣的話,他怎麼可能會對孫子施放蘇生邪法。」

  靜馬的想法和橘一樣。

  對一個同時失去了兒子和孫子的老人,他會這麼做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筧貞秋或許已經死了也說不定。」

  他自己可能就是化作魔物蘇生的翔太手下的第一個犧牲者。

  以前也曾經有過施放蘇生邪法的妖術士被自己所創造出來的魔物吸取精氣而亡的例子。

  調查到貞秋家地址後,靜馬曾前去拜訪,但貞秋人卻不在那裡。

  大概真如橘所說,被翔太吸盡精氣後死去了吧。

  因為他如果還活著的話,應該會待在翔太身邊才對。

  「用了禁斷之術的男人嗎……可是我覺得我懂他的心情耶。如果我的兒子死了,而且我也會用蘇生邪法的話,我搞不好真的會用也說不定。」

  有家室的橘似乎是在同情貞秋。

  不過靜馬卻不一樣。他的憤怒勝過同情。

  被施予蘇生邪法的人將成為魔物。而且還是非得以人類為糧食不可的魔物。

  --這不過是讓死者更加不幸罷了。

  而且,那些死在魔物手下的人又該如何是好呢?

  那些被害者們一樣有家人、一樣有朋友。

  他們的悲傷又該如何傾洩?

  一個因為忍受不了孫兒死去的悲痛男子,他的行為讓無數新的悲傷萌芽。

  悲傷帶來更多悲傷,這是不被允許的。

  --人們都應該承接下自己的悲傷。

  這樣的連鎖必須被切斷。

  為了達成這個目的,靜馬正走向翔太的家。

  在上坡的彼端,他終於看見了翔太家的大門。

  他在做什麼夢呢?

  看著翔太無邪的睡臉,靜馬這麼想著。

  靜馬的手上握著一把自鞘中拔出的短劍,淡淡的光芒包覆住刀刃,表示裡面注入了魔力。

  雖然考慮過翔太也有可能從前天晚上就沒回過家,不過他果然還是在家。

  翔太睡在床上,身上沒有蓋被子,枕邊有一本繪本,大概是他躺在床上看繪本的時候看到睡著了吧。

  「這不是你的錯,可是我不能放你活下去。」

  靜馬揮下逆拿的短刀,刀尖瞄準翔太的胸口。

  短刀是向橘借來的,這把短刀能一刀殺了翔太。

  他外表雖然是個孩子,但實際上卻是個魔物,普通的刀刃很有可能殺不了他。

  當然,如果靜馬變身成狼人的話,他就不需要武器,但狼人族在日落前是無法變身的。

  然而,翔太在日落後會變身成魔物。若是等到日落,翔太變身為魔物後才採取行動,恐怕又會徒增犧牲者。

  他必須要在日落前殺了翔太。

  就在靜馬準備刺下短刀的那一瞬間--

  「爸爸……媽媽……」

  翔太說了夢話。靜馬原本打算無視他所說的話,繼續刺下去,但他的手卻停在半空中。

  翔太的眼角浮現某種閃著光亮的東西。

  無意間的躊躇和迷惘攔下了靜馬的手,但靜馬在心中對著自己說道:

  死者的生命、活著的人的生命。

  我該守護何者?

  靜馬再次舉起停下的手,這次他把手舉得比先前還高。

  只要順勢刺下,就算手因為猶豫而放鬆,我也能把刀子刺進他的胸口吧。

  靜馬是這麼想的,他自己也知道這是很無聊的想法。

  靜馬高高地舉起手,但他的手卻無法揮下。

  因為他的眼睛和翔太張開的雙眼對上了。

  「爸爸!」

  和在海邊相遇時一樣,翔太抱住了靜馬。

  「我不要!爸爸!我不要你走掉!」

  翔太哇地放聲大哭。

  靜馬下意識地把短刀藏到身後。

  大概過了兩分鐘吧,大哭的翔太把身體拉開,抬頭看向靜馬後露出一個笑容。他的臉頰上滿是淚水,鼻子下面則是沾滿了鼻水。

  「翔太,我--」

  「嗯,我知道。」

  翔太用袖子擦了擦臉。

  「你不是爸爸,是之前那個叔叔對不對?」

  「咦?」

  「對不起喔,叔叔。叔叔你明明就不是爸爸。」

  吸著鼻子的翔太一臉非常不好意思的樣子。

  他說他夢到自己的爸爸媽媽,一醒過來,就看到一張和爸爸長得一模一樣的臉近在眼前。再加上那是一個被爸爸媽媽拋棄的夢,所以他才會下意識地抱住靜馬。

  「叔叔你為什麼會來我家?還有,你之前為什麼一句話都不說就不見了?」

  翔太問道。看來翔太似乎沒有攻擊靜馬的記憶。

  橘說翔太本人的意識和身為魔物的意識是分開存在的。

  所以翔太才會不記得身為魔物時的一切活動吧。

  「我今天要回東京了,所以才想說要再來喝一杯翔太你泡的茶。」

  靜馬這麼回答翔太的問題。

  我是來殺了你的,這種話他說不出口。

  「前天晚上也是,我突然想起我有急事……對不起,我不該一聲招呼也不打就回去了。」

  靜馬微微低頭。

  「沒關係!那我去泡茶!」

  翔太砰地從床上跳下,跑到廚房裡去。

  靜馬深深皺起眉頭,把藏在身後的短刀收到刀鞘裡。他把刀放到大衣內袋裡後,走出寢室,朝客廳而去。

  正當他走在寬廣而老舊的木板相互軋壓出聲的走廊上時,翔太的慘叫突然隨著鏗鎯一聲巨響一同響起。

  「翔太!?」

  靜馬連忙趕到廚房,看到跌坐在地板上的翔太雙手按著額頭,一臉痛苦的模樣。鮮血不斷滴落。

  他立刻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一張椅子倒在高聳的食器櫃前,尚未開封的羊羹和盤子碎片撒了一地。

  翔太踩在椅子上要拿放在櫃子裡的羊羹,但裡面的食器掉了出來、打到了翔太的頭,翔太才會連椅子一起翻倒。

  「叔叔~」

  翔太發出哽咽的聲音。他的半張臉都變得鮮紅。

  「讓我看看你的傷口!」

  靜馬跑到翔太身邊,把他按住傷口的手撥開,看見右邊眉毛上方被割開一道深深的傷口。

  「要去給醫生看看才行……」

  這個傷可不是貼個OK繃就可以解決得了的。大概需要縫上幾針吧。

  「叔叔對不起,我只是要拿羊羹而已,然後就、然後就……」

  「你不需要道歉,用這個壓住你的傷口。我現在就帶你去醫院。」

  靜馬把手帕遞給翔太,翔太也照著靜馬所說的,用手帕壓住傷口,由於出血相當嚴重,手帕立刻就被染得鮮紅。

  靜馬抱起翔太,走出家門。比起叫救護車,用跑的還比較快。

  他記得這附近有一家醫院。

  靜馬一邊在陰暗的坡道上跑著,一邊想起以前曾經在電影裡看過相似的場景。

  被妻子拋棄的男人抱著在玩耍中受傷的兒子,拚命跑向醫院的一景。

  翔太不是他的兒子。

  是他前一秒鐘正準備殺掉的--是他必須殺掉的魔物。

  但靜馬卻還是用盡全力在奔跑。

  他想要幫助痛苦的翔太,所以他奔跑。

  每跑一步,他想殺翔太的決心就有一塊崩毀。

  --我明明就知道猶豫和同情會讓我沒辦法守護其它人的生命啊。

  猶豫。

  同情。

  迷惘。

  自己到現在都還無法割捨這些情緒。

  --這不是所謂的溫柔,而是我的天真、我的弱點。

  「叔……叔……」

  正當靜馬咬緊了牙根之時,翔太抓住了他的手,翔太痛苦得不斷喘息。

  「會痛嗎?」

  「嗯……可是,我不會哭的,爸爸跟我說過,男生不可以因為一些小事情就哭。我剛剛已經哭過了,所以我不會再哭了。」

  翔太忍下痛楚,露出一個笑容,眼眶裡雖然滲著淚水,但卻沒有落下。

  「你很棒喔,如果是我的話,一定會忍不住哭出來的。」

  靜馬對著翔太微笑,翔太嘿嘿地笑了兩聲,表情變得稍稍得意。

  靜馬再次露出笑容。

  日落後的風變得刺骨般寒冷。

  海邊只剩下靜馬和翔太兩人。

  海面已染上夜色,雲層覆上新月,只能窺見朦朧的月光。

  「到了夏天的時候,爸爸媽媽跟我常常會來這裡游泳喔。可是爸爸不會游泳,所以我跟媽媽每次都會嘲笑他說。」

  「那他好可憐喔,可是很難得會有在海邊長大的人不會游泳的耶。」

  「他說『我的身體就是沒辦法浮在水面上啦』。」

  兩個人坐在從馬路下到海邊的石階上,一邊看著潮起潮落,一邊聊著一些有的沒的。

  翔太的頭上包著繃帶,看起來很痛的樣子,是個縫了三針的大傷口。

  由於出門的時候太急了,翔太上半身只穿了一件汗衫。他坐在靜馬的雙腿之間,把靜馬的大衣拉到自己身前擋住海風。

  雖然靜馬說過吹風對傷口不好,要趕快回家,可是翔太卻堅持「要和叔叔一起看海」。

  太陽已經西沉,不過翔太似乎還沒有要變成魔物的樣子。

  靜馬一邊和翔太對話,一邊注意翔太氣息的變化。

  然後他不斷在心中重複,要趕快結束這一切。

  他希望在魔物覺醒之前--在翔太還是翔太的時候,結束這一切。

  「叔叔?」

  原本一直看著海在跟靜馬說話的翔太仰望著靜馬的臉說道。

  「什麼?」

  「剛剛把我帶到醫生那邊去的叔叔……就像真的爸爸一樣喔。」

  翔太說他以前長麻疹發高燒的時候,他的爸爸也曾這樣抱著他跑到醫院去。

  「那個時候雖然很冷,可是有爸爸抱著我,所以我就忍住了。」

  大概是想起了那時候的事吧,翔太高興地瞇起雙眼。

  「剛剛也是一樣喔,傷口雖然很痛,可是有叔叔抱著我,所以我就忍住了。」

  「……是嗎?」

  靜馬的臉上浮現一個不知是笑還是困擾的複雜表情。

  「叔叔,就只有今天就好了,我可以叫你爸爸嗎?」

  「咦?」

  翔太用誠懇乞求的眼神看向瞪大了眼睛的靜馬。

  「……好啊。」

  靜馬只用眼神笑了笑點點頭,翔太的笑馬上擴散到整張臉上。

  「謝謝你,爸爸,」

  滿臉笑容的翔太把臉埋進靜馬胸口,整個人鑽進他懷裡。

  靜馬一邊撫著翔太帶著些許茶色的髮絲,一邊在心中叱責自己。

  我到底在做什麼!?

  靜馬試著緊緊閉上雙眼,但雞皮疙瘩卻突然間立起,讓他張大了眼睛。

  魔物的氣味刺進了鼻腔。這股氣味來自懷中的少年。

  翔太發出奇怪的聲音,朝向靜馬的臉揮出拳頭。

  靜馬歪過頭,在千鈞一髮之際躲過攻擊,一掌打上翔太的肋骨,翔太整個人被打飛,仰倒在沙灘上。

  他的皮膚化作紅褐色,瞳孔自眼中消失。

  「事情還是變成這個樣子……」

  既然事情都變成這樣,那就不能讓翔太逃了。要是讓他逃走,就有人會因此死亡。

  --我雖然想在他還是人形的時候殺了他,不過或許我其實是想等他覺醒為魔物後再殺了他吧。

  孩子和魔物,哪一個對我來說才能毫不猶豫地動手--

  這不需要考慮。

  起身的翔太如野獸般手腳著地,瞪開雪白的雙眼。

  靜馬取出短刀後,脫下大衣丟開,然後把眼鏡也丟在上面。

  「我就讓你不要多受苦,一瞬間就結束這一切吧。」

  正打算變身成狼人的靜馬察覺到背後有一股不同於翔太的氣息,他立即轉身。

  一位眼神銳利的男人正單手拿著錫杖站在那裡,他眼尾的皺紋深刻,臉上帶著笑。

  「筧貞秋……」

  靜馬下意識地說出他的名字。

  那是對在交通事故中死亡的翔太施放蘇生邪法的翔太祖父。

  他的年齡應該是五十五歲,不過他的氣色看起來非常糟糕,再加上背也駝了起來,所以感覺比實際年齡還老。

  「您還活著是嗎?」

  依照橘的推測,貞秋已經成了化作魔物的翔太手下第一個犧牲者。靜馬也和橘持相同想法。不過--

  「這是當然的。我怎麼可能放下可愛的孫子死去。」

  貞秋摸著下巴上稀疏的鬍子笑道,陰險狡詐的笑容讓靜馬的表情扭曲。

  「我終於有機會可以試試看我花了長年歲月修成的術法了,接下來的日子裡,翔太也必須成為我研究真正蘇生法的實驗台才行。」

  貞秋說道。

  「為了要完成真正的蘇生法,我必須先探究蘇生邪法的極限。就目前而言,術者只能向血親施放蘇生邪法,這是一個非常大的缺點。我必須改善這一點才行。」

  貞秋非常高興地說著翔太是他不可或缺的實驗材料。

  「你不是因為忍受不了失去孫子的痛苦才使用蘇生邪法的嗎?」

  靜馬以刺人的視線看向貞秋,翔太則在靜馬身後發出咆哮聲。

  「我也很疼愛我的孫子,我兒子雖然討厭我,但翔太卻很喜歡我,所以我也很疼他。也因此我才一直沒有親自動手殺了他。」

  「你的意思是說他們在車禍中死了是你的好運?」

  「隨便你要怎麼解釋。兒子和孫子死了之後也不過是個東西而已,用個死去的東西有什麼不對。只不過我兒子在車禍中被撞得稀爛,沒辦法派上用場就是了。」

  「……」

  「『院』的狼人啊。雖然我前天晚上放過你,不過今天你就別想活下去了,我要殺了你,然後和翔太一起搬到『院』監測不到的地方。」

  貞秋的錫杖輕輕敲了敲地面,錫杖上部的金屬環發出鏗鎯的聲響。

  --昨天攻擊我的陣風也是他的術嗎?

  靜馬原本以為那是翔太的能力,因為是那陣風讓翔太逃走了。

  翔太一定是遵從他的命令逃走的。

  靜馬哼地笑了一聲。

  「你笑什麼?」

  「不,我只是覺得,你不是個會為了孫子的死而悲傷的男人真是太好了。」

  「你說什麼?」

  「這樣我就可以毫不猶豫地殺了你,你沒有讓我猶豫的價值。」

  靜馬的嘲笑讓初老的妖術士露出了憤怒的表情。

  「你這個不能理解我崇高研究價值的愚蠢傢伙!只要我藉由蘇生邪法完成真正的蘇生法,人類就能超越死亡了你懂嗎!」

  「抱歉,我可不想陪老年人一起做白日夢。」

  丟下這句話的靜馬朝向夜空發出狼的咆哮。

  上半身的衣服全數破裂,美麗的白金色體毛覆住壯碩的肌肉。待頭部變成狼的頭部後,狼人的變身便就此完成。

  「我就讓你和之前我殺的那個狼人步上相同的末路吧,」

  貞秋將錫杖指向翔太,一邊念著咒文,一邊動著錫杖前端。

  從錫杖上感到魔力流動的靜馬看著翔太,不禁瞪大了雙眼。

  翔太的身上出現了異常的變化。

  「什麼……」

  「我的蘇生邪法和『院』裡術者的蘇生邪法可是不一樣的喔。」

  我可以藉由給予他魔力,讓他的力量倍增,貞秋高聲笑道。

  翔太的骨骼發出啪嘰啪嘰的異樣聲音逐漸變化,肌肉也不斷增大。

  在說不出話的靜馬眼前,翔太變成了真正的魔物,一隻全身被沒有體毛的紅褐色皮膚覆住的醜惡魔物。他沒有尾巴,但看起來卻像是一隻蜥蜴站起來的樣子,手腳肌肉發達,非常粗壯。

  「你要把你的孫子弄到什麼樣的地步才甘心?」

  銳利的獠牙自靜馬扭曲的嘴角露出。

  「翔太啊,把那隻狼人連骨頭一起啃乾淨!」

  貞秋揮著錫杖喊完後,翔太像是在回應他的命令般,朝天咆哮了一聲後踢開沙地,一躍而起。

  岩石般的拳頭發出巨響,從上空朝靜馬打下。

  靜馬輕輕朝旁邊一跳,躲過這一拳。失去目標的拳頭便順勢打上了靜馬原本所站的石階。

  腕力雖然驚人,不過由於拳頭過大,在速度上似乎有些吃虧。

  靜馬以迅速的動作將短刀自刀鞘中拔出,朝翔太毫無防備的側腹刺去。但刀刃還沒刺進翔太的身體就已碎裂。

  手臂都麻痺了,靜馬的眼角和嘴角為之扭曲。翔太接著扭過身軀揮出拳頭。

  靜馬以雙手為盾,擋下這一擊。但由於翔太的臂力過人,靜馬被打飛到海浪拍打的界線邊。

  「左手斷了……嗎?」

  靜馬按著左手站起身,被海水濡濕的體毛沾上海砂,失去了原有的光輝。

  翔太大幅搖動著肩膀,發出低沉的咆哮聲。

  「看到了嗎?這就是我的術所創造出來的力量,『院』的刺客根本不足為懼!」

  貞秋大吼。

  靜馬看向他手上的錫杖,魔力仍舊在錫杖上流動著。

  「這樣的話……」

  靜馬握起右拳。他的右手進出青白色的雷光火花。

  操縱雷光,這是靜馬身為一隻銀狼的能力。

  「雷華夢想-飛刀。」

  靜馬低語。他的食指和中指間出現了一把將雷結晶化後成型的小刀。

  他將那把小刀丟向貞秋的錫杖。

  以疾箭般速度劃過空中的雷刀精準地對上貞秋的錫杖,將之斬裂。

  「什麼……」

  貞秋吃了一驚。

  剎那之間,翔太突然將身體轉向貞秋的方向,一把抓住他的頭。

  貞秋的雙眼因恐懼而大睜。

  --那把錫杖果然有兼具控制裝置的功能。

  貞秋藉由錫杖作為媒介將魔力注入翔太體內,因此靜馬猜測他同時也用這把錫杖在操控翔太。靜馬猜對了。

  「住、住手啊翔太!你的敵人不是我,是那隻狼人啊,」

  貞秋大聲訴說,但失去制御的翔太卻不聽從吩咐。

  翔太發出狂亂的叫聲後,將原本是自己祖父的男人丟了出去。

  任憑翔太丟出去的貞秋掉到靜馬身旁。

  他的脖子扭曲成不可思議的角度,因為驚愕和恐懼睜大的雙眼仍舊沒有闔起,筧貞秋就這麼死去了。

  瞥了一眼他的屍體後,靜馬看向翔太。

  --再也回不去原來那個模樣了嗎……

  他原本期待在破壞那根錫杖後,翔太也能恢復人形,不過看來他的希望落空了。

  唾液自翔太的嘴角滴下,他的雙手抱住頭,發出痛苦掙扎的聲音。

  靜馬一邊維持警戒,一邊窺探著翔太的樣子,然後他從翔太痛苦掙扎的聲音中聽到了語句。

  「咦……?」

  聽不清楚的靜馬立起耳朵。

  「爸……爸……」

  翔太在叫爸爸。

  「翔太的意識恢復了--!?」

  翔太沒有瞳孔的雪白雙眼筆直看向靜馬。

  「爸爸……我、好痛苦……好害怕……」

  翔太以和孩子聲音相去十萬八千里的粗厚詭異聲音說道。

  「救救我、爸爸……我、身體它自己在動……我不要……好可怕……」

  大粒的淚水自翔太眼裡滴落。

  「爸……爸……救……救……」

  翔太的話就此停下,接著他的口中發出咆哮聲。然後他開始狂亂地揮舞兩隻手臂,這樣的動作已經讓人無法感受到翔太的意識。

  「翔太……」

  靜馬輕輕閉上眼,低聲念著少年的名字。他緩緩張開雙眼,朝向翔太伸出右手。

  全身體毛開始放出青白色的雷光。

  體毛所放出的雷光不斷增強,靜馬周圍的空間在雷光的影響下,開始出現扭曲。

  揮舞著雙手的翔太也注意到雷光的存在。

  他大概知道這道雷光和靜馬都會對他造成威脅吧。

  翔太捲起沙煙,朝靜馬狂奔而來。

  「雷華夢想-蒼龍。」

  靜馬嚴肅地低語後,雷光化作奔流,自手臂上進射而出,將翔太吞噬。

  雷光炸裂,爆炸聲響遍整個海邊。

  大量的沙如柱般捲起,炫目的青色光芒強烈得彷彿要灼燒靜馬的眼。

  (爸爸。)

  翔太的聲音從青色光芒中傳來。

  「--!」

  在光芒之中,靜馬看見了翔太的身影。

  (謝謝你,爸爸。)

  在光芒之中,翔太露出笑容。

  最後,翔太隨著光芒一同消失--

  其後,什麼都沒有留下。

  只有寒冷的海風不斷吹拂。

  母親的死讓靜馬選擇走上戰鬥這條路。

  母親死在狼人的爪下。

  靜馬厭惡狼人的力量。

  而自己卻擁有著自己所厭惡的力量。

  難道這份力量就只能傷人嗎?

  不。

  它應該也能保護人才對。

  那麼,就拿它來保護人吧。

  如果能藉由戰鬥來止住悲傷,那就算這雙手會因鮮血而弄髒,他也絕不在意。

  從那之後,靜馬便不斷地戰鬥。

  和以獸人力量傷人的人,或是和人類結仇的魔物、妖魔戰鬥。

  不過就算有再多的鮮血沾污了他的手,還是不斷會有人繼續傷人。

  不論他有多麼希望自己能保護他人,他還是會碰到無力拯救的生命。

  這世上究竟有多少無法止住的悲傷?

  他曾經無法守護喜歡自己的少女。

  而現在,他親手殺了一個叫自己爸爸的少年。

  自己對他--對翔太做到了什麼?

  他不是翔太的父親,但翔太還是叫了他一聲爸爸。

  他究竟對這樣的翔太做了什麼?

  翔太在青色的光芒中露出笑容,對他說了一聲謝謝你。

  不過那有可能只是幻覺、幻聽罷了。

  「我有時候會突然搞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要讓雙手因鮮血而污穢。」

  靜馬撿起大衣和眼鏡後獨自低語。

  力量真的救得了人嗎?

  到了最後,力量難道不是只能傷人、奪人性命而已嗎?

  靜馬戴好眼鏡,把大衣披在赤裸的上半身上,看向筧貞秋的遺體。

  他擁有妖術士的力量。那是普通人沒有的力量。但是他卻用他的力量玷污了孫子的生命,讓無辜的人們死去。

  力量真的救得了人嗎?

  靜馬在心中問著自己。

  --我還沒有找到答案。

  我會有找到答案的一天嗎?

  靜馬突然看到掉在腳邊的一張照片,他將之撿起。

  那是翔太和他爸媽一起合照的照片。

  雖然放著這張照片的西裝在變身時裂開了,但照片卻完好如初。

  靜馬把照片收進大衣內袋。

  「繼續戰鬥吧。」

  靜馬輕輕握住放出雷光、奪去少年生命的右手。

  --為了那些我無法拯救的生命、為了那些被我奪走的生命,繼續戰鬥下去吧。

  相信力量不只能傷人。

  他應該能在不斷戰鬥後,找到他想要的答案。

  任憑大衣衣襬在海風中翻飛,靜馬背向大海離開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1-20 03:17 PM

  〈蒼之邂逅〉

  應該可以算是把對方逼入絕境了吧。

  ……或者應該說是被對方逼入絕境才對?

  不論是何者,這場戰鬥都將逐漸步入高潮。

  南原鷹秋任由充滿新綠氣味的夜風吹撫著灰色體毛,他重新握緊青龍刀。

  「來啊,我們做個了結吧。」

  鷹秋笑笑般地露出獠牙,在他的前方發出粗厚咆哮聲的雙頭虎,身上的深紅毛髮豎起,四隻眼睛爆睜。

  瞬間,四周的空氣變得灼熱。

  火焰讓視野扭曲。

  鷹秋將力量灌到兩隻手臂上,大力揮下青龍刀。

  能自由操縱火焰攻防的雙頭虎可不好對付。

  到剛剛之前的戰鬥中,他們將對方一隻前腳打飛,也給了牠的側腹一擊,不過代價卻是己方的真矢喪失了戰鬥能力。

  對以冷氣作為武器的真矢而言,雙頭虎是一個非常難纏的對手。

  雖然是對自己不利的戰鬥,但真矢還是以自己倒下為代價,毀了對方的一隻腳。

  現在,真矢應該在接受睦美的治療。

  即便目前轉變為一對一的情勢,但敵人的動作也相對變得遲鈍許多。

  情勢大概有一半的勝算吧。

  鷹秋在心裡舔舔舌。

  戰鬥這種東西,愈是勢均力敵--就愈能讓人燃起戰鬥的慾望。

  雙頭虎開始展開行動,從大張的嘴裡吐出鮮紅火焰。

  火焰化作無數球體,從正面、左右、上方向鷹秋襲來。

  鷹秋吐了一口氣,蹬離地面。

  將青龍刀保持在揮下的角度,鷹秋轉過身、沉下身體,躲開一個個火球。

  連續響起的爆炸聲響遍飛鳥的深山。

  將整個背部沐浴在炙熱的暴風中,鷹秋揮舞出手中的青龍刀。

  野獸般的怒吼響起,淡水色的光芒疾速劃過空氣。

  被師父-五堂恭市命名為獸鳴斬的這招,擁有輕易砍倒數十棵大樹的威力。

  打中的話就能將對手一擊斃命。

  「被打飛吧!」

  確信自己勝利的鷹秋咆哮。

  雙頭虎失去了一隻腳,而且離鷹秋不到三公尺的距離。

  牠不可能躲得過這一擊。

  然而,牠卻閃過了獸鳴斬。

  在獸鳴斬逼近到鼻尖前時,雙頭虎的身影突然消失。

  鷹秋吃了一驚。

  空間移轉。

  他沒想到牠會用這一招。

  殺氣從背後欺近。

  鷹秋立刻回過頭,看見爪牙都纏繞著火焰的雙頭虎就在眼在。牠正壓低姿勢,準備一躍而上。

  「啐!」

  鷹秋啐了一聲,正要舉起青龍刀時,視線範圍角落的白色人影卻讓他瞪大了眼。

  「--!?」

  鷹秋剛開始還以為那個人影是真矢。

  不過他錯了。

  從一旁如箭般衝刺過來的是個女子。

  幾乎一瞬間就從死角衝進雙頭虎懷中的女人,毫不猶豫地把手上的長劍刺進雙頭虎的頸

  根。

  雙頭虎嘴裡發出短促的噫一聲。

  鷹秋看呆了。

  無視目瞪口呆的鷹秋,女人繼續進行攻擊。

  她將長劍刺穿雙頭虎其中一個頭的頸部,然後和刺穿時同樣乾脆地把長劍拔開後,又跳向斜後方,將數張白色紙片往空中撒開。

  那是符咒。

  符咒化作蒼藍的火焰灌注在雙頭虎身上。

  足以撕裂夜幕的炫目火焰瞬間將雙頭虎連肉帶骨地燃燒殆盡後,化作大量的火花,消融在初夏的風中。

  「啊……」

  在女人揮動長劍甩開上面的血跡,並大大深呼吸了一口氣之後,鷹秋發出了這樣的聲音。

  他把舉起的青龍刀放下,凝視著眼前的女人。

  穿著略帶灰調的白色襯衫配上牛仔褲的女人擁有特異的容貌。

  五官是日本人的五官,但她的肌膚卻是褐色的。

  及肩的長髮如處女雪般鮮白。

  還有她那雙在黑暗中發出淡淡光芒的蒼藍眼眸--

  女人的臉換了角度,兩人的眼神交會。

  鷹秋像是被箭瞄準一般倒吸了一口氣,僵在原地。

  女人的眼神銳利。

  冷冽的瞳色讓她的眼神如刀物般更加刺人。

  看著鷹秋僵直的樣子,女人的眼神倏地變得柔和。

  「你沒事吧?」

  「咦?」

  突如其來的問題讓鷹秋發出了奇怪的聲音。

  「有受傷嗎?」

  女人換了個問法。

  她現在和緩的表情和聲音彷彿剛剛的戰鬥和眼神都是在騙人似的。

  「啊、啊啊……」

  鷹秋看向自己的身體。

  「只是被牠弄到一些擦傷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鷹秋以有點不自在的語調回答。

  左手和胸口各有一個被爪子抓傷的傷口。兩邊都只是皮肉傷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另外雖然也受了一些燒傷,不過也傷得不重。這不需要睦美治療,只要睡上一個晚上就會好了。

  「是嗎?太好了。」

  女人露出一個微笑後,便揮動長劍,轉過身倏地從鷹秋面前消失。

  鷹秋瞠目結舌。

  「喂、喂!」

  他叫住那個女人,但以空間移轉離去的女人卻再也沒出現在現場。

  鷹秋在原地佇立了一段時間。

  那是鷹秋和她的第一次邂逅。

  扛著負傷的真矢走下山時,鷹秋才知道了那個女人的背景。

  正確來說,知道的人不是鷹秋,而是陸美。

  「哥哥你遇到的那個人應該是燐吧?」

  「燐?」

  走在一旁的睦美對著鷹秋的回問嗯了一聲,點點頭後停下腳步。

  鷹秋跟著她一起停下腳步,看向妹妹的臉。

  「她是那個叫香沙薙桂的人同父異母的妹妹。」

  「啊!」

  睦美的話讓鷹秋幾乎忘了手上拿著青龍刀和扛著真矢的事,差點就要合掌一拍。

  他趕忙重新抓好差點掉下的青龍刀。

  「燐……」

  沒錯,一定是她。鷹秋心想:

  白色的頭髮、褐色的肌膚、蒼藍的眼睛。

  這三者正是惡魔族的特徵。

  惡魔族--正確來說,應該是香沙薙一族。

  族內全員都擁有過人的魔力。雖然擅長使用術法,但由於他們不喜與塵世有所糾纏,因此一直隱居在被濃郁森林環繞的村落中。一百多年前,除了香沙薙桂和他同父異母的妹妹-燐之外,一族全滅了。

  而香沙薙桂也在三年前死去。

  目前香沙薙一族只剩燐一人。

  「她還活著啊……」

  三年前,追求永恆生命的龍人-櫻,和月森冬馬進行了一場戰鬥。

  作為兩人戰鬥舞台的都心幾乎消失無蹤,化作一片空地。

  鷹秋還以為燐也死在那場戰鬥中。

  「可是為什麼那個香沙薙桂的妹妹要參與我跟那只怪老虎的戰鬥啊?」

  鷹秋歪過頭說道。睦美則是露出了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

  「哥哥……你沒聽到橘先生昨天講了什麼嗎?」

  「啊?妳在說什麼啊?」

  鷹秋蹙起眉頭。

  睦美歎了口氣。

  「橘先生他不是說了嗎?除了我們之外,還有別人四處在消滅『櫻之妖魔』啊。」

  「喔喔,聽妳這麼一說……」

  昨天鷹秋一行人從東京來到奈良後,去向師父五堂恭市打了聲招呼。那時候剛好也去拜訪五堂的橘春海跟他們說了這樣的話。

  「他說那個人不是跟獸聖同等、就是比獸聖還要厲害的人物……原來就是燐啊……」

  「燐……」

  鷹秋把硯線從妹妹身上移開,輕輕念了這個名字。

  燐,香沙薙桂的同父異母妹妹,身為惡魔族最後一名末裔的女子。

  她也和自己一樣,在和『櫻之妖魔』戰鬥。

  「人家也好想見見她說……」

  睦美說著話,但卻進不了鷹秋的耳朵。

  此時,鷹秋正回想起先前燐戰鬥時的英勇姿態。

  沒有任何累贅的銳利動作,讓人不禁看得入神的美麗蒼藍火焰,還有她那殘留著少女稚氣的凜冽側臉。

  「哥哥?」

  睦美用手輕輕戳了戳呆呆看著腳邊想著燐的鷹秋胸口,鷹秋這才回過神來。

  「你在發什麼呆啊?我只有幫真矢哥的傷做一些應急處置而已,我們要趕快回去才行耶。」

  「嗯?啊啊……」

  睦美轉過身繼續向前走。

  鷹秋也跟上她的腳步。

  「燐……」

  鷹秋一邊低著頭走路,一邊念著燐的名字想道……

  如果她也和自己一樣在四處消滅『櫻之妖魔』,那我是否還會再見到她呢--?

  『櫻之妖魔』--

  那是鷹秋一行人這一年來所對戰的異形通稱。

  也有人稱牠們是櫻之遺產。

  追求永恆生命的櫻為了要完成不老不死之術,曾用了各式各樣的生物來做實驗。

  人類、獸人、動物、植物、昆蟲、就連魔物也難逃魔掌。

  雖然最後不老不死之術並沒有成功,不過在實驗過程中,無數的合成獸也同時在刻意的、或是偶然的情況下產生了。

  人類和昆蟲合成的生物、獸人和植物合成的生物、動物和魔物合成的生物……

  還有這些被合成的生物再度合成後所產生的生物--

  絕大多數的合成獸都被櫻親手處分掉,但擁有強大力量或是有特殊能力的合成獸卻得以逃過一劫。

  櫻是為了要將合成獸拿來當作棋子使用,才會把其中一部分留下。但合成獸其實是一種不適合拿來當手下使用的生物。

  因為櫻沒有辦法制御任何一隻合成獸。

  由於連傀儡之術都無法對合成獸發揮效用,櫻在萬般無奈之下,只好在找到完全制御合成獸的方法之前,把所有的合成獸封印在『院』與其周邊地域中。

  不過,後來櫻藉由傀儡之術得到燐、接著又研發出創造卑龍這種好用手下的術法後,他就再也沒有解放過他無法制御的合成獸了。

  兩年前--櫻死後一年的那個冬末,合成獸從百年以上的沉眠中覺醒。

  櫻的死亡讓強迫合成獸沉眠的封印力量慢慢消失,最後終致消滅。

  解放後的合成獸散佈各地,開始危害人間。

  大半的合成獸都喜愛人類的血肉和精氣。

  牠們絕大部分都藏身在山野中,捕食附近的居民或是觀光客,但其中也有堂堂出現在大馬路上引起暴動的合成獸,或是化作人形融入社會、暗中攻擊人類的合成獸。

  『院』的應對晚了一步。

  由於『院』內沒有人知道櫻封印了合成獸,再加上『院』這個組織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活動,因此『院』根本沒有採取任何對策。

  『長者』櫻的死,加上位於秩父的『院』總部消滅,以及隨之而來的指揮系統癱瘓。十名獸聖中死了六名,當時的『院』可說是極其混亂。

  在合成獸解放的半年過後,過去曾帶領獸聖的五堂恭市才在四周人士的請托之下挺身而出,重新建立起指揮系統。

  那個時候,『院』已經知道合成獸的存在,大家也稱牠們為『櫻之妖魔』。

  正式坐上『長者』位子的五堂,命令橘和諜報部前去搜索『櫻之妖魔』,然後再命令擁有優越戰鬥能力的獸人前去討伐。

  雖然不是獸聖一員,但擁有相近實力的鷹秋和真矢也接到了討伐『櫻之妖魔』的命令。

  「櫻所留下來的合成獸……嗎?在和櫻的那場戰鬥中,我們到最後都沒能幫上月森的忙,所以這正合我意,我要把你們全部消滅!」

  鷹秋和真矢最初的對手是狼人和植物的合成獸。

  那只潛藏在樹海裡的合成獸操縱一整片的樹木,讓鷹秋和真矢受了不輕的傷。

  下一個對手則是鳥人和熊的合成獸,壓倒性的臂力和速度讓鷹秋和真矢再次陷入苦戰。

  而從再下一次的戰鬥開始,睦美也跟著同行。

  「雖然我還沒辦法戰鬥,可是治療就交給我吧!不管是怎麼樣的傷,我都可以幫你們治好。所以哥哥和真矢哥你們兩個都可以盡情去受重傷喔!」

  在冬馬和櫻的戰鬥過了半年之後,睦美的變身能力覺醒。

  雖然雙親都是灰狼,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隔代繼承了祖父的血脈,睦美意外地成了一隻白狼。

  她的戰鬥能力還不高,而且目前也只學會了治癒,不過這樣還是能在後方負責支持。

  雙頭虎是第四隻合成獸。

  到目前為止共有十幾隻合成獸被打倒,但其中『院』派出去的人所打倒的還不到一半。

  究竟是誰擊敗了這些就連獸聖都要費一番功夫才能戰勝的魔物?

  針對這個橘時常掛在嘴邊的問題,鷹秋今天總算親眼見到了答案。

  「燐……」

  回到旅館後,她的身影仍舊未從鷹秋腦海中消失。

  半年後,再會的日子來到。

  在開始能聽得見冬天腳步聲愈來愈近的十一月底。

  收到『櫻之妖魔』潛藏在秩父山中的報告後,鷹秋一行人等到月亮在空中散發光芒後,開始在收到目擊報告的地點附近進行搜查。

  三個人踩在覆滿軟土的落葉上,沿著羊腸山路向上爬去。

  鷹秋走在前頭,睦美走在中間,真矢殿後。

  為了要隨時應對不知會從何處出現的敵人,鷹秋和真矢已經完成變身。

  嗅覺的靈敏度雖然已經提高,但還是有狼人族的鼻子聞不到的魔物,因此絕對不能大意。

  鷹秋不僅提高嗅覺靈敏度,還繃緊了全身的神經,一邊走一邊搜尋著敵人的氣息。

  「好冷喔--要是我裡面有多穿一件的話就好了……」

  身後的睦美發出毫無緊張感的聲音。

  鷹秋轉過頭,睦美當場抖了一下給他看。

  「最好是穿著厚成那副德性的羽毛衣還會冷啦!享受是人類的大敵,妳給我忍住。」

  鷹秋以不可置信的語調說道。

  隨著聲音一起吐出的氣息讓鼻尖前起了一片白霧,山間日落後的溫度下降幅度非常驚人。

  「因為~」

  「因為妳個頭啦。那麼怕冷的話,趕快變身不就好啦。」

  「我才不要,變身之後身體會有好多地方酸痛耶。」

  「我不是一直跟妳說那是習慣問題嗎?如果妳不趁早習慣狼型的話,危急的時候是沒辦法好好戰鬥的,而且這也跟逃跑時的速度有關啊。」

  鷹秋嚴厲地說完後,睦美一臉不高興地低低嗚了一聲。

  「基本上妳平常的修行方法根本就--」

  「安靜!」

  原本一直沉默殿後的真矢制止了正打算切換到說教模式的鷹秋。

  「幹嘛--」

  正當鷹秋準備問出口的時候,他也注意到了……

  有合成獸。

  而且就在附近。

  鷹秋環視四周,把裝著上衣的粗呢布袋丟開,輕輕斜揮下扛在肩膀上的青龍刀。

  「沒有氣味……這下麻煩了。」

  真矢一邊發出鏗鎯鏗鎯的金屬聲響,一邊低語。

  他正在讓冷氣結晶化後所成型的鎖鏈捲住上半身。

  睦美在鷹秋和真矢中間縮起身體。

  「牠是刻意把氣味消掉,所以才聞不到的吧。」

  刻意消去氣味--這表示敵人同時擁有妖術類的能力,以及可以靈活運用這份能力的高度智能。

  這種敵人--非常難纏。

  「非常好。」

  鷹秋一邊讓緊張感漲滿全身,一邊在嘴角邊勾起一個笑容。

  「聽好了,睦美,敵人現身之後,妳就躲到那棵樹後面去。」

  鷹秋的視線指了指斜後方的一棵粗壯杉樹。

  「嗯、嗯。」

  就在睦美不自然地點完頭的下一瞬間,鷹秋正對面的黑暗空間如水面般搖曳起來。

  「是那邊嗎?」

  鷹秋唰一聲低下身,揮出青龍刀。

  --趕快給我滾出來。一讓我看到你,我就要把你變成絞肉,

  鷹秋一邊這麼想著,一邊凝視前方空間的搖動。

  「南原!」

  真矢迫切的叫聲突然響起。

  「上面!」

  鷹秋立刻抬起頭,銳利地啐了一聲。

  一個巨大的白色影子正張開雙手從正上方鋪天蓋地而來。

  鷹秋用盡全力把陸美推開,自己也跳到後方。

  剎那之間,鷹秋和睦美前一秒所站的地方被一隻圓木般的粗壯手臂大聲揮過。

  風壓吹散落葉,揚起鷹秋的體毛。

  千鈞一髮。

  如果真矢沒有出聲,鷹秋和睦美的頭就被打爆了。

  「混帳……!」

  鷹秋一邊注意現身的敵人,一邊悄悄將視線移向後方。

  空氣中的搖曳已經消失。

  --假動作……嗎?明明是個怪物,居然這麼會要小聰明。

  鷹秋單手拍開糾纏在體毛間的落葉,認真地注視敵人。

  潛藏在秩父山中的『櫻之妖魔』是一隻雪白的巨大狒狒。

  即便牠已經彎下膝蓋,眼睛的高度還是比鷹秋高了一個頭。

  如果牠挺直了身體,恐怕會有三公尺高吧。

  牠一邊搖著細長的尾巴,一邊以白濁的眼交互看向鷹秋和真矢。

  「你這只死猴子,挺看不起我們的嘛。」

  鷹秋一邊用眼神示意在真矢身邊嚇軟了腿的睦美退後,一邊將青龍刀刺向狒狒。

  狒狒的眼固定在鷹秋身上。

  白濁的眼中沒有任何光芒,就算視線相交,也沒有任何雙眼交會的感覺。

  「雖然我不知道你聽不聽得懂我說的話……不過我話可是先說在前頭,不要狗眼看人低啊。」

  為了要讓睦美有時間可以離開,鷹秋不斷和狒狒說話。

  睦美大概是因為雙腿沒力的關係,正以不穩的腳步向先前鷹秋所指示的杉樹後方走去。

  「你就放棄掙扎,乖乖讓我殺了吧。這樣會比較輕鬆愉快喔。」

  鷹秋說完後,狒狒白濁的眼如線般瞇起,肩膀開始小幅顫抖。

  --牠在……笑嗎?

  狒狒對著覺得奇怪的鷹秋露出獠牙,開口說出人話:

  「那個男人、的狗、不要、裝偉大、亂叫。」

  像是生銹的機械所發出來的聲音。

  不過鷹秋卻毫不驚訝。

  他以前也曾經碰過會講人話的『櫻之妖魔』。

  「你口中的那個男人是指誰?」

  鷹秋問道。狒狒不屑地丟出回答。

  「櫻。你們、這些、爛貨、是櫻的、走狗。所以我要、殺了、你們。」

  「原來如此。」

  看來眼前的合成獸似乎十分痛恨櫻。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吧,櫻不只讓牠變成了異形,而且還強迫牠進入百年以上的長眠。牠不可能不心懷憎恨。

  「我是很同情你被變成怪物啦,可是你是個吃人的怪獸,我不可能放你活下去,而且……順道一提,我們不是櫻的手下。」

  「聽、你在、胡扯,」

  鷹秋的發言讓狒狒的分貝拉高。

  牠揮下手臂,向前衝來。

  既然睦美都已經躲好了,他也就不需要再引開敵人的注意力。

  「喔喔喔喔喔!」

  鷹秋讓全身散發出鬥氣,迎擊狒狒。

  他轉身躲過狒狒瞄準頭部所擊出的拳頭,朝對方毫無防備的側腹放出斬擊。

  以牠的姿勢絕對躲不過這一擊。

  可是狒狒卻以牠那讓人從巨大身軀無法聯想到的輕盈跳躍,輕鬆閃開了青龍刀的攻擊。

  那是有如猴子般的輕盈動作。

  鷹秋因驚愕而大張的雙眼和狒狒的視線在空中交會。

  狒狒白濁的眼露出殘酷的笑。

  鷹秋立刻跳開,接著將雙手交叉在臉前,採取防禦姿勢。

  下一秒鐘,驚人的衝擊打上雙手。

  是狒狒的迴旋踢。

  被打飛的鷹秋背脊撞上樹木。

  「……呃……」

  鷹秋跌坐在如絨毯般厚實的落葉上,頭深深垂下。

  那是非常強烈的一擊,他的防禦雖然算是成功,但攻擊的損傷還是傳達到了全身。

  「哥哥!」

  睦美的叫聲在林間迴響。

  鷹秋立刻打算站起身,但狒狒逼近的動作卻比他快了一步。

  他防禦的姿勢不僅不對,就連手都舉不起來。

  這下子他不但迴避不了,就連要擋下敵人的攻擊都沒辦法。

  狒狒的白色巨腕再次瞄準鷹秋頭部揮下。

  不過,真矢從狒狒身旁放出的冷氣鎖鏈--凍鏈讓鷹秋免於吃下這一擊。

  但狒狒卻以雙手輕而易舉地抓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奔流的四條鎖鏈,並將之扯裂。

  鷹秋倒吸了一口涼氣,真矢則是瞪大了雙眼。

  在刺上或纏上敵人那一瞬間就能立刻凍結對方的凍鏈,是真矢最厲害的招術。

  現在卻輕而易舉地被破解了。

  「你這只死猴子!」

  凍鏈雖然沒有發揮功效,但真矢的攻擊卻讓狒狒的動作停了下來。

  鷹秋並沒有放過這個空隙。

  他站起身,強迫疼痛的手揮動青龍刀。

  水色的光芒--獸鳴斬迸裂。

  極近距離下,牠絕對躲不過。

  確信自己勝利而在內心發笑的鷹秋,在下一個瞬間受到比真矢的凍鏈被扯裂時更大的衝擊,他完全說不出話來。

  狒狒居然一揮手就破解了擁有必殺能力的獸鳴斬。

  水色的燐光碎片在冷冽的黑暗中飛舞。

  鷹秋的嘴巴微開,瞪視著在燐光中眼睛帶笑的狒狒。

  驚愕的心情讓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戰鬥開始不過數十秒,鷹秋和真矢最厲害的招式都已經被破解。

  一開始的驚訝感逐漸變成後悔,最後戰慄湧上,鷹秋不禁退後一步。

  狒狒以嘲笑的眼神直視著這樣的鷹秋。

  站在稍遠位置的真矢也是呆然地佇立在原處。

  「……真的……假的……」

  好不容易從鷹秋口中發出來的聲音竟是呻吟。

  太強了。

  他們至今所對戰過的『櫻之妖魔』也都是相當厲害的角色,不過,這次的對手卻完全是不同次元的難纏。

  原本打算再退後一步的鷹秋搖了搖頭。

  --不能退縮,只要我的獸鳴斬和真矢的凍鏈確實擊中的話,一定會有用的,

  鷹秋一邊在心裡叱責自己,一邊重新握好青龍刀。

  稍後,真矢也開始聚集冷氣,準備重新放出凍鏈。

  「我、已經、明白、了。你們、很弱。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弱上很多。你們、再怎麼、攻擊、都沒用。你們、那樣、的招術、是殺不了、我的。」

  狒狒說完後,從喉嚨深處發出笑聲。

  「太看得起自己的話,輸的時候可是有十倍丟臉的喔,死猴子。」

  鷹秋一邊嗆回去,一邊放鬆上半身的力量。

  他打算抓准狒狒開始動作的瞬間作出斬擊,開始將力量集中在下半身。

  「弱犬、比人類、還糟。沒有、吃的、價值。我要、把你的、腸子、拉出來、把你、吊死。」

  狒狒開始動作。

  就在鷹秋讓下半身聚集的力量瞬間爆發、準備衝上前去的那一瞬間,他看見了--

  突然出現在狒狒頭上的白色人影。

  驚訝的鷹秋以進攻到一半的姿勢停住,狒狒的表情扭曲。

  人影如飛舞般從狒狒的正上方扭身而下,同時放出數張紙片。

  紙片化作青白色的雷光撕裂夜氣,纏繞住狒狒的全身。

  強烈閃光改變了黑夜的顏色。

  鷹秋緊緊閉上雙眼,跳到一旁。

  他壓低姿勢,瞇起眼睛看著現場的狀況。

  白色的背影立刻來到眼前。

  不是狒狒,也不是真矢。

  白色的牛仔外套。

  --是……誰……?

  鷹秋將視線向上移動,瞇起的眼睛頓時瞪大。

  純白的髮絲飄揚著。

  「妳……!」

  「退後。」

  鷹秋出聲,眼前的人則是回過頭說道:

  「還沒有結束。」

  褐色的肌膚、澄澈的蒼藍雙眼。

  --燐……

  「牠是逢煉,力量在櫻所創造的合成獸中是數一數二地強大,你們是打不倒牠的。請立刻逃離這裡。」

  說完後,燐便重新面向狒狒,蹬地而起。

  她的右手拿著出鞘的長劍,左手則拿著五張符咒。

  在逼近到某個距離後,燐將左手上的符咒丟向狒狒。

  五張符咒分別化作和燐瞳孔相同顏色的光球,攻擊被雷光綁住的狒狒。

  爆炸聲與比先前更為驚人的閃光在山林間散開。

  鷹秋的雙眼雖然因暴風和炫目的光芒瞇起,但他的視線從來沒有離開過燐。

  在光球炸裂的下一個瞬間,她已經開始進行下一個行動。

  她舉起長劍,跳入閃光之中。

  --她打算一口氣幹掉那傢伙嗎?

  剎那之間,兩道聲音在閃光中響起。

  狒狒的高聲尖叫和燐的悶哼聲.

  鷹秋反射性地衝出去,目睹了那一幕……

  鮮血自燐體內迸射而出,自天空中飛舞而下的情景。

  鷹秋丟開青龍刀,用雙手接住以拋物線向地面墜落而下的燐。

  然後他立刻轉向正面。

  狒狒背對著逐漸淡去的蒼藍光芒,傲然地看著他們兩人。

  牠的巨體上只有頸邊沾了點紅色的污漬,其它部分完全看不到任何傷口。

  --接下那種攻擊後居然幾乎沒事……

  鷹秋咬緊牙根,努力抵抗湧上自己心頭的恐懼感。

  他並不討厭和強大的敵人戰鬥。不過,既然都目睹了彼此力量之間壓倒性的差異,他也無法樂在戰鬥中。

  「那個、女人、也是、那男人的、狗嗎?」

  狒狒把手掌按在頸部的傷口上說道。

  此時,站在鷹秋後方的真矢突然放出凍鏈,經過鷹秋身旁攻擊狒狒。只不過凍鏈和先前一樣,被狒狒輕而易舉地抓住、扯裂。

  鷹秋趁機抱起燐跑到真矢身旁,垂下視線察看燐的傷口。

  左側腹的肉被挖開。傷口範圍不大,並不構成致命傷--不過還是相當嚴重。

  鷹秋的視線從傷口移到她臉上。

  雖然把全身的體重都寄托在鷹秋身上,但燐的眼睛還是維持在睜開的狀態,她正拼了命地調整呼吸。

  正當鷹秋要她別動時--

  「不錯嘛、居然、讓我、受傷了。」

  狒狒說道。

  用比先前低沉的聲音。

  鷹秋輕啐了一聲,抱住燐的雙手更加用力。

  身旁的真矢露出獠牙,低聲咆哮。

  「我、改變、主意了。我要、你們、痛苦、掙扎、到死。」

  說完後,狒狒倏地舉起手,將食指指向鷹秋。

  「--!?」

  猜測狒狒要進行攻擊的鷹秋壓低身體,但狒狒卻什麼也沒做,只把朝向鷹秋的指尖壓低,指向他懷中的燐。

  「……?」

  接著,狒狒更將指尖從燐移向真矢和躲在遠方樹後窺視情況的睦美,然後露出牙齒一笑。

  「那只死猴子在幹嘛啊……」

  「不……可以……讓牠……」

  鷹秋的眼角因訝異而扭曲,燐抓住他的雙手。

  「詛咒……趕快……把逢煉……」

  燐一邊痛苦地說著,一邊試著站起身。

  「喂、喂--」

  不要動啊。就在鷹秋要說出這句話之前,針剌般的痛感劃過頸部。

  「……」

  鷹秋發出短暫的呻吟。

  他把一隻手放到痛感劃過的地方後拿到眼前。

  沒有沾上血。

  --剛剛那是怎麼一回事……?

  正當鷹秋在心裡感到困惑時,燐推開鷹秋站了起來。

  「等一下,妳那樣的傷--」

  鷹秋抓住燐的肩膀試圖阻止她時,他才看到--

  她頸部左邊出現了一個嬰兒手掌大小的黑色污漬。

  一瞬間還以為那是血跡,不過他錯了。

  「那是什麼……?」

  燐把問話的鷹秋放在肩上的手推開,以不穩的腳步走向狒狒。

  「我叫妳等一下!」

  正當鷹秋大聲喊叫,準備再次伸手抓住燐的肩膀時,一陣落葉窸窣聲突然自身旁傳來。

  轉過頭去的鷹秋,一看瞪大了雙眼。

  真矢蹲了下來。

  「你怎麼了……」

  鷹秋彎下身看向真矢,他整張臉埋在落葉堆裡。

  真矢的雙眼大張、牙齒相磨、不斷呻吟。

  「那只死猴子--!」

  原本打算狠狠瞪狒狒一眼而抬起頭的鷹秋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他把原本要看向狒狒的眼轉向睦美。

  不好的預感成真……

  睦美倒下了,她蜷著身體,和真矢一樣痛苦掙扎。

  憤怒和恐懼讓鷹秋全身不斷顫抖。

  「該死……!」

  「喝啊啊啊啊啊!」

  和鷹秋的咒罵同時--

  腳步搖晃走向狒狒的燐發出了氣勢雄渾的聲音。

  鷹秋看見了……

  他看見燐揮下拿著符咒的手,一躍而起。

  他也看見狒狒對著空中的燐一揮手。

  無形的力量撕裂了燐。

  發出不成聲的哀嚎後,燐和先前一樣,噴著鮮血背部著地。

  符咒空虛地在空中飛舞。

  鷹秋跑到燐身邊,確認剛剛那記攻擊沒有造成致命傷後把她抱起。

  此時狒狒出聲:

  「被黑鍵、侵蝕、慢慢、死去吧。」

  狒狒以含笑的聲音說完後,便背對著鷹秋和燐走開。

  鷹秋用一隻手撐住燐,另一隻手迅速撿起恰巧掉在一旁的青龍刀揮下--接著停下動作……

  --要怎麼做呢……

  狒狒的背影滿是空隙。

  不過就算他再次放出獸鳴斬,也沒辦法打倒牠吧。

  那只狒狒不是鷹秋一個人能打倒的對手。

  正當舉著青龍刀的鷹秋低聲咆哮之時,燐動了動身體。

  「等……一下……!」

  燐面對著狒狒緩緩離去的背影痛苦地呼喊。

  但不知道是狒狒刻意無視、還是牠根本沒聽到燐的聲音,狒狒既沒回頭也沒停下腳步。

  鷹秋看向燐的側臉,微微倒吸了一口氣。

  雖然她身受幾乎致命的重傷,但她眼中的力量卻完全沒有消失。

  蒼藍的雙瞳裡有著只有背負著覺悟的人才擁有的強烈光芒。

  「等一下……,逢煉……!」

  燐以必死的表情呼喚,但狒狒卻未曾停下腳步,白色的巨大身軀消失在黑暗的彼方。

  咬緊牙根的燐低下頭。

  鷹秋雖然也覺得很丟臉--但他卻鬆了一口氣。

  如果狒狒沒有離開,而選擇攻擊的話,自己、燐、睦美和真矢都一定會被殺掉。

  此時,鷹秋突然回過神。

  「睦美!真矢!」

  兩人突然倒下。

  在鷹秋正打算回過頭的那一瞬間,劇痛刺上胸口,讓他嗚地呻吟了一聲。

  像是被生銹刀物刺傷般的沉鈍、強烈的痛覺。

  「嗚……啊……」

  鷹秋彎下上半身喘氣。

  燐的手突如其來地放上鷹秋的頸部。

  「這是逢煉的詛咒……」

  鷹秋歪過頭看著燐。

  燐像是在哀悼般似的閉上眼,緊緊咬住下唇。

  鷹秋一行人抵達早上在山麓邊所訂的旅館時,已是半夜十一點多。

  光是這三公里不到的路程,就花了兩個小時以上。

  走進房間--和室--裡的同時,一直背著睦美的真矢就立刻倒下。

  鷹秋把手上的燐放在已經鋪好的棉被上後,同樣把睦美和真矢搬到棉被上,摸了摸兩人的額頭。

  兩個人的額頭都熱到不可思議,讓鷹秋咒罵了一聲該死。

  他把手放開,從牛仔褲口袋裡掏出小毛巾,擦了擦睦美臉上和脖子上的汗水。

  陸美的脖子上有一塊黑色的污漬。

  那和鷹秋在燐與狒狒--似乎叫作逢煉--的戰鬥中,在燐的脖子上所看到的污漬完全相同。

  而鷹秋和真矢的脖子上也有同樣的一行漬。

  他一邊擦著睦美的汗,一邊摸著自己的脖子,比之前更粗魯地罵了一句該死。

  痛感瞬間劃過腦內中心,鷹秋緊緊咬住牙根。

  在逢煉離開後,不只是胸口,身體各處都出現了劇烈的疼痛。此外還有惡寒、思心感、與無力感。

  黑鍵。

  這是逢煉對鷹秋一行人所下的詛咒。

  燐說被下了這個詛咒的人三天內就會死。

  咬緊牙關的鷹秋回頭看向燐。

  她不知道為什麼坐起了上半身,兩人的視線對上。

  「妳的傷已經沒事了嗎?」

  燐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後回答。

  「嗯,謝謝你抱我回來,讓我可以專心治癒。」

  「是喔。」

  鷹秋曖昧地點了點頭。

  應該不可能沒事吧。

  燐所受的傷相當深,雖然說她已經施放了治癒之術,可是光靠兩個小時是治不好的。

  而且她也一樣被『黑鍵』詛咒。

  四個人當中最痛苦的應該就是她了吧。

  不過她現在意識還是相當清楚,代表她的精神力的確過人。

  鷹秋連續作了三次深呼吸後,他揉了揉開始朦朧的眼睛,對著燐說:「我再問妳一次。」

  「要解開這個煩人的詛咒,真的就只有殺了那只死猴子一途嗎?」

  燐點了點頭說:

  「我們不能用術或是獸氣招式來打消逢煉的咒力。」

  鷹秋吐了一口氣。

  「意思就是說,再這樣下去的話,三天後我們四個人就要一起死囉。」

  燐這次搖了搖頭。

  「所謂的三天內會死指的是最多只能撐三天。如果沒有過人的生命力、精神力,大概沒幾個小時就會死了吧。」

  鷹秋倒抽了一口氣,視線回到睦美和真矢身上。

  兩人一臉痛苦的樣子,不斷重複著像結核病患者般的混濁呼吸。

  真矢的身材雖然纖瘦,但平常都有在訓練,不過睦美就不一樣了。

  「就妳的角度來看,妳覺得他們能撐多久?」

  鷹秋沒看著燐問道。過了數秒之後,燐用淡淡的語調回答:

  「那邊的男生大概一天半。她的話,大概就再四、五個小時吧,你--」

  「不用算我的。」

  鷹秋打斷她的話,仰望天花板。

  如果真矢是一天半的話,自己大概就是兩天左右吧。

  --怎麼辦……?

  他望著天花板上那個看起來有點像是人臉的污漬,不斷思考。

  除了打倒逢煉以外,鷹秋一行人沒有其它的路可走。

  而且還要在四、五個小時以內。如果不這麼做的話,陸美就會死。

  但是逢煉非常強大。

  不僅身為夥伴的真矢已經倒下,鷹秋也因為身體的疼痛和疲累無法任意行動,現在的情況可以說是完全沒有勝算。

  --雖然不太願意這麼做,但也只能請五堂大叔出馬了……

  鷹秋一臉苦澀地從上衣口袋裡拿出手機,撥了他的師父、現任『長者』-五堂恭市家的電話。

  接電話的是五堂的女兒。

  他拜託她把電話交給五堂。

  在等了五分鐘之後,鷹秋把事情向終於接起電話的五堂解釋一遍。

  五堂的回答是如此:

  「沒辦法了,我會過去。你跟真矢要死要活都不干我的事,不過我不可能放睦美不管。但不論我再怎麼趕都要明天早上才能到,這點我也沒辦法,你想辦法撐過去吧。」

  說完後,五堂就把電話掛了。

  鷹秋嘖了一聲後就把手機丟到房間角落。

  「連最後一根稻草都沒了……」

  沒錯。

  五堂住在奈良。

  現在這個時間已經沒有飛機、也沒有新幹線了。就算要開車過來,從奈良到秩父少說也要花個六、七個小時。

  就算五堂再怎麼厲害,這個問題也不是他能解決的。

  鷹秋再次仰望天花板。

  --怎麼辦?要等到明天早上……我跟真矢是還能撐過去,但睦美她可就沒辦法了……

  正當鷹秋咬緊牙根時,背後傳來衣服摩擦的聲音。

  鷹秋轉過頭。

  「……妳想幹嘛?」

  他對手上拿著長劍站起身的燐問道。

  燐的答案非常簡潔。

  「我去討伐逢煉。」

  鷹秋蹙起眉頭,搔了搔後頸。

  「……妳覺得妳去了之後贏得了嗎?」

  「不管對手再怎麼強大,我都不可能讓步。」

  燐說話時的表情就有如和仇敵相對般嚴肅。

  「我必須親手抹殺櫻所殘留下來的一切。」

  她握著劍鞘的手似乎十分用力,刀鍔發出了微弱的喀嚏一聲。

  --原來是這樣……

  燐這句話讓鷹秋明白了她為什麼要四處追殺『櫻之妖魔』。

  是為了要贖罪吧。

  一百多年來,燐被櫻以傀儡之術囚禁,以櫻手下的身份殺害了許多生命。

  十隻手指和十隻腳指並用都不足以計算其數量。

  這不是她的錯。

  只不過她不是那種能夠以此為借口而不需背負罪惡感活下去的利己主義者。

  所以她才會來狩獵『櫻之妖魔』,而且還是獨自一人。

  「喂。」

  鷹秋問起一件他突然想起的事。

  「是妳告訴『院』這些突然出現在各地的魔物是櫻百年前所創造的合成獸的嗎?」

  隔了一秒後,燐同樣以嚴肅的表情給予肯定的回答:

  「為了要減少犧牲者,就一定得請『院』出動才行……」

  「原來如此。」

  鷹秋接受了這個說法。

  橘春海他說『院』裡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櫻曾經創造合成獸,並將之封印的事。

  他同時也說過--

  「我們之所以會知道在各地所確認的魔物是櫻所創造的,都是多虧了一名『院』外的情報提供者。雖然說我還不知道那名情報提供者究竟是誰……」

  你居然敢相信這種不知道打哪來的傢伙所提供的情報喔?

  鷹秋記得當他聽到橘的這番話時,自己是這麼反問的。

  而現在,橘口中那名真實身份不明的情報提供者就站在鷹秋的眼前。

  「請你待在這裡,最好不要動到身體,愈耗費體力,你就會愈早死。」

  燐的視線從鷹秋身上移開,以淡淡的語調說完後便向外走去。

  鷹秋不發一語,只是看著她。

  只見燐穿過睦美身邊,走向門邊的腳步搖晃到讓人忍不住露出苦笑。

  「等一下!」

  鷹秋出聲後站起。

  他的腳完全脫力,絲毫不受意志控制地搖晃著後退。

  這樣他根本沒資格笑燐。

  --振作啊!

  鷹秋用力拉直麻痺的右腿,對著停在門邊回過頭的燐露齒一笑。

  「我也去。」

  燐的蛾眉蹙起。

  「你--」

  「妳手上那把劍……是魔劍-絕對吧?它能砍斷所有東西不是嗎?」

  鷹秋打斷準備開口的燐說道。

  「妳的術和我的獸鳴斬都沒辦法發揮作用,再加上連五堂大叔都來不及趕來話,我們的希望就只能寄托在妳那把劍上了。」

  燐無言。

  鷹秋繼續說道:

  「如果有兩個人的話,我們就可以採取其中一人防禦,另一個人拿劍去攻擊的戰術對吧?雖然這不是什麼聰明的作法就是了。」

  「可是--」

  「我--」

  鷹秋再次打斷燐的話。

  「不能讓這傢伙死掉。」

  他的視線落到睦美身上。

  「她是我唯一的親人,我可不能看著她死去。」

  而且,鷹秋在心中低語,視線回到燐身上。

  --就一個男人的立場而言,讓生病的女人獨自上戰場這種事實在太丟臉了。

  雖然就技術上來說,燐比鷹秋要強上好幾倍。

  但這不是強弱的問題。

  戰鬥至死方休是男人的責任。

  --而且睦美之所以會變成這樣,追根究柢都是因為我答應讓她跟到戰場上來的緣故。

  我不可能再讓女人犧牲。

  尤其是燐。

  燐臉上原本就已經十分嚴肅的表情變得更加險峻,她張開嘴,但卻什麼也沒說就又闔上,淺淺地點了點頭。

  「那我們就趕快出發吧。」

  鷹秋用拳頭啪的一聲擊掌,撿起掉在真矢身旁的青龍刀。

  兩小時後。

  鷹秋與燐兩人背對著背站著,等待時機。

  逢煉一定會來到這裡。

  燐是這麼說的。

  這是離他們先前和逢煉戰鬥之地稍遠的小溪邊。

  「……牠真的會來這裡嗎?」

  忍受不了長久沉默的鷹秋開口。

  「我們已經在這裡等了兩個小時了耶?」

  鷹秋和燐離開旅館後,藉由燐的空間移轉來到此處。

  據燐所言,這條溪流和附近一帶是逢煉的巢穴。

  「魔物非常不喜歡自己的巢穴被別人弄亂,逢煉也是一樣。雖然牠現在不在附近,但只要牠一注意到我們進入了牠的勢力範圍,牠應該就會飛奔回來了吧。」

  由於逢煉消去了氣味,所以鷹秋的鼻子捕捉不到牠的行蹤。

  雖然他相信燐的話,選擇待在這裡等候,但他也差不多等膩了。

  「那只死猴子到底去哪裡閒逛了……」

  鷹秋一邊焦躁地說,一邊拍著仍舊麻痺的右腿。

  惡寒、思心感、身體的疼痛和麻痺等症狀都隨著時間過去而逐漸惡化。

  雖然有用獸氣減緩疼痛,但獸氣就快無法發揮功效了。

  睦美和真矢現在又怎麼樣了呢?

  真矢和鷹秋一樣,能夠用獸氣和緩痛感,但睦美沒有這個技術。

  在體力用盡之前,她會不會因為無法忍受的疼痛而發狂至死呢?

  不安和焦躁打亂了鷹秋的心。

  「你和你妹妹--」

  在鷹秋踢著滾到腳邊的大石頭時,原本一直保持沉默的燐突然開口。

  「嗄?」

  鷹秋發出少根筋聲音回過頭。

  被當成洩憤對象的石頭飛進河裡,發出噗通的水聲。

  「你和你妹妹的感情好嗎?」

  燐回過頭重新說了一次,臉上的表情一片平和。

  「咦、啊嗯。」

  鷹秋有點不好意思地回道。

  「我爸跟我媽死了之後,我們兩個就一直相依為命。那傢伙像老媽一樣在照顧我,我也是關心她關心過了頭。如果這就叫作感情好的話,那就應該算是了吧。」

  「你們兄妹的感情真的很好呢。」

  和表情一樣平和的聲音。

  鷹秋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感到如此狼狽,他把視線從燐身上移開。

  「妳、妳為什麼、要問這種事啊?」

  他草率地回問。

  「因為我也有一個哥哥。」

  這個答案讓鷹秋覺得完蛋了。

  「對、對不起。」

  鷹秋道歉,眼睛仍舊看著別處。

  燐隨即發出輕輕的呵呵笑聲。

  「請你不要在意,這個話題是我提起的。」

  「啊、啊啊……」

  鷹秋一邊抓著脖子,一邊斜看著燐。

  「我們來聊個天吧。」

  她露出微笑。

  接著兩人便並排坐在河邊的石頭上,聊著沒有意義的話題。

  主要是鷹秋在負責說話。

  剛開始的時候,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你的妹妹、你的朋友……請說一些有關你身邊人們的事。」

  由於燐提出這樣的要求,鷹秋也就照做。

  非常囉嗦的妹妹、不太搭理人的夥伴、強逼徒弟參加不可能修行的師父……

  主要的話題大概就是這些。

  大部分的時候,燐都只有在回話而已。不過由於她聽著鷹秋講話的時候臉上一直帶著和穩的笑容,所以鷹秋一點也不覺得不舒服。

  而且一看到她在聽自己說話時露出微笑,鷹秋胸口裡就騷動著一股喜悅感。

  說著說著,鷹秋突然注意到。

  為什麼燐會突然說要聊天。

  不安和焦躁,還有『黑鍵』所帶來的苦痛。

  她是要自己忘了這些事情。

  --我們應該是一樣不舒服才對。

  不,先前那場戰鬥在她身上留下的傷害應該更大才對。

  --真是個了不起的女人。

  在說到自己和真矢連手偷襲睡夢中的五堂,結果不到三秒就被撂倒的話題時,鷹秋認真地看著燐。

  從她的外表看起來和睦美年紀差不多。

  在這麼近的距離裡一看,才發現燐比想像中還嬌小。

  她聽著鷹秋說話時那帶笑點頭的樣子和一般的少女沒兩樣。

  雖然說現在跟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的狀況已經不同了,所以印象改變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不過燐在初次見面和現在給人的感覺卻是截然不同的。

  鷹秋把現在在身旁笑著的燐和第一次見面時亮出白刀砍向敵人的燐在腦中並排,思考哪一個比較好。

  --真讓人煩惱啊……

  雖說很難分出上下,但如果一定要選一個的話--那應該會是後者吧。

  第一次見面時她那沒有任何迷惘及多餘的動作,還有那足以貫穿人心的堅毅眼神讓人印象非常深刻。

  正當他想著這種事時--

  「你怎麼了嗎?」

  燐歪過頭看向鷹秋的臉。

  「咦、啊、沒、沒事啊。」

  鷹秋狼狽到不自然的程度使他的聲音微妙地有些破音。

  他似乎在自己也沒發覺的狀況下中斷了話題。

  「那、那個。怎麼一直都是我在講話啊,我可以問妳問題嗎?」

  就算他打算重回原來的話題,但是根本不知道自己講到哪裡的鷹秋只好採取了這個補救方案。

  「好啊。」

  燐非常乾脆地答應。鷹秋則問了他一直非常在意的事。

  「妳看起來雖然很年輕,可是其實是個一百歲以上的老太婆了吧?妳那一族的人都是這樣的嗎?」

  鷹秋一說完,立刻就後悔自己為什麼要用這種語氣說話。

  光是向女性詢問年齡就已經非常無禮了,而他居然還稱對方是一個老太婆。

  即使是因為緊張才講錯話,這仍然是個非常大的失敗之舉。

  不過燐卻像是毫不在意地回答:

  「香沙薙一族非常長命,但是我們只能將平常人二十歲左右的容貌維持到七十歲左右。過了七十歲之後,我們的肉體就會像平常人一樣衰老。我之所以會活了一百年以上、至今都還沒有老化,是因為櫻在我身上施放了延遲老化的術。」

  她說,這個延遲老化之術的效力會隨著櫻的死亡而逐漸消失。

  「再過一年之後,櫻所施放的術大概就會完全解除了吧。」

  「之後妳就會普通地變老?」

  我不知道,燐搖了搖頭。

  「之前延遲老化的反作用也很有可能讓我的老化一口氣迅速進行。」

  這句話讓鷹秋的胸口瞬間冷卻。

  鷹秋看向燐,燐卻以不帶任何灰暗色彩的笑容回答:

  「我已經活得太久了。而且那不過是一個可能性,你不需要露出那種表情。」

  鷹秋哼地轉過頭。

  自己到底露出了什麼樣的表情?

  他看向彼方,手抓著後腦勺。

  --活得太久了……嗎?

  的確,燐已經活了一百數十年以上的漫長時間。

  不過其中大半的時間都是以櫻之傀儡的身份度過的.

  那真的算是『活過』嗎?

  正當鷹秋臉色沉下之時--

  「來了。」

  燐以低沉銳利的聲音說道。

  倏地回過神的鷹秋從石頭上跳下來。

  「抱歉,我說話說到忘了要提高警覺。」

  他對著同樣從岩石上跳下來,正要拿起長劍的燐道歉。

  然後他一邊脫著上衣……

  --我是白癡嗎?

  一邊在心裡暗罵自己。

  燐在說話的時候也沒有忘了要提高警覺,可是自己卻是這副德性?

  --不但不知道敵人在哪裡,還焦躁到讓女人來看我的臉色,最後又鬆懈成這副德性,我真是沒救了。

  根本就是什麼都仰賴燐嘛。

  再沒用也要有個限度吧。

  自己都快受不了自己了。

  「你說的話很有趣喔。」

  燐凝視著前方說道。

  「啊?」

  「托你的福,我都忘了身體的疼痛。」

  說完後,燐的嘴角揚起一個小小的笑。

  鷹秋眨了一下眼後,說了一句「是嗎?」便和燐一樣只用嘴角揚起一個笑。

  看來自己的閒話似乎發揮了一些功效。

  --我也一樣忘了身上的疼痛啊。

  在心裡低語的鷹秋對著正前方的視線漲起鬥氣。

  巨大的白色狒狒任濃厚的黑暗纏身,站在眼前。

  不知道牠是對鷹秋和燐不知好歹又來挑戰一事感到不高興,還是對牠不在時有人闖入牠的巢穴感到生氣……更甚者是對這兩件事都極度不爽。

  狒狒--逢煉非常憤怒。

  白濁的雙眼吊起,鮮白的體毛倒立。

  牠大概是去吃飯了吧,露出的獠牙上沾著鮮血和油脂的殘渣。

  「嗨。」

  鷹秋扛著青龍刀說道。

  「你動作太慢了,死猴子,我等到快抓狂了。」

  燐利落地拔起魔劍-絕。

  逢煉沒有回話,只是沉下身體,從齒間發出咆哮聲。

  鷹秋深深吸了一口氣後壓低身子。

  「我要把脖子上這個麻煩的污漬和你的命一起帶走!」

  鷹秋不顧身體的哀鳴,發出狼嚎,將上半身變身為狼。

  結果跟預料中的一樣。

  輸了。

  輸到這種程度的話,也沒有什麼好後悔的了。

  感覺就像是只能笑了。

  雙方之間的戰力原本就有很大差異,再加上自己和燐都因為『黑鍵』的侵蝕而無法任意行動,所以他們根本沒有任何獲勝的機會。

  不過他也算是盡力而戰了吧。雖然逢煉的一踹讓他斷了肋骨,左腿和右小腿也被咬爛、背上更被手刀劈開一道傷口,但他同時也讓獸鳴斬直接砍上逢煉的側腹,讓牠掛了彩。

  視線逐漸變得模糊,已經完全看不見星星了,但月亮卻是討厭地炫目。

  --可惡……

  就閉上眼睛吧。

  就在他歎了口氣,有著這樣想法的那一瞬間。

  蒼藍的光芒在視線範圍的角落亮起。

  「……?」

  鷹秋動了動脖子,看到了那一幕。

  燐迎戰逢煉的那個景象。

  鷹秋張大了即將閉上的雙眼。覆住視線範圍的白霧散去。

  --那傢伙……!

  燐比鷹秋還早被打倒。

  戰鬥才剛開始沒多久,燐就被一拳狠狠打中腹部,背部撞上岩塊昏了過去。

  她的肋骨應該至少斷了四、五根,脊椎和內臟所受的損傷應該也不小。

  但燐卻還是站了起來。

  眼前的蒼藍之光應該是她所施放的術吧。

  鷹秋用力地磨著牙齒。

  --我到底在幹嘛啊!?

  明明比自己還矮上了好幾個頭的嬌小女孩現在都還沒有失去戰意地在奮戰啊。

  明明這是關係著睦美生命的一場戰鬥啊。

  --不要因為這種傷就放棄!

  鷹秋叱責自己後趴下。

  用手的力量撐起自己。

  左右腳都已經沒有感覺了,不過這種小事不需要在意。

  他一邊深呼吸,一邊凝聚獸氣,讓逐漸冷卻的身體重新湧起生命的熱度。

  「等我……一下,我現在就去……援護……」

  鷹秋半是呻吟地說著,邁出腳步。

  青龍刀在他接下攻擊的時候,不知道被打到哪裡去了。

  他沒有時間去找了。

  鷹秋將獸氣灌入鉤爪。

  「啊--!我終於找到你了!」

  此時背後突然傳來一道走調的聲音。

  將意識集中在前方的鷹秋嚇了一跳,他轉過頭。

  看見一張熟悉的面孔。

  「你、你……不在旅館裡……呼……乖乖……等我……呼……會讓我……很困擾的……呼……結果、我、真的、快累死了……」

  這個一邊大口大口喘著氣,一邊斷斷續續說著話的人是橘春海。

  「小、小春……!?」

  意想不到的登場人物讓鷹秋瞪大了雙眼。

  「是五堂先生他拜託我來的。」

  臉上滿是汗水的橘把眼鏡拿下來說完後,一邊調整著呼吸,一邊用手掌擦著汗。

  「五堂大叔他?」

  「我突然接到五堂先生的電話,他說你們碰到了麻煩,要我立刻來幫你們的忙。」

  不是來自『黑鍵』的另一種頭痛擊中鷹秋,他不禁歎了一口氣。

  和逢煉擁有相同實力的獸人就只有五堂而已。

  橘雖然是一流的術者,但對攻擊系的術非常不拿手的他在這場戰鬥裡完全派不上用場。

  「住在京都的你居然只花兩個小時就可以趕到,你是用了長距離空間移轉嗎?」

  「當然,不過就算是用長距離的空間移轉,我也沒辦法一口氣從奈良移轉到這裡,結果我最後移轉了好幾次才得了這裡,所以我的魔力幾乎已經沒有剩了,而且你居然還沒待在旅館裡。」

  橘說他從尚有意識的真矢口中聽說鷹秋和燐拖著被詛咒侵蝕的身體去迎戰敵人之後,便急急忙忙地衝出旅館,靠著嗅覺在山裡面跑了三十分鐘以上,好不容易才來到這個地方。

  他之所以會喘成這樣,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我是很謝謝你來啦,可是小春你是派不上用場的,回去吧。」

  要讓小春用長距離空間移轉過來支持的話,你就給我一起滾過來啊!

  鷹秋一邊在心裡咒罵著五堂,一邊準備回過頭。此時橘突然大叫了一聲「等一下!」他只好重新看向橘。

  「幹嘛啦……」

  鷹秋一臉不爽地瞪著橘的娃娃臉。

  在他們說話的時候,燐正在與逢煉戰鬥,也正在受傷。

  他沒有多餘的時間去理會這個沒有攻擊力而且又沒剩什麼魔力的術者。

  前來幫忙結果卻被人瞪的橘不高興地皺起眉頭,他把拿下的眼鏡重新戴上後說道:

  「那個……五堂先生不是派我來跟敵人戰鬥的,把你的雙手伸到我面前來,手掌朝上。」

  「嗄?」

  聽不懂橘在說什麼的鷹秋抬起眼角。

  「把雙手伸出來,手掌朝上。」

  橘再次說道。

  「……?」

  搞不清楚狀況的鷹秋照著橘所說的伸出雙手,手掌朝上。

  「這樣就可以了嗎?」

  橘思了一聲點了點頭。

  「那我要叫它來了喔,它蠻重的,你小心點。」

  橘閉上雙眼,開始在口中喃喃念起咒語。

  「叫它來是什--」

  ……什麼意思啊?就在鷹秋打算這麼問的那一瞬間,鷹秋眼前的空間有如水面般搖曳,接著『它』便現身了。

  它隨著重力落到吃了一驚的鷹秋手上,驚人的重量讓鷹秋向前倒下。

  要是他的雙手再晚一秒出力,雙腳受傷的鷹秋一定會因為承受不了它的重量而向前撲倒吧。

  「這是--!」

  鷹秋手上握著的是一把巨大的長槍。

  刀刃部分大到非比尋常。

  鑲在約一公尺半的槍柄上的刀刃,光是寬度就有七、八十公分,長度則超過一公尺以上。

  鷹秋曾經見過這把幾乎要讓人猶豫是否該把它歸類為長槍的巨大武器。

  「剛槍-溫羅……!」

  這是五堂恭市所擁有的數項能夠寄宿靈力的武器中,最強的一把逸品。

  這把長槍雖然毫無裝飾,而且刀刃和槍柄上也滿是傷痕,看起來非常粗糙,但它的破壞力卻是鷹秋的青龍刀難以望其項背的。

  「有這傢伙的話……!可是……」

  我能用它嗎?

  鷹秋想起以前曾經跟五堂借過這把長槍來揮過的事,不禁吞了一口口水。

  能讓魔力或靈力寄宿的武器會將使用者的體力、獸氣或是魔力作為力量來源,發揮它的功效。

  大致上來說,愈是強大的武器,所需要消耗的能量就愈多。

  以前鷹秋借來這把槍的時候,不過是輕輕一揮,就用盡了他所有的獸氣和體力而昏了過去。

  他花了整整一天才恢復到能站起來的程度。

  這是只有五堂才能用的武器。

  鷹秋以嚴峻的眼神睨著巨大的刀刃部分。

  「不要放棄,不要擔心,現在的你一定能用這把武器。」

  橘突然壓低了聲音說道。

  「啊?」

  「或許你自己還不知道,不過你的確有在逐漸變強,相信自己,相信自己比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還強。」

  「……?」

  「--五堂先生他是這麼說的喔。」

  鷹秋一臉空白。

  「我也覺得你應該用得了溫羅,你的體力和獸氣量都已經是獸聖級的了,而且你跟五堂先生還是同一型的人呢。」

  橘點了點頭。

  他的聲音恢復正常,看來他之前是故意在模仿五堂講話的樣子。

  「不要恨五堂先生啦,那是因為我的魔力不足以帶著別人一起轉移,所以他才沒有一起過來,長距離的空間移轉所要消耗的魔力可不是開玩笑的啊。」

  鷹秋點了點頭,把視線從橘的娃娃臉移回到手中的剛槍上。

  現在的鷹秋能夠使用這把溫羅。

  五堂很難得認同他人的。

  如果這樣的五堂都做了保證,那就鐵定沒有錯了吧。

  鷹秋更加用力地握緊黑鐵色的槍柄。

  「加油喔,如果你被幹掉的話,我恐怕也沒辦法活著回去了。」

  「喔。」

  正當點完頭的鷹秋打算回過頭去的那一瞬間,一道強力的衝擊打上他的背,讓他向前倒

  下。

  「啊!」

  他用溫羅的重量勉強撐住自己,不讓自己跌下去。

  仰躺的燐滾落在腳邊。

  鷹秋彎下身,伸手觸著她脖子上的黑色污漬。

  「妳盡力了。」

  妳是個很了不起的女人。

  燐的眼睛微微張開。

  「或許我有點不可靠,不過接下來就交給我吧。」

  鷹秋露齒一笑說完後,燐微微動了動嘴唇就閉上了雙眼。

  鷹秋把溫羅的槍柄扛到肩上站起身,走到燐的前面。

  滿是鮮血的腳紮實地踩在地上,鷹秋深深沉下腰。

  他的眼神和逢煉對上。

  牠鮮白的體毛因為沾滿鷹秋和燐的鮮血而髒污。

  「第三回合啦,死猴子。」

  說完後,鷹秋揮下全長約有三公尺的剛槍。

  驚人的重量讓手臂和肩膀發出哀鳴,鮮血自腳上的傷口中迸射而出。

  「你就去那個世界後悔自己愚蠢到把狼人叫作狗吧,」

  鷹秋將全身的獸氣灌進溫羅。

  不過還是不夠。

  不夠的部分就用生命力來補。

  雖然從這個因負傷和詛咒而疲弱的身體裡抽取生命力等於是在自殺,不過鷹秋憑著一口氣完成了。

  溫羅的刀刃部分有如被烤熱一般,逐漸染上紅色。

  不知道是討厭鷹秋那游刀有餘的樣子,還是察覺到了危險,逢煉瞪大了白濁的雙眼,開始朝這邊逼近。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鷹秋隨著咆哮聲斜揮下溫羅。

  剎那之間,鷹秋和逢煉之間的空間中溢滿無形的力量。

  逢煉發出嘰的一聲,有如金屬互相摩擦的聲音後停下腳步。

  牠用雙手護住頭部,打算往後跳開。

  這是值得讓人驚歎的反應速度,不過鷹秋的攻擊已經抓到了逢煉。

  無形的力量以逢煉為中心劇烈捲起。

  逢煉周圍的空間扭曲起來,發出爆炸聲。

  力量的漩渦毫不留情攻擊位於漩渦中心的逢煉。

  撕裂牠的皮膚、挖開牠的肉、打碎牠的骨。

  逢煉淒絕的叫聲被爆炸聲蓋過,沒能傳到鷹秋耳裡。

  攻擊持續了約十秒過後,力量的漩渦消失。

  瞬間,逢煉再次發出尖叫。

  身體上雖然寸寸都是傷痕,但牠仍舊活著。

  逢煉舉起因為鮮血和肉片而染黑的雙手,在攤開的掌上做出巨大的火球。

  注入逢煉憤怒和魔力的火球瞬間奪走夜色,升起火焰。

  任何人都能一眼明白這火球的威力絕對是非比尋常。

  只要它一炸開,這一帶就會立刻化作火海。

  不過鷹秋卻毫不畏懼。

  當逢煉舉起手時,鷹秋已經向前跑去。

  他丟開溫羅,撿起掉在燐身旁的魔劍-絕。

  接著在火球出現的下一個瞬間,鷹秋和逢煉之間的距離已經縮短為零。

  鷹秋輕巧地躍起,將絕從最上段揮下。

  能夠斬裂一切的絕對之刀將逢煉的巨大身軀切成兩半。

  當鷹秋雙腳著地的同時,火球也化作大量的火花散開,如暴風雪般灑落大地。

  黎明到來。

  從東方山間開始升起的太陽逐漸融化了夜色。

  寒冷的朝靄是無可言喻的清爽。

  「妳的治癒真是了不起,居然兩個小時就把那種程度的傷給治好了。」

  鷹秋一邊用腳尖跳著確認腳的狀況,一邊咻地吹了一聲口哨。

  「這比睦美的治癒有用多了。」

  「那是因為你的生命力優越過人,我的治癒之術和狼人的治癒不一樣,我只是把你體內的自我治癒力提高而已。」

  燐用一個小小的笑回敬鷹秋的讚美。

  多虧了她所施放的治癒之術,鷹秋的傷都好得差不多了。

  傷得特別重的胸口和腳雖然還會痛、也還殘留著疲勞感,但都已經可以自由活動了。

  「唉,頑強打不死就是我的賣點啦。」

  鷹秋露出一個不好意思的笑,用食指抓著左邊脖子。

  上面已經沒有黑色的污漬了。

  身體的疼痛和麻痺這些來自詛咒的症狀都隨著逢煉的死而痊癒。

  睦美和真矢應該也從痛苦中解放了才對。

  「受妳很多照顧了。」

  鷹秋用上衣衣襬擦了擦手後,伸出手要和燐握手。

  「我才是。」

  燐回以一個和穩的笑。

  大概是因為她頻繁地揮動長劍吧,她的手掌比想像中還來得硬實。

  真要說起來的話,或許真的不像女性會有的手,不過鷹秋非常喜歡她這雙手。

  「這次能打倒逢煉,都是多虧了你還有那邊那一位的幫忙。」

  燐的眼睛瞥向橘。

  橘害羞地搔了搔臉。

  「喂。」

  兩個人放開相握的手後,鷹秋向燐問道:

  「到底有多少『櫻之妖魔』啊?」

  燐露出奇妙的表情,搖了搖頭說「我不知道。」

  「因為櫻是在我變成傀儡以前就製造了合成獸……」

  「意思是說妳也不太清楚嗎?」

  「是的,我也幾乎完全沒有辦法掌握牠們的名字和能力。」

  「原來如此……」

  鷹秋的表情自然而然地變得苦澀。

  『櫻之妖魔』--要把牠們全部打倒的話,或許要花上不少時間也說不定。

  其中也一定有足以和逢煉匹敵、或是比牠更強的合成獸吧。

  他必須變得更強。

  正當鷹秋下定決心這麼想時--

  「那個--」

  橘向燐說道。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妳可以來到『院』裡,和我們一起戰鬥。」

  這個請求讓燐露出了複雜的表情。

  接著,一會兒之後。

  「對不起……」

  燐低著頭回答。

  這也是沒辦法的,鷹秋這麼想。

  燐以櫻的手下的身份在『院』裡度過了漫長的時間……不,是櫻逼她度過了這段漫長的時間。

  而且,放火燒了她的故鄉,將她全族趕盡殺絕的也是『院』。

  她不可能會想回到這樣的組織裡。

  被拒絕的橘只有微微苦笑著說了一句「是這樣嗎?」後,就再也沒說第二句話了。

  「那麼,我就此告辭……」

  不知道她是不是不想待下去了,燐打了聲招呼就要轉身離開。

  「啊、啊啊。」

  鷹秋發出了不知所措的回答,而橘則是在他身旁以笑容對著燐的背影說「保重喔,有什麼事需要我們幫忙的話,請妳不要客氣儘管說。」

  燐回過身再次點頭後,拿起靠在一旁岩石上的長劍,開始邁步離開。

  被鮮血和土塵弄髒的白色背影隨著她的每一步慢慢走遠。

  「……」

  鷹秋一邊目送著她的背影,一邊抓著後頸。

  「鷹秋你怎麼了?你的表情好恐怖。」

  「沒事啦。」

  鷹秋粗魯地回答橘詫異的問句。

  他說了謊。

  其實根本不是沒事。

  胸口總有一塊陰影無法抹去。

  不知名的焦躁隨著燐遠去的背影逐漸堆積。

  --我到底怎麼了?

  他問自己。

  不過他根本不須思考,就已經知道了答案。

  「喂!」

  他大聲叫住燐。

  高分貝的叫聲讓橘大叫了一聲「嗚哇!」倒退一步。

  停下腳步轉過頭的燐臉上也是帶著些許驚訝。

  準備繼續說下去而張開嘴的鷹秋--瞬間凍結在原處。

  他什麼也說不出來。

  基本上,他到底是為了要跟她說什麼才把她叫住的呢?

  鷹秋半張著嘴巴,眉間則刻劃著深刻的皺紋。

  「……?」

  燐微微歪過頭。

  「……!」

  鷹秋拼了命轉動平常沒什麼在動的腦袋,不過他還是找不到任何一句話。

  --好,這樣的話就用最終手段,

  他緩緩地吸了一口氣,閉上雙眼。

  然後停止思考。

  碰到煩惱時的最終手段。

  也就是--放棄思考。

  在腦袋變成一片空白的那一瞬間,一句話浮現在感情大海的表面上。

  鷹秋張開雙眼,把那句話隨著氣一起吐出。

  「我還能見到妳吧?」

  燐的眼睛瞪大了一秒鐘後,她露出一個優雅的微笑點了點頭。

  山頂吹來的晨風搖曳純白的髮絲。

  燐輕輕撩起落至眼前的髮絲後,像是與晨風同化般,消失了身影。

  鷹秋呼地吐了長長一口氣,回頭看向東方的天空。

  他露出一個苦笑,微微聳了聳肩。

  「怎麼說呢……」

  看來自己似乎對比自己強的女生沒有抵抗力的樣子。

  「這大概是所謂的天性吧。」

  「嗯?你說什麼?」

  橘聽到了鷹秋的獨白。

  「我什麼都沒說啦。」

  鷹秋回答後,用雙手壓下頭髮.

  白色的陽光刺眼。

  今天的天氣似乎也會很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1-20 03:19 PM

  〈雪之沉眠〉

  頭好痛。

  喉嚨和胸口也是。

  雙手都麻痺了。

  痛感雖然算不了什麼,但手的麻痺感卻讓人異常不快。

  「該死!」

  緣用力地揮手,不過只有針刺般的痛劃過指尖,麻痺感並沒有因此消失。

  「唉……」

  緣歎了一口氣,背靠在長椅上抬起了頭。

  痛感、麻痺感、思心感--每當這些症狀出現,緣便會仰望天空。

  雖然說看了天空身體也不會好起來,不過太陽和月亮卻能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

  只不過今天晚上厚重的雲層遮住了星星和月亮,所以抬頭也沒什麼意義就是了。

  緣看著夜空,重複了幾次深呼吸。

  郊外公園中的空氣並不差,不過今天晚上的氣溫驟降,每吸一口氣,冷氣便會刺痛氣管一次。

  --再這樣冷下去的話,搞不好會下雪啊……

  正當他這麼想的時候,有個柔軟的東西碰了碰他的腳。

  緣低下頭,臉上綻出一個笑容。

  灰色的小貓正拿牠的頭蹭著緣的腳踝。

  「小雨。」

  緣叫了一聲小貓的名字,小貓抬起頭看向緣,瞇起雙眼。

  從三年前那個春天的邂逅以來,他們便是相依為命的夥伴。

  因為是在雨中相遇的,所以叫牠小雨。

  「過來。」

  緣用雙手抱起小雨,把牠放到膝蓋上。

  小雨立刻蜷起身體窩好。

  緣的膝蓋上是小雨最喜歡的地方。

  緣把右手開闔數次後,開始撫著小雨。

  頭痛雖然沒有減輕,不過喉嚨痛和手的麻痺都逐漸減緩了。

  緣再次抬頭仰望天空,呼地吐了一口氣。

  鼻尖一片白霧。

  --再過個兩、三分鐘的話,頭痛也會好了吧。

  身體的疼痛、麻痺、發燒、暈眩、思心--這些症狀從半年前開始出現。

  剛開始的時候,一個禮拜只會有一、兩天覺得不舒服,到了後來,不舒服的次數愈來愈多,最近則是每天都會有症狀出現。

  症狀的嚴重程度也隨著時間緩緩加重。

  這次只有輕微的痛感和麻痺而已,已經算是好的了,嚴重的時候,他會痛到無法動作。

  緣閉上眼睛,摸了摸瀏海。

  --一想到以後還得繼續這麼不舒服下去,就讓人覺得高興不起來。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

  櫻在他還是嬰兒時所施放的不老不死之術讓緣急速成長,同時得到了過人的再生能力。

  但是由於櫻的不老不死之術並不完全,緣也同時背負了短命的宿命。

  肉體的不舒適不過是朝向死亡的開始罷了。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再活多久。

  他曾經有過一段時間覺得自己什麼時候死了都無所謂,不過現在死亡卻是他最害怕的事。

  --我還沒有找到幸福。

  三年前--在遇到小雨的那個雨天,緣對自己立下誓言。

  他一定要過得幸福。

  他要用自己的力量找到超越櫻所帶給他的不幸的幸福,然後用他的雙手抓住這份幸福。

  這是緣對櫻復仇的方法。

  所以他還不能死。

  「而且我也還得照顧你啊。」

  緣張開雙眼,用食指樞了嫗夥伴的喉頭。

  「我頭痛也好了,走吧。」

  緣抱起伸直了脖子的小雨,從長椅上站起身。

  下一個瞬間,一股介於寒氣和痛苦的感覺劃過背脊。

  「--!?」

  緣回過頭,眉間蹙起。

  什麼東西要來了。

  視線裡只有車道對面的田地和更後面的雜木林而已。

  緣所察覺到的氣息正從雜木林的彼方以離弦的箭般氣勢朝這邊衝來。

  不是人類,但氣息也跟獸人不一樣。

  緣沉下腰,雙眼睨著雜木林。

  下一秒鐘,那個東西從雜木林裡衝了出來。

  牠瞬間穿過田間,一腳跨過車道和人行道,降落在緣的面前。

  緣用左手抱住小雨並護著牠,輕擊右手的手指,讓數百隻蝴蝶出現在自己身邊。

  羽翼帶著虹色光芒的蝴蝶一碰到緣以外的人就會爆炸。

  如果牠繼續靠近的話,緣就要一口氣放出所有的蝴蝶。

  飛舞的蝴蝶散發出炫目光芒,令緣瞇起了眼,不過他還是緊緊注視著那個生物。

  那是一隻像狗又像狼的巨大四足獸。

  從頭部、四肢到尾巴尖端的體毛都是雪白色的,高度比緣還要高了一個頭,眼睛則是帶點黑的紅色,額頭上一根約有五十公分長的角筆直伸向前方。

  緣皺起眉頭。

  雖然他們面對著面,但牠的眼睛卻沒有看著緣,牠的視線沒有焦點。

  「……?」

  正當緣感到驚訝時,野獸巨大的身軀突然搖晃著傾斜倒下。

  緣瞠目結舌。

  驚訝讓他失去了集中力,蝴蝶也跟著消失了。

  「怎麼一回事……?」

  突然出現,又突然倒下。

  「退後。」

  緣放下小雨,走到那個生物身邊。

  「這傢伙是……」

  保持著警戒的緣彎下身,摸向牠的脖子。

  牠似乎是負傷了,身體下方染出一塊紅黑色的血漬。

  「難不成這是『櫻之妖魔』……?」

  緣也曾聽說過櫻以前創造而又封印起來的合成獸因櫻的死亡而得到解放,在各地襲擊人類的消息。

  他在牠的身上能感受到些許櫻的魔力,所以極有可能是『櫻之妖魔』。

  --牠不是針對我來的嗎……?

  把牠想成是在與『院』的人戰鬥時逃出來的才比較自然嗎?

  --可是,牠為什麼要來我這裡呢?

  是偶然嗎?還是因為牠感知到緣的魔力,要吸取他的魔力作為能量呢?

  「搞不好牠是把我當成同伴,才來找我幫忙的也說不定。」

  就被櫻扭曲了生命這一點而言,緣和『櫻之妖魔』其實沒有什麼不同。

  就算『櫻之妖魔』把緣當成了同類,那也沒什麼奇怪的。

  「怎麼辦呢……」

  緣站起身,微微歪過頭。

  「還是給牠最後的致命一擊比較好吧?」

  『櫻之妖魔』的傷勢看起來相當嚴重。

  牠剛倒下時還在小幅上下起伏的胸口和背部,現在幾乎都已經沒有在動作,眼神也幾乎毫無生氣。

  就算放著牠不管,牠遲早也會死吧。

  緣十分猶豫。

  「雖然說我不知道你是偶然還是刻意地倒在我面前,可是能這樣相遇,就是一種緣分,我就給你最後一擊吧。慢慢死去的折磨太痛苦了。」

  他說完後,將手掌放上『櫻之妖魔』的側臉。

  接著,『櫻之妖魔』半開的嘴裡突然發出了像是笛聲般的細微聲響。

  緣抬起手看向牠。

  大粒的淚水正要從『櫻之妖魔』原本已毫無生氣的眼裡掉下。

  「啊……」

  緣吃了一驚,他不禁感到困惑。

  看到了牠的眼淚,這讓他很難下手。

  緣的手停在空中,表情逐漸凝重。此時,小雨走進他的視線。

  「小雨……?」

  貓咪走近『櫻之妖魔』的頭邊,看著牠因淚而濡濕的雙眼一會兒後,對著緣喵了一聲。

  「你是教我不要殺了牠嗎?」

  小雨又喵了一聲。

  「嗯……」

  緣把手指放在下巴上開始思考,此時,『櫻之妖魔』突然出現異變。

  覆住全身的雪白體毛放出淡淡的光芒,巨大身軀開始縮小。

  「--!」

  緣立刻往後一跳。並大叫著要小雨退開,但小雨卻不願從『櫻之妖魔』身旁離開。

  「小雨!」

  緣再次大叫後,衝到小雨身邊,抱起牠那嬌小的灰色身軀。

  同時,『櫻之妖魔』體毛所散發出來的光芒也幾乎消失。

  緣瞪大了眼睛。

  原本比老虎還要大上兩、三倍的『櫻之妖魔』,現在變得比小雨還要小上一圈。

  除了頭上的角之外,牠看起來跟普通的小狗沒什麼兩樣。

  「你變成這樣的話,我不就更難殺你了嗎……」

  緣歎了一口氣。他放下小雨,改抱起『櫻之妖魔』。

  他開口問道:

  「你想活下去嗎?」

  『櫻之妖魔』回以像是即將磨斷的絲線般的聲音。

  緣歎了一口比之前更深的氣。

  「我知道了。」

  他露出了苦笑。

  「你不想死是吧。」

  牠讓他想起和小雨之間的邂逅。

  三年前的那個雨天--還是小貓的小雨也和這只『櫻之妖魔』一樣,受了重傷瀕死。

  而牠也同樣地向緣尋求協助。

  牠說牠想活下去。

  「我對治癒之術不是很拿手,而且你又傷得那麼重,我不知道能不能把你救回來……」

  緣重新抱好『櫻之妖魔』,把手掌放在上牠的傷口--是個刺傷--施放治癒之術。

  『櫻之妖魔』雖然是危害人類的存在,但緣並沒有守護人類的義務。

  保護人類免於受魔物傷害是『院』的責任。

  如果被『院』知道他幫助了『櫻之妖魔』,『院』可能會派出刺客,不過到那時候再把他們打倒就行了。

  --『院』的人是沒什麼好伯的,不過就這樣在這裡治療應該不太好吧。

  讓懷中這個『櫻之妖魔』受了致命傷的人應該還在附近。

  對方現在應該拼了命地在尋找逃掉的目標才對。

  緣中斷治癒之術後蹲下身,對小雨伸出一隻手,要牠過來。

  小雨乖乖地從手爬到緣肩上。

  突然之間,白色的物體劃過鼻尖。

  「下雪了……」

  緣仰望著天空喃喃說道。

  「我們先離開這裡吧,你想活下去的話,就得要再撐下去喔。」

  前半句是針對肩膀上的夥伴;後半句則是對懷中的『櫻之妖魔』所說。他說完後,緣使用空間移轉離開了現場。

  『櫻之妖魔』活了下來。

  傷口癒合之後,牠還是沒有醒過來。緣一度以為牠沒救了,不過他毫不放棄、持續施放治癒之術的辛勞總算是有了回報。

  傷剛好的那天晚上,『櫻之妖魔』只能微微動動身體而已,但隔天早上牠卻已經可以很有精神地跳來跳去了。

  「真不愧是『櫻之妖魔』啊……」

  在鬧區小巷裡的複合式大樓樓頂上。

  緣拿著罐裝咖啡,靠在籬笆上看著眼前的小雨和『櫻之妖魔』玩鬧。

  「這樣根本就跟小狗一樣嘛……」

  不知道為什麼,過了一整天之後,『櫻之妖魔』還是維持著嬌小的模樣。

  或許這才是牠原本的姿態,只有戰鬥時才會變大,還是說牠還沒有完全康復呢?

  和『櫻之妖魔』一起玩鬧的小雨--應該說是被『櫻之妖魔』追著要一起玩的小雨,發出可憐的聲音。

  「是你說要救牠的,你可要負起責任陪牠玩啊。」

  緣笑著說完後,小雨呼地低咆了一聲。

  而『櫻之妖魔』則是對著緣叫了一聲後,就不斷用力揮斷著短短的尾巴,再次去找小雨玩鬧。

  緣露出笑容,低語著「接下來,我該怎麼辦好呢?」

  他一邊喝著咖啡一邊轉動脖子,看向身下的街景。

  前天晚上下的雪到了早上變成了雨水,幾乎沒有任何積雪。不過建築物的屋頂上和路邊還是留有一些些殘雪。

  「嗯……」

  他在煩惱的當然是『櫻之妖魔』的事。

  原本以為『櫻之妖魔』在恢復到能活動之後,就會自行離開,不過這只『櫻之妖魔』卻不願意離開他和小雨。

  --我可從來沒想過會被『櫻之妖魔』纏上啊。

  雖然並不討厭牠,可是他們也不能一直待在一起。

  『院』的刺客遲早有一天會出現,而且也沒有人能保證『櫻之妖魔』哪一天不會突襲緣或小雨。

  現在雖然是小狗的樣子,不過牠那天出現在緣眼前時,的的確確是一隻妖魔。

  --趁牠還保持著小狗樣子的時候,把牠放到哪裡去吧……

  緣無意義地搖晃著空罐,突然聽見小雨發出一聲「呼喵」的丟臉聲音。

  緣重新轉向正面,歎了一口氣。

  小雨翻了過來,像只小狗一樣露出肚子。

  「小雨,太丟臉了……」

  打倒小雨的『櫻之妖魔』像是還有力氣似的搖晃著尾巴,甚至連屁股也一起搖著,看向小雨的臉。

  大概是在說「繼續跟我玩嘛!」的樣子。

  緣對著這一幕露出了笑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覺得小雨沒希望了,『櫻之妖魔』改跑到緣的腳邊。

  「這次想跟我玩嗎?」

  『櫻之妖魔』像是在肯定般高聲吠了一聲。

  緣彎下身,認真地看向『櫻之妖魔』的眼睛。

  相對於雪般鮮白無垢體毛的不同,牠有著一雙血色的眼睛。

  不過卻沒有給人任何不祥的感覺。大大的圓眼因為想玩的衝動而閃著光芒,看起來就像只單純的小狗一樣。

  外表上唯一能證明牠不是小狗的特徵,就只有額頭上那只和拇指差不多大小的角了。

  緣露出一個夾雜著歎息的苦笑,把空罐放在一旁。

  接著,他戳了戳『櫻之妖魔』的角,然後把『櫻之妖魔』像小雨一樣翻過來肚子朝上。

  「沒辦法了,雖然說決定要救你的是小雨沒錯,可是實際救了你的卻是我啊。」

  雖然只是暫時的,不過緣決定把『櫻之妖魔』放在自己身旁。

  「來吧。」

  被撫著角根部的『櫻之妖魔』似乎非常舒服,緣把牠舉到眼睛的高度。

  「我得先幫你取個名字才行。」

  雖然取了名字之後,就會愈來愈容易帶入感情,不過在一起的時候沒有名字還滿不方便的。

  「要叫什麼名字好呢……」

  緣凝視著『櫻之妖魔』,露出困擾的表情。

  「既然你全身雪白,那就叫作小白好了,不過這樣好像有點隨便……」

  眼睛是血色的,那就叫血滴子好了--不過這名字不只聽起來不吉祥,而且也不適合牠,所以就算了。

  「身材嬌小,那叫小蘿蔔頭好了……這也不太對。」

  『櫻之妖魔』歪著頭看向不停嘟噥的緣。

  緣無意間看向小雨。

  --我幫小雨取名字的時候,是因為那天下雨才幫牠取這個名字的。

  他在心中低語。

  因為那天下雨,所以牠叫小雨。

  --那這傢伙就……

  緣想起前天晚上。

  那天晚上,在他遇見『櫻之妖魔』之後就開始下雪。

  「雪、嗎……」

  緣的視線回到『櫻之妖魔』身上,說聲好後點了點頭。

  「你的名字就叫作小雪。」

  雖然說這名字是和小白同等級的隨便,不過聽起來還不賴。

  「怎麼樣?」

  緣問道。『櫻之妖魔』非常有精神地吠了幾聲。

  牠的眼睛放出閃亮亮的光芒,緣就把這解釋成是牠很高興的樣子。

  「我是會照顧你啦,可是如果你敢攻擊人類或是我們的話,我可是不會饒了你的喔。」

  『櫻之妖魔』--小雪也吠了幾聲回應這句話。

  小雪的叫聲非常高亢,在近距離聽到的話,叫聲會在腦內不斷迴響。

  「請多指教囉。」

  緣一邊因為迴響而皺起眉頭,一邊對著小雪露出笑容,小雪則是送了緣另外一聲響亮的叫聲作為禮物。

  在櫻與月森冬馬的戰鬥結束後,緣走遍了全國。

  他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目的。

  硬要說的話,尋找目的便是他的目的。

  而他要尋找的目的就是『要過得幸福』。

  在決定目的、碰到小雨之後,緣仍舊在各地輾轉流連。

  他盡可能避免與他人有所接觸,所以也沒有什麼特別值得一提的事,不過他的旅行還是非常愉快。

  雖然也曾經因為身體不適而考慮是否要放棄旅行,不過他總覺得如果改變了至今的步調,會連精神面都開始萎靡,所以即使這樣偶有不適也仍持續著旅行。

  旅途的新夥伴小雪能為自己和小雨帶來什麼呢?

  或許有些許不安,但緣還是決定採取積極的思考。

  雖然有點驚訝,不過值得慶幸的是,小雪對人類的肉和精氣都沒有任何興趣。

  「我第一次看到喜歡吃冰淇淋的妖魔耶。」

  小雪和普通的貓狗一樣,是雜食性的動物。

  牠最喜歡的是香草口味的冰淇淋。

  如果把牠喜歡的牛肉乾和香草冰淇淋擺在牠面前,牠一定是看也不看牛肉乾就跳到香草冰淇淋那邊去,所以絕對沒錯。

  在一起十天之後--小雪沒有發生任何事,過著一隻普通小狗的生活。

  然而,第十一天的夜晚卻出現了異變。

  沒有任何的前兆,小雪突然倒下。

  就在緣和小雨、小雪在郊外河邊散步的時候,小雪突然發出打嗝般的聲音蹲了下來。

  緣抱起小雪,倒吸了一口氣。

  小雪的身體變得異常地熱,熱到光是抱住牠就讓人快流出汗來。

  牠是冷還是熱?還是說牠又冷又熱?小雪緊緊閉住雙眼,像得了瘧疾一般不斷顫抖。

  「這是怎麼一回事……」

  直到剛剛為止牠都還那麼有精神地追著小雨跑、跳到緣的腳上去的啊。

  太過於不自然的轉變。

  牠吃到什麼毒物了嗎?

  緣環視四周,但附近卻沒有任何疑似的物品。

  --先用治癒之術……,

  但緣能使用的治癒之術只對外傷有效。

  就算覺得沒有用,他還是試了試。不過果然是沒有任何起色。

  --怎麼辦……!?

  焦躁扭曲了緣的表情。

  雖然外表看起來是只小狗,可是小雪仍是只妖魔,緣不可能把牠帶到動物醫院去。

  就連緣咬緊牙根之時,小雪的身體也變得愈來愈熱。

  「該死!」

  緣咒罵完後當場坐下。

  小雪的頭埋在緣的懷裡,緣撫著牠不斷顫抖的背脊。

  既然治癒之術不能發揮療效,那他也沒辦法為小雪做些什麼。

  大概是在擔心吧。來到緣身旁的小雨也抬頭仰望著小雪。

  就這麼過了三分鐘、五分鐘--十分鐘之後,小雪身體的熱度開始下降。

  顫抖也隨之停下,小雪緊閉的雙眼張開。

  「小雪……」

  緣以低語般的微小聲音叫著小雪的名字,小雪搖著尾巴回應他。

  「你已經沒事了嗎?」

  小雪用牠的頭磨蹭著緣的胸口回答這個問題。

  牠看起來相當憔悴,不過似乎已經不再痛苦。

  緣吐了長長一口氣,用手拭去額頭和脖子上的汗。

  焦躁和小雪的體溫讓緣汗濕全身。

  「小雪,剛剛那是怎麼一回事?」

  就算他這麼問,小雪也只是歪過頭,或是用前腳拍著緣的胸口要他多摸摸牠,不會用言語回答。

  瞥了小雨一眼之後,緣抬頭仰望星空,抿起雙唇。

  小雪的存在能為自己和小雨帶來什麼?

  他已經逐漸看到了這個問題的答案。

  自小雪第一次的異常以來,已經過了兩個月。

  在滿月的月光之下,緣輕輕撫著懷中小雪的背脊。

  小雪睡著了。

  「這次的很長呢,你也累了……」

  那天晚上以來,小雪不時會因身體的異常而受苦。

  剛開始的時候,不過是四、五天一次,不過最近這幾天來,牠是天天倒下。

  大部分的時候五分鐘就可以恢復,不過有時候也會拖到二、三十分鐘以上。

  前幾天,緣終於找到異常的原因。

  剛開始的時候,緣以為小雪是因為沒有得到人類的血肉和精氣才會因而衰弱。

  但是他錯了。

  緣試著把自己的血肉和精氣給小雪,但小雪卻完全不接受。

  他也試著用術將他人催眠後,在不致死的程度下奪取精氣灌給小雪,但結果也是相同。

  是牠不喜歡以人類作為糧食?還是說牠根本就不能以人類作為糧食?

  小雪看起來像是後者的樣子,這種妖魔是很少見的。

  如果異常的原因不是來自沒有吸取人類血肉和精氣,那原因又會是什麼呢?

  每當小雪痛苦掙扎時,緣便仔細地觀察牠--最後導出了一個結論。

  當這個想法浮現在腦海中時,令緣抱頭咒罵。

  小雪身體異常的原因……

  緣從一開始就知道了答案。

  緣停下撫摸小雪的手,看向一旁的小雨。

  小雨一直擔心地凝視著到剛才都在痛苦掙扎的小雪。看到小雪解脫後,小雨似乎也放鬆了下來,頭深深地垂下。

  緣撫了撫小雨的背然後抬起頭。

  他皺起了眉頭。

  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前方有個女人。

  她出現在緣將其中一個房間作為寢室的複合式大樓樓頂。

  樓頂門口掛了『禁止進入』的牌子,且上鎖的金屬製門扉仍舊緊緊關著。

  也就是說,女人和緣一樣不用打開門,就可以進到屋子裡。

  這表示對方是一流的術者。

  緣抱著小雪站起,她也同時向前踏出一步。

  純白的髮絲和蒼藍的瞳孔在月光照射下,散發出光芒。

  「燐……」

  「好久不見了,御堂緣。」

  她--燐的聲音雖然沉穩,但她殘留著少女稚氣的臉上卻不帶有任何感情。

  小雨在僵直了身體的緣身旁發出咕嚕嚕的咆哮聲。

  這是預料之外的發展。

  他知道只要跟小雪待在一起,就躲不過與追捕小雪的人對峙的命運,但他從來沒想過對手竟然會是燐。

  但仔細一想,這也是非常有可能的。

  一百多年來,燐在術的控制下成為櫻的傀儡,而且她的一族也被殲滅。

  她對櫻的憎恨應該比任何人都還深吧。

  她不可能放過櫻所殘留下來『櫻之妖魔』。

  和小雪相遇的那天晚上,讓小雪負上瀕死重傷的人也是她。

  --完了。

  如果是『院』的人,就算是獸聖等級的對手,他也有把握可以戰勝,但燐遠比獸聖厲害。

  想逃走是件很困難的事。

  「你的外表完全沒變呢,明明從那之後都已經過了三年。」

  燐無表情地說道。

  不希望被心裡的動搖給奪去心思的緣笑著說了聲對啊。

  被櫻施放了不完全的不老不死之術的緣在短短四年內就成長為一個十四、十五歲的少年模樣。

  不過不自然的成長就此停下。

  從那之後,緣的肉體便毫無成長。

  不僅沒有成長,而且他的肉體還愈來愈接近死亡。

  「我也很高興妳也沒有變,這三年來妳過得--」

  「請把那只『櫻之妖魔』交給我。」

  燐打斷緣的話,說出她此行的主要目的。

  看來她並沒有要說廢話的意思。

  「妳想要把牠怎麼樣?」

  「我要殺了牠。」

  燐過於乾脆的回答讓緣不禁苦笑。

  「妳講話的語調聽起來好像又變成了傀儡似的。」

  就算被這麼揶揄,燐的表情還是沒有任何波動。

  「請把『櫻之妖魔』交給我。」

  「我拒絕。」

  這次換緣乾脆地回答。

  「為什麼?」

  「牠是小雪,不是『櫻之妖魔』。」

  燐的眉毛一動。

  「你是把自己和那只『櫻之妖魔』交疊了嗎?」

  「如果我說是的話呢?」

  緣一邊回答,一邊把小雪抱得更緊。

  小雨敏感地捕捉到緣和燐之間的緊繃氣氛,採取警戒的姿態。而相對的,小雪則仍在熟睡中。

  「你和『櫻之妖魔』不同。」

  「沒有不同。」

  緣和小雪的生命都因為櫻而扭曲。

  「我和小雪是一樣的。」

  我們的生命都被櫻扭曲,我們都沒有歸屬的地方,我們都因為發作而受苦。

  「你和『櫻之妖魔』不同,『櫻之妖魔』會攻擊人類。」

  「小雪不會攻擊人類,而且--」

  緣露出殘酷的笑。

  「是誰說我不會攻擊人類的?我也有吸取人類精氣的能力喔。」

  燐隨即微收起下顎,眼神變得銳利。

  「不管你和『櫻之妖魔』是否相同,這都無所謂。」

  緣收起笑容,從正面接下燐尖銳的視線。

  「請把『櫻之妖魔』交給我。」

  「我拒絕。」

  和先前完全相同的對話。

  「小雪不會攻擊人類,牠是那種不會以人類作為糧食的妖魔,牠沒有要被殺死的理由。」

  「就算牠不會以人類作為糧食,也不能證明牠絕對不會攻擊人類。」

  燐又向前一步。

  「你稱為小雪的牠是『櫻之妖魔』,總有一天牠一定會攻擊人類。」

  「妳不要隨便決定!」

  緣大聲粗吼。

  突如其來的怒吼讓窩在緣腳邊的小雨縮起身子,小雪也微微張開雙眼。

  「如果妳是因為小雪攻擊了別人而要殺牠,那我當然會把牠交給妳,可是如果光只因為牠是『櫻之妖魔』就要殺了牠,那我就絕對要盡全力阻止妳!」

  就算被緣這樣大聲怒罵,燐的心情還是沒有出現任何動搖。

  她只是淡淡地以當傀儡時明顯不同、擁有堅固意志的聲音說道:

  「我要親手消滅所有櫻所殘留下來的東西。」

  接著她舉起長劍。

  「把那只『櫻之妖魔』交給我。」

  這已經不是『請求』、也不是『說服』,而是『威脅』了。

  緣咬緊牙根。

  燐是認真的。

  要把櫻所殘留下來的一切殲滅--這是在與櫻一戰中生存下來的燐給予自己的任務。

  就算緣再怎麼試著說服她,也都是白費吧。

  燐握在長劍上的手開始動作。

  從漆黑劍鞘裡拔出來的白刀反射著月光,放出冷冽的光芒。

  緣退後一步,瞥了小雨一眼。

  燐雖然不可能攻擊只是一隻小貓的小雨,但難保小雨不會被這場戰鬥波及到。

  「小雨你就待在這裡等著。」

  緣對著正向燐咆哮的小雨說完後,便翻身跳躍出去。

  他一越過籬笆便使用飛翔之術,降落在一旁高聳的大樓屋頂上。

  當他解開術回過頭時,視線和燐對上。

  單就術的技巧而言,緣的實力足以和燐分庭抗禮,但燐手上握有一把能斬裂一切的魔劍-絕和熟練的劍技。

  而且緣必須一邊保護小雪一邊戰鬥。

  狀況對己方壓倒性地不利。

  「我再說一次,把『櫻之妖魔』交給我。」

  緣的答案依舊不變。

  「我拒絕。」

  「那我就用搶的。」

  燐的話裡沒有任何猶豫。

  她右手拿著長劍,左手拿著符咒,蹬地而起。

  緣一邊向後跳,一邊彈了一下手指,數百隻放出虹色光芒的蝴蝶出現在先前自己所在的地方。

  接著,蝴蝶們向燐衝去。

  燐雖然知道一碰到緣所操縱的蝴蝶就會爆炸,但她仍是毫不退縮。

  她一點都沒有降低奔跑的速度,邊揮動左手,放出符咒。

  符咒化作蒼藍的火焰,和蝴蝶群正面衝突後一同消滅.

  現場只剩下些許的火花和燐光。

  燐穿過火花和燐光,向緣逼近。

  「喝!」

  緣擊出一掌,發出極具氣魄的一聲。

  帶著淡淡光芒的衝擊波打向燐。

  但即便是在極近距離內的這一擊,也被燐的一個跳躍輕鬆閃過了。

  --該死!

  緣急忙抬頭仰望,但卻看不見燐的身影。

  --在哪裡!?

  就在他在心裡大叫的那一個瞬間。

  有個東西碰到了他的背。

  「--!?」

  緣才剛瞪大眼,衝擊就已打上他的背。

  沉鈍的聲音在耳內響起,緣被打飛到前方。

  「--!」

  他的側臉打上前方的鋼筋。

  由於他不願意放開小雪,所以完全無法採取閃避姿勢。

  鮮血的味道在口中急速擴散。

  「呃……啊……」

  緣喘息著移動身體。

  「請你不要站起來。」

  緩緩走近的燐把長劍抵住緣的喉頭,冷冷地說道。

  緣咬緊了牙根睨著燐。

  他知道燐是一個不好對付的對手,但他沒有想到自己會這麼容易就被打敗。

  看來是和戰鬥無緣的日子過得太久,讓自己的身體忘了戰鬥的感覺。

  「把『櫻之妖魔』交給我。」

  劍尖從喉頭指向緣覆住小雪的手。

  「我……不要……」

  緣用手背推開劍尖,站起身來。

  被打中的背雖然麻了,但是並沒有很痛,只是右邊臉頰痛到令他無法忍受。

  與其說是痛,應該說是熱,頰骨碎了,皮膚也被掀了起來。

  緣的表情扭曲,他啟動了再生能力。

  痛感如退潮般逐漸褪去。

  這雖然是櫻給他的禁忌能力,不過這種時候就是能派上用場。

  「你有再生能力呢,我一個不小心都給忘了。」

  燐的眼神變得更加銳利,緣不禁後退一步。

  由於緣和燐都沒有要殺了對方的意思,所以剛才兩人都沒有用盡全力攻擊。

  不過既然燐都看到了他的再生能力,接下來她恐怕是不會放水了。

  --看來不以殺了她的決心去戰鬥的話,我是贏不了她的。

  緣一邊深呼吸,一邊讓全身的魔力升起。

  「放棄吧。」

  冰雪般的冷冽聲音落下。

  「唔……」

  聲音從咬緊的牙縫中洩出,緣站起身。

  他的腳幾乎已經沒有任何力量了。

  他想要拿個東西來支撐自己,可是兩個人對峙的地方是廣闊屋頂的正中央,附近沒有任何可以倚靠的東西。

  「若是魔力用盡,你那過人的再生能力也無法啟動,再繼續打下去的話,你真的會死。」

  緣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硬是擠出一個笑容。

  燐說得沒錯。

  要啟動再生能力,就必須消耗大量的魔力。

  從戰鬥開始之後,緣使用再生能力的次數已經達到了兩位數。

  他的魔力所剩不多,再生的速度也逐漸減緩。

  不能再受傷了。

  他輕輕搖了搖頭,甩開逐漸蒙上意識的白霧。

  明明就已經用盡全力迎戰燐了,卻不僅無法傷到她,自己反而還被逼入絕境。

  這是因為在戰鬥正式開始不久後,他的視線卻突然一陣模糊,加上嚴重的頭痛襲來,所以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日常的發作居然在戰鬥中出現。

  雖然發作立刻就停下,但在他動作遲鈍下來的這一段時間裡,卻受了幾道重傷。

  不過即便這場戰鬥變成了單方面的攻擊,但緣懷中的小雪卻仍舊沒有受到任何傷害。

  「我的命不需要妳來關心!」

  緣叫完後對燐放出紫電。

  不過燐一揮手便打消了紫電。

  「唔……」

  燐開始動作。

  她以空間移轉般的速度拉近與緣之間的距離,不斷刺出長劍。

  劍尖瞄準的目標是緣左手上的小雪。

  緣拼了命扭身,但他還是無法躲開所有的攻擊。

  白刀刺穿右胸。

  「--!」

  緣發出不成聲的悲鳴,仰天倒下。

  「嗚……啊……」

  緣一邊因為痛楚而喘息,一邊還是轉過頭看向小雪。

  小雪的體毛雖然被緣的血沾濕,不過牠完全沒有受傷。

  緣為了要讓小雪安心,打算露出一個笑容,但途中卻被劇痛打斷,最後臉部只能不自然地扭曲。

  「請你就保持那樣的姿勢不要動。」

  站在一旁的燐揮下長劍,準備刺殺小雪。

  「不讓……妳……」

  緣伸手抓住燐的褲角。

  燐蒼藍的雙眼捕捉到緣金褐色的瞳孔。

  「……我不會、讓妳、殺、了、小、雪……」

  緣咬緊牙根,發出野獸般的低吼聲。燐原本一直不帶有感情的眼突然滲進了苦澀。

  「為什麼……」

  燐將沾血的劍尖對準小雪問道。

  「為什麼你要用你自己的生命來保護這只『櫻之妖魔』?」

  「我說過了……」

  緣竭盡全力把持著一放鬆就會喪失的意識答道。

  「牠和我一樣。」

  「可是--」

  「剛剛在對打的時候,我的動作不是突然變得遲鈍嗎?」

  「嗯,那是……?」

  「那是發作,我從半年前開始常常不舒服,不是頭痛就是手腳麻痺……」

  緣的話讓燐瞪大了眼睛。

  「你--」

  「沒錯,肉體的崩壞開始了。」

  燐抿住唇,深深皺起眉頭,轉開視線。

  燐知道緣背負著無法長生的宿命。

  預知緣的肉體遲早有一天會崩壞的未來,並將這件事告訴櫻的不是別人,就是燐。

  「小雪也是。」

  燐再次瞪大了雙眼,重新轉向緣。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就是那個意思,小雪的肉體也開始崩壞了,牠活不了多久了。」

  「這……你確定嗎?」

  緣點了點頭說道。

  他說小雪從兩個月前開始,就和自己一樣出現了好幾次身體不舒服的狀況。

  「可是異常的原因不一定和你一--」

  「我就是懂。」

  緣打斷燐的話。

  「因為我們一樣。」

  因為我們一樣。

  緣以燐聽不見的微小聲音重複了一次。

  「你的意思是說每隻『櫻之妖魔』都很短命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沒看過小雪以外的『櫻之妖魔』,而且小雪應該算是少數吧,我不是說過了嗎?小雪是不會把人類當作糧食的。」

  燐在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

  「就算你叫作小雪的那只『櫻之妖魔』短命又不會把人類當作糧食,但我還是不可能放過牠。」

  「只因為牠是櫻所殘留下來的東西?」

  緣用鼻子對著點頭的燐嗤笑了一聲。

  「如果要把櫻所殘留下來的東西全數消滅,那妳在殺了小雪和我之後,還得自殺才行呢。」

  緣把視線從燐身上移開後說道:

  「妳不是也在櫻的操控下殺了好幾百人嗎?妳也是櫻所殘留下來的東西啊。」

  「我--」

  「不是嗎?」

  「不……」

  緣把視線重新移到回答問題的燐身上。

  浮現在她蒼藍眼底的不是憤怒,而是哀愁。

  「妳之所以會去狩獵『櫻之妖魔』,有一半以上都是為了贖罪吧?」

  「是的……」

  「妳可以像這樣選擇妳的生存方式。妳擁有可以完成妳所決定之事的時間,可是我和小雪已經沒有時間了。」

  緣放開緊握的燐的褲角,用那隻手摸了摸小雪的頭。

  「我和小雪能做到的,就只有活下去而已。」

  「……」

  「牠不會傷害任何人……所以……」

  「……」

  「我希望妳不要奪走牠。」

  希望妳放過我們。

  燐並沒有立刻回答。

  「痛痛痛……」

  緣一邊扭曲著表情一邊站起,重新抱好小雪後吐了長長的一口氣。

  被燐貫穿的胸口到現在都還在刺痛,不過傷口已經癒合,痛覺應該也很快就會消失了吧。

  緣仰望天空,對著月亮低語了一聲謝謝。

  雖然月亮並沒有為他做了什麼,但他就是想要謝謝誰。

  他沒能跟燐說的話。

  --我說了很過份的話……如果還能再見到她的話,到時候得向她道歉才行。

  對他人的感謝之意、抱歉的心情。

  這些都是當櫻還活著時候的緣不會有的感情。

  緣真的覺得自己變了。

  他露出一個淡淡的苦笑,把視線從月亮移回到小雪身上。

  燐沒有殺了小雪。

  「那只『櫻之妖魔』就交給你了。」

  在漫長的沉默過後,燐收起長劍,用毫無抑揚頓挫的聲音說道。

  「不過如果那只『櫻之妖魔』攻擊了任何一名人類--」

  「嗯。」

  這點不需要燐多說,緣點了點頭,打斷燐的話。

  「雖然小雪不可能去攻擊人類……但如果真有個什麼萬一的話……到時候,我會親手殺了小雪。」

  這是他決定要把小雪放在自己身邊時就立下的誓言。

  「我相信你。」

  燐留下這句話後便以空間移轉離開了。

  「我是很累沒錯,不過你也滿會忍的嘛。」

  緣露出微笑,拍了拍小雪的頭。

  不知道燐有沒有注意到,在緣和燐戰鬥的時候,小雪曾經好幾次讓滿是殺氣的魔力漲滿額上的角。

  「你是想保護我對吧?」

  每當小雪讓角內漲滿魔力,緣便用手的力量壓抑住小雪。

  如果他不這麼做的話,小雪很有可能會變成相遇時的妖魔姿態,上前攻擊燐也說不定。

  「你很了不起喔。」

  就算緣和自己遇到了危機,牠還是遵守不可以攻擊人類的約定。

  不知道牠是因為被稱讚而高興,還是在慰勞自己,小雪伸長了脖子舔著緣的嘴巴。

  又癢又濕暖的感覺實在算不上是舒服,不過緣還是任小雪舔個過癮。

  小雪不只舔了緣的嘴巴,還把他的臉頰、下巴--堅持把整個下半張臉都舔過一次之後,才滿足地亮起眼睛吠了一聲。

  「你的叫聲真是不變地大聲啊。」

  耳膜被震痛雖然讓緣蹙起眉頭,但他還是露出了一個笑容,撫著小雪的頭。

  「走吧。小雨在等我們呢。」

  緣轉過身起步離去。

  時間流逝,季節轉變。

  十個月過去了。

  緣帶著兩個夥伴走遍了全日本。

  春天的時候,他們沿著櫻花前線從南到北,縱貫日本列島。

  找個沒有賞花客的地方,享受包場賞花之樂的感覺真是太棒了。

  夏天的時候,他們在海邊河邊玩耍。

  小雨很討厭水,但小雪卻游得很高興。

  小雪的游法果然是狗爬式。

  秋天的時候,他們停留在京都,看著連綿的山峰轉換顏色。

  夏末之前,為了每天的發作而苦的小雪還可以盡情玩耍,但到了初秋,症狀突然加重。在鬼門關前定過一遭的小雪變得很愛睡覺。

  接著,季節來到冬天。

  緣和小雪相遇後整整一年。

  非常適合一週年的一個夜晚。

  純白在塗滿了純黑色彩的濃鬱暗夜中飛舞。

  現在,緣把身心寄托在靜到似乎可以聽見遠方聲音的寂靜中,規律地移動著手掌。

  他像是在安撫小寶寶睡覺的母親一樣,靜靜地、溫柔地撫著膝上的生命。

  這個動作已經重複了三十分鐘以上。

  儘管頭上和肩上都積了雪,但他並沒有拍開。身旁的小雨也是一樣,牠或許知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純白物體和自己的弟弟擁有一樣的名字吧。

  就在和小雪相遇的公園裡。

  告別,也要在相遇的場所進行。

  所以緣才會再度來到了這個地方。

  映在眼底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層白。

  染上了小雪的顏色。

  可是小雪已經看不見這一幕了。

  雖然牠的眼微微張開,但小雪一個禮拜以前就已經失去了視力。

  「吶,小雪。」

  緣對著已經只剩背部上下微微起伏著的小雪問道。

  「和我們一起度過的時間,幸福嗎?」

  牠沒有回答。

  「我啊,我很高興……能和你相遇,能和你在一起。」

  每天的發作都非常痛苦,看著小雪因為同樣的發作而痛苦的身影緣也跟著很難受,但緣還是從未感到寂寞。

  「是你和小雨告訴我的,幸福並不是什麼特別的東西。」

  埋頭狂吃著香草冰淇淋的小雪。

  被小雪糾纏而感到很煩的小雨。

  看著這樣的夥伴而笑著的自己。

  緣在每天不斷重複的光景中,找到了自己所渴求的東西。

  「我是不會說再見的。」

  再過不久,自己也會到小雪身邊去吧。

  「如果我們在那邊也能見面的話,到時候再一起玩吧。」

  看著小雪的小雨突然抬起頭來看向緣。

  緣思一聲點了點頭,停下撫著小雪的手。

  小雪已經不動了。

  緣試著摸牠的胸口,也感覺不到任何鼓動。

  緣闔上牠微張的眼,對牠說了一聲:

  「謝謝。」

  那句代替再見的話--...<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1-20 03:20 PM

  〈你的背影〉

  魔力化作不可視的刀刃擊出。

  這就是那只『櫻之妖魔』的能力。

  銳利的氣息從正面襲來。

  正打算從左手召喚符咒的燐中斷了動作,揮下長劍。

  隨著金屬音響起,長劍傳來砍到硬物的手感。

  不過這並不代表她躲過了。

  「痛--!」

  劃過右手和右腿的痛感讓燐的表情扭曲。

  這只『櫻之妖魔』能夠一次放出複數的刀刃,光打落一把是不能放鬆的。

  燐咬緊牙根忍住疼痛,睨著『櫻之妖魔』。

  牠的樣子就像是鼴鼠。但體型比老虎和獅子這些大型肉食動物都還要大上一倍,牠的體毛從頭到尾都是雪白色,只有回看燐的眼睛是鮮紅色的。

  燐重新拿好長劍,將符咒召喚至左手。

  燐在住宅區的正中央碰到『櫻之妖魔』--鐮鼬。

  幸好時間還早,附近沒有什麼人。不過他們畢竟不能在民宅並列的地方戰鬥,所以燐把鐮鼬誘到離住宅區稍遠的學校體育館後面。

  途中雖然受了一些輕傷,但到了這邊就能不需要在意一般人地放手一戰。

  燐一次放出左手上的三張符咒。

  鐮鼬同時蹬地而起。

  符咒化作雷光,如撒開的漁網般擴散,不過鐮鼬已經不在原地。

  轉瞬間牠已繞到燐的身旁。

  雖然速度快到讓人驚愕,但燐的眼睛還是緊緊追著牠的動作。

  鐮鼬發出讓人想摀住耳朵的高分貝尖叫後向前突進。

  燐一邊召喚著新的符咒,一邊向後退。

  她雖然躲過了鐮鼬的直接攻擊,但卻來不及避開同時放出的無形刀刃。

  在兩人擦肩而過的剎那,打上側腹的衝擊讓燐的身體大大地震動了一下。

  回過頭的鐮鼬高高揚起嘴角,那是一抹確信勝利的笑。

  不過燐並沒有倒下。

  她用力踩下一步,蹬離地面。

  或許速度不及鐮鼬,但燐的速度遠遠凌駕狼人族。

  要拉近自己與放鬆心情的鐮鼬之間的距離並不是難事。

  鐮鼬的雙眼大睜,燐瞄準著牠的頭部,刺出長劍--

  原本鐮鼬是絕對躲不開乘著速度的這一擊的,不過傷口的疼痛卻讓燐稍微失去了準頭。

  應該要刺穿頭部的刀刃只淺淺地從脖子根部劃開一道傷痕直至側部而已。

  鐮鼬再次發出尖叫,咬上燐的右腕。

  如刀般的利齒一瞬間就把燐的手咬得稀爛,燐忍不住發出慘叫,手上的長劍落下。

  鐮鼬的牙放開燐的手,這次改伸長了脖子要咬上燐的頸項--但燐卻不讓牠如願。

  她用盡全力揮動左手,讓符咒打上鐮鼬的側腹。

  符咒化作蒼藍的火焰,包覆住鐮鼬。

  鐮鼬第三次發出尖叫,放開燐。

  打算追擊的燐想撿起長劍,但右手卻不聽使喚。

  只有一瞬的空隙。但鐮鼬並沒有放過。

  肉眼不可見的刀刃打向用左手撿起長劍後站起身的燐。

  衝擊貫穿雙肩、雙腳、與胸口--燐向後倒下。

  再次落下的長劍發出鏗鎯鏗鎯的聲音,跌落在長了青苔的土壤上。

  燐立刻想要站起來,但她只剩脖子以上能動了。

  朝陽刺進眼裡,炫目的陽光和傷口的疼痛讓燐緊緊閉上雙眼。

  巨大的水聲突然從某處傳來。

  聽起來雖然不遠,但似乎也不近。

  怎麼會在這種地方聽到水聲?燐覺得詫異。

  體育館旁邊有個室外游泳池,只不過燐忘了它的存在。

  --我得站起來才行……

  燐再次試著站起來,不過還是只有脖子以上能動。

  疼痛侵蝕著意識。

  過了一會兒之後--

  「燐!」

  呼喚她的叫聲響起,但燐已經失去了意識。

  南原睦美起得很早。

  從國中到高中這段時間,她已經養成早上六點起來幫自己和哥哥做便當的習慣。而即便現在已經不需要再做便當了,這個習慣卻還是留著。

  這一天早上,睦美比平常還早了三十分鐘起床。

  「好刺眼……」

  亮白的陽光從忘了關上窗簾的東側窗戶中隨著鳥鳴聲一起肆無忌憚地進入屋內。

  時間還不到五點半,而且大學也放暑假了,所以就算要睡回籠覺也沒有任何問題,不過睦美還是選擇了起床。

  「呼哇!」

  睦美一邊打著非常丟臉的大大呵欠,一邊走向洗手台,洗完臉之後隨便梳了梳頭髮。她的頭髮不會睡翹,所以這樣就可以了。

  然後她回到房間裡換上T恤和短褲,跟著進廚房裡打開冰箱,打算要作早餐。

  「唉呀!」

  原本想煎個荷包蛋再烤個土司,不過蛋跟土司都沒了。

  「真的是空空如也耶……我真是太大意了。」

  雖然冷凍庫還裡有竹莢魚,可是要是把竹莢魚拿來當早餐的話,就得另外再煮白飯和味噌湯,所以還是算了。

  倒不是因為嫌麻煩,而是因為鷹秋不在家,所以不管是白飯還是味噌湯一定都會剩下來的。

  稍稍考慮一下之後,睦美決定散步到附近的便利商店去買早餐。

  她把皮夾塞進口袋後便走出家門。

  「嗯,今天天氣也很好,」

  睦美瞇起眼看著藍天和炫目的陽光,朝天空伸直了雙手。

  自從氣象廳上個禮拜初宣佈梅雨結束以來,天氣就一直都是晴天。

  今天也會是陽光強勁而炙熱的一天吧。不過這個時候的空氣冷得剛剛好,對皮膚和肺都很好。

  --那個笨蛋哥哥今天會回來嗎?

  大學一放暑假--

  「我去修行了,下個月月初才回來。」

  睦美一邊想著硬拖著不情願的真矢去秩父修行場練功的哥哥,一邊走到大馬路上。

  --我知道哥哥原本就是個很愛修行的人,但最近好像又變得更誇張了。

  從去年秋末開始,每逢週末或是大學長假,鷹秋就會抓真矢一起到秩父進行具有生命危險的激烈修行。

  以前他只是選在早晨或深夜在住家附近的公園進行修煉,但現在他投入的程度完全不同。

  睦美也有參加公園的修行,不過鷹秋說她絕對跟不上在秩父的魔鬼集中營,所以不讓她一起去。

  --雖然說這是因為他親身體驗了『櫻之妖魔』的強大,不過最主要的原因還是那個『她』吧……

  燐。

  香沙薙一族中唯一生存至今的女性。

  她是超一流的術者,同時更擁有過人的劍技。這幾年她和『院』分別行動,四處討伐『櫻之妖魔』。

  和她的邂逅改變了鷹秋。

  --改變的不只是修行的量啊。就算是不怎麼有趣的事,他也會笑得特別開心,可是有時候又會突然憂鬱地歎氣……

  睦美覺得自己的哥哥實在是太好懂了。

  --可是哥哥會變成那樣也是沒辦法的事啊,因為燐根本就是哥哥理想中的那種女人嘛。

  幾年前,睦美曾經問過鷹秋。

  「哥哥,什麼樣的女生才符合你的理想啊?」

  鷹秋是這樣回答的:

  「不管碰到多強大的敵人,都能毫不退縮地迎戰的女人。」

  這個答案不僅讓睦美嚇到,同時也讓她感到不可思議和擔心。

  「你的意思是說,你只會跟狼人族或是術者之類的女性交往?」

  面對睦美的追問,鷹秋如此回答:

  「女人最重要的就是骨氣。」

  不知道是好懂還是難以理解的微妙回答--但睦美知道,燐就是鷹秋口中那種有『骨氣』的女人。

  「可是--」

  睦美在紅燈前停下腳步,臉色變得難看。

  --燐她有可能響應哥哥的心意嗎?

  兩台大型卡連續通過眼前,排出的廢氣一污染了清爽的早晨空氣。

  --因為燐她……

  燐的情人,她同父異母的哥哥。香沙薙桂死於與櫻的戰鬥之中。

  即便已過了四年,她的心傷應該也還尚未痊癒。

  而且睦美根本不覺得這個不會談戀愛--或許應該說是除了戰鬥之外什麼也不會的鷹秋,能夠順利地接近燐。

  --哥哥和燐在一起的樣子……不,應該說是哥哥跟女人交往的樣子根本讓人無法想像。

  睦美維持著難看的臉色邁出步伐。

  信號雖然還是紅燈,不過左右都沒車,所以睦美決定無視交通號志。

  就在睦美過完馬路、號志由紅轉綠的那一個瞬間,鮮血的氣味掠過睦美的鼻孔。

  「咦--?」

  睦美下意識地停下腳步斂起表情,以嗅覺和視線搜尋四周。

  數秒後,睦美的視線停留在朝正面延伸而去的坡道上。

  「這裡!」

  鮮血的氣味從坡道彼端傳來。

  這條坡道上一邊種著櫻花、一邊栽著銀杏,超過一百公尺的長度和陡急的上坡角度,讓附近的居民給它安上了一個『好漢坡』這種常見的稱號。

  不過,對狼人族的睦美而言,這條好漢坡和平地也沒什麼不同。

  睦美一下子就爬上好漢坡,緊接著跳過校門。

  那是過去睦美和鷹秋所就讀的市立國中。

  畢業以後就沒來過這裡了,不過現在倒不是該緬懷過去的時候。

  鮮血的氣味從體育館那邊傳來。

  睦美筆直地朝那個方向跑去,然後在體育館的入口處稍微停下。

  血腥味似乎變得愈來愈濃厚,這表示她正逐漸接近來源。不過環視四周後,並沒有看見任何人的身影。

  睦美再次提高嗅覺的靈敏度。

  --後面,

  她再次起步。

  就在轉彎的那一瞬間,她聽見了劇烈的水聲。

  睦美倏地停下腳步,轉向左手邊,看到了那一幕。

  鐵絲網的那一端--有一隻大型的四腳獸正纏繞著水沫從游泳池中衝了出來。

  --魔物--?

  還是『櫻之妖魔』?

  擁有灼人紅眼及膨鬆長尾等特徵的異形全身受到嚴重燒傷。

  牠幾乎失去了所有的體毛,連皮膚也掀起,露出底下的肌肉。

  淒慘的模樣讓睦美倒抽了一口涼氣,全身僵硬。

  異形一降落在游泳池邊後便立刻躍起,跳過與睦美相反方向的鐵絲網跑走了。

  在異形完全消失於視線範圍之前,睦美忘了要眨眼,只是一直呆呆佇立在原處。

  鷹秋曾經教過她,如果不小心遇到敵人,而敵人也還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話,就要先躲起來然後壓抑氣息--只不過,這時她的思考機制和身體都完全沒有動作。

  睦美用手掌擦去喉頭上冒出來的冷汗,回過頭轉了個彎之後,又不禁倒吸了一口氣。

  五、六公尺前--有個人倒在後門前方。

  睦美跑到那個人身邊去,又再嚇了一跳。

  她認得那個倒在那裡的人。

  「燐!」

  睦美發出慘叫般的聲音,抱起燐的上半身。

  全身沾滿鮮血的燐早已失去意識。

  「燐!」

  睦美一邊叫著一邊搖晃她的身體,但是燐的眼睛就是沒有睜開。

  焦躁攪亂了睦美的心。

  燐的出血沒有停下,當血的氣味不斷變濃,生命的氣味就不斷變淡。

  睦美斂起表情將燐背上,順手撿起掉在一旁的長劍。

  身為白狼的睦美擁有治療的能力--治癒。

  雖然她也可以在這裡治療燐,但難保先前的異形不會回來。

  「我立刻就幫妳治療,請妳要好好加油,妳絕對不可以覺得死了也沒關係喔,」

  睦美知道燐聽不見她的聲音,不過她還是不斷鼓舞著燐,一路把她背回家裡。

  累死人了。

  燐受的傷不只是多,而且每一道傷口都非常嚴重,等到睦美讓每一道傷口都癒合的時候,時間已經過了十一點。

  「再撐一下!」

  睦美拍了拍自己的臉頰,甩開逐漸模糊意識的白霧,然後用沾濕的毛巾擦拭燐被鮮血弄髒的身體。

  這又是另外一項大工程,房裡的冷氣雖然開著,但睦美卻是滿頭大汗。

  「果然沒辦法完全擦掉……就是因為這樣我才討厭血……」

  睦美一邊嘟噥,一邊用自己的毛巾擦去臉上和脖子上的汗水。她把毛巾丟到臉盆裡,用被子蓋住燐,而後看向燐的臉。

  由於她的皮膚是褐色的,所以看不出她的臉色如何,不過看她的表情安穩,所以應該不用擔心了吧。

  「接下來……這個應該可以丟了吧?」

  睦美站起身,撿起丟在房間角落的燐的襯衫、牛仔褲和內衣。

  每一件不是被血沾髒,就是被切開、要不然就是破了洞,沒有一件能穿的。

  她把衣服隨便捲了一卷抱在腋下,另外一隻手拿起臉盆走出房間。

  之後吸了血的毛巾和燐的衣服塞進垃圾袋裡,把臉盆放回浴室,接著在喝完一杯麥茶後,再回到房裡,看到燐已經坐起身來了。

  「這裡是……」

  只帶著微弱生氣的眼神透露著彷徨。

  「是我的房間。」

  睦美走近床邊回答。此時,燐才終於注意到睦美的存在,用瞪大的眼睛看向睫美。

  「妳是……」

  「我是睦美,南原鷹秋的妹妹。」

  「為什麼妳會……?」

  睦美在床邊坐下,把之前的事解釋了一遍。

  「原來如此……」

  「要說是幸運或許有點不太對……可是我真的覺得這實在是非常偶然的狀況。如果燐妳不是倒在我家附近如果我沒有出去散步的話,妳現在說不定……」

  「謝謝妳。」

  燐坐正了姿勢深深低頭。

  「我只是做了理所當然的事而已,請別這樣,」

  睦美慌張地擺動雙手。

  被比自己年長的人這樣恭敬地道謝實在讓人緊張。

  「而且在和逢煉那只『櫻之妖魔』戰鬥時,是燐妳救了我的啊。」

  去年秋天,他們和擁有狒狒外表的『櫻之妖魔』--逢煉戰鬥。

  如果燐沒有參戰,那睦美、鷹秋和真矢早就命喪黃泉了吧。

  燐抬起頭露出微笑。

  「在逢煉那場戰鬥中,被救的人是我,討伐了逢煉的人是妳哥哥。」

  「咦!?是這樣嗎?」

  睦美不斷眨著眼睛。

  這是她第一次聽到,她從鷹秋那裡聽說了與逢煉一戰的事,不過鷹秋所說的幾乎都是對燐的讚美,所以睦美一直以為是燐殺了逢煉。

  --哥哥,你也挺厲害的嘛。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你不是已經讓燐看到你帥氣的一面了嗎?

  正當睦美在心裡重新給予哥哥更高的評價時--

  「『櫻之妖魔』傷的如何?」

  「咦、啊、嗄?妳說什麼?」

  沒有在聽燐說話的睦美慌張地回問。

  「妳有看到『櫻之妖魔』吧,牠所受的傷是致命傷嗎?」

  「嗯……牠雖然全身都受了嚴重的燒傷,不過動作還是很靈活,所以我覺得那應該不是什麼致命傷吧。」

  「是這樣嗎……」

  燐微微低下頭,流洩出隱含歎息的聲音。

  睦美不經意地將視線從她的臉龐往下移,睜大了雙眼。

  因為治療而被脫光衣服,連件內衣都沒穿的燐,不知道什麼時候連被子都完全掀開,上半身和一條腿完全曝露在空氣之中。

  睦美不禁看得入神。

  --我治療的時候就這麼覺得了,燐的身材真讓人羨慕……

  不會太瘦,也不會太胖,穠纖合度的肢體。

  褐色的肌膚擁有著十幾歲少女才有的彈性,凹凸有致的腰臀曲線在同為女人的睦美眼裡看起來一樣艷麗。

  再加上她那形狀優美,比標準尺寸的睫美還要大上一倍、而且又有彈力的胸部。

  --就連身為女人的我也想碰碰她啊。

  正當睦美胡思亂想時,燐已經完全掀開床單,從床上下來。

  「燐?」

  「我的衣服在哪裡?」

  睦美告訴四處環視的燐,說她已經把衣服全都丟了。

  「那樣的話,可以請妳借我一些衣服穿嗎?」

  在站起來之前,至少先用床單捲住身體吧。睦美一邊這麼想,一邊答道..

  「如果妳不介意的話,我可以把我的衣服借妳……可是妳現在還是得乖乖待在床上才行。」

  「我已經沒事了。」

  燐雖然斬釘截鐵地丟出答案,但她光走了一步,就踉艙地倒下。

  「小心!」

  睦美立刻抱住她。

  「妳流了那麼多血,短時間內是不能動的。」

  她讓燐在床上躺下,再次把床單蓋上。

  「可是我必須盡早把『櫻之妖魔』消滅……不然好不容易讓牠受的傷就要癒合了。」

  燐一邊說著一邊要再次起身,但睦美用力地按住她的雙肩。

  「不可以。」

  睦美強勢地說道。

  「治療妳的我有守護妳直到完全恢復的義務,請妳遵從我說的話。」

  燐困擾地張開嘴,不過卻什麼也沒說又閉上,改點了點頭。

  「妳就再睡一下吧。」

  「好的。」

  燐再點了一次頭,閉上雙眼。

  也許光是硬撐著維持清醒就很困難了吧,燐的呼吸不一會兒就變成了呼聲。

  「居然想用這種身體去和『櫻之妖魔』戰鬥,燐也真是太亂來了……」

  睦美伸手把黏在燐額前汗濕的瀏海撥開。

  沖個澡把汗水洗去後,疲勞也隨之減少許多。

  接著睦美出門把早上散步時沒買到的東西一起買一買,路上還打了個電話給哥哥。

  不過鷹秋並沒有接。

  他還在秩父深山裡修行。

  --不是說月初就要回來了嗎……已經過了五天了耶?

  有沒有受什麼重傷呢?

  有沒有好好吃飯呢?

  有沒有每天換內褲呢?

  一定又放任鬍子亂長了吧。

  由於鷹秋的眼神原本就給人有點兇惡的厭覺,所以睦美經常耳提面命地跟他說至少不要給人髒亂的感覺,不過只要一離開睦美的視線範圍,他就會立刻變得十分邋遢。

  睦美把手機放回口袋裡,歎了一口氣。

  --我為什麼要這麼擔心哥哥啊?

  快要二十歲的少女居然滿腦子裡都是哥哥,這也未免太不健康了吧。

  --還是交個男朋友好了……

  她是想這麼做,只不過老是沒什麼機會實踐。

  上了大學之後,也有幾個男人上門來約她,只不過到現在,都還沒有碰到她的真命天子。

  而且睦美是狼人族的人,要和同族以外的異性交往的話,問題其實不少。

  --我接下來也得考慮很多事才行,不過最重要的還是哥哥。

  睦美之所以會那麼擔心鷹秋,就是因為他太散漫了。

  只要鷹秋不交一個會照顧他的女朋友,睦美就無法考慮自己的幸福。

  --如果燐能喜歡上哥哥就好了……

  雖然這是場可能性趨近於零的戀情,但至少鷹秋在逢煉一戰中也讓燐看到他值得信賴的一面。

  或許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也說不定。

  --我會幫你加油的,哥哥。

  睦美抬頭仰望藍到讓人惱怒的天空,緊緊地握住雙拳。

  決定要幫哥哥的戀情加油是件好事沒錯,不過主角不在的話,那根本沒戲唱啊。買完東西回來的睦美又打了一次電話給哥哥,不過他還是沒有接。

  「笨蛋哥哥。」

  睦美把手機丟到桌上,大口咬著鮪魚三明治。

  她一邊吃一邊拿起幫燐買的內衣褲,站起身走進自己房間。

  輕輕地拉開為了讓冷氣房空氣流通而特地留有一條縫隙的拉門,房內刺眼的陽光讓睦美瞇起雙眼。

  夕陽的光暉從忘了拉上窗簾的窗外毫不留情地射進房內,冷氣的效果幾乎等於零。

  「哇!」

  睦美小跑步地跑向窗邊拉上窗簾後看向床上的燐。

  燐還在熟睡。髮際、脖子、胸前都滲出了汗水,但她的睡臉卻非常平和。

  睦美一邊小心著不要發出聲音,一邊從衣櫃深處拉出買來後一直捨不得穿的絲質睡衣,把睡衣和新的內衣褲一起放在床邊。

  「這樣就好了。」

  「睦美。」

  正當睦美準備離開房間時,燐叫了她的名字。

  睦美回過頭。

  「我吵醒妳了嗎?」

  她回到床邊。

  「請妳不要在意,我向來睡得很淺。」

  燐坐起上半身。

  「是嗎……啊,可是我話說在前頭喔,妳今天絕對不能去戰鬥。」

  睦美立起食指說道,燐苦笑著點了點頭。

  「很好,很乖。」

  燐這次開朗地笑了。

  睦美也笑了。

  「啊。我把睡衣和內衣褲放在這裡了。」

  「謝謝妳。」

  燐謝過睦美後拿起睡衣和內衣褲。

  「穿之前要不要先沖個澡,妳睡覺的時候流了那麼多汗,而且身上又還留有血跡。」

  「也好。」

  「那請妳等我一下。」

  睦美走出房間,到更衣室拿了一條毛巾後回到房裡。

  「這個給妳用。」

  「謝謝。」

  睦美的原意是要讓燐用大浴巾包住身體,但燐卻把毛巾連內衣褲和睡衣一起抱在胸前,從床上下來。

  完美的肢體再次曝露在眼前。

  她的身高吼明和睦美差不多,但兩人腰臀的位置卻全然不同。

  --嗚嗚,又來了……

  燐只是少了一根筋,並沒有要炫耀身材的意思--可是睦美就是會嫉妒,所以她還是希望燐能有點自覺高抬貴手些。

  「那,往這邊走。」

  睦美一邊帶著燐往浴室走,一邊在心裡決定這次絕對要好好持續前幾天在電視上看到的那個提臀體操,絕不能再半途而廢了。

  夕陽西沉,夜色漸現,但鷹秋還是沒有任何聯絡。

  --笨蛋哥哥。

  令人驚訝的是,燐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

  明天她就會離開這裡,迎戰她之前沒能消滅的『櫻之妖魔』了吧……

  再這樣下去的話,鷹秋很有可能會見不到她。

  --就算我要她留下,應該也是沒用……

  睦美側眼看著燐。

  燐和睦美一起坐在客廳沙發上,雙眼盯著電視。

  --如果哥哥見不到她的話,那就只能由我來推薦哥哥了……

  睦美其實一直有著這樣的想法,只是她怕『哥哥』的話題是燐的地雷區,所以一直不敢開口。

  因為燐的戀人香沙薙桂就是她的『哥哥』啊。

  --或許是我太在意了也說不定……嗯……

  再加上燐是那種很少自己主動向別人說話的人,兩個人之間的對話量當然驟減。

  睦美和燐幾乎已經有二十分鐘一句話也沒說了。

  --再這樣沉默下去的話,也不是辦法。

  正當睦美決定要開口推銷自家老哥的時候--

  「妳哥哥總是這麼晚回來嗎?」

  燐的臉和聲音轉了過來。

  「咦?」

  「你們住在一起對吧?」

  「呃、啊……妳是在說我哥對吧?」

  既然主詞是『哥哥』,那就一定是指鷹秋,但睦美還是呆呆地回問了。

  「是的。」

  燐不驚訝也不覺得不可思議地回答。

  「如果能見到他的話,我想跟他打聲招呼……」

  「這個嘛……」

  睦美一邊在心裡咒罵著笨蛋哥哥,一邊把鷹秋去秩父深山裡修行,今天可能不會回來的事告訴燐。

  燐似乎深感遺憾地說了聲「是這樣嗎……」

  「真是個偉大的哥哥。」

  她露出微笑。

  「明明就已經那麼有實力了,卻還是不忘精進。」

  「啊……這個嘛……」

  「可是這對睦美妳來說,或許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呢。」

  「咦?」

  「激烈的修行是很危險的,身為家人總是會為他擔心吧。」

  這句話讓睦美忍不住砰地一聲擊掌。

  「沒錯!妳說得沒錯!」

  睦美對著燐探身向前,氣勢如虹地開始碎碎念:

  「哥哥他總是讓我擔心得要死!從以前就是這樣,雖然我也有讓他擔心過啦,可是哥哥總是讓我為他擔更多的心!尤其是最近,他老是一直受傷,所以我才特別學去了治癒,沒想到他進行激烈修行的時候竟然死都不肯帶我去,明明修行愈激烈,就愈容易受傷的啊!妳不覺得這很滑稽嗎……戰鬥的時候也是,自從逢煉那次之後,他就一直不肯讓我跟……」

  在睦美的語氣轉弱之時,燐開了口:

  「妳的哥哥也很擔心妳喔。」

  睦美瞬間覺得害羞,她低下頭。

  「那個……我知道啦。可是……」

  燐微微笑說道。

  「跟妳哥哥所說的一樣呢。」

  「咦……?」

  睦美抬起臉,看向燐。

  「我上次見到他的時候,他跟我說過。他說睦美就像媽媽一樣地照顧著他。」

  「他說過這種話嗎?妳說的是我的哥哥嗎?」

  「是的,是我拜託他說一些跟妹妹或是週遭朋友有關的話題。」

  燐露出微笑,加了一句「妳哥哥說的話很有趣喔。」

  「是、是嗎……哥哥他……」

  哥哥和女性談笑的情景雖然難以想像--不過燐對鷹秋的好感度似乎比想像中來得高。

  --雖然我是很在意哥哥是怎麼說我的……

  不過比起其它,現在把哥哥推銷出去才是最重要的。

  睦美原本以為『哥哥』這個詞彙會是個大地雷,但看來聊自家的哥哥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燐!」

  睦美再次朝著燐探出身體,嚇了一跳的燐不禁把身體向後仰。

  「我家的哥哥眼神兇惡、又不會跟別人相處、而且又很粗魯、總是讓妹妹擔心,可是這樣的他也有很多優點的,」

  「呃、好、好的……」

  「請妳聽我說!聽我說我哥哥的事!」

  維持仰身姿勢的燐不斷眨眼。

  睦美原本只是想讓燐多知道一點鷹秋不是一個只會打架的男人。

  然後希望藉此提高燐對鷹秋的好感度。

  只不過--

  「然後我那個笨蛋哥哥他居然動手揍了那個色老師,他明明就已經因為留級而被老師們盯上了說,如果那些被性騷擾的女生沒有出來指控那個老師,那哥哥他絕對不是被開除就可以解決的,絕對,我可以理解他那種不能原諒濫用權力者、和不能不理他人困擾的心情,可是哥哥他實在太不會考慮事情的先後順序了,總是這個樣子,那個時候也是,他到底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啊……」

  不知從何時開始,從睦美嘴裡說出來的話絕大多數都是對鷹秋的抱怨。

  睦美很清楚這會為她的目的帶來反效果,但她的嘴還是停不下來。

  「而且他明明上個月就已經滿二十四歲了喔,居然這輩子都還沒交過女朋友耶,妳不覺得他根本是異常嗎?可是他不是因為沒有女人緣喔,國中、高中的時候,其實還有滿多女生喜歡哥哥的,因為這種像是不良少年的人不是意外地都特別有女人緣嗎?可是我那個哥哥啊,嘴上就只會掛著修行修行的、或是女人要有骨氣之類的話,根本就不交任何一個女朋友。念大學也是,學分也不夠,畢業論文也沒在寫……真是的,他這個人到底有沒有在為自己的人生打算啊……」

  除了燐偶爾的響應之外,睦美幾乎是一個人一直在講話--直到她冷靜下來的時候,已經過了兩個小時以上。

  「啊啊,對不起:我居然一個人……」

  睦美漲紅了臉,用手絞著自己的太陽穴。

  由於最近一直沒有當面念鷹秋的挫折感,加上燐聽別人講話時絕對不插嘴的好禮貌,兩者相乘的效果讓睦美完全忘了要克制自己。

  自己到底說了多少鷹秋的缺點?

  睦美一邊壓著自己的太陽穴,一邊回想。

  眼神兇惡、不會跟別人相處、打噴嚏很吵、放屁很臭、腳很臭、吃飯的時候可以若無其事地打嗝、不把襪子翻回正面就丟進洗衣機裡、洗澡的時候會大聲唱歌、弄髒廁所、常常弄壞東西、動不動就打架、很愛說教……點點點……

  --真是個大失敗……

  可是不管她再怎麼後悔,逝去的時間都不會再回來了。

  --哥哥那個笨蛋……

  錯的人不是自己,一切都是那個只有缺點的鷹秋的錯。

  心裡和太陽穴的疼痛讓陸美的眼淚就快掉出來了。

  「睦美妳和妳哥哥的感情真的很好呢。」

  「咦?」

  拳頭還壓在太陽穴上的陸美看向燐。

  「你們所重視的人都能待在彼此身邊,這是一件很棒的事。」

  如果燐是以悲傷的表情說出這句話,那睦美一定會墜入自我嫌惡的深淵。

  但燐的表情卻不帶有任何悲哀。

  她在微笑著。

  「……」

  睦美這麼想著。

  燐這個人或許比自己想像中的還要來得更加堅強。

  所以睦美開口問道:

  「請問……」

  雖然知道這百分之百是個地雷,但睦美不得不問。

  「燐,妳接下來也沒有跟誰一起活下去的意思嗎?」

  可是話出口的下一個瞬間,睦美就後悔自己問了這個問題。

  就算燐再怎麼堅強,這也不能構成自己踩入她心頭禁地的理由。

  睦美不敢聽燐的答案、也不敢看燐的臉而低下了頭,離開太陽穴的拳頭來到了膝蓋上,緊緊握住。

  「我想要過得幸福。」

  燐答道。

  「這是我哥哥的願望。」

  她的口中終於講出『哥哥』這個詞。

  後悔厭開始不斷加深,睦美的頭甚至完全沒辦法抬起來。

  「愛上一個人、接受他的愛、生個孩子、養育他、為了些許小事情緒起伏、過著每一個平凡的日子……我的確是希望能過這樣的生活。」

  睦美怯怯地歪過頭偷看,燐和緩的笑容映入眼底。

  「只不過--」

  微笑從燐的臉上消失。

  「在消滅『櫻之妖魔』之前,我沒有心思考慮其它的事情。」

  「啊……」

  「我以櫻之傀儡的身份,親手殺害了無數的生命。」

  燐攤開雙手,視線落至其上。

  睦美甚至已經無法用側眼看著燐。

  「哥哥他說我有過得幸福的資格。如果他沒有這麼說,我不但不可能會想要過得幸福,甚至可能會把活著當作是一種罪惡,導致我再也站不起來吧。」

  燐的雙手緊緊握起。

  「我想要過得幸福,可是就算哥哥他允許我過得幸福,我也不能原諒我這雙沾滿了無數無辜者鮮血的手。」

  睦美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消滅櫻所殘留下來的東西……這是我唯一能為我曾經奪走的生命所做的事……在我完成這個目標之後,我才會給我自己得到幸福的資格……我是這麼認為的。」

  睦美咬住下唇,她抬起頭看向燐。

  如天空、如大海一般蒼藍的雙眸中正映著睦美的臉,和穩地微笑著。

  睦美再次有了這樣的感覺--

  這個女生,真的,很堅強。

  結果,昨天晚上鷹秋還是沒有回來。也沒有回電話給睦美。

  睦美原本希望能讓燐再多待幾天,等到鷹秋回來的,但最後她還是沒有那麼做。

  燐賭上了自己的一切,要消滅櫻所殘留下來的東西。

  她又怎麼能用私人的理由把燐留下來。

  「真的可以嗎?」

  「是的,我也是隸屬於『院』的一員,而且我就住在這裡,我怎麼可以把一切交給別人,自己卻什麼也不做,這真是太不負責任了,啊,這套衣服很適合妳喔,尺寸還可以嗎?」

  「嗯,剛剛好,謝謝妳。」

  燐微微笑道,她身上穿著黑色的背心和白牛仔褲,兩件衣服都是睦美的。

  --說什麼剛剛好,看來胸部還是有點太緊。

  被緊身背心突顯出來的胸部,一定會奪走路上所有男性的目光吧。

  「那我們就出發吧!」

  睦美把手機塞進口袋裡後元氣十足地說道:

  「把『櫻之妖魔』打倒!」

  睦美昨天晚上決定要幫燐打倒那只在燐手下負傷的『櫻之妖魔』。

  由於睦美的戰鬥能力和鷹秋或真矢比起來是不可相提並論地低落,所以美其名是幫忙,其實也不是幫忙戰鬥,而是幫忙搜尋『櫻之妖魔』。

  今天早上睦美把這件事告訴了燐。

  「我已經把那隻怪物鼴鼠的氣味牢牢記住了,就交給我吧!」

  不過燐卻沒有露出高興的表情。

  「妳的心意我很高興,可是如果我把妳帶到戰場上去的話,妳哥哥他--」

  睦美斬釘截鐵地說道:

  「哥哥他沒有限制我行動的權利。」

  然後她露出了一個微笑。

  「而且我的幫忙也只能幫妳找到敵人而已。碰到敵人的時候,戰鬥就交給妳,我去後面當拉拉隊。」

  燐閉上雙眼,思考了十秒鐘之後……

  「……我明白了,請妳幫我的忙。」

  她張開眼睛點了點頭。

  「但如果碰到了『櫻之妖魔』,就請妳立刻退下,可以嗎?」

  這次換睦美點頭,因此兩人決定同行了。

  「今天好像也會很熱的樣子呢……是說現在已經夠熱了……」

  才剛踏出家門,陸美便抬頭仰望天空,瞇起雙眼。

  今天和昨天一樣,天空藍得炫目。

  睦美並不想曬黑,所以她希望能盡快把事情解決。

  「要先從哪邊找起呢?」

  「先從郊外開始找吧。出現在市區的魔物通常會把郊外人煙稀少的公園或是無人的神社作為巢穴。」

  燐回答。她的手上沒有拿著魔劍-絕。

  兩個人顧慮到手上拿著一把長劍實在不方便在路上行走,於是便把它收在睦美房間的衣櫃裡。

  雖然也可以用布把劍捲起來,讓它不要那麼顯眼,但燐說她需要它的時候再用術召喚過來就可以了,不需要刻意帶在身邊。

  「那只鼬鼠還待在這個城市裡對吧?牠會不會因為害怕妳而離開呢……」

  「我覺得那個可能性很低。魔物很不喜歡改變巢穴,而且就算牠身上受的不是致命傷,那只『櫻之妖魔』的傷也沒有輕到一天就可以完全恢復,牠現在應該在巢穴裡休息才對。」

  「原來如此……」

  「不過『櫻之妖魔』的能力隨個體而有相當大的差異,牠也有可能已經完全恢復了……」

  「不管怎麼說,我們都不能再拖下去了。」

  「沒錯。」

  雖然她們不知道『櫻之妖魔』的恢復力有多強,但只要傷一好,牠就會開始行動吧。

  牠有可能會為了避免和燐再戰而離開這個城市,也有可能因為痛恨燐而主動攻擊。

  前者當然是個大麻煩,但後者的可能性要是選的地方不對,搞不好會把一般人捲入戰鬥。

  「趕快找到牠,然後把牠打倒吧!」

  睦美緊緊握住拳頭,燐則是微笑著點頭響應。

  在太陽劃過西方的天空、消失身影後,她們還是沒有找到『櫻之妖魔』。

  她們把郊外的公園、神社、寺廟、雜木林和其它有可能被牠拿來當作巢穴的地方都走過一遍了,但還是沒有找到。

  「我沒想到會這麼難找耶--」

  睦美把喝完的檸檬茶空罐丟到垃圾桶裡,大大地伸了一個懶腰。

  國宅後面的荒廢公園。

  睦美和燐待在公園角落的涼亭裡。

  睦美靠在柱子上,燐則是坐在破爛的木製長椅上。

  「走了一整天都沒有任何收穫呢。」

  把郊外走過一圈後,她們也去住宅區和商業區搜了一遍,但睦美的鼻子就是沒有聞到『櫻之妖魔』的味道。

  「牠應該已經不在這個城市裡了吧?」

  睦美一邊說,一邊隨意地環視四周。

  公園裡只有睦美和燐兩個人。先前還有三個像是國中生的男生在一旁大聲嬉鬧、玩著沖天炮,但他們離開後,公園便恢復寂靜。

  「是有這個可能沒錯……但也有可能是牠把氣味消掉了。」

  睦美以難看的臉色嗯了一聲。

  如果『櫻之妖魔』真的把氣味消掉,那睦美就幫不上忙了。

  --可是我不能在中途放棄啊。

  『櫻之妖魔』究竟是把氣味消掉了?還是已經離開這個城市了?或許是睦美她們漏了什麼地方--反正現在只能再去繞一圈了。

  睦美丹田用力,把交握的雙手筆直往上伸去。

  這原本是重新提起精神的動作,但她卻發出了「呼哇~」的聲音,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

  在這麼熱的天氣裡,把嗅覺提高到最高靈敏度的睦美在太陽下走了好幾個小時,她的腦袋和身體都快融化了。

  --不行不行!

  睦美趕忙拍了拍兩頰,但腦袋還是沒辦法清醒過來,然後她又打了一個呵欠。

  滲著眼淚的雙眼看向燐。

  燐閉著眼睛,微微低頭,看來她也累了。

  --雖然我還想再休息一下,可是好像愈休息就愈想睡的樣子。

  睦美再次拍了拍雙頰,從口袋裡拿出手機。

  她早上傳了一封簡訊給鷹秋,告訴他她要幫燐的忙,不過鷹秋還沒有回信。

  --笨蛋哥哥。

  就在睦美明明知道沒用,但還是打開手機電話簿第一頁要打電話給鷹秋的那一瞬間--

  「睦美!」

  燐淒絕的叫聲撕裂暑氣和寂靜。

  「咦--呀啊!」

  睦美的視線才剛從手機畫面上拾起,整個人就被一道衝擊打飛。

  她以右肩著地。

  由於那裡剛好是個砂坑,所以落下來的時候並不會痛,只是吃了一口砂。

  --什、什麼……?發生什麼事了……?

  睦美用力皺起臉,坐起上身。

  身上並沒有受傷,但因汗水而濡濕的皮膚和頭髮卻沾上了一堆砂子。

  睦美吐了三口夾雜著砂子的口水後,轉過頭看見那一幕。

  她看到燐正和一隻比老虎還大的鼴鼠在公園的正中央--爬格子鐵架前對峙。

  是她大意了。

  燐咬緊下唇,拿起用術召喚來的魔劍-絕。

  原來『櫻之妖魔』--鐮鼬消去一切氣味和殺氣,一直跟在燐和睦美身後。

  然後等待著她們兩個放鬆警戒心的那一瞬間。

  鐮鼬以驚人的跳躍力從國宅屋頂上跳過公園中央,倏地瞇起赤紅的眼。

  在著地的同時,放出隱形的刀刃。

  燐推開睦美,自己也採取了閃避的動作,但光是推開睦美就已經是她的極限了。

  左手臂中了兩刀。

  鐮鼬的計劃算是成功了。

  燐拔開長劍,劍鞘掉到腳邊。她原本是嫌那麻煩,想要把它丟開的,但左手卻抬不起來。

  同時使用長劍和符咒的得意戰術瞬間就被封住,但燐還是毫不畏懼。

  她用深呼吸中和自己的焦躁。

  接著她以單手舉起長劍,更加認真地盯著鐮鼬。

  鐮鼬沉下腰,右半邊的體毛雖然還沒有長齊,但牠的傷已經完全好了。

  「燐!」

  睦美的叫聲從後方傳來。

  剎那之間,殺氣在燐與鐮鼬之間奔流。

  燐的表情完全不變,她揮動長劍,把隱形的刀刃全數打落。

  --我不會被同樣的攻擊打敗。

  要躲開鐮鼬的無形刀刃雖然困難,但日前的戰鬥已經讓燐有些許習慣。

  只要把意識集中在自己和鐮鼬之間的空間中,就能有所對應。

  --這次換我了。

  燐迅速將長劍倒拿,朝鐮鼬丟去。

  鐮鼬將全身體毛倒立,發出尖銳的聲音。

  長劍在鐮鼬的鼻尖前被無形刀刃彈開。

  但這個時候,燐已經開始著手下一個行動。

  她用空出來的右手召喚來五張符咒,隨即撒開。

  符咒放出強烈的光芒,紙片變成人形。

  擁有白色髮絲、褐色肌膚、蒼藍雙瞳的女人--也就是燐。

  鐮鼬的赤紅雙眼瞪大。

  具現分身--創造出自己分身的高等妖術。

  六個燐一起蹬地而起。她們從多個方向同時進攻,各自召喚符咒來撒開。

  左邊兩個。右邊兩個。一個人跳起,另一個人從正面逼近鐮鼬。

  鐮鼬瞪大的雙眼上下劇烈振動。

  牠是想要分辨出哪一個才是真正的燐吧,但具現分身會連服飾和傷口都一併忠實地複製。牠是不可能瞬間分辨出來的。

  鐮鼬再次發出尖銳的聲音。

  從正面攻去的燐被不可視的刀刃打中臉和胸部後消滅。

  鐮鼬第三次發出尖銳的聲音後,仰起牠的頭。

  上方的燐也在無形刀刃的攻擊下消失。

  這就是鐮鼬攻擊的極限了。

  能夠一次放出無數刀刃的鐮鼬只能朝正面放出刀刃,牠無法朝多方面同時發出攻擊。

  這就是燐在日前戰鬥中所看穿的鐮鼬弱點。

  趁鐮鼬在攻擊上方的燐時,左右的燐們逼近鐮鼬,一齊放出符咒。

  一人三張--總計十二張的符咒化作蒼藍火焰吞噬鐮鼬。

  分身的運動能力和本體的運動能力相同,但分身愈多,魔力就會愈低。本體的魔力也會隨之降低。

  四個燐的火焰雖然無法一瞬問就把鐮鼬化作灰燼,但還是足以讓牠發出淒絕的慘叫聲。

  右方的本尊消去分身後撿起魔劍-絕,從下顎刺穿發狂般掙扎的鐮鼬腦門。

  蒼藍火焰無聲地爆炸。

  「好厲害……」

  沒有其它的言詞能形容。

  忘了要撥開臉上砂的睦美看著以蒼藍火焰為背景走回來的燐。

  「妳沒有受傷吧?」

  走到睦美身邊的燐把長劍深深刺入砂裡,她用空出的右手撥開睦美臉上的砂子。

  「對不起。」

  她微微垂下視線。

  「咦?」

  「『櫻之妖魔』似乎今天一整天都跟著我們,我沒有注意到,才會讓牠有機會奇襲。」

  「別、別這麼說,我才該道歉,說什麼要把一切交給我,把話說得那麼滿,結果什麼忙也沒幫上……」

  在燐和鐮鼬戰鬥的時候,睦美一步也沒辦法踏出去。

  她不只沒找到鐮鼬,連逃走也不敢,真是太丟臉了。

  「啊,請讓我治療妳手上的傷,」

  希望自己至少能派上一點用場的睦美說完後就後悔了。

  燐能使用治癒之術,只要沒有傷得太重,她就不需要睦美的治療。

  不過燐卻微笑著說道:

  「那就拜託妳了,睦美妳的治癒很有用呢。」

  「好的!」

  睦美高興地牽起燐滿是鮮血的左手,然後她看到了--

  她看到燒著鐮鼬屍骸的蒼藍火焰彼方--露出獠牙的鐮鼬正站在爬格子鐵架上。

  不可置信的光景讓睦美的時間靜止,她的動作頓住。

  「睦美?」

  燐微微歪過頭。

  如果她沒有鬆懈下來、或是睦美有發出驚訝的聲音,鐮鼬的奇襲或許就不會成功。

  咚!沉鈍短促的一聲打進睦美耳裡,燐仰過身。

  下一秒,她的身體倒向睦美。

  抱住她的睦美看著她的背,說不出任何一句話。

  背心上出現了無數個細長的洞。

  睦美害怕地伸出手摸了其中一個洞,指尖沾上濕暖的液體。

  「燐!」

  燐並沒有回答睦美的呼喚。

  恐懼、憤怒、焦急--湧起的各種感情讓睦美的眼眶裡溢滿眼淚。

  不知道牠們是雙胞胎,還是夫婦--居然有兩隻鐮鼬。

  睦美緊緊抱住失去意識的燐,放聲大叫:

  「要出來的話就早點出來啊!」

  不過如果一開始就兩隻一起出現的話,燐會有辦法對付嗎?

  鐮鼬飛越蒼藍火焰,降落到睦美和燐的面前。

  睦美呻吟了一聲,不斷向後退。

  鐮鼬露出獠牙,全身體毛倒豎,發出激烈的咆哮聲。

  瞇起的赤紅雙眼中滿是灼人的殺意。

  即便身處盛夏暑氣中,睦美仍舊全身顫抖。

  她口中上下排的牙齒對不起來,腋下流著冷汗。

  雖然下半身的力量正在逐漸流失,但睦美還是努力撐著不讓自己倒下,雙眼瞪著鐮鼬。

  鐮鼬向前踏出一步。

  下一個瞬間,銳利的痛感劃過右邊臉頰,睦美的表情頓時扭曲。

  從頰上流下的血落在T恤的胸口部分,染出一塊污漬。

  看不見的無形刀刃。

  牠之所以沒有直擊,是為了要讓睦美更加害怕嗎?

  睦美緊咬著牙根。

  就算她挺身戰鬥,她也絕對沒有勝算。

  如果現在變身,睦美或許能一個人逃走。

  但是她不能丟下燐,絕對不能。

  「我來跟你打。」

  睦美讓力量灌進丹田,恐懼稍稍減緩了。

  「來啊,居然沒用到看著同伴被殺,我根本不怕你。」

  她不要背對著敵人死去。

  她要瞪著敵人瞪到眼睛爛掉,她要咬住牠的鼻樑,直到她的牙齒全部碎裂。

  睦美靜靜讓燐躺下,深深吸了一口氣。

  身邊光是待著就讓人流汗的悶熱空氣急速冷卻。

  最後,無數個泡泡般大小的冰塊浮現在空中。

  「喝!」

  飛礫隨著睦美氣勢如虹的一聲朝鐮鼬奔去。

  鐮鼬並沒有打算躲開。

  牠抬起頭迎接如豪雨般落下的冰之飛礫--舒服地瞇起雙眼。

  「你開什麼玩笑!」

  雖然原本就預料到無法傷到鐮鼬,但鐮鼬的態度讓她非常不爽。

  她立刻重新作出新的冰之飛礫射出,不過還是沒能讓鐮鼬的眼因痛苦而扭曲。

  「你這傢伙!」

  睦美第三次做出冰之飛礫。

  她知道這不過是白費力氣的努力,不過這是她唯一的攻擊技,所以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鐮鼬放下拾起的頭。

  下一個瞬間,衝擊貫穿睦美的雙手雙腳。

  正打算要擊出的冰之飛礫在四周汽化。

  「啊……」

  睦美發出虛弱的聲音,下意識地後退。

  襲擊四肢的衝擊逐漸變成痛覺。

  「啊……」

  兩腳倏地失去力量,睦美當場坐倒。

  手上流出的鮮血從指尖滴下,從腿上傷口溢出的血讓牛仔褲變得更重。

  「啊……嗚……」

  一直壓抑的恐懼膨脹了好幾倍,最後潰堤而出。

  「嗚嗚……」

  眼淚溢出。

  「哥哥……」

  好痛。

  好可怕。

  我會被殺掉。

  「哥哥……」

  鐮鼬的嘴角拉高到了耳邊。

  「救命……」

  救救燐。

  救救我。

  「哥哥……!」

  睦美緊緊閉上雙眼。

  「哥哥……!」

  野獸的咆哮聲響遍整個公園。

  睦美以為自己被殺了。

  但預料中被無形刀刃刺中的衝擊,卻一直沒有擊中身體任何一個部位。

  「……?」

  睦美害怕地張開雙眼。剎那之間,她的雙眼瞪大。

  一匹狼站在她眼前。

  一匹扛著大到讓人瞠目結舌的巨大長槍的灰狼。

  「獸鳴斬-溫羅版……準度和威力的調整還有些問題,我瞄準的明明是頭啊,結果卻把牠整個下半身給打飛了。」

  灰狼一邊用巨大長槍槍柄的前端敲了敲地面,一邊回過頭。

  「喲。」

  然後笑著露出牙齒。

  「妳在幹嘛啊,都這把年紀了,還在玩堆砂子嗎?」

  睦美先是咬住下唇,接著緊緊握住拳頭,流下大滴的淚水,最後,她發出這個夏天最高分貝的聲音:

  「太慢了啦,你這個笨蛋哥哥!」

  燒盡鐮鼬屍骸的蒼藍火焰化作火花,上升至盛夏的夜空中。

  「你既然要回來,為什麼不打個電話給我?」

  睦美一邊摸著雙手,一邊對看著火花的鷹秋背影說道。

  她已經請燐用治癒之術幫她治療四肢的傷,不過還是留有一些疲勞感。

  「又不是新婚夫妻,幹嘛還要報備我什麼時候要回來啊,麻煩死了。」

  鷹秋轉過頭,以夾雜著歎息的聲音回答。

  「什麼叫作麻煩死了啊,你以為我是用什麼心情在等你電話的啊……」

  睦美也不管燐就在旁邊看著,她把指頭直直刺向鷹秋鼻頭大罵。

  「反正我都趕上了,沒差吧。」

  「什麼叫沒差!」

  「我可是帶著骨折所以沒辦法跑步的真矢全力衝回來的喔,而且還扛著這一把該死的重得要命的長槍耶,跑到一半的時候包著長槍的布掉了,結果不是路人尖叫,就是被警車追……我也是很辛苦的好不好。」

  「我比你辛苦更多倍!」

  「那個……」

  「你知道我昨天為了你多拚命嗎!」

  「妳在說什麼?」

  「睦美?」

  「還有你的鬍子是怎麼一回事?我不是說過要每天刮鬍子嗎?你要我說幾次才會聽啊……難不成你覺得這樣又粗獷又帥氣……」

  「刮鬍刀斷了啦。」

  「睦美,那個……」

  「吵死了!」

  睦美指向鷹秋的指頭轉向燐。「……」在一個深呼吸之後--

  「對、對不起。」

  睦美對著嚇到的燐不斷低頭道歉。

  「白癡。」

  鷹秋冷淡地說。

  「嗚--」

  「請妳不要在意。」

  燐露出微笑。

  睦美已經用治癒把她手上和背上的傷全數治好了。

  「對不起……」

  我一定要念你念一整個晚上!笨蛋哥哥!

  低著頭的睦美側眼瞪著鷹秋。

  「妳要走了嗎?」

  鷹秋問燐。

  「是的。」

  睦美倏地拾起頭。

  「真的很謝謝睦美妳的照顧。」

  燐的雙手牽起睦美的右手,緊緊握住。

  「啊……」

  「昨天真的很愉快。」

  燐握著睦美的手,把微笑的臉轉向鷹秋。

  「我又被你救了一次。」

  「彼此彼此,如果沒有妳的話,我永遠也不會知道我家附近住了一隻『櫻之妖魔』吧。」

  燐放開睦美的手。

  「那就再會了。」

  「啊啊,妳保重。」

  「兩位也是。」

  睦美則是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

  燐轉過身背對睦美和鷹秋,拿起靠在涼亭柱子上的長劍後跨步離去。

  --喂喂喂,等一下啊。

  睦美抓住鷹秋T恤衣襬。

  「幹嘛?」

  「這樣好嗎?」

  「什麼好嗎?」

  兩個人都皺起眉頭。

  「什麼叫什麼好嗎……你不是很久沒見到燐了嗎?」

  「從逢煉那一戰之後就沒見過了。」

  「那這樣好嗎?」

  「我就問妳什麼好嗎?」

  睦美的嘴角垂下,用力地拉了一下衣襬。

  「喂、喂--」

  「厚!你不是終於見到好久沒見到的理想女性了嗎?這樣讓她離開真的好嗎?你們根本就沒聊到什麼啊。」

  鷹秋以帶了點困擾的表情揮開睦美的手。

  「當然好,我幫了她耶。」

  睦美忍不住拉高分貝。

  「你不要再要帥了啦!」

  燐的身影已經不在公園內了。

  出了公園之後,她便立刻以空間移轉離開。

  就算鷹秋終於開竅,也找不到她了。但是睦美就是想把肚子裡的話說出來。

  「下次不知道什麼時候還可以再見到她了耶……」

  真是氣人。

  這個哥哥一點都不想過得幸福嗎?

  「哥哥你喜歡燐對吧……」

  鷹秋他『帶點困擾的表情』當場變成『非常困擾的表情』。

  「你喜歡燐對吧……」

  鷹秋抓著後頸,深深歎了一口氣。

  「如果我說不是的話,妳也不會相信的吧?」

  「你要說不是嗎……」

  「……是啦。」

  鷹秋背對睦美,又抓了抓後頸。

  「那你為什麼還那麼乾脆就讓她走?你要留下她啊!就算一秒也好,你也要和她多相處一下啊,就算一句話也好,你也好歹跟她聊幾句嘛,如果不這麼做的話,你不就沒辦法瞭解燐,燐也沒辦法瞭解你的啊,」

  鷹秋不作回答。

  「你說點話啊!」

  睦美就是沒來由地生氣。

  鷹秋的單戀是有希望的。

  燐對鷹秋也抱有好感。

  既然能相遇的機會不多,當然就得趁見得到她的時候多多接近她才行啊。

  「那傢伙--」

  背對著睦美的鷹秋開口。

  「那傢伙現在正在戰鬥中。」

  「咦……?」

  那傢伙指的是燐嗎?

  「對那傢伙來說,這是場為了要能夠抬頭挺胸地在往後的人生路上走下去的重要戰爭。」

  「啊……」

  燐昨晚說過的話浮現在睦美腦海裡。

  (消滅櫻所殘留下來的東西……這是我唯一能為我曾經奪走的生命所做到的事……在我完成這個目標之後,我才會給我自己得到幸福的資格……我是這麼認為的。)

  「那是一場非常重要、非常嚴肅的戰鬥,在勝負未定之前,她是沒有時間去管其它事的。」

  鷹秋伸手撥亂睦美的頭髮。

  夾雜在髮絲間的砂粒落下。

  睦美微微低下頭問道:

  那哥哥你怎麼辦?

  你要放棄燐嗎?

  「我不會放棄的。」

  雖然睦美是在心裡丟出問句,並沒有問出口,但鷹秋還是作出了回答。

  睦美抬起頭。

  「可是--!」

  「我會等,等到她的戰鬥結束。」

  「可是--」

  沒有人知道還剩下多少只『櫻之妖魔』。

  或許只剩一隻,如果是這樣的話就好了。

  但如果剩下十隻的話呢?雖然她不願意去想,但也有可能還有數十隻『櫻之妖魔』也說不定。

  「這樣你不知道要等幾年喔?」

  「啊啊。」

  「而且,如果在你等了那麼多年、燐的戰鬥終於結束之後,她卻還是沒有喜歡上你,那你可就虧大了唷?這樣哥哥還是要等她嗎?」

  「啊啊,做著我能做到的事等她。」

  害羞的心情一湧而上,睦美又再次低下頭。

  她原本還以為哥哥什麼也不懂、什麼也沒有在想呢。

  「對……不起……」

  陸美以漸弱的聲音說完後,鷹秋戳了戳她的額頭。

  「喂,回家了啦。」

  「嗯、嗯。」

  「我快餓死了,回家之後趕快做飯啊。」

  鷹秋重新扛起包上布之後更加引入注目的溫羅,邁開步伐。

  睦美卻動也不動,看著她熟悉的背影向前走去。

  然後她開始祈禱。

  祈禱燐有一天能在這道背影上找到幸福。

  睦美隨手理了理亂掉的頭髮,以小跑步追上哥哥。...<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1-20 03:24 PM

〈百連敗與海豚的夏天〉


  青年一邊吐氣,一邊放鬆四肢中不必要的力氣。

  接著他以比吐氣時更慢的速度吸氣,同時凝聚獸氣。

  大概是因為深夜飄雨了吧。空氣吸進肺裡顯得冰涼。

  --好久沒碰到這麼涼爽的早晨了。

  功刀直純一邊這麼想著,一邊抬頭仰望開始泛白的天空。

  雨雲已經消失蹤影,沒有任何東西遮擋在天空和地上之間。

  今天的陽光也會和昨天一樣強烈吧。

  --再加上濕度這麼高,今天大概會比昨天還濕熱也說不定。

  他雖然喜歡夏天,但從七月下旬起就持續維持在將近四十度左右的高溫還是讓人討厭。

  他歎了一口氣。

  「準備!」

  靜華以冷靜但清楚的聲音說完後舉起一隻手。

  直純看向天空的臉低下,做好準備。

  這是以獸氣強化肉體的攻防練習。

  禁止使用能力格擋。

  只要讓對手昏過去、或是讓對手認輸就算贏。

  「開始!」

  靜華的聲音響起,舉起的手揮下。

  直純蹬地而起。

  對手一動也不動。

  她沒有做出任何準備,只是靜靜地看著逼近的直純。

  每次都是這樣,她很少會自己先行進攻。

  迅速逼近對手的直純不顧對方是個少女,朝顏面刺出拳頭。

  乘著高速的會心一擊。

  但他沒有打中。少女一邊移動身體,一邊用單手把拳頭揮開。

  確實而順暢的動作沒有任何累贅。

  這種直線攻擊果然對少女沒用。

  直純隨即扭過身,用另外一隻手放出手刀。

  他知道這一擊也不會打中,不過這是連環技的第一擊。也就是說,這是以被避開為前提的一擊。

  如果少女攻來,就用迴旋踢迎擊;如果少女沉下身躲過攻擊,他就順勢踢上去。

  但少女卻以出乎直純意料之外的動作躲開手刀。

  她沒有攻擊,也沒有沉下身,她朝正上方跳起。

  「--!」

  沒想到她居然會在這種距離內選擇往上方避開。

  這代表她不只身手過人,膽識更是了不得。

  少女踢開做在腳跟下的獸氣塊,在空中翻轉一圈。

  留到胸在線的長髮如花般散開,少女跟著落地……

  就在直純背後。

  他急急轉過身,但已經來不及了。

  少女灌有獸氣的一掌打上側腹,直純發出不成聲的哀嚎。

  我得反擊!

  雖然這麼想,但他的身體卻不聽使喚。

  再來一擊--這次打上肋骨劍突,直純整個人都被打飛。

  越過少女肩膀所看到的朝陽貫穿視網膜。

  來不及做好準備就背部狠狠著地的直純昏了過去。

  雖然只花了一分鐘不到就恢復意識,但直純還是多用了三分鐘才有辦法坐起來。

  「雖然還是只有直線動作,不過有進步了。」

  在一旁看著東方天空的靜華環著雙手說道。

  早晨的市民公園。

  早上通常會有人來公園散步或是慢跑,但現在公園裡卻只有直純一行人而已。

  那是因為貼在公園各個入口的驅人術符咒發揮了功效。

  「不過你讓鬥氣跑那麼多出來的話,很容易就讓別人知道你接下來要幹嘛喔。」

  靜華歎了一口氣後說道:

  「我說過好多次了,戰鬥中最重要的就是預測對方的行動、和避免讓對方預測自己的行動。你總是急著攻擊,這個壞習慣要是不改過來,不管你再跟她打多少次,都沒辦法打中她的。」

  直純緊咬著牙根低下頭。

  然後他緊緊握住拳頭,緊到全身因而顫抖。此時,跑去洗毛巾的少女小跑步回來了。

  「直純,這給你用。」

  她露出一個清純的笑容,遞出角落上繡有海豚的小手巾。

  「不用,我自己有。」

  直純轉過身背對少女,丟下這句話。

  「是喔……」

  少女以遺憾的聲音,不,應該說是以抱歉的聲音說道。

  看不下去的靜華歎了一口氣。

  直純背對著少女,他原本就很難看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他也知道用這種態度對一個向自己展現善意的女孩很要不得,但面對這個身為他師姐,同時也是競爭對手的少女--由花時,直純就是無法放鬆表情。

  在攻防練習的敗戰後更是如此。

  而且目前他和由花的對戰成績是0勝一百敗。他連贏都沒贏過一場,敗戰數就直直來到了三位數。

  天生的撲克臉現在已經臭到不能再臭的境界了。

  不想被別人看到他這張臉的直純偷偷瞄著由花。

  由花用雙手拿著小手巾,和靜華一樣看著東方天空,對著朝陽瞇起雙眼。

  陽光穿過直順的黑髮,讓發間彷彿纏繞上淡淡的光耀一般。

  靜華閃亮的黑髮是很美沒錯,但直純覺得由花的秀髮也不輸她。

  正當他凝視著由花時,由花突然轉過身面向他,兩個人的眼神對上。

  由花露出微笑,再次遞出小手巾。

  直純看向別處,伸手接下小手巾。

  由花高興地點了點頭。

  直純用小手巾遮住下半張臉,歎了一口氣。

  連句謝謝都不敢說的自己實在煩人、而且丟臉。

  七年前--十二歲那個冬天,功刀直純決定成為戰士。

  那一年的十二月二十四日,秩父的『院』因為一隻巨大妖魔的攻擊而消滅。

  一百名以上的獸人因而犧牲。

  直純的哥哥也是其中一員。

  功刀直雪。

  操縱火焰的能力與獸聖齊名的直雪也無法擋下將『院』殲滅的攻擊。

  直雪的死,大大改變了直純的人生。

  剛上小學的時候,直純就失去了雙親。

  其後,直純便在直雪的養育下長大。

  當年,身為獸聖候補人選、年方十九正值年輕的直雪是直純心中的英雄。

  哥哥是個努力的人,而且他的正義感強烈,從來不會害怕為了保護弱者而受傷。

  每天都因為修行和與污穢者戰鬥而忙碌的他,還是會空出時間來陪直純玩。

  一起洗澡的時候,直純會幫哥哥擦背。

  哥哥曬得黝黑而精瘦的身體上雖然滿是傷痕,但直純從來不覺得這樣很恐怖。

  刻劃在哥哥身體上的每一道傷痕都是直純的驕傲。

  要成為和哥哥一樣堅強、具有正義感的男子漢。

  直純理所當然地有了這樣的想法。

  而他這個想法因為直雪的死從『憧憬』變成了『堅決的人生目標』。

  在直雪死後,被『院』以孤兒身份收養的直純在變身能力覺醒後開始進行修行。

  直純的戰士天分成長速度驚人,過了兩年之後,大家都認同他是一個有能力有擔當的戰士。

  有些人稱讚他是和他哥哥一樣的天才,但事實上,直純的資質根本就不算是優秀。

  天資普通的直純之所以能在短時間內增強到讓周圍的人刮目相看的地步,這都是多虧了他過人的努力。

  直純花在修行的時間比同期的人多了五倍、十倍。

  而且還是每天每天,練到都快吐血。

  在大家承認他是個有能力有擔當的戰士後,他仍舊毫不懈怠地持續修行。

  「我的目標是被稱作最強紅狼的哥哥,我不可能在這種程度就誇耀自己的成功。」

  最後,有一個人看上了直純的修行和成長。

  那個人就是重建崩壞的『院』,坐上『長者』位子的男人--五堂恭市。

  「你長大了,有一百八十公分嗎?」

  五堂把直純叫到紫宸殿內自己的房間裡,一見面便露齒一笑。

  「直雪還活著的時候,我曾經看過兩、三次他帶著你的樣子……你看起來跟以前不太一樣呢。」

  「大家常這麼說。我小的時候皮膚很白,而且身高也是班上最矮的。」

  直純以略帶緊張的表情回答。

  這是他第一次和五堂面對面說話。

  過去引領獸聖十士,現在則是站在所有獸人頂點的男人雖然面貌平庸,但卻擁有一種獨特的壓迫感。

  直純明明就比五堂高了十公分,但五堂的存在厭卻遠比直純巨大。

  「幾歲了?」

  「十七歲,下下個月就要滿十八了。」

  「是嗎。意思就是還會再長高下去嗎?直雪也挺高的。不過,再過一年的話,你大概也能有一項身高是超越他的了。」

  「……請您說明您的用意,我不喜歡、也不太會聊天。」

  直純的表情變得非常難看地說道。

  他知道他的態度非常失禮,但他不想把時間浪費在聊天上。

  被五堂叫來,就表示他早上的修行會沒時間做完了。

  五堂聳了聳肩。

  「那就進入正題。」

  他摸了摸沒刮的鬍子說道。

  「我要你去東京。」

  「……東京?」

  「去東京磨練你的火焰。」

  原本以為五堂是要派他去討伐污穢者或是魔物的直純因為五堂的話而吃了一驚。

  「請問什麼叫作『磨練你的火焰』?」

  直純的表情更加難看,他凝視著五堂。

  「就是那個意思。東京那有個和獸聖同等級的紅狼。雖然已經退休一段時間了,不過我聽說她前陣子開始訓練她的養女,所以我就拜託她順便一起訓練你。她已經答應了,你就去給她磨一磨吧。」

  直純還是聽不懂。

  沉默持續一段時間後,五堂苦笑著說:「很多人跟我抱怨。」

  「抱怨?」

  「跟你同期的人向我請求說他們不想再跟你一起修行。」

  「……?」

  「看來你自己是沒有察覺的樣子。」

  五堂的笑聲響遍室內。

  「也就是說,他們覺得你的修行太過激烈,他們沒辦法跟上。」

  直純瞪大了雙眼。

  「沒辦法跟上……」

  「可惜你沒碰到同樣喜歡修行的同期啊。我還年輕的時候,跟你一樣瘋狂練功的人可不少啊……現在時代不同了。」

  心中開始有氣的直純皺起眉頭,緊緊握住雙拳。

  「是要趕走討厭鬼嗎?」

  「一半一半吧。你在的話,的確會讓其它人的士氣低落。」

  「那另一半呢?」

  「別這樣瞪我。剩下那一半,是我身為『長者』,想幫助你完成心願的長輩心情。」

  「我的心願……」

  五堂斂起表情說道。

  「你想超越直雪吧?」

  「--!」

  「如果你想變得比現在更強,就必須多向有長年經驗的專家學習。我是可以訓練你沒錯,但最近一些雞毛蒜皮的雜事太多了。」

  五堂誇張地歎了一口氣後繼續說道:

  「而且讓紅狼訓練紅狼是最好的吧?」

  直純的視線從五堂身上移開,他開始思考。

  他最近一直在想,就算他再繼續待在奈良本部和同期的人進行修行,也不會再有多大的進步空間。

  確實他從以前就希望能有一個比自己還厲害的火焰操縱者來教導自己。

  但奈良本部已經沒有任何一個火焰操縱者比直純更厲害了。

  「……那個和獸聖齊名的紅狼到底是誰?」

  「都築靜華。」

  五堂的答案讓直純忍不住驚訝地啊了一聲。

  都築靜華。

  本名月森靜華。

  當年曾和直雪爭奪過獸聖之位的女子。

  她曾經和直雪組過搭擋,雖然期間不過短短半年不到的時光。

  直純從來沒見過她,但他常常從直雪口中聽到有關她的事。

  「月森靜華是個很了不起的女人,光就火焰威力來說的話,她大概比我還厲害吧。而且那傢伙的火焰顏色非常漂亮,我從來沒有看過那麼鮮艷的紼紅色。」

  講到月森靜華時,直雪總是十分高興的樣子。

  而且直雪聊到她的時候,大多數的時間都是在稱讚她。

  「都築靜華……」

  「我拜託她收個弟子的時候,馬上被她冷淡地拒絕了。但沒想到我一說那個弟子是直雪的弟弟時,她就答應了。」

  直純的視線落下,看向在下腹前緊握的雙拳。

  「怎麼樣?還不錯吧?」

  數秒後,直純無言地點了點頭.

  請五堂準備好東京住所後,直純就來到東京和都築靜華及她的養女由花相見。

  「你和五堂先生說的一樣,長得好像阿直呢。不過阿直沒有你那張撲克臉就是了。」

  第一次見面時,靜華一看到直純的臉便這麼說道。

  「……這是天生的。」

  直純微怒地回答,靜華則是露出微笑。

  都築靜華讓人完全猜不出來她的正確年齡、也讓人感覺不到她已經生過小孩,身材好得跟模特兒有得比,細長的雙眼和艷麗的黑髮也讓人印象深刻。

  不過對直純而言,靜華的外表根本不重要。

  直純所追求的是優秀的師父,而不是一個漂亮的老師.

  既然直雪和五堂都認同靜華的實力,那就表示她的確有兩把刷子,但沒有親眼確認過,直純還是無法對她抱有尊敬感。

  這樣的想法讓直純的撲克臉更加難看。

  「我是功刀直純,請您多多指教。」

  直純低頭說完毫無感情的客套話後,靜華便微笑著點了點頭,把身後的少女叫到直純前面。

  「呃,我叫都築由花。去年開始跟媽媽一起修行,所以我應該算是直純的師姐吧?」

  不過我比你小一歲,所以叫師姐有點怪怪的吧。

  加上這一句後,自稱是由花的靜華養女開朗地笑開。

  都築由花這名少女清晰的眉線、大大的雙眼,還有那生動的笑容十分引人注目。

  在近距離內看到這張笑臉的話,絕大部分的人都會跟著一起笑出來吧。

  正當他這麼想時……

  「來。」

  由花伸出右手。

  「這是代表『初次見面你好』,還有『一起加油吧』的握手。」

  「啊啊……」

  直純帶著撲克臉回握由花的手。

  比自己小上兩圈的手意外地柔軟,直純下意識地更加用力。

  初次見面時就用力握對方的手,其實是一種在表示嫌惡感的行為,但由花卻不喊痛也不放開,只笑著說了聲「你的手好大喔。」

  直純感到臉頰瞬間變熱,別開了臉。

  由花是第一個在近距離內看到直純的撲克臉,卻沒有讓臉上笑容垮下的異性。

  修行開始之後,最先讓直純感到驚訝的便是靜華的實力。

  「我聽說您和哥哥是同等級的高手,但我這個人只相信我親眼所見的東西,請先讓我見識一下您的實力。」

  修行第一天早上,直純才剛走到靜華和由花進行修行的公園,便直視著靜華如此說道。

  「五堂先生說你是個認真但沒什麼禮貌的傢伙,看來他真的沒說錯。」

  靜華淡淡地苦笑。

  「好啊,想知道我的實力的話,那就來攻擊我,這是最快的方法吧?」

  直純折著手指。

  「……我要上了。」

  靜華是五堂也認同的高手。

  大概不需要放水吧,直純以全力進攻--十秒後就被打倒。

  而且他不是被火焰打倒,是敗在體術之下。

  直純原本相信自己的體術絕對不會輸給任何人,但他現在卻趴在草皮上眨著眼睛。

  「你大概會有一段時間不能動,今天早上就到此為止。晚上我們再來一次,等你變身後再進行攻擊。」

  那天晚上,直純照著靜華所說,變身後再次挑戰--但還是十秒鐘就被打倒。

  直純所放出的十個火球全部被靜華在眼前做出的火焰障壁吸收.隨後,靜華消去火焰障壁,一瞬間便逼近直純,給了他一記拐子,直純當場再次倒地不起。

  --這就是都築靜華的實力……

  呈大字形倒在地上的直純因興奮而抖著拳頭。

  靜華的實力足以和直雪匹敵的確是事實。

  而且火焰的顏色也像直雪以前所說的那般美麗。

  讓人覺醒的緋紅色。

  --我從今天開始,就能在這麼強的人身邊學習了,

  感動的直純打從心底感謝五堂。

  靜華的力量讓直純的驚訝不再只是驚訝,而成了一種感動。

  但讓直純驚訝的不只是靜華。

  由花也一樣讓直純驚訝。

  不,由花所帶給他的驚訝絕對不是靜華所能比得上的。

  由花是從一年前開始修行的,直純的修行資歷甚至比她還長上兩年。

  但由花的實力卻超越直純。

  被靜華打倒的隔日,直純依照靜華的指示和由花對戰,吞下預料之外的敗績。

  而且是同時輸了早上的體術練習和晚上的能力練習。

  直純的拳頭和踢擊全都被由花輕鬆躲過,火焰也被雷光打消。

  --怎麼可能,就算師資再怎麼優秀,她也不可能在一年之內就變得這麼強!

  無法接受這個結果的直純隔天也向由花挑戰,但結果和前一天相同。

  由花的實力是貨真價實的。

  「那個孩子是特別的。」

  靜華站在被打倒的直純身邊說道。

  「那個女孩應該就是所謂的天才吧,她的獸氣量凌駕常人,而且記性好到不行。不管是獸氣的使用方法還是體術,只要是我教過的,她都能在一個禮拜以內學會,你不必因為贏不了她就感到沮喪。」

  靜華的話反而讓直純咬緊了牙根。

  天才。

  在『院』中一起修行的同期學生中,也有被稱作是天才的人。

  但直純卻一次也沒輸給那個天才過。

  只要比天才多花五倍、十倍的時間練習,他就一定能贏。

  不過他卻贏不了由花。

  剛開始的時候,直純對都築由花這名少女所抱有的感情是害羞和淡淡的好感。

  但攻防練習的連敗卻擊倒了他多年來所建立起的自信,直純對由花所抱有的感情變得有些類似憤怒的感覺。

  而這份感情過沒多久就成了競爭心。

  --天生的才能?這樣就能成為真正的強者嗎?決定力量強大與否的,應該是看你流了多少汗、流了多少血,

  直純拼了命地修行。

  他一個禮拜裡只有三天早晚能得到靜華的直接指導,其它時間都是一個人獨自修行。

  請由花陪他一起練的話,效果可能會更好,但直純並沒有這麼做。

  而且除了在靜華直接指導的時間外,直純極力避免見到由花。

  由花好幾次都跟他說:

  「直純,你知道品川水族館新裝開幕了嗎?你難得來東京一趟,我們一起去看看吧?」

  「我跟你說喔,這個禮拜六是秋斗和美冬的生日,我們要請深雪一起來玩,在家裡開個小PARTY。禮拜六的話,直純你也不用打工對不對?那天媽媽她也不會進行指導,所以我想請你也出席……」

  他拒絕了由花所有的邀請。

  每當他拒絕一次,由花就露出哀傷的表情,讓直純胸口抽痛,但他仍舊全力躲著由花。

  靜華她曾經有一次說過:

  「你要躲她是無所謂,不過你要拒絕人家的話,也用個好一點的方法拒絕吧。」

  她雖然這麼警告過他,但直純對待由花的態度仍舊不變。

  直純來到東京半年後--和在『院』的時候一樣,他沒有交到任何一個朋友。而當每天只知道要修行的他第一百次輸在由花手下,修行的意義開始變得空虛了。

  --不管我怎麼努力,我還是……還是贏不了真正的天才……?

  這半年來,他和由花之間的實力差距仍舊沒有縮減。

  他甚至還覺得有愈來愈拉大的趨勢。

  在達成百連敗這個最糟糕紀錄的那一天,直純沒去打工,只待自己房間裡用皺到不能再皺的臉瞪著天花板。

  兩天後的早上,仍舊沉浸在百連敗沉重氣氛中的直純來到修行場的公園。

  「啊,早安,直純。」

  直純沒有回答由花的早安,他轉過身開始拉筋。

  「直純……」

  直純雖然聽見由花委屈的低語和靜華的歎息,但他卻頭也沒回,沉默地做著熱身運動。

  過了一會兒後,靜華開口:

  「在開始今天早上的修行之前,我有話要跟你們說。」

  直純回過頭看向靜華。

  「昨天晚上,五堂先生要我讓你和由花去討伐魔物。」

  「討伐魔物……?」

  「是『櫻之妖魔』,我們這邊似乎也出現了一隻。」

  直純倒吸了一口氣。

  『櫻之妖魔』--

  那是『院』從五年前就傾盡全力在討伐的敵人。

  『櫻之妖魔』是過去的『長者』龍人-櫻所創造出來的合成獸。

  直純沒有和『櫻之妖魔』交手過,也從來沒有目睹過牠們的存在,但他好幾次聽說『櫻之妖魔』非常強大。

  「……請把更詳細的情況告訴我。」

  直純握緊雙拳,催促靜華繼續說下去。

  那只『櫻之妖魔』是在一周前被發現的。

  收到報告的五堂派出數名身手不錯的戰士前去討伐,但全數被『櫻之妖魔』殲滅。

  只有一個人在受了重傷之後逃了出來,告訴大家那只『櫻之妖魔』擁有老虎的四肢和猿猴的頭,擅於使用術。

  「老虎的四肢加上猿猴的頭……這再加上蛇尾的話,那就是鵺了。」

  「啊啊,『院』那邊好像是這樣叫牠的。」

  「那您知道那只鵺的所在地嗎?」

  直純問道。

  「你要接下這個任務嗎?」

  靜華反問。

  「五堂先生說這只是拜託,不是命令,你懂我的意思嗎?」

  回答這個問題的不是直純,而是由花。

  「也就是說,我們不用勉強自己接下這個任務對吧?」

  靜華點了點頭。

  「我曾經和『櫻之妖魔』交過手,牠們不是普通的魔物,對實戰經驗不足的你們來說,負擔太重了。」

  「我要接下這個任務。」

  直純看向靜華的眼更加認真,他斬釘截鐵地說道,靜華細長的眼瞬間變得銳利。

  「這是個測試我這半年來修行成果的好機會,而且我也是隸屬於『院』的一員,我也有和『櫻之妖魔』戰鬥的義務。」

  而且……直純在心中加了一句,他側目看向由花。

  由花非常不安地微微低下頭。

  看來她並沒有要接下這個任務的意思。

  看著這樣的她,直純心裡有了微微的優越感。

  直純並不害怕和『櫻之妖魔』對戰。

  戰士的力量並不是單指戰鬥能力。

  不論敵人有多麼強大,毫不畏懼地迎戰敵人的強韌精神力也是一種力量。

  由花雖然在戰鬥能力這方面勝過他,但在精神面上贏過由花這一點卻讓直純的自信重新復活。

  「命是你自己的,隨便你要怎麼做。你說你想跟『櫻之妖魔』戰鬥的話,我也不會阻止你。」

  對直純說完後,靜華的視線滑到由花身上。

  「妳要怎麼做?」

  被問到的由花拾起微低的頭答道:

  「我也要戰鬥。雖然我幾乎沒有任何實戰經驗,有點害怕……可是直純也陪著我一起,所以沒問題的!」

  由花從下仰望直純的臉,對他笑著說聲「對吧?」

  直純退後半步,轉過臉去。

  他思考著這個少女為什麼會這麼做。

  這半年來,直純一直躲著由花。

  他們所說過話,用手指數都數得出來。

  但由花還是一直用彼此像是熟識的青梅竹馬般的感覺,親切地對待自己。

  所以每當他無視她、拒絕她的邀約時,他的胸口總會抽痛。

  直純曾經想過,如果由花也能避開自己的話就好了,不過光是想像由花當真不跟自己說話的樣子,他就覺得有一點……不,是會非常無聊。

  「不管是由花還是直純,你們都是為了這種時刻才不斷修行的吧,我不會阻止你們的,就去確認你們的修行讓你們變得多強了吧。」

  靜華一邊從牛仔褲口袋裡掏出煙,一邊說道:

  「不過如果你們在與『櫻之妖魔』戰鬥時感到撐不下去的話,就不要猶豫,趕快逃走。」

  靜華咬住煙,用食指指尖亮起的火點煙。

  「是的。」

  由花順從地點了點頭,但直純卻沒有回答。

  「直純,你的實戰經驗比由花多,由花就交給你了。」

  直純一樣沒有回答這句話。

  遠方的雲不時亮起。

  那是在日落之時為直純家那邊帶來劇烈雷雨的雲層嗎?

  直純一邊走向目的地,一邊想著這種沒意義的事,試圖紆解緊張感。

  離直純所住的地方電車四站遠的狹小工業城市。

  目的地是郊外的無人神社。

  據報『櫻之妖魔』--鵺將該處作為巢穴。

  要和葬送了數名獸人高手的強敵對戰,這的確讓直純有些緊張,但他的步伐中還是沒有任何猶豫。

  早上已經和由花事先來勘查過,把這一帶的地形記了起來,所以不會迷路。

  在勘查的時候,直純和由花不只確認了鵺的氣味和神社的地理位置,他們也同時調查了神社附近有多少住家,最後決定要在深夜襲擊鵺。

  原本的預定是晚上十一點直純和由花在平常拿來作為修行場的那個公園會合,然後再去鵺的巢穴。

  但現在走向鵺巢穴的直純身邊,卻不見由花的身影。

  現在正好是十一點整。

  按照擬定好的計劃行動的話,那直純現在應該是要在公園和由花會合才對。

  沒錯--

  直純無視他和由花的計劃,一個人邁向鵺的巢穴。

  他從一開始就沒有要跟由花一起戰鬥的意思。

  --我怎麼能跟聽到敵人很強就退縮的沒用女生一起戰鬥,她只會礙事而已。

  ……而且直純這麼想著。

  這次是個絕佳的機會。

  如果直純一個人打倒了『櫻之妖魔』,那他就能讓由花嘗嘗他之前不斷嘗到的挫折感。

  到時候由花究竟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呢?

  直純試著想像,但他放棄了。

  --鵺的巢穴就快到了。

  一直想著沒有意義的事,讓緊張感過於鬆懈也不好。

  直純深呼吸一次後重新整理心情,微微加快腳步。

  在數分鐘後--

  直純來到鵺作為巢穴的無人神社。

  鵺就待在那裡。

  牠大概是察覺到直純的氣息,一直在那裡等著他吧。

  鵺在拜殿前露出獠牙,放出濃厚的殺意。

  鵺的外表和直純的想像有些差異。

  聽說鵺擁有猿猴的頭部及老虎四肢的直純,一直以為鵺是和傳說中一樣的四腳獸,但眼前的鵺卻用兩隻腳站著。

  牠的四肢的確是老虎的四肢,但從牠肩膀上長出來的並不是腳,而是強健的手臂。拳頭的大小和直純的頭一樣大。

  由於『院』的人說牠擅長使用術,所以直純猜測鵺大概對肉搏戰不太在行。但光看牠的手臂和拳頭,直純並不覺得鵺會在肉搏戰中居於劣勢。

  「有趣。」

  直純笑道。他脫下T恤。

  接著他揚聲咆哮,將上半身變身為狼。

  赤紅的體毛在夜色中搖曳。

  雖然直純不喜歡在濕度高的日子裡變身,那會讓體毛沾滿汗水,但鵺不是他能以人形相抗的對手。

  直純沉下腰,讓先前在路上凝眾好的獸氣流過全身。

  「來吧,讓我殺了你。」

  隨著獸氣滲透全身,直純感覺到全身的血逐漸灼熱。

  只能在實戰中感到的這種感覺是一種麻藥,會讓人上癮。

  --我要用這場戰鬥證明戰士的能力不是單靠天資來決定的,

  直純蹬地而起。

  先戰先贏。

  就算靜華曾經教過他在還沒摸清楚敵人能力前,不要輕舉妄動,但先觀察敵人行動的戰法就是不合他的個性。

  直純一口氣拉近與鵺之間的距離,在只有露出獠牙、沒有任何要動的意思的鵺眼前高高跳起。

  他在空中輕巧地回轉一圈,朝著正下方的鵺刺出雙手。

  接著,數十個火球出現在直純周圍。

  「去吧!」

  直純大叫後,火球群以箭般的速度劃開夜氣,撞上鵺後接連爆炸。

  火焰如柱般噴起,爆風讓朽毀的拜殿倒了一半。

  他有那個手感。

  雖然沒能殺了鵺,但他一定給了鵺不小的傷害。

  直純降落在寺廟境內中央,大大吐了一口氣。

  --最後一擊,

  他緊緊握住拳蹬地而起。

  直純跳進熊熊燃燒的火焰裡,將用盡全力的拳頭打上彎下身、全身是火的敵人臉部。

  像是打上鐵塊的衝擊從拳頭經過手腕衝上腦門。

  如果是普通的狼人,只恐怕拳頭早已碎了吧。

  但直純的臂力過人。

  直純那令同期狼人們害怕的鐵拳,讓鵺的巨大身軀仰過身。接著--

  「喔喔喔喔喔!」

  刺進鵺臉部的拳頭隨著直純的吼聲噴出火焰,爆炸。

  鵺所發出的短促哀嚎夾雜在爆炸聲中,微弱地傳進直純耳裡。

  直純收回拳頭後,立刻用迴旋踢攻擊鵺的側腹。

  和拳頭一樣,從腳上噴出的火焰引發爆炸。

  火龍閃。

  藉由毆打或踢擊引發爆炸。這是直純在東京修行時練出的招術。

  這招融合了他自傲的臂力及火焰,破壞力是直純所有招術中最強的。

  直純確信了自己的勝利,但鵺卻沒有倒下,反而從全身上下放出魔力。

  「--!」

  鵺的魔力一瞬間就將包覆住鵺的火焰和周圍逆卷的火焰消去,接著將直純打飛。

  被打飛到鳥居前的直純腰部直接著地,但他還是立刻站了起來。

  直純的表情因為疼痛而扭曲,他看向鵺。

  在吃下數十個火球和火龍閃連擊後,鵺仍舊穩穩地站著。

  被火龍閃打中的臉和左側腹雖然皮膚被燒焦了,但其它部分連個小小的燒傷都沒有。

  --怎麼可能……!

  從未感受過的戰慄劃過直純的背脊。

  光就攻擊力而言,直純勝過由花,就算和靜華相比,他也輸不了多少。

  但直純的攻擊卻幾乎完全沒有發揮功效。

  --我低估了『櫻之妖魔』嗎…………

  正當直純咬緊牙根時,鵺開始動作了。

  牠張開雄壯的雙手,朝直純急速逼進。

  --就算攻擊無效,也不是全部都沒有發揮效用,我要一直用火龍閃攻擊牠,直到牠倒下。

  直純讓四肢充滿力量,迎擊鵺。

  他躲開鵺從頭上發出吼聲後所揮下的拳頭,擊出自己的拳頭。

  只要能衝進對方懷裡,身軀巨大的敵人也不足為懼。

  拳頭命中鵺的下腹後引發爆炸,鵺的口中流洩出微弱的聲音。

  雖然功效不大,但火龍閃的確能造成傷害。

  眼前的勝利契機讓直純的鬥志燃起。

  直純發出氣勢如虹的吼聲,讓鵺吃下連續火龍閃。

  火焰在鵺的腹部、胸部、腰部、腳部、還有頭部炸裂。

  直純不讓鵺有反擊的機會。在拳頭打上的下一刻便踢出腳,然後在踢擊打上的瞬間便又再揮出拳頭。

  每當火龍閃打中一次,爆炸聲便震動著盛夏的夜氣。

  直到鵺倒下。

  「呼……呼……呼……」

  因為連發火龍閃而用盡獸氣的直純劇烈地喘著氣,將視線轉向鵺。

  仰躺成大字形的鵺全身燒爛,白煙自其中升起。

  燒著腐敗肉類般的氣味讓胸口一悶。如果他的呼吸不是這麼紊亂,他一定會為之閉氣。

  「至少是贏了……」

  就在他低語後,正打算仰望天空的那一個瞬間。

  鵺的巨大身軀無聲地消失。

  「--!?」

  剎那之間,背上感到一陣灼人殺氣的直純倏地轉過頭,看見那一幕。

  他看見鵺揮下比直純的頭還大的拳頭,眼睛像是在笑著般瞇起。

  直純反射性地向後一跳,但他沒能徹底逃開。

  胸口接下鵺的拳頭,直純像是彈力球般被鵺打飛,頭部直直撞進半毀的拜殿裡。

  若是普通狼人的話,這是中招後即刻死亡的一擊。

  直純之所以沒有昏倒而還能夠站起,都要多虧了每日在修行中不斷鍛煉的肉體。

  「……!」

  直純踩著不穩的步伐回到境內。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感覺麻痺了,他完全感受不到疼痛。

  但纏在體毛間的細碎木片卻讓人不舒服到了極點。

  直純試著撥開,但卻無法如願。

  正當他打算動手的那一個瞬間,雙腳突然失去力量,單膝跪下。

  此時鵺的追擊襲來。

  直純沒辦法看清楚那是什麼樣的攻擊。

  在鵺揮下手臂的同時,他的視線被陰影覆蓋,下一個瞬問,身體已飛舞至空中。

  瞪大的雙眼裡染上月色。

  「直純!」

  他覺得--他聽到哀嚎般的聲音。

  還來不及確認那道聲音究竟是現實還是幻聽,直純的意識就已瓦解。

  「你想死是隨便你啦。」

  靜華一邊把煙灰彈到塌塌米上的煙灰缸裡,一邊說道。

  「可是你可別讓那女孩太擔心。」

  淡淡的語氣,裡面沒有憤怒、也沒有不可置信。

  直純覺得,靜華大概早就預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矮桌、電話,另外再加上衣櫃和小小的一個書架,平凡至極的三坪房間。

  這是直純的住處。

  直純毫無生氣地坐在鋪在這沒有音響也沒有電視的房間正中央的棉被上。

  這個二樓角落的房間通風不怎麼樣,但日照倒是挺好的。

  如果沒有開冷氣的話,隨著蟬聲一起毫不留情刺入房內的夕陽餘暉恐怕會讓這問房間變成蒸氣室吧。

  窗戶上雖然掛有窗簾,但由於窗簾是白色的,又只有薄薄一層,所以是幾乎有等於沒有一樣。

  以對健康不好為理由,所以不管再熱都沒有啟動過的冷氣現在卻令人覺得感謝。

  對睡了整整三天後才剛醒的人而言,蒸氣室比冷氣更傷身體吧。

  「我先問你。」

  從靜華嘴裡隨話語一起吐出的煙鑽進直純的鼻孔。

  雖然希望她可以不要在旁邊抽煙,但他沒有那個立場抱怨,而且他現在做什麼都嫌麻煩,所以他選擇保持沉默。

  「為什麼你要一個人去挑戰『櫻之妖魔』?」

  直純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用雙手緊緊抓住膝上的毛毯。

  靜華歎了一口氣後,把煙放到煙灰缸裡捻掉。

  「你的自尊不允許你用言語把自己的愚蠢說出來?」

  直純把臉從靜華眼前轉了一百八十度背對她,緊緊咬住臼齒。

  「你很強。」

  靜華邊說邊站起來。

  「可是就只有這樣而已。」

  直純轉過頭仰望靜華,炫目的夕陽讓他瞇起雙眼。

  他看不太清楚靜華背對著夕陽的臉,但他知道,她俯視自己的細長眼裡帶著冷冽的顏色。

  「阿直他不只是強。我以為最清楚這一點的不是我、也不是五堂先生,而是你……但看來我錯了。」

  靜華輕輕撩起髮絲,朝向玄關邁步而去。

  「我剛傳了簡訊跟由花說你已經醒了,她應該等一下就會過來了。」

  靜華把手放上門把時,頭也不回地說道。說完後,她便離開了房間。

  低著頭的直純緊咬住牙根,抓著毛毯的手不斷顫抖。

  是由花救了輸給鵺的直純。

  如果她再晚三秒鐘到現場,鵺就已經殺了直純。

  由花扛著比自己還要大上一、兩倍的直純逃離鵺,把他帶回他的公寓裡,然後請來靜華和南原睦美。

  直純的傷雖然是致命傷,不過睦美的治癒讓他勉強撿回一條小命。

  由花在睦美回去之後到直純醒來的數小時之前,眼睛完全沒閉上,一直待在直純身邊。

  「我一直叫她回去,但她說直純是因為她才會變成這樣,所以怎麼都聽不進去。」

  靜華如此說道。

  如果靜華沒有硬逼著她回去休息,或許連由花都倒下了也說不定。

  直純睨著沉沒在城市彼端的太陽,腦中思考。

  到底是什麼地方出了錯,事情才會變成這樣?

  沒辦法打倒鵺--沒有實力有什麼不對?

  放下由花,一個人挑戰鵺是個錯誤嗎?

  這--不是由花的錯。

  但靜華說由花責備她自己。

  為什麼她會覺得這是她的責任呢?

  直純雖然覺得奇怪,但就算他再怎麼思考,也無法明白由花的心裡是怎麼想的,他搖了搖頭站起身。

  接著他微微動了動手腳。

  傷已經完全好了。一般的狼人即便在治癒的治療下一樣得花上兩、三天才能動,但直純的恢復力過人。

  「先吃點東西吧……」

  直純一邊摸著後頸,一邊走向廚房,打開冰箱。

  「……」

  他的嘴角垂下。

  冰箱裡只有味噌、蛋和牛奶。

  而且牛奶前天就過期了。

  「去買東西吧……」

  就在他低語的那一瞬間。

  「直純!」

  大門隨著一陣非常有魄力的叫聲被推開。

  現在他最不想見到的人來了。

  直純的手仍放在冰箱門上,他的視線從由花身上移開,在心裡啐了一聲。

  他早就知道由花會來這裡。

  既然身體都已經可以動了,如果不想見她的話,早早出門不就好了。

  可是為什麼自己還待在家裡?

  直純皺起眉頭。

  「你的身體已經沒事了嗎……?」

  由花擔心地問道。

  「啊啊。」

  直純隨便丟了一個回答後,關上冰箱的門。

  他應該要說謝謝才對。

  由花是他救命的恩人。

  但直純還是說不出謝謝這兩個字。

  他不只說不出謝謝,而且如果早知道會這麼淒慘的話,被鵺殺死還好一點……這種笨蛋才有的思考開始在胸中湧現,直純小聲地咒罵了一聲該死,不讓由花聽見。

  此時由花對他說道:

  「直純,你肚子餓了嗎?」

  直純轉過頭面對聲音來源,由花「鏘--」地一聲把左手上裝滿東西的塑料袋高高舉起。

  「我猜想你應該餓了,所以途中去了超級市場一趟。」

  由花露出一個笑。

  「我現在就幫你做點東西來吃。」

  由花脫下鞋子進到屋裡,穿過瞪大眼睛的直純身前,站到廚房裡。

  「我不知道直純家裡有多少調味料,而且直純你三天沒吃東西,胃應該也沒辦法承受太油膩的東西,所以我買了麵線……直純你不討厭吃麵線吧?」

  由花一邊把姜和蔥從塑料袋裡拿出來,一邊問著直純。

  「啊、啊啊……」

  直純有點退縮地答道。

  「太好了,那我會把麵線煮爛一點。」

  由花把笑容轉向直純。

  「啊。我也買了優格和布丁,我把它們放進冰箱裡囉,還是說你想現在吃?」

  「不了……」

  「那你等我一下下。」

  由花從牛仔褲口袋裡掏出發圈綁起頭髮,問著「鍋子在哪裡呢--」開始調理。

  「啊,太好了,菜刀和砧板都有呢。」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家裡也常煮菜的關係,由花的樣子看起來非常熟練。

  在煮水的時候,她切著蔥。

  直純一直呆呆地看著由花一邊哼著歌,一邊有節奏地切著蔥的背影,直到由花苦笑著說「你也不用在那裡等啊」為止。

  太陽完全落入地平線下,星星開始在天空中閃爍,但氣溫卻似乎完全沒有下降的樣子。

  光是靜靜坐著也會流汗。

  不知道是因為之前開著冷氣,還是因為內心的焦躁,直純覺得今天的熱度比平常還煩人。

  他歎了一口氣,看向紗窗外的天空。

  淡薄雲層後的沉靜月亮微微調淡了夜色。

  「這一次--」

  直純低語,他握緊拳頭。

  這一次,他一定要打敗鵺。

  直純的心現在仍不斷地淌血。為了拭去憤怒、挫折感和自我嫌惡,他必須親手殺了鵺。

  而且是盡早,哪怕是一分一秒也好。

  他沒有辦法一直被這淒慘的氣氛拖住。

  傷已經完全好了、獸氣也恢復了。這不是無謀的戰鬥。

  鵺的確比想像中還要強,但直純三天前的敗因是警懈心鬆懈,忘了給牠致命一擊。

  如果像上次一樣,以連續火龍閃把鵺逼入絕境,再一口氣給牠最後致命一擊,那他一定能贏。

  「看著吧,哥哥。」

  直純對著書架上哥哥的牌位說完後,拿起矮桌上的皮夾塞進牛仔褲口袋裡。

  此時,難聞的氣味飄進鼻裡。

  「……是我的味道嗎?」

  直純把手湊到鼻子前,不禁皺起眉頭。

  汗臭味非常重。而且還沾著血味。

  他三天沒洗澡了,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他想要衝個澡,不過現在沒有那個時間。

  去附近超商買冰淇淋的由花就要回來了。

  和由花兩個人一起戰鬥的話,即使是鵺也不足為懼吧。

  但那樣是無法讓直純的心情好轉的。

  為了要一個人迎戰鵺,直純才撒謊說想吃冰淇淋,讓由花出門去買。

  他的確有罪惡感,但做都已經做了。

  直純微微甩了甩頭,把由花的影像趕出腦海裡,離開家門。

  雖說鵺也有可能在這三天裡改變根據地,但不知道是特別喜歡那個地方,還是討伐刺客這點讓牠心生喜悅,牠仍舊待在那個地方。

  和三天前一樣,鵺在境內正中央放出嗆人的濃厚殺意。

  --了不起的恢復力。

  上半身已經變身為狼的直純憤怒地扭曲嘴角。

  上一場戰鬥中,直純對鵺所造成的傷害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算了。」

  直純低聲咕噥後,揚聲大喊:

  「我是來跟你一決勝負的!」

  鵺的雙眼如線般瞇起,唾液自露出的獠牙問落下。

  「我要上了!」

  直純自全身上下進出鬥氣,蹬地而起。

  鵺彷彿完全不需要回擊似地張開雙手。

  牠的態度讓直純腦門瞬間充血。

  「不要看扁我!」

  直純咆哮後筆直衝進鵺的懷裡,放出拳擊。

  但他用盡全力的一擊卻只是空虛地撕裂夜空。

  拳頭在逼進對方胸口數公分前時,鵺的身影忽然消失。

  「--!」

  他忘了。

  鵺會使用空間移轉。

  直純詛咒自己的大意--不,他詛咒自己的愚蠢。

  靜華再三警告他的話劃過腦海。

  「你太急於攻擊。」

  戰鬥中最重要的就是預測對方的行動、和避免讓對方預測自己的行動。

  他把靜華的話全當成耳邊風。

  他應該壓抑鬥氣,避免對方預測自己的行動,同時在假動作中進行攻擊才對。

  --可惡!

  直純在心中大叫。

  但不管他再怎麼後悔,都來不及了。

  實戰沒辦法重來。

  光線在視線角落爆開,爆炸聲毫不留情地打上耳膜。

  那是鵺從直純背後放出的一記術。

  背上接下這一擊的直純和三天前一樣飛至高空--然後落到地面。

  他來不及採取防備姿勢。

  「嗚……」

  微弱的呻吟聲傳來。

  那大概是自己的呻吟聲吧。

  「啊……嗚……」

  自己現在到底怎麼了?

  是趴著倒下?還是仰著躺下?

  不只眼前一片黑,全身的感覺都麻痺了,所以他什麼都不知道。

  他的傷有多嚴重?

  應該不會太輕吧。大概斷了一兩隻手腳也說不定。

  「嗚……嗚……」

  必須站起來繼續戰鬥的想法和希望鵺趕快殺了自己的心情各佔了心思的一半。

  要站起來努力,還是要繼續倒在這裡等死--直純陷入迷惘。

  該選的選項不用思考也很明白。只是直純已經沒有選擇正確選項的力氣了。

  他還沒做出決定,只有時間不斷流逝。

  麻痺的全身逐漸恢復感覺。

  面向天空的背非常熱。似乎傷得很重。

  對戰士來說,背上受傷是極大的侮辱。

  四肢沒事,左右的手腳都有感覺,而且都沒有骨折。

  只要能忍住背上的痛,似乎就能站起來。

  直純張開眼,看見長著青苔的土壤。

  視力沒有問題。看來只有背上受了重傷,其它部位都沒有受到太大的損害。

  「唔……」

  直純用雙手撐住地面,將力量灌入手臂。

  必須在鵺給他致命一擊之前站起來才行。

  此時直純腦裡突然浮現一個問號。

  為什麼鵺沒有給自己致命一擊?

  還是說他在等直純站起來?

  為了要親眼證實,準備抬頭起來的直純聽到那一聲……

  有如爆炸聲的野獸咆哮及「呀啊!」的尖聲哀嚎。

  直純倏地抬起頭,大吃了一驚。

  視線前端--少女倒在鳥居前。

  雖然和他離了有二十公尺之遠,而且少女的臉也被頭髮遮住,但直純還是立刻知道那是由花。

  鵺就矗立在由花身旁。

  直純緊咬住牙根向前衝去。

  鵺開始動作,三天前打碎直純肋骨、那個跟人頭一樣大的拳頭遮蓋天空,揮了下去。

  直純用盡全力奔跑,每當腳踩在地上一次,背上就更痛一分,但現在那都不過是小事。

  直純一瞬間便逼近鵺,跳起後全力扭身放出迴旋踢。

  乘著足夠的速度和離心力,火力全開的火龍閃漂亮地擊中鵺的側頭部。

  剎那之間,鵺的頭部和直純的腳之間開出了一朵鮮紅的火焰之花。

  鵺的身體大幅傾倒。

  待雙腳一著地,直純便向鵺毫無防備的側腹刺出拳頭。

  但他這一擊並沒有打中,鵺的攻擊姿勢雖然垮下,但牠揮下的拳頭還是打中了直純的胸口。

  「嘎!」

  直純瞪大了眼,腳步踉嗆。

  追擊馬上跟上。

  從鵺掌中所放出的魔力打飛直純,受傷的背狠狠撞上地面。

  驚人的疼痛讓直純一瞬間停止呼吸,但他還是立刻採取下一個行動。

  他拾起上半身看向鵺。

  鵺攤開的右掌舉向天空。

  掌上浮著一個大到足以吞噬直純的火球。

  直純露出獠牙咆哮。

  紅狼居然會被火焰燒死?把這當笑話講都沒人要聽。

  他試著站起身,但右腳卻不聽使喚。

  直純看向自己的右腳,咒罵了一聲該死。

  大腿腿根以下到膝蓋下方的牛仔褲都因為吸了鮮血而變得漆黑。

  之前的魔力攻擊傷了他的腳。

  左腳還能動,但右腳就完全不行了。

  這樣就躲不過了。

  --就到這裡為止了嗎……

  就在他放棄後準備低頭的那一瞬間。

  天空放出強烈閃光。

  「--!?」

  直純的臉看向天空。

  他看見一道閃電劃過拉長的雲層彼端。

  閃電貫穿鵺舉起的火球,刺穿鵺的腦門,讓火球爆炸。

  瞬間炫目的閃光和火焰撕裂空氣。

  被爆炸彈開到十公尺外的直純用雙手和還能動的左腳站起身,拍開沾在脖子邊的土塊。

  突然間,有人抓住他的左手。

  嚇了一跳的直純轉過頭,看見由花站在自己身旁。

  她一臉嚴肅地看著前方。

  --她沒事啊……

  先前在遠處沒辦法確認她的詳細狀況,不過看到她能夠站著攻擊,就表示她應該沒有受到太嚴重的傷。

  直純吐了一口安心的氣。

  由花開口,讓直純逐漸鬆懈的心情再次繃緊。

  「還沒有結束喔。」

  倏地回過神的直純重新看向正面。

  就算吃下了直純的火龍閃、由花的雷擊和牠自己做出來的火球所引發的爆炸,鵺仍舊悠然地站在原處。

  被火龍閃打中的左側頭部被燒焦,除此之外看不到任何傷痕。

  直純在心裡啐了一聲。

  既然由花的雷擊都沒有效果,那鵺的頑強真是一個非常嚴重的威脅。

  「看來不用直純的攻擊,是沒辦法幹掉牠的。」

  由花用力握住直純的手說道。

  「我去引開牠的注意力,直純你趁機用火龍閃攻擊。這是我們唯一能贏過牠的方法。」

  由花所提案的戰法是以兩個人作戰為前提下最有效的方法,但直純卻不願點頭。

  他如此說道:

  「我一個人來跟牠戰鬥,妳退下。」

  結果他被由花抓住的手狠狠拉了一下,直純向前倒下。

  「為什麼……」

  由花哀嚎般的聲音衝擊還沒把姿勢調回來的直純。

  「兩個人一起戰鬥就好了啊,」

  「這是我的戰鬥。」

  「你錯了!」

  「不管妳怎麼說,我都要一個人打倒牠。」

  直純看也不看由花地說完後,動了動手要甩開由花的手。

  但由花的手沒有放開。

  「你就那麼想--」

  由花的聲調突然放低。

  沒有鬆懈下對鵺的警戒心的直純看向由花,因為她的下一句話讓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就那麼想告訴我你有多行嗎?」

  由花看著直純的雙眼非常嚴厲。

  就像是母親看著惡作劇過了頭的孩子時的眼神。

  無法和由花的眼神對望的直純轉過身背對由花。

  由花她注意到了。

  直純放下由花,一個人單挑鵺的理由。

  這也是當然的吧。沒注意到才比較奇怪。

  直純背對著由花,拳頭不斷顫抖。

  「我……很尊敬你喔,你知道嗎?」

  由花說出讓直純十分意外的話。

  直純一臉出乎意料的表情,他看向由花。

  「你說你想變成像你哥哥那樣的人,直純有一個明確的目標,為了達成你的目標那麼拚命努力……」

  「……」

  「我不像直純你一樣有一個清楚的目標。其實我不怎麼喜歡修行……要不是因為七年前那件事之後,我希望能守護大家,才會開始修行,可是我就是沒辦法喜歡上修行……」

  「……」

  「但是和直純你一起修行之後,看到你那麼努力的樣子,我就覺得『啊啊,我也得加油才行』……」

  「……」

  「這一切都是多虧了直純你喔,多虧了你我才能不放棄修行。」

  直純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持續凝視著由花大大的眼睛。

  他不敢相信。

  由花居然尊敬這個吞下淒慘百連敗的自己。

  但在不可置信的另一面,也有幾點是說得過去的。

  就算直純用這麼冷淡的態度對她,但由花還是一樣親切,這一切都是因為她尊敬他。

  「我很遺慨。」

  由花繼續說道:

  「直純居然是這種為了無聊的自尊和面子,就忘了戰鬥意義的沒品男人。」

  由花的手放開直純的手。

  將視線轉向鵺。

  「我不知道直純的哥哥是個怎樣的人……不過如果你的哥哥看到現在的你,他一定會很失望的。」

  她說完後向前衝去。

  任髮絲在風中搖曳,朝鵺而去。

  鵺就像在等待他們主動發動攻擊般,高興地發出聲音後一躍而起,從頭上朝由花攻來。

  由花改變行進軌道,躲過鵺的攻擊,接著完全不停下腳步地繞到鵺身後,放出反擊的雷光。

  被直接打中的鵺發出「嘎!」一聲的慘叫--但就這樣而已。

  牠以似乎絲毫沒有受傷的動作回過頭,朝由花揮出手。

  從指尖進射而出的銀光切斷由花身後的榆樹樹幹。

  如果由花沒有沉下身躲開,恐怕首級早在空中飛舞了。

  由花回過頭,看見榆樹從中兩斷,表情微微僵硬,但她仍舊毫不畏懼地進行下一個動作。

  由花一邊跑著躲開鵺所連續放出的銀光,一邊在極近距離內放出雷光攻擊。

  她的攻擊完全沒用,光是讓鵺的動作停下瞬間就要花費相當大的心力。

  但她還是沒有放棄,持續放出雷光。

  直純看著由花和鵺間的戰鬥,回想起剛剛由花曾經說過的話。

  (直純居然是這種為了無聊的自尊和面子,就忘了戰鬥意義的沒品男人。)

  戰鬥的意義。

  想要成為和哥哥一樣的男人。

  想要成為超越哥哥的男人。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直純選擇成為戰士。

  但哥哥-直雪為什會成為戰士、踏上了戰鬥這條路?

  不須多加思考,直純早已知道答案。

  為了守護人們免受污穢者和魔物的攻擊--因此,直雪成為了戰士。

  想成為和直雪一樣的人,就表示要為了守護人類而戰。

  直純對自己問道。

  我是為了人們在戰鬥嗎?

  答案是--不。

  為了要向由花報那百連敗之仇,直純才選擇了戰鬥。

  他想要證明努力能勝過才能--這樣聽起來或許會讓自己舒服一些。

  但結局卻是一樣的。

  他的腦袋裡根本就沒有要守護別人的想法。

  他竟忘了自己最不該忘記的事。

  直純不禁失笑。

  --我真是個沒救的笨蛋。

  不管他是輸給由花還是贏過由花,這都沒什麼大不了的。

  就算一個人打倒了『櫻之妖魔』,他也不可能就因而向哥哥靠近一步。

  --對不起。

  直純閉上雙眼,在心中道歉。

  對哥哥,對由花。

  他緊緊握住雙拳,張開雙眼。

  看見眼前的少女正拚命戰鬥。

  「對不起。」

  他再一次道歉,這次他發出了聲音。他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一邊吸氣一邊凝聚獸氣,隨著吐氣的同時讓凝聚的獸氣劃過全身。

  背上的疼痛雖因獸氣減緩,但還是很痛。不過他忍得住。

  問題是他的右腳沒辦法動。這一點就請由花支援。

  光是負傷的直純一個人是無法獲勝的。

  而攻擊力不足的由花一人,也無法取得勝利。

  但是兩個人一起的話--就能獲勝。

  直純發出咆哮聲,以左腳單腳躍起。

  直純和由花並肩站著,一起看著在寺廟境內正中央沖天而起的紅色火柱。

  那是直純為了燒盡鵺的屍骸所放的火。

  連由花的雷擊都無法造成損傷的頑強敵人-鵺,在死後也是一樣難搞。

  剛剛還傳來一陣陣讓人噁心的臭味,但現在幾乎已經沒有那個味道了,就表示肉也燒得差不多了吧。

  大概還要十分鐘才能將鵺連骨一起燒盡。

  對兩人而言,和鵺之間的戰鬥是一場苦戰。

  由花的雷擊封住鵺的動作,直純趁機以火龍閃攻擊,兩人在不斷重複的攻擊中硬是把鵺給打倒了。

  當然,上一次戰鬥所學到的教訓告訴直純不可以忘記在鵺倒下之時給牠致命一擊。

  鵺果然不是普通頑強,在牠倒下之前,直純至少放出了五十發以上的火龍閃。

  獸氣也因此而用盡,讓他沒辦法減緩傷口的疼痛。

  光是站著就已經非常辛苦,不過他也不能丟臉到跌坐在地上。

  直純吐出沉重的氣息,用手背拭去脖子上的汗水。

  他從之前就不斷在重複這個動作,但高溫和疼痛卻讓他的汗水不斷噴出。不管他怎麼擦都沒用。

  如果這時候能有條毛巾或是手帕就好了,但他手邊完全沒有這種東西。

  乾脆就把T恤脫下來代用吧。

  正當意識模糊的腦袋在思考著這種事的時候……

  「好熱喔--」

  由花把手當成扇子一樣在揮著說道。

  「因為今天晚上有四十度以上啦。」

  「不只有四十度以上,而且眼前還有火在燒呢。我們會覺得熱也是理所當然。」

  「啊啊。」

  「衣服和頭髮都貼在身上,感覺好差喔。」

  「是啊。」

  「直純,你的汗流得比我還多,你沒帶手帕嗎?」

  「沒。」

  由花的手停下,開始呵呵呵地發笑。

  「……?」

  直純的眉頭蹙起。

  「直純,你真的很冷淡耶。」

  由花一邊說,一邊從牛仔褲口袋裡掏出折得整整齊齊的小手巾,拿來擦拭直純脖子和臉上的汗水。

  感覺到臉逐漸變熱的直純也不道謝,就把臉轉開。

  「直純你從小講話就這麼冷淡嗎?」

  「沒--」

  沒那種事。原本打算這麼回答的直純突然停下,然後陷入思考。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自己居然變成了這麼彆扭的人。

  是從哥哥死了之後開始的嗎?

  不,他記得哥哥曾經苦笑著跟他說過「你看起來老像是在生氣的樣子」,所以自己應該是在哥哥死前就是這副德行了吧。

  --我真是個不可愛的孩子啊……

  直純皺起眉頭。

  「直純,對不起。」

  由花突然對直純道歉。

  「我剛剛居然說直純是個沒品的男人……」

  直純轉過頭,看見由花緊握著小手巾低下頭。

  「妳不需要道歉。」

  直純乾脆地說。

  多虧了由花,直純才得以找回他戰鬥的意義。

  由花沒有道歉的理由。

  「你願意原諒我嗎?」

  由花歪過頭,直直看向直純的臉。

  「這不是原不原諒的問題。我根本就沒有在生氣。」

  由花哀傷的眼睛刺進胸口,直純以苦澀的表情答道。

  接著--

  「太好了!」

  由花的表情瞬間一亮。

  「我剛剛真的很擔心如果你一直討厭我的話,我該怎麼辦才好。」

  由花一擊掌,高興地笑了。

  「……」

  直純的心情非常複雜。

  由花能夠安心他是很高興啦,但她居然會覺得自己是個會記恨的小氣男人,這一點讓人覺得有點悲哀。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因為我的確是個肚量狹小的傢伙啊。

  直純在心裡歎了口氣。

  「可是啊--」

  由花臉上的笑容突然消失。

  「直純雖然不生我的氣,但我可是對你感到很生氣喔。」

  責備的眼神。

  「三天前也是、今天也是,你都欺騙我,一個人跑走了。我真的很擔心你。」

  責備的言語。

  直純的眼神一瞬間移開。

  「對不起。」

  他微微低頭。

  他也知道這是很沒誠意的道歉方法,但他是真心想道歉。

  「你真的覺得自己不對?」

  「嗯。」

  「你知道這不是道歉就可以被原諒的事嗎?」

  「我知道。」

  「那我要懲罰你。」

  「懲罰?」

  由花嗯了一聲點點頭,回答直純的反問,然後露出了一個惡作劇的笑容。

  八月的最後一天也是熱到讓人煩躁。

  大概有三十七、八度吧。

  就連很能耐熱的直純都因為前一天晚上失眠的關係,下午已經進入無力狀態。

  從無雲的青空中射下來的陽光讓人好痛。

  直純歎了一口氣。

  「直純,你看你看,」

  坐在一旁的由花拉著他T恤袖子。

  「……我在看。」

  直純嘟噥了一句,眼睛因為反射陽光而閃爍的水花瞇起。

  兩人正看著兩隻瓶鼻海豚隨著工作人員的哨聲不斷躍起。

  海豚在空中交錯、一起回轉、用鼻尖傳球,動作非常豐富。

  每當海豚躍起,觀眾便拍手歡呼。

  就算天氣這麼熱,打算歡度暑假最後一天的人還是塞滿了水族館。

  原本就不大的海豚館裡塞了將近座位數三倍以上的觀眾。

  「海豚真的好棒喔!」

  由花抓著直純的袖子,一臉沉醉地說。

  「牠們好可愛,又那麼聰明,而且那個美麗的流線型身體……真的是兼具機能美和造型美呢。」

  「是……啊。」

  直純曖昧地點頭。

  雖然他不懂所謂的機能美和造型美是指什麼,不過海豚讓人完全感覺不到水壓存在的強力泳技的確讓人讚歎。

  「就算看一整天也不會膩呢!」

  這一句話讓直純無法苟同。

  他雖然不討厭海豚,但一個早上他已經連續看了三場同樣的秀,他已經膩了。

  他用右手撫著因汗而濡濕的髮際,從牛仔褲裡掏出之前塞在裡面的館內介紹。

  上面寫說下午五點還有一場海豚秀。

  恐怕--不,由花絕對會說她還要再看。

  而直純沒有拒絕的權利。

  放暑假的時候,和由花一起去水族館看海豚。

  這是由花給直純的懲罰。

  「直純你來東京之後就一直在打工和修行,都沒有做其它事情對不對?你偶爾也得去看個海豚放鬆心情才行啊。」

  由花說海豚似乎有療愈人類身心的效果。

  要看海豚的話,不用在東京也可以看得到,要去的話就去沒去過的千葉的主題樂園嘛。但這終究是個懲罰,直純沒有決定目的地的權利。

  --高溫加上失眠,我的意識已經一片模糊。

  直純一邊忍住哈欠,一邊把館內介紹放回口袋。

  昨天晚上失眠的原因,是很丟臉的--緊張。

  和女生單獨去水族館--就一般世情而言,這應該就是所謂的約會吧。

  在直純十八歲的人生中,今天是他第一次約會。

  (那是懲罰,絕對不是約會。)

  昨天晚上他為了解除自己的緊張,在床上拼了命跟自己這麼說--看來這個動作只造成反效果而已。

  不過他的緊張感現在早已被高溫融解了。

  --就算我再怎麼緊張,也沒件好事發生啊……

  正當他想著理所當然的事時,比先前更盛大的拍手聲響起。

  海豚秀結束了。

  兩隻海豚像是在回應拍手聲般高高躍起後,潛入水槽深處。

  觀眾們接連走出海豚館外。

  直純和由花離開海豚館,回到水族館裡。

  「海豚真的好棒喔--!」

  才剛離開海豚館,由花便一臉潮紅地說道。

  他今天是第幾次聽到這句台詞了?

  「或許我會想跟海豚結婚也說不定。」

  這句話雖然是第一次聽到,不過由於直純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所以他決定先回一句「是喔」。

  「我要在夏威夷辦婚禮,你要邀你家鄰居一起來喔!」

  「……我會的。」

  飛機票和旅館錢是要他自己出吧?

  突然想到這個問題的直純把手指抵在眉問搖了搖頭。

  睡眠不足和高溫所造成的腦部損傷似乎高於意料地嚴重。

  「那我們接下來去海牛館吧!」

  「接下來……剛剛不是去過了嗎?」

  直純把抵住眉間的手指放開,皺起眉頭。

  海牛館。那裡展示了世界各地的海牛。

  海牛館和海獅秀及海豚秀是這家水族館的三大賣點,不過他們之前去的時候卻沒什麼客人。

  「沒關係沒關係,直純你或許不知道,海牛可是擁有治癒觀看者身心的不可思議力量喔。」

  絕對是騙人的。

  直純雖然這麼想,但他還是什麼都沒說。

  由花是那種話一說出口就不聽別人說話的頑固傢伙。就算直純再怎麼想去別的地方,她也不會答應。

  「我知道了,就去海牛館吧。」

  「那我們就朝讓人目眩的海牛世界出發吧,」

  不知道為什麼要那麼高興,由花高高舉起拳頭,邁步向前。

  直純搔著後頸想道。

  這果然不是約會,是懲罰。

  歎息融入暑氣中。



〈後記〉


  我不是那種會堅持一定要贏的人,可是我最近非常討厭輸的感覺。

  不過我覺得這跟身為職業作家的意識萌芽沒有關係。

  加油吧,嗯。

  也就是這樣,獻上『將花束獻給月亮與妳remains』。

  本書是2002年三月完結的『將花束獻給月亮與妳』(全六冊)的番外篇兼續集。

  還沒有讀過本篇的讀者,希望您能連本篇一併讀過,我會很高興的。

  接著……

  我雖然不喜歡在後記裡扯一些跟作品有關的事情,可是好像也沒什麼好寫的,所以我就寫了每一話的大致解說。

  【銀之咆哮】--值得紀念(?)的花束短篇第一彈。

  『remains』的概念原本是不打算收『描寫在本篇中已死的角色的作品』的,所以我為了要不要收錄這篇而煩惱了一段時間,後來我那個天生窮人命的責任編輯說「壓在箱底太可惜了」,所以就把它收進來了。

  就時間點而言,是在本篇第一集之前的故事。

  【蒼之邂逅】--本篇後日談的『remains』第一話。不過說是後日談,其實應該說是在本篇第六集第四章和終章之間發生的故事。

  最後鷹秋手上拿的長槍是以在本人心中的聖經-籐田和日郎老師的作品--『潮與虎』中登場的『獸矛』為藍本所描寫的,插畫家幫我畫得異常帥氣,讓我有點高興,又有點悲哀。

  【雪之沉眠】--距『蒼之邂逅』數月之後的故事。

  當初我原本是打算要把緣和妖魔少女(而且還是懷孕的妖魔少女)拿來當作主角的,但由於篇幅沒辦法縮成短篇,所以這個構想就胎死腹中了。

  不過,拋開字數問題不談,女主角是孕婦這一個設定本身就是個大問題?

  【你的背影】--距離『蒼之沉眠』再數個月之後的故事。

  描寫這個堅強踏實、但卻有點大剌刺的睦美的故事是很有趣的事。我現在正偷偷想著要寫以她為主角的愛情故事(應該說是愛情喜劇)。

  【百連敗與海豚的夏天】--本篇第六集終章之後的發展。時間從『你的背影』之後一口氣跳了四年之多。

  多虧了這篇作品,我得以藉由插畫拜見成長到十七歲的由花。

  說到由花,這次番外篇的封面就是以由花為主角,而這是來自不才志村我懇切希望的要求之下才有的。

  責任編輯原本不想要用由花當封面,可是我非常堅持地說:「請用由花當封面,你應該用由花,用深雪就跟不上時代潮流了,上頭的人就是不懂這一點。」最後終於成功地讓由花躍上封面。

  果然,由花才是正確答案,對吧?

  呃,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吧。

  這次的『remains』雖然是短篇集,不過卻預計要發行兩本,那下次就在第二集再相會吧。

  最後要謝謝繼本篇之後繼續為本作繪製插畫的椎名優老師,恭喜第二彈畫集發售。

  那麼我們下次再會囉--

  2002年10月

  志村一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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