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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雨沢惠一 -【艾莉森‧三】(上)車窗外的路妥尼河
本帖最後由 fantasyagain 於 2009-1-5 09:34 PM 編輯內容簡介:
這世界只有一片廣大無盡的大陸──大陸正中央的山脈與大河,將陸地分成了兩個聯邦。住在東側聯邦的學生維爾和軍人艾莉森,是一對17歲的少年少女。表面上,兩個聯邦之間的長年爭戰已經結束了,雙方也將開通一條橫越大陸、連通兩國的鐵路──。維爾和艾莉森接受西國友人班奈迪的饋贈,搭上了這班首航的列車,心中雖然有些不解,但兩人仍十分享受這趟豪華列車之旅。沒想到,車上的服務員竟然接連遭到殺害……!
作者簡介:
1972年生,雙魚座A型,神奈川縣出生。摩托車及槍械迷。筆名來自槍械品牌SIG SAUER。曾在美國留學過,所以習慣用英文甚於日文。以第六回電擊電玩小說大賞選考候補的「奇諾之旅」初試啼聲,雖未正式入選,但仍在2000年於《電擊hp》雙月刊上揭載,成為受歡迎的系列作品。著作有《奇諾之旅》系列、《艾莉森》系列、《莉莉亞&特雷茲》系列、《學園奇諾》系列等。自言非常愛寫後記,其作品中變化多端的後記也的確特別受到讀者的喜愛,於《奇諾之旅》一書中經常在後記惡搞本篇的故事人物,甚至自己的其他作品。
原日文書名:アリソンⅢ<上> ルトニを車窓から
原所屬日本文庫: 電擊文庫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1-3 11:27 PM 編輯
序章之前‧a
匡當!
我叫莉莉亞‧休爾茲。莉莉亞是家人給我取的名字,休爾茲是我的姓。
平時大家都叫我「莉莉亞」,不過我有個長到煩死人的正式名字,叫做「莉莉安‧埃卡西亞‧寇拉松‧威汀頓‧休爾茲」。
也因為它這麼的長,所以我大概半年左右才會用到或寫到一次吧。在洛克榭——也就是洛克榭昂努聯邦,有中名的人並不多。要是我走到哪兒都用全名,一定會被人家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麼一來,我就得費一番口舌解釋說這是遵循西側貝佐‧伊爾拓亞聯合王國的風俗,在自己的名字裡放進雙親及祖父母的姓,讓問的人理解或佩服一番,或者看那人一臉驚愕。
我在洛克榭的首都特別區(或者直接說「首都」)出生,也在那兒長大。
打從出生開始,我都住在同一棟公寓的同一間屋子裡,地點在首都的住宅區。誠如字面,這一帶滿滿都是這種往上增建的五層樓公寓。我家則在其中一棟的頂樓。
聽說直到不久前「歷史建築保護法」修正,讓老舊公寓也能裝設電梯為止,公寓頂樓的房租都是最便宜的,所以當時沒錢的年輕人都愛租。
「對,所以我才來租呀!後來又懶得搬家,就沒換了。」
我的母親大人如此解釋。簡稱媽媽的這位女士應該還在睡覺。剛才那個匡哨聲就是我家那盡忠職守的鬧鐘,被她扔到牆上時發出的。
沒辦法,每天都是這樣,只好南我去叫醒她了。
我關掉烤麵包機的電源,把剛做好的早餐移到盤子上,走出廚房,穿過老舊斑駁的磁磚走廊,開門走進臥室。我並沒有得到房間主人的允許,因為她還沒醒來。
這個房間朝東,加上又刻意掛上薄的窗簾,所以早上總是格外明亮。不過這對媽媽並沒有影響,她現在仍然穿著睡衣趴在床上呼呼大睡,金髮披散在臉上。她又把被子踢下床了。枕頭還擱在她的腳上。要不是雙人床,我保證她一定會摔到地上。她的右手現在就已經垂在床外了。
我先拾起落在門邊的可憐小鬧鐘,放回壁架上。這是號稱最耐摔、電池跟指針都不易脫落的最新式鬧鐘,價錢也相對高了些,但在這房間歷年來的眾多鬧鐘中,它的長壽已令人驚異。了不起!
看了看牆上的鐘。
「天亮了!該上班了。起床啦——」
反正先隨便叫一叫。要是媽媽就這麼一骨碌爬起來,今天鐵定要出事,最好待在家裡別出門。
但她一如往常毫無反應。於是我走到床邊,繞到她的肩膀附近。她今天朝左側睡。
我在床邊蹲下,伸出白虎爪抓住她亂髮下的雙肩大喊:
「起床啦——!」
當然要邊吼地搖。我打算把她搖到肩關節脫臼。我一股腦兒地搖、使勁地搖、死命地狂搖。
大床也發出難聽的嘎嘎聲。
「天!亮!啦!還不快醒醒!我叫你起床!給我起來!」
我不斷地又搖又叫。不停地搖。
大約猛搖了十九秒左右——
「唔?」
有反應了。看來我媽媽今早是活著的,於是我就不搖了。
「唔……」
媽媽呻吟著,一面慢慢地抬起頭,披著一頭亂髮,看著抓她肩膀的我好一會兒。她的藍眼珠好清澈,雖然上半部都被眼皮遮著。
「你是誰?」
媽媽問道。她還是一樣怪。
而我都有問有答。今天則是這樣回答:
「我是來逮捕你的聯邦憲兵。你涉嫌公器私用,擅自使用聯邦空軍的飛機作為女兒的駕駛訓練,並且未經許可浪費約兩百公升的汽油,還捏造進行引擎地面測試的借口。你有什麼話要說?」
「那麼一點點有什麼關係啊!我要培育下一代的名飛行員呀!」
媽媽睡眼惺忪地說完,接著又說:
「沒人發現就好了嘛!對不對?」
她居然還半閉著眼微笑問我「對不對?」。如果我真的是憲兵,這麼講應該是行不通的。況且要不是被人發現,憲兵也不會來了。
「拜拜。」
她都已經說了拜拜,所以我便放手了。接著,媽媽一頭栽回床鋪,繼續用剛才的姿勢打起呼來。她的身體已經往外挪了幾寸,所以現在等於是趴在床沿,快掉下來了。
這樣就夠了。開關已經按下去了。
我站起來,等引擎在媽媽的腦袋裡暖機。這幾十秒的空檔沒事可做,我只好環顧房內。
昨天才打掃過,地上沒灰塵、盆栽也沒掉葉子。房裡有個大衣櫃,她前幾天就說要搬到北面的牆邊去,但還沒搬。衣櫃旁的架子上吊著一套洛克榭昂努聯邦空軍怎麼看都只有樸素二字可以形容的赭紅色制服,是前一晚整理好拿出來掛的。制服的下身有裙子和西褲兩種款式,但今天掛的是裙子。
制服上衣的領口有一枚三線的上尉階級章在發亮。左朐有一塊上面有很多顏色的四方形刺繡,右胸縫了一塊繡有姓氏的布片。當然,上頭繡的是「休爾茲」。
一張橡木做的桌子,桌上擺著一盞小檯燈,還有一對同樣是橡木製的書架。書架之間豎著好幾本深奧的航空理論專業書籍,還有一本很厚,但沒見她讀過的西側的童話故事集。
還有一個相框。
精巧的純銀製相框裡,放了一張彩色照片。照片有些褪色,看得出年代久遠。
照片裡有兩個人,鏡頭只拍到他們的膝部以上,但取角有些奇怪,像是從上面往下照似的。
身穿淺黃色連身裙的少女,模樣像個千金小姐,對著鏡頭大方地笑得好燦爛。她的一頭金髮又長又直,眼睛是藍色的。那是年輕時的媽媽。
在她身旁的是一名少年,穿著學生式的大衣與制服,頂著一頭淺栗色的短髮。不過他的臉有些模糊,可能在快門按下的那一剎那晃動了,以致於幾乎看不出他的表情,甚至也看不出是否緊張。拍攝地點在某個月台上。兩人身後只看得到一片灰濛濛的天空、隱隱約約的綠色森林,還有只露出一個寫著洛克榭字的站名看板。看起來應該是個「卡」字,不過我完全猜不出那是哪裡。
少年就是年輕時的爸爸——維爾赫姆‧休爾茲,
這是他們兩人的合照,而且也是爸爸唯一的一張照片。
「唔?嗯……」
聽到呻吟聲,我才把視線從照片拉回床上。
「咦?」
媽媽發出疑問聲,同時猛然從床上跳起來,卻一個不穩往旁邊滑了下去。她的背撞到地板,發出好大的響聲。
「哇啊?怎麼了?」
跌在大床的另一側,我看不到她,只聽得到聲音。
「天亮了!快起床!遲到啦!」
我沒好氣的說。
便見一張氣鼓鼓的臉從大床對面跳起來,恨恨地瞪著我說:
「你這孩子實在是……你爸爸以前每天早上都是溫柔地把我親醒耶!而且他還會坐在我身邊輕撫我的頭髮,耐心等我起床呢。」
一定是鬼扯。
「你怎麼知道?」
「我沒說話啊!你快點洗臉梳頭,過來吃早飯吧!上班要遲到噦。這次再遲到就會被減薪,不是嗎?就算再被叫去司令部,若是為了這麼丟臉的原因,我可不去了。」
「好啦……」
到底誰才是媽媽啊?儘管不太情願,不過該提醒她的還是得說一聲。
「況且你今天不是要跟『英雄』先生吃午餐嗎?」
「咦?有嗎?」
真是的。是誰昨晚回家時講得那樣高興啊?
「——啊!對哦!我得準備一下。」
媽媽好像突然清醒了,然後一臉開心地跳過大床說:
「早安,莉莉亞。你今天還是這麼漂亮。」接著,在我臉上輕輕啄了一下,隨即趴躂趴躂地衝向浴室。
我回到廚房,倒好兩人份的茶,自己就先開動了。今天早餐弄得不錯。一會兒才見到媽媽出現。
「久等了。」
雖然她這麼說,其實我根本沒在等她。她已經穿好了全套軍服,從頭到腳完美無瑕,和剛才那張迷糊睡臉、蓬鬆亂髮和邋遢睡衣的模樣,簡直無法聯想。媽媽已化身為艾莉森‧威汀頓‧休爾茲空軍上尉,洛克榭昂努聯邦一等一的測試駕駛兼女飛官。就這樣騙倒了廣大的納稅人。
媽媽說了一聲「開動了!」,開始吃起她的早餐。我則一面喝茶,一面打量她。
她的眼睛藍得好像冬季的晴空,清澈得彷彿透明,髮絲又像精巧的金匠打造出來的金縷線。
「嗯?怎麼啦?」
媽媽叼著三明治的一角,察覺到我的視線。
「嗯,只是又想到我以前好想要那樣。」
「哪樣?」
「眼睛跟頭髮的顏色。」
媽媽點頭隨口應道:「哦,嗯嗯」,一面拿起馬克杯咕嚕咕嚕地喝乾了茶。然後說:
「不過,莉莉亞的也很好呀!那是維爾的顏色,證明你身上二流著的是維爾的血。」
她每次都這樣回答我,不過也沒有更好的答案了。我拿起茶壺問她:
「還要嗎?」
「要。」
「那麼,門窗就麻煩你關囉!上學別遲到了。」
媽媽丟下這幾句話,便興沖沖地走出玄關。
「不飛的日子實在非常無趣。坦白說。我真想隨便找個理由翹班。」一個敢對基地司令如此放言、引來長官苦笑的人,也有如此歡欣的出勤光景。
甚至連「唉——怎麼不來個車禍或大塞車呢?那我就有好借口了」這種話都說得出口的人,今天卻神采奕奕地發動了愛車的引擎。她大概會借塞車的首都暖車,待會兒就殺上無限速高速道路的左線道去吧。
說來說去,全都是拜她的午餐約會——那位「英雄先生」所賜。
英雄先生。
他是媽媽現在的男友。「英雄先生」當然不是他的本名,但媽媽不肯告訴我這個綽號的南來,所以我也不知那是怎麼來的。
不久前,洛克榭和斯貝伊爾曾經為了哪一方在歷史上是老大而爭得你死我活。對出生在戰後的我而言,這個理由真是愚蠢透頂。媽媽的男朋友就是斯貝伊爾人,在位於洛克榭首都的大使館工作,身份好像是「駐地武官」,所以他也是個軍人。他的年紀和媽媽差不多,不過階級比她高一階,是個少校。據媽媽的說法,他是個非常非常傑出的精英人士。
小時候常見他到家裡來。依稀記得他最後一次來訪時,媽媽坐在椅子上喝茶,一面支使著他在屋裡搬櫃子,就像流氓老大在使喚小弟一樣。
我當時還當著他本人面前問媽媽說:
「那個人是不是『沒出息』啊?」
「哎呀!莉莉亞,你從哪裡學來那句話的?」
媽媽當時驚歎道。現在回想起來,我還真是失禮。不過我倒記得很清楚,那人聽了只是苦笑,而媽媽則是這麼回答我的:
「這個人為媽媽神魂顛倒,而且又欠媽媽很多人情。所以媽媽隨時隨地都可以使喚他哦!找到這麼一個方便好用的人,媽媽打算一輩子叫他替我跑腿。」
回想起來,這話也很勁爆。要是爸爸還活著,不知會說什麼?
是的,我的父親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就在我出生前不久,他就死了。
聽說是到西側去辦事時意外身亡的。他失足從他所搭乘的豪華列車上跌了出去,摔死在山谷裡。
好像也沒找到屍體。
*******
序章
「那份差事卑鄙齷齪,所以只有紳士足以擔當。」我受此教誨,一向深信不疑。
我背叛過許多人,有時拋棄他們。我令許多人悲傷,有時殺害他們。
我深愛祖國,祖國也愛我。我為祖國盡心盡力,祖國也回報我。
我深愛祖國,縱使祖國不再愛我。我為祖國盡心盡力,縱使祖國不願回報我。
然而——為什麼會這樣?
為什麼——事情竟到這個地步?
命運女神啊!你這惡名昭彰的惡婆娘。
我不會輸的。我會不計任何手段。
來吧,動腦筋。快想。快想。
你的腦袋是用來做什麼的?是為了戴軍帽?還是為了敬禮時讓指尖去貼住?
快想。快想。快想。
汽笛聲終於響起。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1-4 12:45 AM 編輯
【第一章 廣播與電報】
世界歷三二八八年第二月十四日
「拉普脫亞共和國,以及鄰近國家的各位聽眾,午安。
這裡是拉普脫亞共和國國營廣播電台。
現在為您播報午間新聞。
聯邦運輸省已於今日正式宣佈,即日起開放洛克榭昂努聯邦市民前往貝佐‧伊爾拓亞聯合王國旅行。
因此,本月二月通車往返於首都——斯福列史拓斯的大陸橫貫特快車,及預定於夏季啟航的北海線豪華郵輪,亦將開放供一般民眾搭乘。這項劃時代的創舉,讓真正的東西旅行指日可待。
大陸橫貫特快車之旅,初期將以套裝行程的形式,整體規劃所有的日程、列車班次及鄰近車站的住宿。目前暫定每月出發一至二團,第一團將於下個月出發,並於下周起正式接受申請。
費用方面尚未定案,但據運輸大臣表示:『肯定不低』。
下一則新聞。
巴艾爾國的治安惡化越演越烈。
部分主張自聯邦獨立的團體在首都巴艾爾西亞市所進行的抗議行動,現已演變成暴動。警方向暴徒發射塑料彈,據說已造成多人受傷。此外,偏遠地區的都市也傳出搶奪農作物的消息,因此聯邦政府表示,若事態繼續惡化下去,將不排除出動聯邦軍介入——」
※※※
世界歷三二八八年第四月一日
洛克榭昂努聯邦拉普脫亞共和國馬卡尼戊鎮當地傍晚時分
「好誇張……」
休爾茲喃喃說道。
他站在一整面排列得像蜂窩一樣的宿舍生專用信箱前。淺栗色的頭髮,褐色的眼睛。掛著制服外套的那隻手裡,正捏著一封拆過的便箋。那是來自斯貝伊爾的國際郵件,外面蓋著檢閱完畢的戳印,裡面裝的是兩張紙。
維爾就這麼站著看了好一會兒,接著喃喃自語道:
「寫封信去吧……不過來得及嗎……?」
此時,在同一時刻——
洛克榭昂努聯邦伊庫司王國某山谷
「菲、菲歐娜小姐,法蘭契斯卡小姐。有您的信呀!是英雄先生寄來的哦!」
大嬸一路嚷嚷跑進村裡唯一的集會所。這位婦人的身材說好聽點是豐滿,說得難聽點其實是臃腫。集會所的交誼廳離入口不遠,長方形的廳室四面是石砌的牆壁,中間擺了一張又大又厚重的原木桌。幾名村裡的婦女身著圍裙坐在椅子上,正悠閒地喝著下午茶。
眾人一齊看向那名飛奔而人的大嬸,其中唯一的年輕女性則放下馬克杯站了起來。她看上去約莫二十歲,留著一頭黑色短髮,在眾人的注視下向大嬸道了聲謝後,接過信小心翼翼地拆開。信裡有兩張紙,她花了幾十秒讀完其中一張。
「哎呀!——真是意外。」
說著,她笑了起來。
「上頭寫了什麼!」
把信帶來的大嬸迫不及待的問道,隨即突然「啊」的一聲叫道:
「難、難、難、難、難道是……向、向您求婚?」
說話也結巴起來。
「可惜。猜錯了——」
拿著信的年輕女子喜孜孜的說完,又接了一句:
「但亦不遠矣。」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哎呀」!
只見眾人如出一轍地發出驚歎,而那位大嬸更是高分貝地吼道:
「我的天啊,不得了啦!」
在同一時刻——
洛克榭昂努聯邦某國聯邦空軍某機場飛行員休息室
「就是這個!」
左手抓著便箋,艾莉森‧威汀頓歡天喜地的叫著。狹小的等候室裡只有簡陋的桌子和幾張椅子。屋外很暗,一顆吊掛的電燈泡發出昏黃的光。這裡沒有其他人。
艾莉森的長髮束在頸後,塞進身上那件灰色連身飛行裝領內。皮外套、飛行帽和防風鏡隨便擱在椅子上。她的鼻樑處,也就是防風鏡和圍巾之間的空隙,有一條髒髒的黑線橫過。
「幹得好!英雄先生。」
她的右手拿著才剛看完的便箋和另一張差不多大小的紙。那張紙是淺淺的奶油色、略厚的精美紙張。
抬頭處有一排洛克榭文,修辭高雅而隆重。它是這麼印著的:
「擁有此證者——艾莉森‧威汀頓——獲准成為大陸橫貫特快車的正式乘客。」
「艾莉森在嗎?」
一名二十幾歲的女飛官一面問,一面走進來,卻見她要找的人正雙手捧著信手舞足蹈。
「怎麼?又是他寫來的信?」
「不是!」
艾莉森喜孜孜地答道,隨即停下腳步,令女飛官大皺眉頭。
「咦,難道你已經變心……?現在的年輕人真敢哪……」
「才不是呢!」
大約在同一時間——
貝佐‧伊爾拓亞聯合王國鄉間的某個村莊
晨光中的山坡上,有一大片柑橘類的果園。白牆紅瓦的屋子挨著排在一旁,每一間看起來都是一個樣。
其中一戶人家的庭院前,有一座以鐵管和布架起來的吊床。卡爾‧班奈迪戴著墨鏡,正躺在吊床上看著天空。他穿著簡單的長袖襯衫、不怎麼乾淨的軍用長褲,吊床旁則散落著一雙看似廉價的拖鞋。
「差不多該到了吧……他們一定會很高興才對。我實現諾言了。」
班奈迪對著天空喃喃自語,又用右手指假裝成飛機。
「轟——」
他讓機身飛向天空,緩緩爬升,遮住令人目眩的太陽——
「喂!班奈迪!」
一個女人的尖銳吼聲從屋子傳來,小飛機當場在空中停住。
「班奈迪!別以為你當了歷史英雄就可以不打掃房間!難得回家一趟,你就不會讓你娘輕鬆點嗎?馬上給我整理去!——等一下!家裡的醋跟蛋用完了,你先給我去買!別再像以前只顧著跟女孩子搭訕!快點回來!」
碰上這一波機關鎗似的攻擊——
「好啦……媽媽。」
班奈迪的右手飛機翻了幾翻,失事墜落在他的肚皮上。
約莫同時——
貝佐‧伊爾拓亞聯合王國首都斯福列史拓斯某建築內的一室
「您找我嗎?」
「我就直接說了,上校。你提出的作戰方案已被正式批准了。」
「謝謝您。」
「我可是什麼忙也沒幫啊!只不過……哎,你也不必自己去執行這項行動——」
「這是屬下份內的工作,准將。這麼多年了,我要把它處理掉。」
「……好吧。那麼,我就在此祝你好運吧。你儘管放手去幹,『少校』。」
※※※
世界歷三二八八年第四月二十二日
「我們結婚嘛!維爾赫姆‧休爾茲。我們的感情都這麼好了!況且我比較好強,而你的個性穩重,我們一定會是一對好伴侶的!就像我母親和我父親那樣!——然後我們就能建立一個人人羨慕的美滿家庭。我們生四個小孩,好不好?最好是女的、男的、女的、女的。明天我們倆來為他們取名字吧!哎,你說好不好嘛?」
「…………」
維爾無言以對。
他正坐在白色的圓桌旁,穿著學校制服,外頭罩著冬季運動夾克,只是沒打領帶。眼前是一片豪宅的廣大庭園,腳下是整齊青翠的草皮,圍繞在四周的則是剛種下球根的花壇、修剪得優雅的庭木、雕刻和噴泉。至於那遠得教人受不了的遠處,則可看見一棟白色豪宅氣派堂皇地座落在那裡。春日裡的萬里晴空,藍天清澈澄晰。正午已過,太陽正往地平線盡頭雪白的中央山脈微微西傾。
隔著圓桌上的茶具和一縷熱氣,有個少女站在維爾正對面。她雙手撐在桌面上,幾乎半個身子都探向前,雙眼閃閃發亮地等待著求婚的回答。
「那個……其實……呃……」
維爾含糊地說道,卻見少女歡欣地徑下結論。
「說定了?就這麼說定吧!當然啦,怎麼看都沒有理南拒絕嘛——」
「白癡。」
與維爾同學年的那個朋友走來,一巴掌拍在那名少女的後腦勺上。那一巴掌可真不客氣。
「很痛耶!」
少女怒吼著轉過頭去。大約十二歲的她,有一頭微卷的紅褐色長髮,穿著連身長洋裝和長靴。
「我哪有那麼用力。」
朋友沒事似的拉過一把椅子,在維爾和少女之間坐下,隨口叫維爾別理她。
少女坐回椅子上,高聲抗議道:
「不是用不用力的問題!你居然打一個淑女的頭,根本就是差勁!」
只見朋友慢條斯理地端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茶說:
「我們家裡現在有淑女嗎?有的話再告訴我吧。不過我話先說在前頭,維爾可不算哦!」
「我要踢你屁股!」
「維爾在看哦。」
「那我等下再偷偷踢你!對,新月的晚上你最好給我小心點!」
「這種恐嚇說出來不就沒用了嗎?」
見這對兄妹吵個不停,維爾終於搭腔說:
「那個……」
兩人都看著他。
「你們別吵架了啦!還有,尤蜜。」
「嗯!」
朋友的妹妹,全名為尤菲蜜亞的尤蜜高興地應道。
「原則上……我想關於結婚這方面的問題,我從來沒有好好地思考過,所以不能回答你。」
「這樣啊……那就沒辦法了。以後再說吧。」
尤蜜聳了聳肩低聲說道,左手立刻往剛放下茶杯的哥哥肩頭一拍。
「哥,你看看人家!人家維爾表現得這麼紳士,你這做哥哥的為什麼卻是這副德性?」
「就像你自己說的呀!因為我是你哥嘛!」
朋友如是答道。
「你什麼意思嘛!」
妹妹咬牙切齒地大罵。維爾覺得很有趣,於是便看著他們拌嘴,一面吹涼自己的茶,一面悠然地感歎道:
「有兄妹真好。」
「那也要看對方是誰啊!」、「那也要看對方是誰呀!」
兩兄妹同時說道。
維爾和朋友在棋盤上對峙了好一會兒,尤蜜早已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睡得嘴巴都張開了。朋友剛剛穿著的棉外套,這會兒蓋在她身上。
朋友抱著雙臂觀望自己的軍隊落居劣勢,一名管家正好從府邸小跑步來到他身旁。這位有點年紀的管家先喚一聲,再恭敬地將一紙電報交給少主人。只見朋友道了聲謝接過去,才瞥見紙面第一行寫著「維爾赫姆‧休爾茲先生」,就轉手遞了出去。
「維爾,給你的。你期待已久的電報。」
「噢。謝謝!」
維爾接下,馬上讀了起來。十幾秒後,他重重地舒了一口氣。
「這樣一來,你所擔心的事就不會發生了吧?」
聽到朋友這麼問道,維爾點點頭。
「嗯,沒事了。來得及,多虧你的幫忙……再來只剩下出發了。我還是照計劃搭夜車去,這樣時間比較充裕些。」
「好,我叫司機送你去車站。反正可以順便把車子開出來檢修,別放在心上。」
「謝謝。我馬上去準備。」
維爾隨即起身朝宅邸走去,朋友則把他妹妹敲醒。
維爾坐在後座,朝後車窗搖手。朋友和尤蜜也對他揮揮手,並且看著車子起動、開向數百公尺外的大門。黃昏時分的天色,蒼茫漸增。
看見汽車變得只剩豆粒一般大,仍披著那件披在她身上簡直就像大衣的外套的尤蜜,慢慢放下手,喃喃說道:
「媽媽他們出遠門,卻不告訴我們去哪裡,連維爾也是……好沒意思。」
「哎,偶爾有這樣的假期也不錯呀。」
朋友冷冷地說道。
「媽媽他們反正一定是為了工作啦!可是休爾茲哥哥這一去玩就是一整個春假,居然還不講他要去哪裡。哥,你們這兩個好朋友還真彼此信任呢!」
尤蜜說著,抬頭朝身旁的人瞥了一眼。朋友低下眼回視,立刻還以顏色。
「抱歉讓你這麼費勁挖苦,可惜事情不像你說的那樣。」
「那是怎樣?」
「那傢伙既然那麼慎重的告訴我『現在還不能說」一定有他的理由。真正的朋友,在這種時候就不該去問。」
「……哼!」
「況且又不是再也見不到面,他遲早會告訴我的。」
「哼。」
「算了,反正我也很閒,這個春假就陪你釣魚打發時間吧!最好能讓我釣上幾條當晚飯。」
「哈!好空虛的春假哦!」
說著,尤蜜在近晚的風中轉身走回房子。
「你就跟那飛官好好地玩吧。」
朋友悄聲說著,同時伸出右臂,朝維爾遠去的方向豎起大姆指,暗祝幸運。傍晚的涼風包圍著他們。
※※※
翌日,即二十三日的清晨。
維爾獨自坐在長椅上。
這裡是候車大廳,大到幾乎可以當做體育館使用。挑高的天花板上跨著弧形的鋼骨,地板則貼上繪有細緻花紋的地磚。約可容五人並坐的長椅等間隔排成列,大約有三十多張。
大廳左側是一整面的玻璃窗,下層窗戶鑲的是普通玻璃,高處上緣則鑲著彩繪玻璃。右面是整排的售票口,如今都拉下了卷門。售票口上方有一塊以洛克榭文印製的「卡連市東站‧尼亞夏姆共和國」看板,以及近郊路線圖和火車時刻表。
窗外的天空已是魚肚白,牆上掛著的大鐘顯示離日出只剩不到一小時,而熄去半數照明的候車大廳裡,想當然爾只有維爾一人。外面隱約傳來小鳥的叫聲。
維爾穿著和昨天一樣的制服,並且端正地繫著領帶,外面多罩著一件深藍色的長大衣,是學校規定在嚴寒的隆冬時節以外穿的。此外,他還戴了一頂毛帽。大廳的四個角落雖有暖氣口,但因為沒有開,因此呼出來的氣都是白色的。維爾多年來愛用,其實也是他唯一的一口皮製衣箱,就擱在身旁。
坐在空無一人的候車大廳裡,維爾喃喃自語著:
「我是不是來得太早了點……?」
昨天。
在朋友兄妹倆的送別下,他坐著汽車出發,從郊區前往拉普脫亞共和國首都的拉普脫亞市,抵達中央車站。謝過送他這一程,又在這幾天陪著他一起等電報的司機之後,維爾與他道別,在車站買了票,搭上傍晚發車準備開往北方的定期夜班火車。
火車開往同樣緊鄰路妥尼河的尼亞夏姆共和國——也是位於大陸東側的洛克榭昂努聯邦成員國之一,位於拉普脫亞共和國的北鄰。這一路上儘是森林、田同風景,待春日西落後,窗外便只剩一片漆黑。
維爾在乘客稀少的二等車廂裡坐了好久。中途有停靠站,他向窗外的小販買了一盒三明治,權充晚餐。
然後他把脫了鞋的兩隻腳擱在對面的座位上,開始打盹兒。
睡著睡著,列車在幾近半夜的清晨時分抵達了卡連市東站。洛克榭的火車常有誤點,這一回倒是難得的準時。車長也如維爾所托過來叫醒他。當維爾走進這片遠比拉普脫亞更冷的空氣,腦中的睡意剎時消散。
下車的旅客各自搭車回家或前往旅舍,只剩維爾一人留在候車大廳裡。車站前的出租車司機跑來拉客,在維爾婉拒之後顯得一臉怪異。不一會兒換成站務人員擔心地過來問話,維爾想了一會見才回答:
「我想看早上進站的那班大陸橫貫特快車。」
這話倒也不假。
「好吧!不過你自己可得當心,別感冒了。」
站務員只留下這幾句話。
「我是不是來得太早了點……?不過總比遲到好就是了。」
維爾低聲說完後,看了看四周確定沒人,便從制服外套左邊的內袋裡取出一個信封,將裡面裝著的一張便箋和紙一同展開來。
便箋上的手寫字先映入眼簾。一行龍飛鳳舞的貝佐文寫著:
「最近可好?我要實現承諾了!大家一起搭上這班車吧!」
這就是信文的內容。維爾隱隱微笑,將信紙送到另一張紙的下層。
這張紙是淺淺的奶油色,略厚的精美紙張。
抬頭處印著一行修辭高貴而隆重的洛克榭文:
「擁有此證者——維爾赫姆‧休爾茲——獲准成為大陸橫貫特快車的正式乘客。」第二行字體較小,寫明維爾的年齡、身高、驀發和眼睛的顏色。
其下則註明這班「大陸橫貫特快車」之旅的日程表。這是正式行駛後的第四班列車,也是這趟東西之旅的第四團。
先是起點首都車站的集合與出發時間,以及洛克榭沿途停靠點及各到站與離站時刻,且一旁有註明旅客可從任一車站上車。洛克榭境內的最後一個停靠站便是卡連市東站——二十三日上午九點到站,十點離站。
接著,列車將橫越國境路妥尼河,取道十年前國境紛爭的激戰地列司托奇島,以及該島剛建好的東西向新橋。再來就是斯貝伊爾境內的停靠站和觀光名勝的簡介、日程,以及回程的日程等等。
最下面則是證明此為正式票券的一行聲明,還打上流水號。行末有購買者的簽名欄,欄內寫著「卡爾‧班奈迪」。
維爾讀完這些,將紙翻到背面。
背面印的是這趟旅行的注意事項。
首先是可以帶上車的行李重量。那個數字有點誇張,真要說起來,一個人隻身應該也扛不動,扛得動也會讓人誤以為是在搬家吧。越過國境後,只有在下車時才會有行李檢查,但旅客仍不得攜帶動植物過界。
再者,旅程中所有的餐飲(媲美豪華五星級餐廳、亦供應素食)和酒類均已含在旅費中,毋須額外付錢,也不必給小費。旅客在洛克榭境內時可隨時拍電報,進入斯貝伊爾後,則可在到站時拍電報。車長及乘務員等均為經驗豐富的洛克榭人,因此旅客不用為語言和服務問題擔心。列車上有派駐醫師一名,而且登車後會致贈一本指南,裡面將記載這趟旅程於斯貝伊爾境內停留的地點,以及行程的具體內容,因此旅客於各停留地點拍發電報時,只須註明自己的車票號碼即可等等。
維爾把信紙和車票折回去,仔細地收回內袋,並且扣上El袋的扣子。
他又環顧候車大廳,沒有半個人。看看時鐘,他拉攏大衣前襟,閉上眼睛。
三秒後——
維爾很快的睜開眼睛,目光炯炯地自言自語:
「斯貝伊爾……斯福列史拓斯啊……好棒哦!今年春假過得太豪華了。」
放棄閉目養神之後,維爾便從口袋裡拿出鑰匙打開衣箱。箱裡裝著襯衫、換洗內衣褲和毛衣、幾本書和筆記簿。以及一個大紙袋。
那個紙袋大約佔了衣箱容量的三分之一。紙袋外面還捆著一圈又一圈的細繩,雖不致於太過誇張,卻綁得十分牢靠,甚至還貼了一張寫著「唯獨這一件!不管任何情況下都不可忘記!"的紙條,用來提醒自己。
維爾放心地看著紙袋,取出一本書後,關上了箱子。他開始看書打發時間。
日出時刻漸漸接近,站前的廣場變得越來越亮。一如往常,車站的一天即將開始。維爾合上書本,決定坐在那兒觀察日復一日的早晨光景。
先是站務員進來簡單巡視一圈,然後一一拉開售票口的卷門。拿著拖把和水桶的清潔人員打掃起寬廣的候車大廳,動作十分利落。那人見了維爾便向他道聲早,維爾也站起來向他致意。
一輛卡車開到站前廣場上卸貨。只見鐵製的台車裝滿了大大小小的托運行李和郵件。人員拉著它一路經過候車大廳到前面的月台去,輪子的喀啦聲震天價響。
首班巴士來了,一批穿著西裝、工作服的人們雜沓而入。這時大廳裡也傳來早班列車接近的聲音,不一會兒便聽到進站的汽笛聲一同響起。
大廳一角的小店也跟著熱鬧起來,賣起瓶裝牛奶、熱茶、麵包與貝果等早點,以及雜誌和報紙。維爾算了算零錢,趁老闆比較不忙時買了一瓶牛奶和貝果。發現這裡的物價遠比農業國拉普脫亞要高出許多,維爾倒像是有所領會的點點頭。
候車大廳裡開始人來人往,老是坐在同一個位子上觀看的維爾,不由得想換個地方坐坐。望著行色匆匆的人群,維爾捧著夾了滿滿酸酪的貝果,悠哉的吃著。
將牛奶瓶放回小店旁邊的盒子之後,維爾思忖著要不要買今天的報紙。想想火車上應該也會供應,於是就決定不買了,繼續回椅子上坐下。
上班的人潮告一段落,接著是上學的人潮。身著陌生制服的學生們走過維爾面前,看上去年紀都差不多。在他們眼裡,維爾身上的制服也一樣陌生,所以有的人朝他多瞄了幾眼,也有幾個女學生明目張膽地把維爾當成話題。
「他一定是迷路的轉學生。」
維爾這才想起,拉普脫亞和尼亞夏姆的春假時段是不同的。
他繼續坐在椅子上等。候車大廳裡人多了也變暖了,他便脫下大衣和帽子,放在行李箱上。就在通勤通學的倉促節奏兀然中斷,小店的售貨阿姨也坐在木箱上吃起自己的早餐時,警官隊走進了車站。維爾立刻警醒起來。
大約有二十多名警官從卡車上走下來,每個人身上都背著步槍。在站務員的引導下,警官們走向月台。維爾看了看時間。
接著,他先去一趟洗手間,再回到大廳檢查是否有忘記任何東西後,便向那張陪伴他渡過漫長等待的長椅道別。這時旅客已經變少,為了防寒,大廳的玻璃門不再敞開著。維爾走過售票口旁寬敞的走道,推開沉重的大門走了出去。天空仍是一片灰,強風不時吹來。他重新把大衣和帽子穿戴回去。
卡連市東站並不是個大站,也不是線路的終點,所以不像拉普脫亞市的中央車站那樣擁有室內月台,鐵路線也不那麼複雜。這裡的月台共有四個,上方各自搭有遮棚,月檯面比鐵軌高不了多少,平行而整齊地排成南北向。鐵道與四座月台相間,從車站的左右延伸出去。
候車大廳的出口位在月台南端,旁邊有一條行人穿越道。只要警報器沒有響,旅客都可以走這條穿越道去月台,中間是不設柵欄的。洛克榭大部分的火車站都是這樣。
最面前的「一號月台」停著一列開往近郊的短程車,前端的小型蒸汽火車頭正靜靜地吐著煙。此外就沒有別的列車,也沒有別的乘客。整個月台區空蕩蕩,動靜一目瞭然。
唯獨最裡面的四號月台上站了好多人,而且都不是旅客。
是剛才那批警官隊,兩人一組等間隔排在那裡,目光警戒著。裝著酒瓶和蔬菜的木箱高高地堆在月台中央,一旁則有五個左右的搬運工人待命著,一面和拿著文件的站務員閒聊。
維爾就近在門邊找了一張長椅坐下,看著四號月台上的嚴肅氣氛,繼續等待。這時,一號月台的火車鳴響汽笛,緩緩往北方開去。
聽見警官吹出來的警笛聲時,時鐘的指針剛過列車預定的到站時間。緊接著,整個月台都響起了警鈴聲。
維爾站起來,往南方看去。
鐵道一路往市郊的森林延伸。蒸汽火車頭噴出的白煙已清晰可見。
警報器開始響起。...<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1-4 01:12 AM 編輯
【第二章 舊戰場上架的橋】
大陸橫貫特快車彷彿故意要讓在四號月台上待命的工人、警官隊,以及站在長椅子前的維爾、從車站裡往外看的站務員,加上碰巧在場的其他幾名旅客焦急不耐似的,慢慢、慢慢地滑進站來。
領頭的蒸汽火車頭,外型與眾不同。
一般的蒸汽車頭都有個橫倒的圓筒狀大鍋爐,下方是火車輪,有一組連結的橫桿來來回回驅使它們轉動。鍋爐後面通常是小小的駕駛間,跟著一輛用來裝石炭和水的俗稱「炭水車」的箱形車,一般較小型的火車頭多半是駕駛間與炭水車合一。
「……沒看過這種的。」
而此刻正緩緩經過維爾面前的,卻是一輛長得令人驚愕、形狀還很怪異的蒸汽火車頭。車頭的最前面是一輛箱形的炭水車,上面有個很大的頭燈,再來是設有鍋爐和駕駛間的車體,後面又接著一輛炭水車。火車頭共有四對輪子,但都裝在炭水車底下,所以鍋爐的下方空蕩蕩的,很容易看見對面的地。這種超大型高功率的蒸汽火車頭被稱為蓋拉特式(Garratt),比一般火車頭多了一組動力裝置。
黑色的火車頭發出高亢入雲的汽笛聲,彎過接軌處,朝四號月台駛來。三段式的車頭順著軌道扭過,跟著就是一節又一節的旅客車廂。
旅客車廂的外面是墨綠色的,車窗以上的車頂部分全被漆成米白色。每輛車廂的兩側都有一道黃色的條紋橫過,條紋正中央則裝飾著一塊金色的浮雕。浮雕的背景是狀似馬鈴薯的大陸形狀。中間則有個發亮的燈台記號。那是一根垂直的棒子,左右伸出彎臂狀的橫架。
浮雕下方嵌了一塊木製告示牌,用兩種文字標示這班列車的起始地——「洛克榭首都——斯福列史拓斯」。
看著列車開過人行步道,耳邊聽著車輪壓過鐵軌接縫時發出的聲響,維爾一面回想在宣傳手冊裡看到的解說與圖片。
連接火車頭的一號車廂是貨車,裝載旅程中必需的物資,外觀與其他車廂相似,只是窗子較少也較小。而維爾的對面,也就是連接月台的那一側有扇橫開的門,是用來上下貨物的。這節車箱上也裝有柴油發電機,可供應旅客車廂的用電,因此車頂還可見到小小的煙囪。
二號車是列車服務人員專用的臥車。除了車長有個人專用房以外。其餘的乘務員、廚師及餐車侍應生等約二十餘人都在這節車廂裡睡覺或休息。車廂內依行車方向的左側是走道,右側是休息室及雙層臥鋪。
三號車是行李車,外型和貨車非常像,用來裝載旅客們帶不進客車包廂裡的大量行李,包括要帶回家送人的各地紀念品。這一節車廂,維爾是用不到的。
四號車是貴賓車廂。在已然十足豪華的列車中,這一節更加豪華;不僅包廂是套房式的,而且整節車廂只供兩名貴賓使用。房間的入口處甚至設有警衛室,窗戶也全是防彈規格。冊子裡寫明那是專為重量級的政治家或大富豪所設,又基於安全上的考慮而無法公佈細節,不過就維爾從雜誌上看到的報導,套房裡好像還有浴缸,因此入住的貴賓隨時都可以洗澡。這等尊榮華貴應該可以名留青史了。
「我應該不會進去吧……應該是人家不會讓我進去才對。」
維爾喃喃自語。
再來的五號車是備膳車,也就是廚房。豪華美食也是旅途中的樂趣之一,鎮日待在無聊的火車或船上更是如此,因此車上不僅選用一流的廚師,更不惜將整節車廂裝修成完善的廚房,好讓他們發揮精湛的廚藝。同時為了儲備大量的食材與上等美酒,車廂裡也備有大型冷凍與儲藏設備。
六號車的用途則是一目瞭然。隔著掛了淡紅色簾子的大窗。從車外可看到雪白的桌巾,桌上擺著精美的藝術檯燈,銀製餐具整齊排列,餐巾也都捲成花朵一般的形狀。乍見之下,幾乎與高級餐廳無異。
之後的七號車也是餐車,只不過窗簾是奶油色的,配上細巧的褐色花樣,裝潢風格較六號車要來得沉穩一些。看得出設計者巧盡心思,為旅客營造不同的氣氛。
八號車是酒吧和沙龍,窗子也像餐車那樣大。車廂裡設有小型吧檯,寬敞的地板鋪著上好的絨毯和幾張舒適的椅子。還擺了一架在建造車廂時便已搬入,據稱是「不拆毀便無法搬出」的平台鋼琴。這裡入夜後會有鋼琴或薩克斯風的演奏,是供旅客飲酒跳舞的地方。
「對我來說也沒有意義,頂多只是經過罷了。」
不論是在洛克榭或斯貝伊爾,維爾都還不到喝酒的年紀。
九號車到十二號車這四輛外型相同,是普通客車。
雖說是「普通客車」,卻比目前洛克榭鐵道上的任一種列車都要來得豪華。這裡同樣沿行車方向左側是走廊、右側是包廂,但每節車廂只有兩間包廂,每間僅限兩人搭乘。相較之下,現行臥車的雙層臥鋪與沙丁魚罐頭似的隔間簡直不能比。
若從走廊開門進到包廂內,旅客會先看到一張雅致的沙發,就靠在有連結器的那一面牆邊;沙發前面有一張折疊式的圓桌,旁邊有可供飽覽景色的大窗戶。再往前走就是廁所、洗手台和淋浴問。每間包廂都有。
與門口相對的包廂另一側,也就是噪音較小的客車中段,是兩張與軌道方向平行的單人床。床邊有小型衣櫃和夠深的衣箱放置處,可使行李不致搖晃而掉出。除了包廂房間是細長形之外,其餘陳設與高級飯店的雙人房並無二致。
加上貴賓車廂的兩名,整部列車總共只能搭乘二十名旅客。每一節車廂都裝有堅固的鎖,以確保乘客的財產安全,且為防範可疑份子入侵,房門和窗戶都無法從外側打開。當列車進站時,乘客可從裡面打開車廂門。
列車速度更慢了,四輛旅客車廂正緩緩駛進月台。在一扇拉開了簾子的玻璃窗後,維爾看見一名中年旅客走在房廊上。
車廂兩頭都有供旅客上下車的車廂門,也有台階以便與較低的月檯面相接。門邊有個小房間,是每節車廂專屬的客房服務員用來假寐、休息的地方。另有男女廁各一。
車廂頭尾外側都有外突的緩衝棒,前端有個圓盤,與另一節車廂伸出的緩衝棒相接。中間還有一組套在鉤子上的金屬環狀連結臂,以及剎車用的空氣管和電纜線,外層則用蛇腹防塵套包起來,上面便是走道。
最後的十三號車是個觀景車。它的車窗比別車要大上許多,並且為了補強木製的車身,車廂外圈還用鋼管制的籠子框住,就像一個玻璃箱,又像個活動溫室。裡面有一隻雙人沙發,面朝窗子擺放,一旁還有個小巧的飲料吧,乘客可坐在這裡悠閒地欣賞景色。此外,距車尾三公尺處還有一道門,開出去便是一個露台,四周裝設了與人的腰部一般高的鐵欄桿,以防止旅客意外跌落。屋頂部分是棚板。
終於,這長達三百公尺以上的大列車停了下來。火車頭已經超過了月台範圍。觀景車的尾端,也就是裝著鐵欄桿的地方,正好就在人行步道旁邊。四號月台已經完全被列車擋住了。
維爾呼了一口氣,喃喃說道:
「好。走吧。」
他拎起行李箱。確定警報聲已經停了,又向左右顧盼了一次,這才跨出步子。
走著走著,腳步不知不覺地加快起來。維爾察覺到了,於是放慢腳步。眼看列車越來越近,那龐然的車身彷彿也越來越倒向自己。
「喂!那邊的少年!」
維爾正踏著輕快的步伐,突然聽見一聲大喝。
他將視線從列車轉到正面,便見一名年輕的警官從四號月台走出來。那警官看見維爾注意到他,馬上就說:
「對,就是你。這是大陸橫貫特快車,不是你能搭的火車。」
「呃……我——」
維爾慢慢走近他,思索著怎麼開口。
「別再走過來。也不准參觀。馬上回去。」
「…………」
於是維爾暫且在三號月台上停下。他原想拿車票出來,又怕突然將手伸進懷裡會引來警官的質疑。就在此時,警官已經跨過鐵軌,走到維爾面前。
「那個,其實我——」
「要是你真的想看,就給我到候車室前面看。四號月台只有乘客和工作人員可以進出。」
「我的車票就放在口袋裡——」
「走啦走啦。」
維爾已將衣箱換到左手,右手準備要去掏信封了,但警官卻聽也不聽,只管抓著他的肩膀硬將他轉回去,使勁地推他。
「慢著!那邊的警官!」
那是一個年輕女性的聲音,勁道十足。
警官放開手回頭望,維爾也跟著看過去。
只見那人就站在觀景車的露台上,左手緊抓著鐵欄桿,伸出右手直指警官。
那名少女穿著鵝黃色的連身洋裝,又直又長的金髮隨風飄逸。
「對,就是你。」
和警官剛才說的話完全一樣。說完這些,只見她左手使勁一撐——
「嘿!」
整個人竟然翻過露台的欄桿。鵝黃裙擺飛揚,轉眼間她的兩隻腳已經躍了出來,但離地卻有兩公尺之多。
「啊!」
警官嚇得不禁喊出聲音,維爾倒是沒什麼反應。
就在裙身幾乎整個翻起之前,她腳上的那雙軍用長靴已經先一步踏到了步道上的柏油。少女只在著地時略微屈了屈身子,一頭金髮已然無聲飄落。
她甩甩頭,讓臉上的頭髮回到後頭去,二話不說便走到那名驚愕不已的警官面前停下,用一雙藍眼珠瞪著他。
「你在想什麼呀?」
她質問警官。
「呃……小姐您是……?我正在執勤——」
「你想對我的朋友怎麼樣?他要在這一站上車呀!」
「啊?可是——」
「沒什麼可是不可是的。」
趁他們說話的空檔,維爾已經從口袋裡拿出了信封,打開車票。
「就這個學生嗎?」
警官轉過頭來問道。
「不瞞您說,正是如此。」
維爾便將車票亮給他看。
「謝謝你的巡邏。不過你瞧!你現在可以走了,回去工作吧。」
打發走那名消沉的警官後,少女和維爾在三號月台邊面對面站著。
「好久不見了。維爾,你好嗎?」
「嗯,好久不見。」
維爾點點頭。於是她——艾莉森‧威汀頓笑著問道:
「咦?這次不問啦?你以前每次都會問:『艾莉森,是你?』的。喏!」
說著,她優雅地轉了一圈。圓裙和金髮飄飄然。
「嗯,會穿著軍靴從露台跳下來的人,也只有你了。」
維爾邊說邊盯著艾莉森的腳。
「原來如此,要完美的變裝還真難。」
說完,艾莉森揪著裙角慢慢低下頭去,頸後的金髮也跟著整片滑過肩膀。然後她抬起頭說:
「歡迎加入豪華列車的行列,維爾。」
維爾則摘下帽子,放在胸前說:「謝謝你,艾莉森。」
「豪華得嚇死人哦!你看到裡面可別真的嚇死。」
「恐怕會耶。」
兩人一面聊著,一面走上四號月台,維爾這時才看到列車的另一面。他們面前正有幾名乘客下車來透透氣,工人們則忙著在廚房和貨車搬貨,裝進食材、飲料和大量鮮花。
「你的行李就這些?」
艾莉森看見維爾手裡的衣箱。
「也沒別的了。」
「我想也是。好啦,到我們坐的包廂去吧。」
兩人並肩走在月台上。警官們依舊狐疑地打量著維爾,但沒人再過來盤問了。
「你這身洋裝是怎麼來的?」
維爾問道。
「我們隊上的一個女隊員原本是位千金大小姐,不過因為她志願從軍又跟長官發生不可告人的事,差不多等於被掃地出門了。她說:『有錢人裡草包多,有些人就是會以貌取人」於是就把她以前穿過用過的東西借給我,還特地叫老家的女僕送來。結果害我的行李也變多了。」
「哦……就是在穆西凱綁架我的其中一個?」
「是呀!意外吧?」
「很意外。」
快走到觀景車中段時,一名在月台上瀏覽風景的老先生向艾莉森打了聲招呼。
「唷,小姑娘。」
老先生已經滿頭白髮,看樣子起碼七十歲。他穿的西裝看來質料頗佳,繫著領結,背有些駝了,右手拄著杖。
艾莉森也笑容可掬地向他問候:
「早安,歐雷斯先生。」
「早。他就是你一路掛念的那個同伴嗎?」
「是啊,他趕上了。」
「那就好。待會兒可要介紹給我啊!——旅途漫漫,我們做個好鄰居吧!少年。」
維爾客氣的回禮。走過老先生身旁後,艾莉森表示:
「他是我們隔壁房的老爺爺。跟他太太一起來的。」
「哦,原來如此。」
「他是『歐雷斯電影』的董事長哦。」
「什麼?」
維爾邊走邊回頭望。老先生還在看風景。「是那個歐雷斯電影嗎?」維爾說的是洛克榭最大的電影公司。「不然還有哪個?」艾莉森回了這麼一句。
「哎,都是這種人——還有哦!昨晚在餐車裡,有一對看起來很有錢的夫婦也問我是哪裡的什麼人。」
「你怎麼回答他?」
「我就說:『哎呀,不是什麼大戶人家,只是家父吩咐我來增廣見聞罷了』。」
「…………那大家豈不是都把你當成……」
「要把我想像得多有錢就隨便他們噦!」
「……」
艾莉森瞄了維爾的側面一眼,然後問道:
「行不行呀?別昏倒啦。」
「我不敢保證。」
他們聊著聊著,走過「卡連市東站」的廣告牌前時,十二號車的後門口忽然有個女性聲音叫住他們。
「兩位!」
兩人回過頭去,只見一名手持照相機的女性站在車上,鏡頭已經對準了月台上的他們。那人穿著白襯衫和深藍色的裙子,外頭罩著一件同樣是深藍色的開襟毛衣。她手上的相機黑黑方方的,有兩個直排的鏡頭,鏡頭外圍的銀框像個雪人似的。她手拿著相機從上面對準他們問道:
「我是報社記者。可以讓我拍張照片嗎?」
「咦?我們!」
維爾才剛開口,便已聽見快門聲響起。艾莉森對著鏡頭笑得開心,轉頭看著維爾說:
「啊!維爾剛才動了,可能會模糊哦!」
於是那名女性也表示:
「是呀!待會兒要不要重拍?」
接著便放下照相機,抬起頭來,小心翼翼地踩著階梯走下月台。
維爾看著她的臉。那女性年約二十歲左右,戴著無紋飾的銀框眼鏡,長長的黑髮綁成一條麻花辮,脖子上掛著吊相機的皮帶。
「拍呀!拍呀!拍他個幾十張吧!我要留很多做紀念!」
聽見艾莉森這麼說,又見那名女子興致盎然地的看著自己,於是維爾盯了她十幾秒。
「啊!」
然後他叫了起來。
「認出來了沒?」
艾莉森的聲音帶著笑意,而那名女子也笑咪咪的說:
「別在這裡說出來,原則上是要保密的——好久不見了,『魔法師』先生。」
「上車吧!就是這一輛。」
艾莉森說道。放下了相機的那名女子卻輕輕指向另一頭的車門。
「啊,走那邊或許比較好。」
於是艾莉森點頭同意。
「我先回去放照相機,一會兒就來。」
見她的身影消失在車內,維爾才說話:
「嚇我一跳。一下子真認不出來。」
「其實我也是。她真有一套。」
艾莉森和維爾開始往車廂的另一頭走去。大約二十五公尺。
另一頭的車門前,有個年約四十歲左右,身穿淺綠色立領制服的男人。他就是負責十二號車的客房服務員,此刻正和月台上的一名工人說話。只見那工人從月台的水龍頭拉了一條水管進車廂,然後就沿著車門邊的扶手攀上了車頂,開始幹起活兒來。
維爾看得出神,一面走著。艾莉森拉著他的袖子,免得他撞上車廂。
「那邊那個少年,你過來一下。」
這句話出自一名女性的聲音,維爾和艾莉森聞言停下腳步,回過頭去。在這個月台上有可能被人家這麼叫的,只有維爾一人。
出聲喊他的人就站在月台邊,是一名中年女性,大約四十多歲^穿著一身暗灰色的裙套裝,長髮高高地盤起,並用網子攏在腦後。
她的個子很高,儀態昂揚,流露出一股大方的氣度。站在她身旁的男性身穿深藍色的西裝,看上去年紀與她相彷,嘴上蓄著小鬍子。身材瘦長的他,反而給人纖弱內斂的印象。
「對,就是你。我想看今天的報紙,能不能麻煩你先去貨倉那兒替我拿一份過來?」
「……」
維爾只是望著婦人。不發一語,倒是艾莉森咬牙切齒。
「等一下!他可不是你的傭人,更不是車站的見習生!他是這輛列車的乘客。」
婦人似乎有點兒意外,但絲毫不減她堂堂的氣勢。
「哎呀,對不起。那麼,我就請我親愛的丈夫去替我去拿吧!——少年。」
「是,夫人。有什麼吩咐?」
維爾恭謹地應答,博得那位婦人十分欣喜。
「你去好好地牽著那位淑女的手吧。晚點見噦。」
說完,還對維爾眨了眨眼。
「是。」
維爾也笑著回答她,便看著那兩人轉身往餐車方向走去。
艾莉森還在那裡憤慨不已,直說不像話,還氣呼呼地說道:
「聽說她是什麼大企業的女企業家,從首都上車的。」
「看起來滿厲害的。」
「真是的,跩什麼跩!」
之後,兩人隨即攔住客房服務員,維爾把車票拿給他看。
服務員一點兒也沒顯驚訝之色。他向維爾致上誠摯的歡迎之意,便接過維爾的衣箱,引領他們到客房去。維爾跟著先登上階梯,然後把手伸向艾莉森說:
「請。」
「哎呀,謝謝。」
艾莉森抓住他的手之後——
「嘿!」
竟一口氣跳過階梯,直接躍進車廂。就在兩人幾乎相撞的前一刻,維爾趕緊閃開。
車門旁就是走廊,直通車廂另一頭的車門。這裡還有一道隔音門,目前是同定敞開著。
三人轉進走廊。以褐色柚木打造的車內無比氣派,腳下有柔軟的絨毯、擦得發亮的黃銅扶手與窗簾桿,還有那些份量十足的華簾。
「你可不能這樣就嚇暈噦!」
艾莉森在維爾身後出聲說道。
用備份鑰匙打開十二號車的一號房房門後,客房服務員先請維爾和艾莉森進去。維爾走進室內,又被震懾一次。
這個房間比維爾平常睡的宿舍寢室更大,豪華的程度當然不遜於外面的走廊。學生宿舍會用的那種廉價油漆、劣質建材或薄壁紙等等,在這裡是完全看不到的。牆上還有臨摹花鳥的象牙雕飾。
房間左側有一張結實的沙發,右側是兩張整理得一絲不苟的床鋪。一道簾子將睡覺和起居的空間隔開來。米白色的天花板上,吊扇正靜靜地轉動。整間房都以樸素而沉穩的色調統一,醞釀出淳厚的氣氛。
室內還有兩座電暖爐,是添油加熱後利用它來保溫的裝置。大窗一共有兩扇,床邊的是封死的,但沙發旁邊的則可上下開關。
維爾正看得出神時,客房服務員已經放好了他的衣箱,並問他是否需要房間的使用說明。艾莉森回答說:「我會教他的。」服務員又問:「要喝點什麼?」,艾莉森便回答:「昨天的茶很好喝,請你再衝一壺,並且拿三副杯盤來」。服務員回答:「是」,然後告訴他們:
「車長馬上會來查驗旅客身份。兩位若還需要任何服務,請按這個鈕叫我,我馬上就到。請兩位慢慢休息。」
說完,他鞠了個躬走了出去。
「好,我們去那邊。」
艾莉森推著維爾走到沙發前!
「這個不用了。」
然後,快手快腳地拉下他的帽子和大衣,掛上衣架後放進衣櫥裡。
「……謝、謝謝。」
維爾這才總算發出了聲音,接著一屁股坐進沙發。
「這什麼啊……?」
沙發坐起來太舒服,又嚇著他了。艾莉森不禁笑了。
「你這個樣子,接下來要怎麼辦?」
維爾喃喃說道:
「這趟旅行好像很不得了……」
接著艾莉森滿不在乎地說了一句:
「哎,奢侈是不會死人的。」
隨著一陣敲門的聲音,車長出現在房門口。
車長先生名叫威爾契,年約五十歲,頭髮不多,個子略矮,笑起來非常有親和力。他穿著洛克榭聯邦鐵路公司的黑色制服,但前襟的金色雙排扣上多了特殊的「燈台」浮雕。此外,他頭上的那頂短沿制服帽上,繡有一個服勤三十年以上的標誌,不過一般乘客應該不懂它的意思。
見到這名少年乘客,威爾契並未露出任何驚訝,依舊保持笑容,並以得體的敬語為他完成登車手續。確認過車票、維爾的身份證及拉普脫亞共和國發行的學生證後,威爾契便將車票放進文件夾。
之後,他又詢問了要寄放的行李和回程時的下車站,接著解說列車進出各站時的旅客注意事項、汽笛聲的種類及意義,以及萬一旅客趕不及上車,列車會停駛並派人去接等等。在車長說明的這段期間,維爾和艾莉森只是坐在那張可容納四個人的大沙發上聆聽並應答,並且看著客房服務員端來一隻托盤,將上面的高茶壺和三副白瓷杯盤一一放在沙發前的圓桌上。
例行手續辦完後,車長將房間鑰匙交給維爾。旅客一人有一把房門鑰匙,客房服務員亦持有所負責車廂的鑰匙。至於唯一的車長,則擁有所有客房的備份鑰匙。
「——就是這樣。請問您還有什麼問題嗎?」
維爾答說:「沒有」。威爾契才將手抬到帽沿,一個敲門聲輕輕響起。
「是我。可以打擾嗎?」
是那名女攝影師。艾莉森略略示意,威爾契隨即開了門。走進來的女子見了車長便說:
「哎呀,車長先生。謝謝你。」
然後在艾莉森的邀請下坐進沙發。
威爾契摘下帽子,向眾人行了個禮,便靜靜退出了客房,把門帶上。
「好,先來慶祝我們三人重逢,來杯茶吧?」
艾莉森如此說道,這位女客也點頭回答:
「也對,慶祝作戰成功。」
「成功!」
維爾問道:「什麼作戰?」
「預祝這趟旅行平安順利。」
她們兩人異口同聲地答道。這時艾莉森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圓桌對面的椅子坐下,與維爾相對。維爾則對身旁的女客說:
「我要重新再跟你問候一次。好久不見了,菲小姐。」
「是啊,你也是。真高興我們又見面了。」
拍照的女子——菲歐娜,也就是法蘭契斯卡公主——笑呵呵地點著頭。
「在這班車上就這麼叫我吧。」
「好。」
維爾答道。
「來。」
艾莉森把杯子拿給維爾,三人於是輕輕地舉杯。艾莉森提議說:
「這好像很容易碎,就不碰杯吧!來,為我們的旅行慶祝。」
此時,列車已經做完物資補給。炭水車也汲夠了水、貨車及廚房也裝夠了必需物品與食物。司機檢查過火車頭,決定不使用在車站待命的備用車,於是備用車彷彿無精打彩地開走了。車站的檢修員還在旅客車廂的車頂檢查是否有異狀,清潔人員則已利落地擦完了所有的車窗。到月台去散步的乘客也都回來了,客房服務員開始清點人數。
恰好在預定的出發時間,汽笛長長地響了一聲。蒸汽火車頭的動輪開始轉,噴出的煙漸漸急促,漫長的列車緩緩地動了起來。車廂之問的連結器一一扣緊,震波從車頭漸次傳到車尾。
在警官隊的舉手禮、車站人員的揮手道別下,豪華列車緩緩駛出卡連市東站,往北方前進。
鐵道筆直得像是用尺畫出來的。兩條鐵路在森林中不斷延伸,只有這班列車拖著煙,輕快地向前跑。
行進中的列車自然免不了搖晃,但一坐下便感覺不出,站起來時倒還需要偶爾扶個什麼東西。至於噪音——
「跟我昨天搭的普通列車相比,簡直安靜太多了。好驚人。」
維爾像是十分感佩,艾莉森倒是給了個中肯的評語說:「跟飛機比起來,全世界的交通工具都是安靜的」。
窗外飛逝而過的森林景致,令維爾、艾莉森和菲歐娜的目光逗留了一會兒,不久便重聊起三人在列車停車時的話題。
列車起動前,他們在聊那個策劃這趟旅行的人。雖說是為了配合維爾的春假,但這麼突然地寄一張車票來,也實在太魯莽了。聊到這兒,三人笑成一團。
維爾表示自己的學校生活還算順利,新年過後升上了最高年級,也過得普普通通。不過有人把去年夏天空軍飛機突然降落在操場的事誇大地講給新生聽,結果現在被傳成了「那是軍方的降
落訓練。開那架飛機的女飛官是空軍一等一的頂尖測試飛行員」
——新生們還信以為真。
「算了,反正我將來會讓它實現的。不打仗之後還想盡情開飛機,也只有這一條路了。」
艾莉森說道。
維爾佩服地表示:「你竟然能請到這麼長的休假。」
「因為我現在腿部骨折了,正在住院嘛!」
「咦?」
「就是這樣啊。」
艾莉森開始解釋。她和自己部隊的全體隊員串供,編造了「威汀頓伍長一時不慎從飛機上跌落而負傷,連帶造成精神狀況極度不穩定,因此目前正在鄉下的醫院長期療養巾」這樣的故事,為她掩飾到旅行所有日程結束為止。維爾聽了楞了好一會兒。
話題來到菲歐娜身上,只見她一臉歡喜。
南於她尚未正式登基為伊庫司王國的女王,身份不上不下,因此經過某人的指點,她同到了那座峽谷的小村子裡,繼續過著和以前完全相同的平靜生活。唯一改變的是長輩們對她的指導增加了,每天都不輕鬆。
「最辛苦的大概是他們都要我『姿態再擺高一點』……我很沒有下達敕命的架子。」
跟村人們聊開之後,許多事也真相大白。其巾最教人意外的,就是當時最先遇到維爾和艾莉森,並叫他們到集會所去的那位胖大嬸——原來她真的是皇室女警。不僅如此,她原先更是首都警察的女刑警,而且是精英中的精英,甚至被視為警政署長的接班人。當年她剛好沒有親人可依靠,便率先志願成為「村人」,以保護剛出世的菲歐娜。
除此之外,封閉了不知多少年的村子,今年有一戶新人家搬進,那就是瓦廉警長一家。瓦廉表現得十分積極,但面對老前輩們卻仍不得不矮半截。
菲歐娜和班奈迪之間定期的書信往返,每每都會驚動全村。而這次的旅行也免不了引發反對意見,她還花了點兒時問說服他們。
艾莉森前次駐紮的基地離尼亞夏姆不遠,
而菲歐娜是從埃裡特沙市搭直達列車出發的,
因此兩人都是昨天傍晚才在尼亞夏姆的首都車站搭上這班車。直到菲歐娜上車之前,著便服的瓦廉一直緊跟在旁,成了不折不扣的貼身保鏢。
「老實說的確有點累。見到艾莉森小姐才總算鬆了口氣。」
而且瓦廉差點兒沒攀在車外一起跟來。於是在瓦廉的目送之下,菲歐娜渡過了列車上的頭一晚。洛克榭全境幾乎都是平原,她說自己這輩子還是頭一次見到地平線。
「那架照相機呢?」維爾問菲歐娜。原來她含蓄地提到想在這趟旅行留點紀念,只要一架便宜普通的相機就夠了,沒想到村民競在討論之後拿出秘藏的金塊,大老遠地跑到埃裡特沙市去買了回來。除了叮囑她好好保管外——
「還買了這種的。」
菲歐娜從裙子的腰帶取下一個小皮匣。
皮匣長約十五公分、寬和高約三公分左右,乍看之下像個「縱剖一半的眼鏡盒」,只是多了一條小鏈子。菲歐娜打開皮匣,抽出一條棒狀的機械。那機械有一層銀色的金屬外殼,上頭裝著幾個小轉盤和按鈕,還有一個小窗。
「這也是照相機嗎?」
維爾問道,菲歐娜點頭。
那是最新型的迷你相機,若搭配專用腳架,連文件也能拍得一清二楚,所以市場評價不錯。卷底片時只要把機身拉開一下即可,非常方便。
菲歐娜表示:「待會兒我想用這台小相機拍幾張車內景象」,然後從口袋裡拿出一個紙盒。盒裡裝的是迷你相機專用的鎂光燈泡。每個燈泡都只能使用一次,但它們發出來的光可是十分強烈。
「好厲害哦!我從沒見過這麼小的照相機。實在看不出來是照相機。」
維爾感歎道,接著表示等她拍照時,他也想在旁邊看。
「好啊!村裡的大叔已經教會我怎麼用它了,還誇我很有天份呢!我看我將來努力當個女攝影師好了。」
這位未來的伊庫司王國女王陛下一本正經地說。
聊著聊著,話題又繞到昨晚的餐車。在借來的氣質洋裝襯托下,金髮的艾莉森成了旅客的話題中心,沒有人注意到衣著樸素的法蘭契斯卡公主殿下。雖然至今無人發覺,但若在旅程巾不小心穿幫的話,到時候再說吧。這時,艾莉森打岔說:
「到時我準備說我是假扮大小姐來混淆視聽的。」
她們吃完飯後就打算就寢,但後來都覺得一個人睡這麼大的房間太冷清,菲歐娜便也跑來這間房跟艾莉森一起睡。因為聊得太開心,結果很晚才睡。
「對了,你的床借一下哦!」
艾莉森指著已經整理過的床鋪,對維爾說道。
話題告一段落後,維爾坐到窗邊的椅子上,看著外面的景色。
天氣仍未好轉,不知道太陽在哪裡,所以也認不出方位。眼前淨是枝葉稀疏的樹林,地上的斑斑殘雪還混著泥濘。
「聽說列車會往北方開一陣子。要去拿一份地圖來嗎?」
艾莉森說。
「應該會到了某個地方後轉直角往西吧!所以要地圖也沒用。」
聽維爾這麼說,艾莉森便恍然大悟地說:「對哦!」。菲歐娜卻不明就理。
「會往西的鐵路幹道,都是以前用來運送士兵和物資的軍用鐵路。為了避免遭到大炮攻擊,地圖上絕不會正確的畫出來,就像城鎮街道一樣。在拉普脫亞和尼亞夏姆這些邊境地區,地圖是不可信的。」
「哦,原來是這樣啊。果然,像我這種住在鄉下的人,對這些事既沒體驗也缺乏知識。我真得該增廣見聞才行。」
相對於菲歐娜的小小沮喪,艾莉森卻一派輕鬆地表示:
「不過這種情況也不會太久,不是嗎?」
維爾同意。
「是啊。你想想,以後連我們這些普通市民都能走這些路了。沒必要之後,這些禁令都會慢慢解除,換成更有必要的措施。」
「哎喲,
你讓我想起了我的工作……等我回去恐怕連部隊都沒了……」
「啊,抱歉抱歉。」
「算啦,無所謂。」
看他們兩人談笑,菲歐娜不禁低喃:
一真正的英雄們』……你們真是了不起。不知救了多少人呢。」
列車繼續行進。
艾莉森又請客房服務員添一壺茶。服務員很快就準備好,回來時還多帶了一小瓶可能是剛從冰箱取出的草莓果醬。怕燙的維爾簡直如獲救星,趕緊加進自己的杯中,菲歐娜也照做。
接著,客房服務員問起午餐的事。列車預計會在正午時分渡過路妥尼河,到達列司托奇島——這也是旅程的重頭戲之一,因此今天的午餐要提前一些。他們可以到餐車去用膳,也可以讓服務員把餐點送進房裡享用。
「維爾初入社交界的慶祝會,晚上再盛大舉行吧。」
艾莉森打趣地說,於是三人決定在這間房裡用膳。服務員取來菜單請他們過目,過多的種類卻令維爾不知如何是好。艾莉森先點了白醬羔羊和通心粉的午間套餐,維爾便說他也要一樣的。但在這時——
「難得吃大餐,你點別的啦!我也想吃吃不同味道的。」
艾莉森罵道。
最後,維爾點了特製三明治,菲歐娜選了酥皮燉雞。二三人又合點一份沙拉,再添一壺茶,因為沒有人要喝酒。當服務生問到甜點時,他們都說先不要。
「一直這麼吃下去,肯定會胖的。」
菲歐娜咕噥道。然後又加了一句說:「晚餐會更豐盛。」
「等等多運動就好了。在列車來回跑個十趟左右。」
艾莉森此話一出,便被維爾糾正:
「這樣會吵到其他乘客的。」
「那就跑車頂。」
「能辦到的只有你一個。」
三人都坐回沙發,閒適地欣賞了一會兒風景。中途見到另一班列車交會而過,可見目前行駛的仍是一般路線。
「讓各位久等了。」
客房服務員帶著餐車侍應生,將三人的午餐送了過來。
他們先在圓桌上鋪好桌巾,擺上餐點,再為他們排好銀製餐具。知道客人想圍著桌子用餐,服務員還貼心地帶了折疊椅來,也一併替他們架好在桌旁。
「用餐完畢請叫我,我會馬上來收拾。若想追加餐點,也請儘管吩咐。」』
話雖如此,桌面上的餐點已經十分豪華且夠份量,菲歐娜不由得歎了一口氣。單單維爾的特製三明治就有兩種麵包,夾了滿滿的醃肉、熏鮭魚和蔬菜等等,還附上好幾種沾醬。為了方便取用,也都先切好了。
三人開始吃了起來。維爾發表了對餐點的感想,而艾莉森從旁挾了一份起來。
「嗯,每一樣都好好吃。」
他們邊吃邊聊,聽維爾說起昨晚的夜行,之後在卡連市東站的冷板凳上獨自坐了好久,早餐則只買了一個貝果來吃等等,艾莉森不禁愕然。
「不管怎麼說,我總不想遲到啊。我本來還真想搭前一天中午的特快車來,然後在車站裡睡一晚呢。」
「唉,要是你不在,我也會當場下車就是了。」
艾莉森說著,一面將小番茄塞進嘴裡。
這話之後不久,列車開始減速。
還在用餐的三人,只覺得車速越來越慢,幾乎像是停了一樣。在一陣晃動之後,看著窗外的維爾宣佈列車已經駛入西邊的軍用鐵路。原先的兩條北向的鐵道漸漸遠離。
列車以低速通過彎道後,便轉向正西方前進。視野再次出現森林。列車緩緩行駛在這林間唯一的一條鐵路上。
一個小小的鐘聲響起。艾莉森指給大家看,是房間牆上的一隻擴音器。
「十二號車的各位旅客,我是客房服務員。」
每間客車都設有廣播專用的擴音器。維爾在驚奇之餘,不由得停下手上的動作,忘記要去拿最後一塊三明治。廣播繼續著。
「稍後各位將可從行進方向的右手邊,看見洛克榭昂努聯邦陸軍的森林集訓場,還能看見許多大炮。曾為保護路妥尼而佈署的這些大炮,自從歷史性的大發現以來,已一一撤往後方的集訓場。
請各位務必親眼見證——播報完畢。」
「哼,那有什麼好看的?」
廣播結束後,艾莉森在她的十二號車一號房裡沒好氣地吐露感想。
「哼,那幫人真閒。」
同一時間,另一節車廂裡也有個男子對這段廣播發表了不同的感言。
另一名男子便以略為公務性的刻板語調對那人說:
「也沒什麼,不過是帶上黃泉路的紀念品又添一樣罷了。」
「哈,說的真對。正適合這玩意兒上的蠢傢伙們。他們愛看就去看吧。」
先說話的那人笑起來。然後又說:
「不過這牛舌魚真是難得的好味道啊!」
服務員進來收拾了餐桌,也將折疊椅帶走後——
「看到了。」
坐在窗邊的維爾向沙發上的兩位女性如此報告。
來到這一帶,只見原本枝葉稀疏的森林全被砍了個精光。列車行經一棟哨戒用的小木屋後,鐵路開始分岔,由一為二、二為四:如此不斷分岔到最後,變成一個寬達數百公尺的大型調車場。
調車場上停著各種火車車廂,其中最多的是貨車。有些有牆有頂、四四方方,有的是沒有車頂的台車,或是只有左右兩壁的台車。此外還有載著燃料槽的儲油車,以及人員運輸用的客用車廂等等,全都漆成黑或綠色,一點兒也不起眼。
調車場中也有武裝車和裝運武器用的車廂,像是裝在台車上的小炮;與戰車或裝甲車固定的;甚至還有在客用車廂上加裝機關鎗,讓士兵從車上射擊的車輛;還有幾輛蒸汽火車頭外層還釘上裝甲板,宛如一身鎧甲。
不知是不是奉命躲藏起來,這一段路競看不見一個±兵。灰濛濛的天空下,那些軍用火車廂彷彿被人凍結,只有這班頂著白帽子的豪華列車緩緩駛過它們身旁。
維爾將臉湊近窗邊,目不轉睛地看著窗外的景色。艾莉森和菲歐娜仍舊慵懶地坐在沙發上。
「……嗯。」
維爾似乎看到了什麼,表情一變。
「看到什麼奇怪的嗎?」
艾莉森問道。維爾用力點頭。
「嗯——那邊。」
話才說完,便見後方鐵軌上停著一輛龐大的車體。
它的底座是兩輛台車,一個長而大的鐵塊橫跨在上。鐵塊上平躺著一口細長的炮筒,前端穿過台車前緣、伸向半空。單單是台車便有四十公尺長,加上炮筒更超過六十公尺。和它停在一起的貨車車廂,看起來簡直像模型一樣。
「是列車炮耶!我這輩子頭一次看到。」
維爾說道。所謂的列車炮,就是將真正的大炮裝在火車車廂上,藉由火車頭拉動、再利用曲射角度和旋轉台來瞄準,可以攻擊極遠處的目標。在剛剛經過的這一輛之後,還有兩輛一模一樣的列車炮並排停在旁邊。
「就是所謂的『懲罰炮」是吧?」
艾莉森說道。
「對。看那樣子,名副其實啊。真沒想到我竟然能親眼見到。」
維爾帶著耐人尋味的表情肯定地說道。而在這時——
「抱歉,拜託。」
菲歐娜又聽不懂了。於是維爾先說了聲抱歉,隨即向她解說起來。目光卻一直沒離開過窗外的景色。
人們很久以前便懂得將大炮裝在火車上,而其巾這種超大型的列車炮,則是在東西大戰爭之後才演變出來的,不僅體積加大,射程也更長。
它的最大射程被列為軍事機密,不過有謠言表示口可能遠遠超過一百公里。換言之,若在路妥尼河岸發射,最遠可以打到對方領土的一百公里深處;若想攻打敵軍的最前線,那麼發炮的人大可以後退一百公里,在安全的後方開火就行。
在列司托奇島紛爭時期,戰場局限在該島與路妥尼河區,因此敵我雙方在激戰中都太過深入,使得列車炮反而無用武之地。不過一直有人認為,今後東西方倘若冉發生大戰爭,最先開火的一定是雙方的列車炮,因此洛克榭和斯貝伊爾都積極地提升其性能與佈署量。當然,列車炮的性能和佈署仍是最高機密中的最高機密,甚至連移動都得在新月的夜晚走軍事專用線,平凡的老百姓當然沒有機會目睹它的存在。
洛克榭認為它是「向斯貝伊爾揮落正義的鐵槌」,亦即為了「懲罰」而動用的兵器,所以才取了這個綽號。
「所以叫做『懲罰炮』呀……真不知是可悲還是愚蠢。搞不好雙方都是。」
菲歐娜如是說道。就在這段解說過程中,為數八輛的列車炮一一向後方飛逝,窗外又看見成排的貨物車廂和儲油車。沒多久,盤根錯結的鐵軌開始兩兩會合,最後剩下五條鐵道,再兩條兩條地消失,彷彿隱沒在森林裡。
大陸橫貫特快車於是重新加速,向這條單行鐵軌所指的西方疾駛而去。
一直看著窗外的維爾,這時才轉過臉說:
「現在過去的不再是炮彈,而是我們了。想想也真不得了。」
「就是說呀!正牌的英雄先生。」
菲歐娜的聲音聽來格外溫柔。維爾有些吃驚,又有些難為情,但還是正色說道:
「我們做出來的那些事會引發什麼後果,其實很難說。因為我很想看到結果出現,所以想盡量活久一點。」
車內再度響起廣播,宣佈列車即將駛入緩衝地帶。
緩衝地帶的界定,是在列司托奇島紛爭之後協議而成,指的是路妥尼河兩岸各三十公里處的非武裝地帶。雙方每個月可定期或無預警地派偵察團前往數次。當然,一般老百姓是不准住在這裡的。
蒸汽火車頭拉了幾聲長長的汽笛。不一會兒,十二號車的窗外便飛過一個大大的看板,寫著「路妥尼河‧三十公里」的字樣。
見維爾一語不發地看著窗外景色,沙發上的兩位女士便也默不作聲。菲歐娜只開了一次口問艾莉森:「你要怎麼處理身上那套洋裝?」。艾莉森答說:「懶得換了,就穿到傍晚吧!」
進入緩衝地帶後,森林漸漸稀疏起來。路妥尼河每十年會有一次大氾濫,到時這一帶好像都會泡在水裡。終於,窗外的景色再也看不到樹木,而是一望無際的草原了。蒼翠的綠色大地一路往北,直到地平線的盡頭。
鐵道比兩旁的土地稍高一些。在鐵軌、枕木和路基碎石之下,其實是一排高出草原兩公尺之多的土堆。
鐵軌的兩旁都有馬路,當初是為了修築鐵路而開闢的,如今
除了車輪的痕跡以外,其它地方都長出了草來。南側的馬路邊還
豎著電線桿,電線一路通到島上去。
火車頭不時地短鳴汽笛。鐵道邊的哨亭裡有負責聯絡的十兵在等著,他們會向上層報告列車通過。
「終於要到了。過了河,到了島上,再過一次橋,我們就要踏上久違的斯貝伊爾啦!厲害的是,這次是合法的。」
艾莉森說得開心,維爾只有苦笑。菲歐娜也跟著笑了起來,卻忽地想起了什麼,轉頭去對艾莉森說:
「艾莉森小姐,獻花呢?你不是有準備嗎?」
「啊,對哦!」
這會兒輪到維爾要求說明了。菲歐娜告訴他:「行程安排旅客在抵達小島前向戰歿者慰靈獻花,而昨晚在徵求遺族參加時,艾莉森無可不可的答應了。」
原本艾莉森還嫌麻煩說不想去,但菲歐娜硬是逼她點了頭。
「好吧,做做樣子吧。」
正當艾莉森這麼說時,敲門聲便響起。
總是在客人最需要時出現的客房服務員,已經送來了獻花用的大花圈,以及用來寫名字的筆。
儘管離河口還有數百公里遠,路妥尼河的上游依然有十五公里之寬。就在這段河域的正中央,有一座河口地區以外唯一的小島,它在洛克榭的名字是列司托奇,在斯貝伊爾則稱為綠島。小島寬約七公里,長約五十公里,可說是極端狹長。島中央略微隆起,緩緩斜進河裡。
混濁而緩慢的水流上,鐵橋延伸向那座小島。橋墩是水泥制的,橋身采桁架工法,以鋼骨三角形結構而成。橋面極窄,只容一條鐵路。
這座橋的興建是在那樁大發現之後決定的,目的是為了東西交流。雙方各自負責一段,最後在橋上接軌,結果動工才不到半年,整座橋就在今年初建好了。說到命名,「和平之橋」、「東兩握手橋」、「笑容之橋」、「路妥尼誓言橋」等等首重意義的提案都沒有中選,卻是不拐彎也不抹角的「第一路妥尼橫越橋」成了它的名字。
工期之所以會這麼短,「不想輸給對岸」的心態其實並非最大的理南。說來諷刺,恐怕是早年為了入侵河對岸,雙方早就各自密謀建橋的研究與計劃了。
萬一東西雙方再起戰火,勢必以這座橋的爭奪戰為第一優先,所以就有人謠傳說兩邊都在橋墩埋了大量的炸藥;而橋桁的高度竟無法讓大型船隻從下方經過,據說也是為了不讓對岸的船任意通行。
「真是受不了。」
聽了維爾的說明,艾莉森如是說道。
現在從車窗看出去,只有橋下傾斜的鋼骨,和前方一望無際的濁流。風聲在耳邊呼嘯。
「不過我還是無法想像,我們競要走橋來過路妥尼河……」
維爾感慨至極,艾莉森卻冷冷地表示:
「飛機可快多了呀。」
列車放慢速度,接著在橋中間停了下來。
由於島上是「不屬於任一方的領土」,洛克榭這邊的戰歿者慰靈便決定在橋上進行。
「那我去去就來,不會太久。」
艾莉森隨口丟下這句話,就拿著花圈往餐車走去。
徵求了菲歐娜的同意,維爾將圓桌折起來,將旁邊的窗子往上推開並同定住。冷冽而新鮮的空氣立刻竄進房裡。
維爾穿起大衣,把頭探出去往左邊看,只見數節前的餐乍在側伸出一個小平台,是讓旅客投花用的。那裡已經擠了至少十多個人。列車的乘務員也可以參加,只要是遺族就可以,
「怎麼樣,看得見嗎?」
菲歐娜也探出頭去。她的臉靠得好近,維爾只好退後一點。
「啊……可以。人滿多的,恐怕要多花點時間。」
「昨晚我們有聊到,不過沒聊太深……艾莉森小姐的父親好像就是在這兒陣亡的,是吧?」
菲歐娜說道,語氣十分尋常。
「是啊,在小島的某處。」
維爾和她並肩眺望著大河,一面答道。
世界歷三二七七年春,東西雙方為了小島的領土權而打了將近一年的仗。這場戰爭在東邊被稱做「列司托奇島紛爭」,西邊則稱為「綠島戰爭」。
大炮在路妥尼的兩岸互相射擊,水面上則是武裝小型戰鬥艇短兵相接,島上更有搶灘部隊在錯綜複雜的壕溝搏命奮戰,飛機也首度投入買戰中。
不過雙方都沒有完全搶下小島,卻又不想再釀成大戰,於是情勢陷入膠著,只有死傷人數與日俱增。
在戰況日趨激烈後,雙方都越來越有可能開著列車炮直搗敵方陣營,而這種大炮擊勢必引發第二次大戰爭。然而這些事卻沒有發生,紛爭竟在沒有結論的情況下結束了。
「聽你這麼一說我倒想起,昨晚艾莉森小姐講亡命者穆特女士創辦戰爭孤兒院的故事給我聽。
她還說是『特別』告訴我的呢。」
此話一出,維爾不禁睜大了眼睛。
「……那、那真的……真的很難得。」
「會不會是我講了我的故事,所以她也講她的?能跟她聊這些,我真高興。」
菲歐娜笑著說,維爾沒搭腔。停頓了幾秒鐘後,他才怯怯地
開口:
「我……我看過艾莉森她父親的陣亡報告書。」
「咦?」
「艾莉森來到『未來之家』時,軍方還只是把她的父親當做失蹤。過了三個多月,戰爭結束了,他們去收集遺體時才發現他,於是司令部就寄了一封信給艾莉森——也就是陣亡報告書。」
「……然後呢?」
「三年之後,也就是在幼年學校讀最後一年時,我跟艾莉森要去收拾行李——應該說是被命令去收拾,當時我看見了那封信。我不知道該不該丟,於是就問艾莉森,不過她卻說:『要丟也行、你要看也行』……後來我真的覺得不該看,又想到艾莉森真的在八歲時就看過了嗎?說不定是婆婆簡化了內容講給她聽。總之,信裡面寫的事情很殘酷。」
菲歐娜靜靜地聽著,出神地望著維爾的側臉。
「我可以問那封信的內容嗎?」
「可以,我也希望你知道。」
維爾繼續說下去:
「艾莉森的爸爸很可能是被自己人給殺死的。而且,艾莉森可能還認識那個人。」
探出車外的兩張臉,只是平靜地看著路妥尼河的濁流,一面繼續聊。
「那……那是怎麼回事?」
「簡單的說,那封信上寫的就是『陸軍少校奧斯卡‧威汀頓的遺體在列司托奇島的淺灘被發現。他的手腕被鐵絲綁隹,頭部有遭槍擊的痕跡』。」
「…………」
「當時的威汀頓少校在首都總司令部執勤,但也許為了視察戰場之類的事情,前往列司托奇島的洛克榭營區。紛爭到了後期,戰況其實並不激烈,可是……運氣不好的是,就在他抵達營區的當晚,斯貝伊爾發動了大攻勢。」
「結果呢……?」
「情勢非常混亂,陪他一起去的部下好像也跟著失蹤了。說失蹤是好聽,信上是直截了當的寫著『有陣前逃亡的嫌疑』。生還的士兵們事後作證,說看見他們不戰而逃,還說『那兩個傢伙嚇得逃跑』。」
「人會有那樣的反應也很正常。」
菲歐娜的口氣有些強硬。
「……我也是這樣想,但是軍隊是不吃這一套的。陣前逃亡是重罪,八成要被槍決。要是不這麼辦,想逃的人都要跑光了結果就像我剛才所說的,他的遺體被發現,看起來也是被槍決的模樣——」
「怎麼會知道那就是他本人呢?」
菲歐娜的這個問題,維爾並沒有馬上回答。他思忖了一會兒:
「因為有『識別證』。是一塊薄薄小小的金屬片,上面刻著姓名、血型和識別號碼,士兵們都掛在脖子上。不會有人去掛別人的牌子。」
菲歐娜恍然大悟,不住地點頭。
「這樣我就懂了……就跟我的墜子一樣,對吧?——那,他的部下呢?」
「還是沒找到。那個人好像常常被請到她家去玩,艾莉森也隱約記得一點點。她說他常常帶禮物去,又說好像是東北部的人,和艾莉森一家人一樣是藍眼睛,總是戴著圓眼鏡等等。」
「但那也未必就是他殺的呀!或許只是……這種阱法是不太好,不過或許是被敵軍殺的,那個部下可能在別處……呃,就是他也陣亡了,只是屍體沒找吧!」
「那倒也有可能,不過報告書上就是這麼寫的。軍方說,從頭部的彈痕判斷,那是散彈鎗造成的。當時在戰場上使用散彈鎗的只有洛克榭軍,斯貝伊爾本來就頻頻抗議說散彈鎗太不人道了,所以……就值得懷疑了。」
「…………」
「還有一項旁證,那就是威汀頓少校在首都的工作。艾莉森剛到未來之家時,常常說『我爸爸在做秘密的工作,很偉大』。」
「『秘密的工作』?那是什麼呀?」
「我現在覺得,那恐怕不只是童言童語而已,或許真如她所說的——艾莉森的行李中也沒有她父親的相片。」
「相片?」
「就是普通的相片。一般人在節慶或紀念日時總會到相館去拍張全家福之類的。艾莉森的母親很早就過世了,但跟女兒一起生活較久的父親競也沒有留下一張照片。所以我在想少校會不會是任職於軍方的特殊單位,而且是不能隨便留下照片的那種。」
「你說的特殊單位是指?」
「只是我從一些蛛絲馬跡中得出來的推淪啦。也許……是情報部。」
「情報部……像是間諜嗎?」
「有點不一樣。在首都總司令部執勤的情報員只負責分析或研究情報而已。艾莉森的爸爸精通貝佐語,有可能運用這項專長從事分析或翻譯的工作。雖然他沒對女兒說明自己的工作內容,但也沒騙她。與其說謊後被追問,還不如不著邊際地說出真相要來得容易矇混。」
「原來如此。」
「現在把話題轉回來,一個握有情報的人若是被俘,大半會遭到審訊或拷問,當然誰都不想那樣——可是同營又會被視為陣前逃亡而遭槍決,那——」
「還不如自己叛變去投靠敵軍……於是先滅了同胞的口……」
「司令部也是這麼下結論的。和兩人都被俘虜、被殺害比起來,沒有家累的那名部下為求自保而背叛長官的可能性比較高。所以艾莉森也一直認為她的父親並不是被敵軍所殺,而是被從小就常陪自己玩的部下叔叔殺死的。她對斯貝伊爾陣營幾乎沒有什麼仇恨或敵愾……我想也跟這一段往事有關吧。」
菲歐娜朝窗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白色的氣息隨風飄遠,很快就淡去了。
維爾轉了個角度,探出去看那個平台,見那裡還有人在,於是又說:
「不過艾莉森總是活潑有精神。小孩子想念爸媽時都會哭,但在家裡,我從來沒見她哭過。」
「…………」
菲歐娜想了三秒鐘,開口說道:
「維爾,我也跟艾莉森小姐問到你的身世。」
「啊,她有沒有氣炸了?」
維爾玩笑地問。菲歐娜笑著同答說:「倒是沒有。」
「不過,我跟艾莉森都……」
「嗯?」
「都不覺得『我們是不幸的』……看在旁人的眼裡,或許覺得我們的處境堪憐,甚至現在也還有人會那麼說,不過……我自己卻沒那樣想過。」
「我也是呀。以前那不叫不幸,現在也不是不幸。」
「『不幸』到底是什麼?」
「這個……我也搞不清楚耶。」
「我也是。」
「來,小姑娘。讓你久等啦。」
歐雷斯老先生說著,將獻花的場地讓了出來。幾乎大多數人都已經投完了花,從狹窄的平台走同列車裡了。艾莉森溫柔地笑著向老先生道謝,便走上投花台。
奧斯卡‧威汀頓。
花圈上的小紙條,寫著這個名字。
寒風中,她的裙擺和金髮飄揚。
「嗯……咳——在天國、或者在其它地方的父親大人,請您收下吧——!」
艾莉森放開雙手,大花圈直直落下,一點也沒受風勢影響。花圈落在路妥尼混濁的水面上,然後緩緩、悠然地漂蕩遠去。
艾莉森轉過身。
「獻完了、獻完了。好啦——旅行旅行。這次一定要成功。」...<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1-4 01:24 AM 編輯
【第三章 史托克少校的戰鬥】
島上有一座「車站」。
這裡雜草叢生,野樹矮又小,樹齡顯然不到十年。最北端就像一個尖錐子,又狹又長,寬度大約只有一公里。雙方的鐵橋就在這個尖角處相接,正中央建有一棟水泥造的設施。
那是東西往來的檢查站,蓋得就像一座火車站。鐵道一進入島上就分成三條,其中兩條左右側設有月台,各長八百公尺左右。
檢查站稍遠處,即月台的南面,另有一棟外觀相似的兩層樓房,是管理此地的東西士兵及主管人員的宿舍。其中一條鐵路鋪向那棟宿舍,並在側面一座較短的卸貨月台處終止。
每棟建築物前都有一條水泥路,從月台一路傾向河岸,大約有二十公尺長。水泥路的盡頭是一處開闊的突堤碼頭,水面上有幾座浮橋,還有一排沒有武裝的小型聯絡艇。
檢查站全域都有柵欄圍住,包括建築物後方及月台前後,因此人員無法輕易離開此站。而島上至今仍留有不少未爆彈。因此也禁止任何人擅闖。
斯貝伊爾的碼頭上,站著一名男子。
男子身穿皇家陸軍的深褐色制服,腰帶上掛著手槍的槍套,頭戴軍帽、外罩軍用長風衣。他的腳邊放了一個大大的皮製旅行包。
年約四十過半的他,算是中等身材,只是臉龐略為削瘦,看起來頗有氣質。藍色的眼珠,褐色的短髮,配上一副學者氣息的圓框眼鏡,與他的氣質十分相稱。
男子站在碼頭前端,戴著手套的雙手緊握著扶欄,遠眺路妥尼河的水平線。
「…………」
滔滔江流上,天色陰鬱得如泣如訴,那人也是一臉哀淒。
「他在做什麼啊?」
離碼頭較近的月台上,一名年輕士兵以貝佐語問道。那士兵看起來像是個溫和的人,不過說得難聽點其實是軟弱。倘若有人要去酒場鬧事,大概怎麼也不會選這種人助陣吧。
士兵同樣穿著斯貝伊爾的軍服,卻是較一般制服略為正式的禮服,上頭還有精美的刺繡,配上擦亮的皮靴和皮帶,以及一頂軍用禮帽。沒有配槍,也沒有刀劍等任何武器。
問這話時,他正看著碼頭上那個穿著長風農、動也不動的背影。接著他問身旁的士兵說:
「要不要去叫他?」
那是一名年約三十多歲的中士,衣著與他一模一樣。中士的體格強健,加上那頭短髮,隱約流露出一種長年征戰的氣息。
「幹嘛?」
中士反問道。於是年輕士兵比著碼頭處說:
「喏,就是那個少校啊!他從首都來,聽說是來當貴賓車廂的聯絡宮。其實他大可以待在溫暖的宿舍裡喝茶,等列車到了再出來等嘛!我來叫他好了——少校啊——唔!」
中士快手地摀住了年輕士兵的嘴。
「安靜點!——別去打擾他。」
「咦?什麼打擾……他已經在那裡站了好一會兒,會是幹什麼呢?」
眼見這個菜鳥啥也不懂,中士壓低了聲音罵道:
「你腦袋裝漿糊啊!——這裡十年前是激戰區耶!他一定是在憑弔死去的部下或戰友嘛!」
「啊——對不起……」
「等時間快到時,我再去叫他。」
「好的……」
靜候在月台上,年輕士兵深深歎了一口氣。白色的氣息隨即消失在風中。
在他身邊的中士問他:「怎麼了?」語調緩和了許多。
「沒有……屬下真沒有用,竟然沒有顧慮到這個……」
「算了,別在意了。你有你的專長,所以才會到這裡來——精通洛克榭語的士兵可是很難得的,特技上等兵魯涅。」
這名名叫「魯涅」的年輕士兵點頭稱是。魯涅的帽子側緣比中士的多了一根白羽毛,代表「這個士兵能說洛克榭語」。旅行團的導覽手冊裡也有說明這根白羽毛的用意。
「中士。」
「幹嘛?」
「屬下有沒有跟您提過,為什麼屬下會說洛克榭語?」
「沒有……如果你想說,我就聽一聽,反正時間還早。」
「那屬下就說了——屬下的父親其實是洛克榭人。」
「哦……」
中士瞄了魯涅的側臉一眼。
「是戰俘吧?……大戰爭時的。」
「是的——不過,您怎麼知道的?」
「當然啦,若不是被俘,怎麼有可能越過路妥尼河。」
中士說道,魯涅於是佩服的點點頭。
「家父在三十六年前被徵召投入大戰爭,當時的他比現在的屬下還年輕。不過,才參戰不久,他就被俘虜了,所以在戰爭期問一直都待在戰俘收容所裡——」
「就跟其他戰俘一樣,他在那段時間學會了貝佐語,然後留在這邊了,是嗎?聽說當年因此而留下來的人還滿多的……」
「是的。家父在洛克榭也只是個貧窮農家最小的兒子,回去了也未必能過好日子,也許他就決定在這裡生活下去吧。」
「那,後來呢?」
「起初他在軍隊裡以教洛克榭語維生,後來和當時結識的長官出來合開了一間小工廠,幫人修理引擎。之後他娶了那個長官的妹妹,生下了兄姐和我……家父這一生雖然談不上事業成功,但應該也算幸福。他在四年前病死,不過一直到臨終,他都沒表示過對洛克榭有任何留戀。」
「那不是挺好的嗎?」
「是啊!所以他要我們學洛克榭語,說不管以後會不會發生戰爭,總有一天會派上用場。可是屬下被徵召時,長官要我別讓其他士兵知道這件事,所以就一直隱瞞到今天……」
「原來是這樣啊。怪不得上頭會把你從那個叫特魯馬的基地調到這裡來。」
「是的——啊,是『特魯托基地』才對。」
「嗯?我拿到的履歷表上寫的是『特魯馬』啊。」
「……恐怕是打字的人貪快,不小心打錯了吧。那裡的確叫特魯托。」
中士愣了一下,咕噥地說道:「真是的,哪個人這麼不小心啊。」
「那晚一點我再幫你改。對了,在來到這裡之前,你的語言能力原本一直派不上用場,是嗎?其實那也算運氣好。當然,你的專長是很棒的,今後可有你發揮的空間了。」
這話引得魯涅思索了一會兒,表情有些悶悶地說道:
「或許真是這樣呢。」
一直在碼頭上看著路妥尼河的男子,聽見身後有腳步聲接近,於是慢慢轉過身去。見到中士向自己立正敬禮,男子輕輕回禮。
「少校——照預定,列車就快要到站了。」
「是嗎?時間過得這麼快啊……非常謝謝你。」
男子向中士道謝,用詞十分得體,彷彿像個任教於富豪之家的家庭教師。他的胸前有一塊繡著「史托克」字樣的名牌。說完話,他又回頭看著大河。中士站到他的身旁。
「是路妥尼河啊。」
「真是壯觀。」
簡短的對話後,只有風聲經過。寒風陣陣吹過大河與小島。
隔了一會兒,史托克少校才又開口。他的眼光依然停留在河上,語氣平靜。
「中士,你以前來過這裡嗎?」
中士立刻明白他的意思。
「沒有,十一年前屬下在斯福列史拓斯擔任新兵教官。」
「這樣啊……我是第二次來了。我在這裡失去了太多。那是我頭一次面對生死關頭,也是生平第一次殺人。那些曾與我一起衝出死線的夥伴們,個個都很了不起,雖然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您的心痛,屬下能夠體會。」
只見史托克少校朝路妥尼河笑了笑。
「想不到到了今天,我們有了這麼一座東西大橋。實在是諷刺,我做夢也沒想過自己還會再踏上這座島,甚至是以這種形式回來。你說吧!其實這都是一場夢,對吧?」
「屬下也不敢肯定。」
回頭看著老實作答的中士,史托克少校笑得十分和藹。
「或許是夢也好。至少知道它不是惡夢。」
說完,他提起旅行包,把帽子扶正。
「好啦,去工作吧!——不管有事沒事,拿了人家的錢就得辦事。」
中士說了一聲請,便領頭開步走了出去。兩人走上斜坡,往月台去。
「嗯?」
走到一半,史托克少校彷彿察覺到了什麼,便停下來抬頭往上看。不一會兒,灰雲中響起沉鈍的引擎聲。
「哦,是那個吧。」
順著中士的指尖看去,只見西向鐵橋上空出現一架飛機。那是一架引擎在上、機翼在下的水陸兩用飛行艇,正以鐵橋作為指向標記,朝著小島筆直飛來。過沒多久,便見它渾圓的機腹抬起,在一記左迴旋之後開始降低高度。
「飛行艇啊……是空軍大爺呢。」
史托克少校說道。
「是啊!空軍有提出飛行計劃。一名空軍的有關人士預定要在這裡上車,而且還是去渡假的。」
「這也未免太……上頭居然准他為了那種私人理南飛到緩衝地帶來。是哪一位大人物啊?」
史托克少校有些愕然地問道。
「屬下收到乘客名單中,只有寫著『赫爾曼‧男性一名』。」
「我看是假名吧。」
「應該是吧。要不就是哪一位將軍大人濫用職權弄到了票,想跟河對岸的大富豪聊聊退役後的事業第二春等等……屬下猜想,八成是個胸前掛滿勳章綵帶的軍國元老。」
飛行艇就在兩人的面前著水。機首立刻轉向碼頭處。
「哎呀,這可不能不去打聲招呼啊。」
史托克少校故意如此說道。
連同魯涅在內,士兵們也在這時朝碼頭趕去。
飛行艇慢慢靠向浮橋,士兵們隨即利落地將它繫住。
機腹的側門打開,走下一名男子。史托克少校和中士站在月台上,興味盎然地看著那個人。
那人看上去是個年輕人,大約二十多歲。半長的淺褐髮,嘴邊長了一堆亂糟糟的鬍子,臉上還帶著墨鏡,所以看不出表情。他穿的也不是軍服,而是卡其色的長褲和一件褐色的棉外套,活像要去打獵似的。此外,他只帶了一個大背包,就是士兵常用的那種款式。這個人渾身充滿著流浪氣息,邋遢得像那種搭免費貨車的徒步旅行客。
「啥?」
中士的猜測完全被推翻,一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真是大開眼界了……」
不過在一旁的史托克少校卻像是越看越有趣似的,中士不由得盯著他看。
「簡直是變了個人……實在想不到啊,哎,也是情有可原啦。」
「少校,您認識那位先生嗎?」
「你也認識啊!——他就是『英雄先生』。」
「咦?『英雄先生』?該不會是……」
「對,就是空軍少校卡爾‧班奈迪。不會錯的。」
中士再次驚叫出聲,開始認真打量起那個邋遢青年。
卡爾‧班奈迪。在偶然問發現壁畫,並同時向東西雙方公開的斯貝伊爾籍戰鬥機駕駛員。由於他那不藏私的胸襟和偉大功績,軍方特別將他升為少校,世人也公認他是個大英雄。目前二十五歲,單身。
現在,他正和碼頭上的其中一名士兵——魯涅‧波可洛特特技上等兵說話。
「居然是……卡爾少校……經您提點之後,我還看了好久,現在才覺得有一點像他。不過就算現在說不是他,我也不懷疑……話說回來,您的眼睛真好。」
中士此話一出,史托克少校給了他一個語焉不詳的回答:
「我就是很會認人。」
「又是變裝,又用假名,他的用意屬下倒是能夠體會。要是他以本名和原貌搭上那輛列車,只怕那列車得改名叫做『英雄特快車』了……」
中士半玩笑半認真地這麼說完,史托克少校有些高興地說道:
「要和他共乘嗎……我實在太榮幸了。別說給列車改名字了,就算專為他一人設計一輛火車也不為過。原本不可能結束的對立情勢能夠結束,完全是他當時下了大公無私的判斷,否則要在這條路妥尼河畔葬送性命的東西士兵,恐怕還要多上好幾萬人呢。」
「也許多到數不清哪!甚至屬下也可能會是其中之一。真的,能有今天這樣的局勢,真是做夢也想不到。」
「我也是。不過這樣也好,歷史的潮流嘛!結果雖然滿諷刺的,但總是個結果。」
「屬下同意。我們能做的,只有在有限的時間地點,盡全力做到最好。」
「是啊!——盡我所能。」
在兩人的視線前方,班奈迪正高興地拍著魯涅的肩膀。
班奈迪一下飛行艇,立刻在前來迎接的士兵中見到一張熟面孔。
「嗨!」
接著,他拉著滿臉訝異的魯涅走開,將他拖到碼頭中央後,這才拉下墨鏡。
「是我啦!之前的卡爾少尉,借你們特魯托基地的。」
「啊!」
魯涅張大了嘴,驚訝得說不出話。
「你干到特技上等兵了啊!不錯嘛!當時多謝你的幫忙,還有——」
說著,班奈迪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
「你能保密,我真高興。」
神情十分開心。只見魯涅愣了一會兒,然後也笑逐顏開的說:
「原來老早就派上用場了啊。」
「嗯?」
「沒有,是別的事。歡迎光臨綠島!請往這邊走。」
魯涅領著「赫爾曼先生」走到月台,並將他介紹給中士和史托克少校。中士和魯涅留在原地,「赫爾曼先生」和史托克少校則在月台上邊走邊聊。兩人幾乎一般高。
剛走開沒幾步,史托克少校便說:
「與您同行是我的榮幸啊!卡爾少校。」
劈頭就被人點破身份,班奈迪大吃一驚,隨即苦笑道:
「怎麼已經被識破啦……失敬失敬。我是卡爾‧班奈迪空軍少校。」
班奈迪停下腳步要向史托克行禮,史托克少校趕忙說:
「別行禮了。您也不是來出任務的,對吧?」
兩人於是繼續走在長長的月台上。
「我在共同訓練時認識的洛克榭朋友也在這班列車上。」
「哦,那真是太棒了。」
「我之前就在想等旅行禁令解除後,我一定要請他們來一趟,所以才訂了票送給他們。動用飛機其實是我的任性,否則若趕不上這一站,要等明天傍晚才能在下一站遇得到他們。」
「您絕對夠資格的。您是歷史上的英雄啊!讓我有點羨慕。」
「在當上英雄之前,我原本也覺得做英雄很棒……」
「很辛苦嗎?」
「當然啦!公開站上舞台之後,想不引人注目都很難。引入注目之後不能做的事太多太多了。」
「原來如此……那就不適合我了,我收回那句話。」
「史托克少校,您是要去……?」
話才剛問出口,班奈迪立刻打住說:
「啊,我沒什麼特別的意思,只是如果是出任務的話——」
「說的也是……還是大概讓您知道好了,不過務必要請您保密。」
史托克少校先下了但書。
「這次住貴賓車廂的旅客,據說將是今後東西貿易的重要人物。各方企業為了搶先向他示好,早就在斯福列史拓斯恭候他的大駕了。而為我們陸軍供應大炮的某企業也是其中之一,他們知道可以找陸軍負責護衛,便以『這是拔得頭籌的好機會,拜託陸軍派一個人去做警衛兼聯絡官,替我們美言幾句』為南——陸軍就同意了。」
班奈迪無言。史托克少校見他無話可說,好像有些高興。
「很誇張吧?我接到命令時也忍不住懷疑自己的耳朵呢!因為我的『本職』是在總部圖書室編戰史。哎,反正上頭就是要我在大陸橫貫線上多說些好聽的。這年頭看門狗也要耍雜技——這一路上,少不了要送點昂貴的酒,要是對方有那個意思,恐怕還得幫他找高級應召女郎。上頭連這筆費用都準備好了,當然啦!都是稅金。」
「真有點……令人心酸啊。」
「有您這話就夠了。」
「我會保密的。」
「拜託了——這件事要是傳出去就太丟臉了,陸軍之恥啊。」
島上月台的正中央,有一群人正等待著大陸橫貫特快車的到來。
這些人包括東西雙邊的警備兵、負責國境檢查的行政人員們,以及機械整備人員和司機等等。
在偏西一點、兩條平行鐵路的南側那條上,停著一輛大型的柴油火車頭。在斯貝伊爾境內,將由這輛火車頭負責運行在斯貝伊爾的鐵道上,因此它早就來到小島上待命。
洛克榭提供的蒸汽火車頭同然龐大,但斯貝伊爾的也不遜色。這輛柴油火車頭全長超過三十公尺,而且車身不只一節,不像一般火車頭那樣,只在需要更大拉力時才多附掛一節車體;這兩節車頭從一開始製造時就是連在一起的,無法拆開。
火車頭是紅褐色的。從正面看去是個凸型,就像一輛台車上載著一個略窄的盒子。窄盒子裡面有一組超大型柴油內燃機和發電機,利用內燃機發電來驅動馬達,俗稱電動式。盒子外的兩側裝有扶手,形成兩條小通道。
車身中段比引擎部分要高出一層,是駕駛間的所在處。車體在駕駛問中間被分割開來,所以乘員可以往來於車廂之間。司機在前後段都可以駕駛。
司機們穿著斯貝伊爾鐵路公司的黑色制服,不過他們全是從陸軍的鐵路部隊調派出來的。
班奈迪和史托克少校已經辦完了公務手續,來到月台的最南端,靠在欄桿上等候。模樣邋遢的班奈迪雖然引人側目,但終究沒人認出他來。當然,史托克少校也沒說什麼,「赫爾曼先生」就這麼過關了。
班奈迪看看手上的新表,才剛說完「時候差不多了」,便看見蒸汽火車的煙遠遠噴出。
「聽說他們的火車常誤點,想不到這會兒倒是很準時,了不起。」
史托克少校如此說完後,班奈迪看著自己國家的柴油火車頭和司機們,極其挖苦地說:
「千萬不准輸。」
史托克少校不禁開懷大笑。
大陸橫貫特快車緩緩駛進南側軌道。列車停妥後,班奈迪等人面前正好是第二節的餐車。這時,旅客車廂的門打開了,只見乘客們紛紛下車來透氣。
蒸汽火車頭在停車後便和客車分離,經接軌點轉到隔壁的路線上,把位子空出來。柴油火車頭慢慢駛近,連上旅客車廂。
見威爾契車長帶著活頁夾走下車,東西雙方的公務人員便開始與他說話,班奈迪與史托克少校也加入他們的談話,一一介紹、問候,並再次查驗車票。
手續辦完,眾人都散去,又只剩下史托克少校和班奈迪兩人。
「我想我大概都會待在貴賓車廂,這一路上也不可能喝酒了,您就好好享受這趟旅行吧,當然,我不會把您的事說出去的,赫爾曼先生。」
「非常謝謝您。那我走了。」
班奈迪道過謝後,扛起背包朝旅客群走去,史托克少校也轉往貴賓車廂。就在此時,大約四節車廂之外的月台邊,史托克越過班奈迪的背影瞥見了——黑髮的年輕女子、著學生服的少年和長裙的金髮少女三名旅客。
「!」
史托克少校立刻用力抓住正要向前走去的班奈迪的肩頭,力道之大令班奈迪不由得一驚,於是他回頭對凶巴巴瞪著他的史托客上校問道:
「……怎麼了?」
只見史托克少校強做鎮定,呼了一口氣回答:
「抱歉,我要先問清楚。月台上的那三個年輕人是——」
「是——」
「當中的……那個黑頭髮的小姐……是伊庫司的王族吧?」
史托克少校如此問道,班奈迪剎時驚訝得睜大了眼睛,隨即做了一個苦笑。確定身邊沒有別人,班奈迪才悄聲回答:
「呃……對。她就是伊庫司王國的下一任女王,法蘭契斯卡公主。」
「果然沒錯……」
「我覺得她的樣子已經變了很多……還是逃不過您的眼睛啊!您的眼力實在驚人。」
「看報紙也是我的興趣,所以您去年底的英勇事跡,我還記得很清楚。您所說的洛克榭朋友就是她吧?——警備呢?」
「這趟是百分之百的微服出巡,所以這個嘛,還請多多關照了。」
相對於史托克少校那嚴肅至極的表情,班奈迪的回答簡直令人錯愕。
「……一個也沒有?」
「還好啦……有我。況且又是在火車上,不被人發現應該就沒事吧。」
史托克少校長長呼了一口氣。
「嚇我一大跳……兩位的膽子也未免太大了。的確,身旁那兩個年輕人看來也不像她的隨從,應該是恰巧同車的旅客吧?」
「啊,不是。他們也是我兩個很重要的朋友。他們都是洛克榭人,是在共同訓練時偶然結識的。他們兩人都很會說貝佐語。」
「這麼說來,他們也知道您們兩位的身份?」
「知道,而且也會替我們隱瞞。」
「原來如此……我懂了——抱歉,又把您拉回來。祝您旅途愉快。」
班奈迪轉身離開,月台上那些上了年紀的旅客們見了他都大皺眉頭。不一會兒,他們三人也注意到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就笑容滿面的走過去。
史托克少校在月台上站了好一會兒,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們,直到四人在客房服務員的帶領下上車,身影消失在十號車廂處。
「『惡婆娘』……」
史托克少校瞪著月台,用極低的聲音喃喃自語道。
「史托克先生?」
這時威爾契車長來到月台上,在他的身後出聲喚道。這位車長的貝佐語雖不是太流暢,卻得體面標準。
聽見有人叫自己,史托克少校像是嚇了一跳,也只能勉強答是。
「我已經得到旅客的准許。現在要帶您到貴賓車廂去,麻煩請跟我來。」
「好的,謝謝你。」
兩人便往西,朝貴賓車廂邁步走去。自從看見菲歐娜等人以來,史托克少校就一直板著臉孔。
這會兒走著走著,他忽然逮住一個站在月台上的斯貝伊爾士兵,劈頭就喊:
「問你一件事!」
那士兵被他嚇了一跳。少校仍逕自問道:
「這裡有沒有能撥長途的電話?」
「咦?——沒、沒有。電話只能通到最近的基地,但這裡有無線電。」
「是嗎……謝謝。」
見史托克少校跟上來之後,站在那裡等待的車長便關心的詢問:
「有什麼問題嗎?」
卻見史托克少校笑著搖頭說:
「不,沒有問題。我該上工了。」
於是兩人打開貴賓車廂的門,消失在月台上。
旅客們又回到車裡,車門一一關上。
曾經是戰場的小島車站,揚起響亮的汽笛聲。
※※※
「你那鬍子是怎麼搞的?還有這頭髮!天啊,我還以為是誰呢!」
在十號車的一號房裡,菲歐娜大呼意外。
「重逢的寒暄也說完了,你們不先好好的欣賞美景嗎?請看,這是路妥尼河喲!真是漂亮。」
抬頭看著站在窗邊的菲歐娜,班奈迪舒適地坐在沙發上,用洛克榭語如是說道。和去年底相比,他的發音進步不少。這會兒他已脫去外套,露出裡面淺綠色的襯衫,墨鏡則摘下來掛在胸前的口袋上。列車正緩緩駛出檢查站,行駛在外觀幾無二致的西側鐵橋上。
「算了,也不能怪你。只是看起來怪難過的。」
「我也認不出來,真是驚人。」
維爾和艾莉森也坐在沙發的另一側,離菲歐娜較近。
在月台上匆匆說了幾句重逢與問候之辭後,四人便逃也似的鑽進房間裡來。
「看來你跟我的變裝都很成功,這樣大家就都相安無事了。」
班奈迪打趣地說道。
「真是的——我去十二車把行李拿過來。我的衣服都擺在那兒呢。」
「啊,我去幫你。」
「不用,我會請服務員搬。」
見班奈迪站起身來,菲歐娜只是冷冷拒絕,帶著有鑰匙的艾莉森一起走出房間。
班奈迪以貝佐語歎了一聲「唉——」之後,維爾也用貝佐語對他說:
「正好。趁艾莉森不在,我有件事想跟你說。」
「幹嘛?刮鬍刀我有帶來啦!只是想說既然都留了,乾脆再留長一點看看。」
維爾搖頭說:
「不,不是這個——是更重要的事。」
沙發上的班奈迪坐正了身子,而說完要事的維爾已經換坐到窗邊的椅子上去。菲歐娜和艾莉森還沒有回來。
只見班奈迪一臉開心地說:
「這樣啊,所以對方會在首都等啊……幸好能聯絡上。」
「是啊,我也鬆了一口氣。」
「多謝你告訴我。不過我看,還是等到了斯福列史拓斯再告訴艾莉森吧!難得有機會讓她驚喜一下。」
「我也是這麼想,不過我很不會隱瞞事情……」
「別放在心上啦!況且你又不是在做什麼壞事。在那之前,我們得好好享受這趟旅行才是——好,作戰會議結束。」
說完,班奈迪拍了一下手掌。
「我知道了。」維爾笑著點頭。這時房門打開,菲歐娜等人回來了
就在五號車的前端、通往備膳車廂的出入走道上,史托克少校和威爾契車長正在談話。史托克少校已脫下風衣,穿著普通的軍服。由於列車搖晃,他的左手一直抓著扶手。
客車與客車之間的連結區之間都覆有厚實牢固的皮製屏蔽,地上還有一層鐵板可使人踩得更穩,只不過列車行進時的噪音還是相當大。
前面就是貴賓車廂。不同於其它客車內彼此互通的一條式走廊,此處的客房服務員休息室多了一道門,而且貴賓室的入口也不在走廊上。任何人要進出貴賓室,還得先經過警衛室才可以。
「這是今日搭乘列車的旅客名單。在同到綠島之前都不會變更。」
站得極穩、什麼也沒抓的車長先生,遞給史托克少校一張紙。那是一份以洛克榭文和貝佐文書寫的旅客名單,除了姓名之外,還註明職業。
「謝謝你。」
史托克少校用右手接過,仔細看了一會兒。
九號車一號房是洛克榭首都自來水公司董事長貝剋夫婦。二號房是某大型服飾公司的女總裁愛普斯坦夫婦。
十號車一號房住的是「赫爾曼先生」與菲歐娜;只有名字,沒有姓氏也沒寫職業。史托克少校苦笑。二號房是聯邦某成員國的運輸大臣葛林夫婦。
十一號車一號房,尼亞夏姆共和同首都銀行總裁奈森夫婦。二號房則是紡織公司董事長辛克雷夫婦。
最後的十二號車,一號室住著艾莉森‧威汀頓和維爾赫姆‧休爾茲:只有名字。二號房則是電影公司董事長,歐雷斯夫婦。
年輕人有四個,扣掉四十多歲的愛普斯坦夫婦,其他旅客全都是五十到七十歲的老年人。
史托克少校檢閱完畢,然後又看向車長。
「我幾乎都會待在貴賓室,應該不會有什麼狀況,不過……要是有什麼事,請先通知我。」
「是,我知道了。」
車長應答之後,原先震耳欲聾的噪音突然問靜了下來。
列車已經走完了鐵橋。
窗外的景色換上一片綠色大地。
「正確來說,其實還有三十公里,不過……反正請讓我說吧!歡迎光臨斯貝伊爾。本人衷心歡迎各位來到我的國家。祝各位擁有美好的旅程。」
班奈迪說道。
※※※
列車來到一處丘陵地帶。
連綿起伏的緩丘已覆滿青草,正等待初春的來臨。隨處可見零星的牛捨,以及成群放牧的牛只。
鐵路從牛群間一路往東西延伸,像用尺畫出來的那樣筆直,而且在復線,也就是在上行與下行兩條鐵路的兩旁張起防牛只闖人的鐵絲網。遠方景致在山丘後時隱時現,大陸橫貫特快車開在這片綠意中,就像一道奔跑的白線。
白線的最尾端,就在那輛由玻璃築成的車廂後面,有兩個人影站在以頂棚與鐵柵欄圍起的露台上。
「好漂亮哦!這一帶已經算很北邊了,沒想到竟然是斯貝伊爾的牧草地。我還以為這裡像尼亞夏姆一樣只有森林。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維爾樂不可支。
「是啊……」
艾莉森只是隨便響應。他們兩人都穿著自己的大衣,也戴上了手套。怕狂風吹亂了頭髮,艾莉森還將長髮塞在大衣裡。
「好棒哦!我們已經在斯貝伊爾境內了耶!而且還要一直往西去。」
維爾雙眼閃閃發光,雙手緊握著露台邊緣的欄桿。腳下的鐵軌在中問,左右兩旁的景物彷彿包擁上來,又飛也似的往後方流逝,令維爾看得著迷。
「是啊……」
艾莉森懶懶地靠在旁邊的柱子上,有點埋怨地看著維爾。
「好漂亮哦。」
「是啊。」
「真是太棒了。」
「是啊。」
稍早之前,剛剛入境斯貝伊爾時。
在班奈迪和菲歐娜的房間裡——
「好了啦!班奈迪先生或許也累了,我們回房間吧。」
艾莉森說著,硬是把維爾拉了起來。
「過來啦。」
維爾正要求班奈迪拿斯貝伊爾的鈔票和銅板出來看看。
「走吧!——兩位拜拜,晚餐見啦!」
來到走廊,一關上房門,艾莉森立刻說道:
「維爾,難得有這個機會,我們就讓許久不見的班奈迪先生和菲歐娜小姐單獨相處嘛!」
「啊……對哦!嗯,我都沒想到。」
「知道了就好。」
接著他們穿過一節車廂,回到十二號車自己的房裡去。艾莉森先坐進沙發上說:
「現在跟班奈迪先生也順利會合了,總算可以稍微放心了。你要不要也休息一下?」
維爾站著看了窗外一會兒,也沒坐下,只說了一句話:
「我去觀景車走走。」
「——什麼?」
就在艾莉森吃驚地發出疑問的那一刻,維爾已經拿好了大衣、帽子和手套。
「觀景車。我想在露台上看風景。畢竟這裡可是斯貝伊爾。」
艾莉森剎時一陣愕然。
「呃……風很大,恐怕滿冷的哦。」
「所以我拿了大衣,得扣好才行。還有手套。」
「這個……以後隨時都能看呀!」
「嗯,可是我就是現在想看。我真的很興奮。」
「這個……從房間也看得到,不是嗎?窗子這麼大。」
「既然有觀景車,我想去那裡看。而且露台上的視野更開闊。」
「那個……呃……哎喲!會掉下去的,很危險啦!我可不想從火車上摔下去死掉。」
「說的也是,我會小心的。」
「…………」
接著維爾體貼地對她說了一句:
「你在房裡等就好了。」
牧草地過去了,四周變成一片濕地。沿著水草茂盛的濕地邊緣,鐵道劃成緩緩的弧形。
「是濕地!還有水鳥。我在拉普脫亞也看過那種鳥。」
「是啊。」
「幾乎都沒看見房舍,會不會是因為這也是斯貝伊爾的軍用鐵路啊?為了移動時的隱密性,鐵路線都刻意避開人口密集處?」
「是啊。」
「還是說,因為產業革命時有火車的煙造成火災,所以斯貝伊爾人不喜歡鐵路?我記得婆婆好像講過。後來城市以車站為中心發展,排斥鐵路的人還氣得直跺腳。」
「也許是吧。」
「啊,果然在這裡……我找你們找了好久。要不要去餐車?」
維爾和艾莉森就這麼一直待在空蕩蕩的露台上,直到菲歐娜走出來找他們去吃晚飯為止。這時天色已經極暗,幾乎看不到四周的景物了。
維爾、艾莉森、班奈迪和菲歐娜四人往餐車走去。他們一一穿過客房前的走廊,以及車廂連結區的通道。
餐車裡擺了三張四人大餐桌,都和列車行進方向垂直,並且像普通餐廳那樣間隔很開,空間十分寬敞。七號車已有兩張桌子被並在一起,八名旅客正開心地用餐,因此四人只從他們桌旁經過,沒在這一間用餐。
他們四人的裝扮仍和白天一樣。在洛克榭國內,豪華列車會規定旅客出席晚餐時的服裝,但是這班列車的日程數太長,所以只有特定的幾次晚宴才需要穿著正式,其餘都可隨意。維爾穿學校制服打領帶還算好,班奈迪那身舊襯衫和邋遢樣實在不符場合,於是七號車有人露骨地皺起眉頭。但卻無人發現,他曾是佔盡報紙版面的風雲人物。
「他們怎麼也沒想到我會以這副模樣出現在這種地方吧。」
六號車的一張餐桌旁已經坐了四名旅客,就是早上叫維爾跑腿的中年婦人和她的先生,以及一對約莫六十多歲的老夫婦。他們全都盛裝打扮,而且已經吃完了主菜,正在享用甜點。
維爾等人選了最靠對側門邊的桌子,同性相對而坐。男士們坐在走道旁。侍應生替他們拉開椅子,隨即奉上菜單。
眼見菜單上的選擇比中午還多,維爾不禁皺起眉頭。班奈迪見了便說:
「時間很夠,請慢慢選吧。」
「是呀……」
菲歐娜說道,也以極其認真的表情隔著那副平光眼鏡瞪起菜單來。結果最晚決定自己要吃什麼的,還是維爾和菲歐娜。
艾莉森點了鰱魚通心粉,維爾選了肉醬千層面,班奈迪選的是鹿肉排配蔬菜,菲歐娜則決定吃起士燉飯,每個人點的東西都不一樣。此外,他們還合點了兩份小蝦冷盤當作前菜,又在侍應生的建議下,點了今天才從卡連市東站運上車的新鮮生蠔兩盤,外加兩盤生菜沙拉。三人都點了熱茶作為飲料,只有怕燙的維爾叫的是現搾檸檬汁。
在等待料理端上來的期間,車廂另一側的四名旅客已經吃飽了站起身,其中那名年約六十歲、身穿西裝的老翁獨自走向維爾這一桌。
那人已經喝到酒意上臉,不過還是先道了一聲晚安,才走到他們的桌旁。
「我們老人家就先走一步了。你們這麼年輕就能有這樣奢侈的體驗,想必對將來會有很大的幫助啊。」
這番話措辭有禮,內容卻不怎麼善意。班奈迪便只是簡單地回了一句:
「是啊,很有幫助。」
眼見那老翁面露不悅。這時,他身後傳來一名女性的聲音,是支使過維爾的那位女企業家。
「貝克先生,別跟年輕人一般見識嘛!我們大人去喝喝酒吧,如何?」
老翁原本還想說什麼,這會兒也只好轉過身走開。他的妻子一臉緊張,趕緊和女企業家夫妻一起將他帶出餐車。
「死老頭。」
艾莉森的這句話一點兒也不符合她的大小姐氣質。
「算了,這車上恐怕多得是像他那樣的人,請別在意。不過說真的,就算為你們三個做專屬的特別列車,我都覺得應該。」
班奈迪說道。
現在整節餐車就像是被他們包下似的,四人便盡情悠閒地享用這豐盛的晚餐。不小心連甜點的水果跟冰淇淋都吃光的菲歐娜,竟要艾莉森教她如何安全地在客車頂上折返跑。
四人離開餐車。就像維爾所說的,八號車的酒吧沙龍,他們只是經過而已。
來到十號車的一號房前——
「那,你們好好休息吧——祝好運。」
在班奈迪這句別有意味的晚安後,艾莉森和維爾也回到他們自己的房間。房裡已經擺好了早餐的菜單和已經寫好的可掛在門外的紙卡,還有巧克力片與開水;暖氣的溫度也調高了一些。
隨著輕微而緩和的搖晃,列車穿過黑夜。城鎮的燈火幾近渺茫不可見。
艾莉森拉上床邊的窗簾,又走到房間中間,抓著隔間簾說:
「那我要換衣服了。別偷看哦!」
說完便將它拉上。布簾後面傳來衣服的窸窣磨擦聲。維爾理所當然地——照她的話做。他逕自打開檯燈,在筆記本上寫下今天的旅行日記。
臉上帶著些許失望,艾莉森拉開布簾走出來。她換上了空軍配給的卡其工作褲和訓練時穿的灰色圓領汗衫,左袖還繡著小小「洛克榭空軍」縮寫。這就是她的睡衣。
「來,你也別老是穿著制服了。」
在艾莉森的催促下,維爾也去換衣服。他倒是規規矩矩地換上整套格子睡衣褲,就是他冬季時在宿舍裡穿的,接著又將上學時穿的皮鞋放進鞋箱,換上房間準備的拖鞋。
接著拉開布簾走回沙發,一屁股坐在艾莉森身旁。
「好長的一天……而且好精彩哦!」
維爾喃喃說道,彷彿意猶未盡。
窗外一片漆黑,只有天花板的間接照明,將他們兩人的身影映在玻璃上。
「喂,維爾……」
「嗯。」
「你洗腳——」
艾莉森咬到舌頭。
「好痛……」
「啊……你還好吧?」
「還好還好,沒事——呼,我是要問你,你洗澡了沒?」
彷彿經她這麼一說,維爾才想起了洗澡這回事,便回答:「對哦」。他站起來看了看洗手台後面的淋浴間,問艾莉森怎麼使用。艾莉森便告訴他,蓮蓬頭是可以取下的,按鈕一次只會出水一陣子,所以要先調好熱水溫度再洗,以便省水。
「完畢!——請慢洗。」
於是維爾拿起一條繡有列車標誌的毛巾,謝過艾莉森後,走進淋浴問。
艾莉森坐在沙發上,時而站起身,時而坐下;或是不發一語地指著自己在窗上的倒影,然後又坐下。然後她站起來,跑去檢查房門是否上鎖。
「清爽多了。一整天沒洗了。」
當維爾穿著睡衣,邊擦頭髮邊走出來時,艾莉森正猙獰地瞪著車窗上的自己。
「啊、呃……是哦——呃,我早上洗過了,晚上剛『以再洗一次嗎?」
「當然可以啊!」維爾簡短答道。艾莉森便匆匆跑向行李袋,然後又匆匆鑽進浴室。
片刻之後——
艾莉森挽起一頭長髮,走回房間。
「咦?」
卻見維爾已經在床上躺平。蓋在列午特製的毛毯下,一臉幸福地閉著眼。
「喂!」
艾莉森丟開毛巾,衝到床邊跪在地上。
「維爾!」
維爾閉著眼囁嚅道:
「昨天都沒睡……我好睏……」
「…………」
艾莉森抖著嘴,說不出話來。
「喂!我是說……呃……」
「所以先讓我睡一下……」
「等一下!你一個人?——呃,不是啦!」
艾莉森抓著維爾的左肩。
「晤啊?」
維爾把眼睛睜了一條縫。接著艾莉森又說:
「這、這事情很重要!有點複雜跟重要……」
這次是舌頭打結了。不過這次維爾很快就回答:
「那明天再說吧……我太閒了,也聽不懂那麼複雜的事。」
說完就呼了一口氣,沉沉睡去。
艾莉森一陣錯愕,跪在那裡愣了一會兒,才悠悠地走到沙發前。走開時還不忘關上床邊的燈,拉上隔間簾。
「唉……」
艾莉森坐在沙發上歎了一口氣,接著她拆去髮夾,一頭金髮立刻如瀑而下。大片頭髮蓋在她的臉上,她卻只是隔著髮絲左右瞪著房裡,嘴裡唸唸有詞說:
「有沒有可以摔的呀……?」
將近半夜時——
熄去了大部分的燈,觀景車一片幽暗。史托克少校悄悄開了門走進去。這時的他已脫去軍服的西裝,領帶末端隨意塞在襯衫口袋裡,手裡拿著燈,卻沒打開。
一進觀景車,他先往門左邊的吧檯看去,見酒保已經收工,便望向車內其它角落。
「!」
卻意外看見一名少女坐在黑暗中。車廂中間的沙發上,有個金髮披肩的女孩正默默地坐在那裡。
「嚇我一跳……」
聽見他用貝佐語喃喃說話,艾莉森沒精打彩地看著他。
「你是哪位啊?不是洛克榭人吧。」
艾莉森也用貝佐語說話。於是史托克少校先問她能否開燈,聽到她同意後,才伸手到吧檯邊按了開關。頭上的燈泡亮起,車內亮起淡橘色的暖光。
「我是來擔任貴賓車廂警衛的斯貝伊爾軍人,敝姓史托克,是皇家陸軍的少校——我正在巡邏,若是打擾到您,還請您見諒。」
聽了史托克少校的解釋,艾莉森也沒正眼看他,只是自顧答道:
「哦,不會。請便。」
史托克少校走向露台,只用手電筒照了照外面,卻沒走出去,確定外頭沒人,便又轉了回來。這時,他看見艾莉森一直瞪著窗外,而車窗玻璃上映著她的臉。
「一切正常。」
例行公事地說完後,史托克少校逕自往吧檯走去。走了幾步,他微微刻意地開口問道:
「您不是一個人吧?您的同伴呢?」
艾莉森看著眼前的自己,簡短答道:
「好孩子早上床了。」
史托克少校微微一笑,又問:
「我想,你們應該不是姐弟吧?」
「幹嘛?你開我玩笑嗎?」
「我只是怕直接說穿了會失禮。」
「是青梅竹馬啦,我沒有親人,他是我唯一的親人,而且我也希望他將來能成為我唯一的親人。可以了嗎?」
「這樣啊……我明白了。那麼你現在一個人在這裡,表示他甩了你,是嗎?」
「只有今晚啦!——你幹嘛?對我們有興趣呀?」
看見艾莉森面有怒意,史托克少校趕忙打圓場。
「是啊!——我只是覺得年輕真好。」
「哈,老頭子。」
艾莉森看著前面,沒好氣的說。
「就是說啊!你看看我,人生已經經歷過太多事了——可是你還這麼年輕,不必急於一時嘛,以後機會還多著呢!」
史托克少校的這番話,令艾莉森笑了起來。車窗上映著她爽朗的笑容。
「真是這樣就好了。不過呀,我總希望能用『遺書』以外的方式告訴他。」
「遺書?」
史托克少校皺起眉頭反問道。
「對,遺書。」
聽見她肯定的回答,史托克少校心頭一驚,眼睛越睜越大。在這幾秒的沉默中,艾莉森仍然一動也不動的看著窗外。
「你是不是……雖然是我直覺判斷……你是不是從事某種不能不留下遺書的工作……?」
「不愧是同業的前輩,這麼快就聽出來。我是在聯邦空軍開飛機的——雖然還只是一介伍長。」
看著史托克少校臉上的驚訝,艾莉森極其諷刺地說道,右手還草草做了個敬禮的動作。
「空軍……飛行員……」
「怎麼?『少年兵』很稀奇嗎?斯貝伊爾不是也有嗎?」
「呃,是啊……」
史托克少校簡單答完,繼續說道:
「我懂……」
「嗯,什麼?」
艾莉森把臉轉向他。
「就是對遺書這玩意兒的『厭惡感』。我也曾在作戰前被要求寫下遺書,所以……那感覺很差……我很不喜歡。尤其想到這東西是在自己死後才送到對方手上,雖說是表達心意,可是我死都死了還能怎樣。」
「叔叔,我們滿合得來的嘛。」
「謝謝了。我是史托克‧富連。我在首都下車,請多指教——你的大名是?」
「艾莉森‧威汀頓。空軍伍長。」
艾莉森輕輕點頭示意,便甩著長髮站起來,走過史托克少校的面前說:
「那麼,就祝你這一路順利啦。」
「嗯——祝你的願望和我的工作一切順利。」
艾莉森輕輕揮手,走出了觀景車,消失在史托克少校的視線裡。
熄掉觀景車的燈,史托克少校又走向露台,但這次他開門走了出去。夜晚的冷風吹拂著他的短髮。
看著夜空,見到些許星光,他知道雲層已經散開。
史托克少校緊緊握住欄桿,低聲呢喃道:
「竟然是『威汀頓的女兒』……事情怎麼會是這樣……」
他呼出的白色氣息,在夜風中揚長而逝。
十二號車一號室的其中一張床鋪上,睡著一個少年。他仰躺著微微張開嘴,鼾聲細微而勻整。
蹲在兩張單人床的中間,金髮少女支著下巴,雙肘撐在少年的床邊,斜眼怨恨地瞪著眼前那張狀極幸福的睡臉。
車輪駛過鐵軌接縫,發出規律的聲音和振動。房間裡只聽見「喀喀當、喀喀當」的三拍子。終於,少女的眼皮一點一點地垂了下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1-4 01:28 AM 編輯
【第四章 殺人的理由】
睜開眼睛維爾便先聽到車輪駛過鐵軌接縫的聲音,才看到白色的天花板和窗邊微透的藍光。
「…………」
他慢慢地坐起身,毯子從身上滑落。暖氣十分盡責,房裡一點兒也不冷。拉開床前的隔間簾,只見另一扇窗子的窗簾也是開著的。窗戶的玻璃上有些霧氣,讓沙發籠罩在一片光暈中。
「嗯。睡得好舒服。」
維爾自言自語道。他如往常般醒得非常徹底。看看左鄰的床鋪,卻不見人影。
床鋪是亂的,但是毯子不見了。再往洗手台方向看去,門又沒鎖。
「咦……?」
他一面納悶,一面從左邊下床——
「——唔嗯!」
將捲著毛毯睡在地上的艾莉森踩個正著。
「真的……還是很對不起。」
「沒關係啦,我也難得這麼乾脆地起床。」
見艾莉森換好了衣服走出簾子,維爾再次向她道歉。
他穿著制服長褲,但換上了便服的白襯衫,外加一件平常外出時穿的薄棉外套。艾莉森則繼續穿著睡覺時的那件棉質工作褲和T恤,只在外面多套了一件空軍配給的赭紅色高領毛衣。
「再來要做什麼?維爾。太陽還沒出來呢。」
「這個嘛……」
太陽還在山後面,昨晚點好的早餐也還要好一會兒才會送來。艾莉森對瞄著窗外的維爾說道:
「觀景車?好啊!我陪你去。」
列車行駛在山中。
先前的平原景致一變,成了四周環山的景致。山坡上長滿了樹,幾乎都才剛冒新芽,峰峻則隨處可見裸露的岩層。
寬約五十公尺的山谷中,小溪就佔了約三十公尺。和路妥尼河不同,這條小溪清澈見底。這條單線的鐵路就鋪在小溪的南岸,沿著蜿蜒的山谷和溪勢順坡而上。
列車的行進速度大約只有在平原上時的一半,長長的車身像是填起了這道蛇行的峽縫。初破曉的天邊晴朗得乾淨,微紫的空氣中只飄掠一絲薄雲,而西方天空仍掛著一輪半月。
位於路妥尼河以西三百公里的此地,是一處人稱「伊爾拓亞山脈」的山嶽地帶。雖不像分割了大陸南半的中央山脈那樣高聳,此地區仍有標高兩千多公尺、南北縱走的雄峰,連綿達七百公里以上。西側有許多這樣的山脈,地貌與幾乎全是平原的洛克榭截然不同。
火車如今行駛的這條線路,大約於四十年前完工。鐵道直接穿過山脈,沿著河岸或溪邊走,而非迂迴繞行,因此工程十分艱險。全程有好幾處隧道,且標高一路攀升,真可謂翻山越嶺。
「今天一整天的景色應該會比昨天精彩得多。春天的山景,我還是這輩子頭一次見到。火車過山洞也是。等傍晚過了山區之後,還可以欣賞到夕陽在平原西沉的景象。」
維爾說得彷彿滿懷期待。
「好啊!那今天就陪你看一整天的風景。」
艾莉森如此回答,一面開了房門走出去。兩人都怕外面還很冷,因此都抱著大衣。
來到空無一人的走廊上,維爾怕吵到鄰房,於是壓低了聲音說話。
「先去跟客房服務員說一聲,請他在早餐時來叫我們,否則他會以為我們還在睡。」
於是他們先朝與觀景車相反的方向走去。打開走廊上的門,來到登車口與廁所前的服務員休息室時,維爾又問:
「說不定人家還在睡覺……吵醒他好像不太好哦?」
「也許吧!但那是他們的工作呀!」
艾莉森沒多顧忌,在休息室門上輕敲幾下。
沒人應門。等了一會兒,艾莉森再度敲門,還是沒回應。艾莉森看著維爾,指著門上的毛玻璃問道:
「睡死了?」
她又敲了幾下。還是沒有回答。
「不,敲了這麼多下都沒出來應門,很可能不在房間裡。說不定是去餐車準備早餐,或是跟其他人開會吧?」
維爾說道。
「這麼早哦?」
「這份工作可不輕鬆啊。」
「算了,在這留個口信,我們就去觀景車吧。」
「也好。」
房門邊有一塊小小的聯絡用黑板,艾莉森便在上面寫下「我們也許在觀景車‧一號房」。
艾莉森和維爾離開了休息室的門前。毛玻璃外不再贏人影晃動。
門裡上了鎖。門把旁的閂橫卡著。
在這細長而狹窄的房裡,只有一個身著淺綠色制服、年約四十的男性——十二號車的客房服務員正坐著折疊椅,趴在不算大的工作台上。
雖然趴著,但他的眼睛卻睜得老大,腦後還多了一個洞。洞裡流出來的血沾濕了他的臉、制服和桌面,也將地上的絨毯染成了大片的黑。
「既然這樣,乾脆請他送到觀景車來吧!我們拿到露台上邊看風景邊吃。」
「那也不錯。午餐也這樣好了。」
「還要吃三明治?」
「嗯。」
走出了十二號車的走廊,艾莉森和維爾小心翼翼地不吵到其他旅客,一面穿過車廂之間的連結區,走過觀景午廂的登車口打開右手邊的門進到車廂裡。左側是一個小型的吧檯,眼前便是一張沙發和車廂尾部的露台。
「那我今天也——」
先走進車廂的艾莉森忽地停下話來,腳步也停了。維爾也發現了。
「啊……」
露台上有兩個人。現在觀景車的窗簾全都拉上了,但露台三面都有來自外頭的光線,從幽暗的車廂裡看出去反而格外清楚,
靠著欄桿癱坐在地的是身著黑色制服的威爾契車長。他們兩人看得見他的臉——眼睛睜開著,舌頭無力地從嘴裡伸出來。
另一人穿著一身黑色西裝,雖然背對著觀景車,但呵以看到他臉上蒙著黑色的面罩,戴了黑色手套的手正揪住車長的衣領,使勁地往上提。而車長竟然毫不抵抗,任那人將自己攔腰掛在欄桿上,雙手晃呀晃的垂著,頭頸也朝下。山谷的景色一徑向後流逝。
「咦——不會吧。」
維爾才剛喃喃出口,艾莉森已經把手中的大衣一扔,衝進了觀景車。離露台還有二十公尺。她邊跑邊高喊:
「你在幹什麼!」
蒙面人轉過身來。只見那人上身的西裝外套扣得極緊,從頭到腳都是黑色,只有眼睛和鼻子露出來,卻還多了一隻淡色的小型防風鏡遮住眼睛,因此兩人看不清他的長相,但從身材看來,無疑是個男人。
男子看見艾莉森跑來,手裡的動作只停了一秒。
「住手!」
不顧艾莉森的喊叫,車長的身體被他往外一推。
「…………」「…………」
維爾和艾莉森眼睜睜地看著車長的上半身慢慢往後倒去,然後速度突然加快,雙腳一下子就翻過了欄桿外。
沒聽見聲音。車長先生消失在欄桿外的三秒之後,他們才在車後的景色中看見他。黑色制服的手腳和頸子扭成了奇怪的角度,倒臥在鐵軌上。
艾莉森總算衝到了露台門邊。
「艾莉森!危險啊!」
維爾也跑過去叫道。艾莉森已經轉動了門把,卻怎麼也拉不開,只聽得到嘰嘎聲。她又試著搬門把下的鎖,也不能動。這道門被人反鎖了。
「可惡!可惡!」艾莉森一個勁兒地朝那扇門推拉扯撞。維爾這才跑到,抓住她的肩說:
「艾莉森!危險啊!我們先去叫人吧!」
艾莉森抬起頭,見那蒙面男子站在三公尺外的露台上,正朝他們這裡看。
「你給我站住!現行的殺人犯!我們都看得一清二楚!』『
「艾莉森,先用沙發擋住門口,再去叫大家來!別讓他逃出露台。」
維爾說著,一面設法去拖那張兩人座的沙發。但無論他怎麼用力,就是搬不動。
「咦?」
維爾有些意外。
「——什麼嘛!」
是艾莉森的聲音,但不是對維爾說話。維爾轉過頭去,看見她仍然瞪著門外那名男子。
只見那人用戴著黑手套的右手指一指沙發,又伸出食指,左右擺了幾下。
「什麼啦!你想講什麼啦!」
「哦……沙發是旋轉式的,底下同定住了,搬不動的……」
艾莉森勃然大怒,維爾則意會過來。
「——可惡!」
正當艾莉森朝沙發啐了一口時,男子做出道別的手勢——輕揮右手。只見他攀住露台的柱子,輕巧地蹬上欄桿,再用雙手勾著頂篷,懸吊著往上一撐,就這麼輕輕鬆鬆翻上了車頂。
「啊!可惡!別跑!」
艾莉森咆哮著,一面抬起右腳,連同全身的重量朝通往露台的門用力一踹。門板有些動搖。
「還不夠!」
於是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繼續踹。
砰!砰!砰!磅!
踹到第五下,裝飾華麗的門板終於不敵,小小的門閂挾著木屑向外迸開。維爾看得一陣驚愕。
艾莉森伸手拉門。這次門開了。她衝到冷風颼颼的露台上,維爾跟在後頭,驚見她二話不說地學那男子一腳蹬上欄桿。
「危、危險啊!」
維爾大呼。
「對!所以你在這兒等!不要上來哦!」
艾莉森急急回了這麼一句,接著已經縱身翻上了車頂,動作比那男人還快。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幅雄偉的山水景致——右邊是清澈的小溪,左邊是蒼翠的陡坡。眼前是一條米白色的列車車頂,一節又一節,漫漫長長。
「有了!」
黑衣男子就站在車頂上。車頂的中央是平的,而且為方便工人作業,還有一道寬約五十公分的防滑帶。此刻,就在前一節車廂,也就是十二號車的上面,那男子正半蹲地走在防滑帶上,一面扶著兩側的小窟窿,一面往車頭方向走去。
「不要跑——!」
艾莉森大吼一聲。原本正輕手輕腳地往前走的男子,這時像是被嚇到似的,抬起頭轉身往後面看。
「對,就是你!殺人犯!」
艾莉森跪存車頂上任風吹亂她的頭髮,伸出右手指著那名男子。
「看你能逃到哪裡去!」
說著,艾莉森彷彿得意地瞪著他一
那人身子並沒有動,只是伸出右手。還以為他拿愴對著她,但手裡卻沒有任何東西。
「干、幹嘛……?」
艾莉森心頭一驚。
「啊?」
卻見那人的右手豎起大姆指。無關東西兩邊,這手勢都代表「幹得好!」的意思。
「什……什麼呀……?」
艾莉森明白這手勢的意思,卻搞不懂那人的意圖,一時有些困惑,這次見那人把手掌放平,上下動了動。
「……?」
接著又朝行進方向比一比。
「啊——」
這次她馬上懂了。大約三百公尺之外的前方,火車頭已經隱沒在山裡。他們要過山洞了。
漆黑的山洞很快地吞沒了米白色的車頂。眼看著就要接近十二號車廂。
「危——」
男子忽地往下一趴,將腹部貼在車頂中央,雙手則扣在窟窿上穩住自己。
「真是的!」
艾莉森暗罵一聲,立刻跟著做。接著隨即抬起臉往前面看,但見那人已經進了隧道看不見了。山洞就在眼前。
「!」
艾莉森立刻把頭伏下去,頭頂上的轟隆聲立刻大了起來,
她把臉側向一旁,只看見一片漆黑。氣流聲、引擎聲和車輪輾過鐵軌接縫的金屬聲混成一團,黑暗中充斥著震耳欲聾的噪音,還有柴油引擎排出的難聞氣味。她的頭髮被吹得亂飛,有好幾絲跑進嘴裡。
「夠了!」
艾莉森趴著不敢動,忍耐著等隧道過完。十秒過去、三十秒過去、一百秒也過去了。
「這麼長的隧道……要走到幾時呀……快點啦……該不會一路通到首都吧……柴油臭死了……好像有點冷……」
她只好靠發牢騷來打發這段時間。所幸隧道終於過完,艾莉森的視線裡又出現了山谷小溪風景。
她立刻抬頭往前面看。
「人不見了……」
前方只見整排車頂順著鐵軌排列得筆直,卻不見人影。
「王八蛋……」
咚!
艾莉森朝車頂槌了一拳,堅同的鐵板回以低沉聲響。確定前方不再有山洞後,她才慢慢立起身子。
「艾莉森!艾莉森!」
聽見有人叫自己,艾莉森轉向後方。原來是維爾。他在大約五公尺的後方,從列車最尾端探出半個鼻子叫道。
「艾莉森,你沒事——哇啊!」
他的臉突然往下掉,不見了。
「啊!」
艾莉森趕緊爬過去,把瞼探下去看。
「維爾!」
原來維爾跌在露台上。
「好痛……」
艾莉森舒了一口氣,屈起身子從頂篷上攀下來,再把腳蹬在欄桿上,四平八穩地跳進露台。維爾也坐了起來。
「你沒事吧?維爾。」
「我滑了一跤……我還以為會摔到鐵軌上……嚇死我了……」
「所以我才叫你別上來嘛!」
艾莉森罵道。
「不敢了。下次不會了。」
維爾連連點頭。接著又問:
「艾莉森你呢?雖然你應該不會撞到頭,不過沒事吧?」
「嗯,沒事。」
艾莉森立刻回答,然後又驚訝地問:
「咦?你剛是說『應該不會撞到頭』嗎?」
維爾這才慢慢站起來說道:
「這條鐵路也供軍方使用,為了讓車身較高的武裝車輛通過,所以隧道都蓋得很大,幾乎可以讓人站在車頂也不致撞到。我以前在鐵路的書裡看過。進山洞之前我大概看了一下,以你的身高應該是沒問題。」
「什麼?那蹲低了走呢?」
「也沒問題。」
「我還很緊張的趴著耶!」
「……呃,不用趴著也能過啦!」
「過山洞之前那男的還打手勢要我『趴下趴下』,然後他自己也整個人貼在車頂上啊!所以我以為會有危險,也就跟著趴下,從頭到尾都不敢起來!」
「……呃。」
「出了山洞那人就不見了啦!」
「你完全被他給騙了。他一開始就知道不必趴下的,恐怕已經趁機逃掉了。」
「……可惡——!」
艾莉森對著那扇門又是一踢。門板被她猛然踢開,撞得連上頭的玻璃都碎了。維爾不禁縮起脖子。
「那,那個男的呢?——該不會是趁火車過山洞時跳車了吧?」
「不……雖然未必不可能,但以這種車速,我想他應該不敢冒險。」
「這麼說,是鑽進車窗嘍?」
「應該是,不過……」
「什麼?」
「不,沒什麼。跑上列車的可能性比較高。」
「也就是說,殺人犯跑到這班火車的哪個角落躲起來了?」
「對……」
「我們去找!」
「可是很危險啊……」
「當然不是真的去逮他呀!發現時就大叫『找到了——!』,讓他無處可藏不就好了?」
「那還不如先通知其他的列車服務員吧。」
「要先通知嗎……跟我來!」
艾莉森跑進觀景車廂,維爾跟在她後面一面說道:
「不過,車長先生好像已經死了……」
「咦?——是呀,在我看來也是那樣。」
「那他又何必刻意把『屍體』丟出去呢?——搞不懂。」
「到時再問那個人吧。」
艾莉森一面跑著,一面拾起自己扔在地上的大衣。
兩人從觀景車回到了十二號車。
艾莉森用雙手將大衣抱在胸前,並解釋說若見到那個犯人衝出來,這樣才好把衣服拋出去絆住他。
他們一路上沒遇到任何人,接著走過自己的房間,來到客房服務員休息室前。艾莉森使勁猛捶房門,卻仍然沒有反應。
來到十一號車。穿過長廊,一樣到服務員休息室前敲門。還是沒反應。
「一個人也不在。這是怎麼回事呀!」
十號車。走在廊上,維爾問道:
「要叫班奈迪先生嗎?」
「萬一他也睡死了,我們可沒空等他醒來。」
「好吧。」
兩人打開走廊的門,來到這一車的服務員休息室前。敲敲門,還是沒人應。
艾莉森轉身就要走向九號車時,維爾叫住了她。
「等等。」
她停下來問什麼事?只見維爾慢慢把手伸向門把。
「…………」
鎖上了,門把轉不動。
「我就知道。去下一車吧。」
九號車。這是旅客車廂的最前頭。他們砰砰磅磅地跑過走廊,來到服務員休息室前敲門。
「怎麼搞的?」
沒人應門。維爾轉了轉門把,還是無法開啟。
「再來。」
八號車是酒吧沙龍,現在沒半個人影。這一節車廂設有副車長專用的小房間,但是敲了門仍沒反應。門把也轉不動。
「該不會全都下車了吧?」
艾莉森開玩笑的說完,維爾卻一臉嚴肅地回答道:
「或者全都被殺了。」
七號車。車長威爾契先生的房間就在這間餐車裡,因此艾莉森和維爾沒有過去敲門。六號車只有餐位和廁所,所以他們也直接跳過。
來到五號車,艾莉森先打開門,向門後的廚房探了探。目前還沒有人在裡面活動,偌大廚房裡只看得到一塵不染的廚具和設備。
「我就不客氣了。」
她走到配膳檯旁的木箱前,取出一隻裝有礦泉水的玻璃瓶,用桌角敲掉瓶蓋之後,直接灌了好幾口,然後再拿給維爾。維爾一路跑來早已氣喘噓噓,接過之後也大口大口的灌。
「然後呢?要放回箱子裡嗎?」
維爾一面看著瓶裡剩下的水,一面問道。只聽見艾莉森回說:「別鬧了」。她接過瓶子,將剩下的水倒進水槽,然後反過來握著瓶頸表示:
「武器取得。好,走吧。」
「你要用那個打嗎……?」
「如有必要的話。」
說完,她便領頭走出廚房,來到走廊上。列車有時會大大晃動一下。艾莉森僅憑她靈巧的平衡感便穩住了,維爾則要抓著黃銅扶手才能免於跌倒。
走過連結區,來到四號車。維爾在貴賓車廂專用的客房服務員休息室門前敲了敲,一樣沒有回應。
「絕對有問題……怎麼可能連這裡都沒人。」
「要叫醒住這裡的貴賓先生嗎?聽說他有帶保鏢就是了。」
左手抓著大衣、右手握著瓶子的艾莉森問道。維爾思考了幾秒鐘後表示:
「不要好了——先到乘務員車廂去看看。」
走過十輛旅客車廂、長達二百五十公尺以上的走廊之後,艾莉森和維爾進入二號車。這一節車廂就像既有的臥車,右側設有兩排雙層床式的小隔間。艾莉森先敲敲第一間。正在想應該不會有響應時——
「來了……」
房門開了。走出來的是一名穿睡衣的中年男子,矮矮胖胖的,顯然不是那名黑衣男子。他好像才剛醒,眼睛半開地看著維爾和高舉水瓶的艾莉森問:
「什、什麼事……?你們是誰啊……咦?客人?——啊!早安。」
看來他總算清醒了。艾莉森放下瓶子開口問道:
「早安,你是誰呢?」
「呃,我是廚師……」
艾莉森看著維爾的臉說:
「總算發現了一個。」
這時廚師突然驚覺,於是便向艾莉森問道:
「小姐,請問一下,現在幾點鐘?」
艾莉森看著手錶報了時,只見那廚師臉色發青,接著深深吸了一口氣,喃喃地說道:
「天哪……不好了……」
接著便轉身對著房間裡還在睡的同事們大叫:
「不好啦!喂,你們快起來啊!我們全都睡過頭啦!早餐連麵包都還沒烤耶!快起來!快起來!」
「放心啦,現在已經不是做早飯的時候了。」
艾莉森如是說道,語氣顯然是另有所指。
「這是什麼意思?」
廚師以微慍的口氣問她。
「威爾契車長先生被殺了。」
維爾回答得過於稀鬆平常,引得廚師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
「哎唷,大清早的開這什麼玩笑。」
「若真是開玩笑的話,不知該有多好呢。」
艾莉森淡淡地表示。
「原本該來叫你們起床的就是車長先生,不是嗎?」
維爾這麼說完,廚師的臉色變了。
「你們問我要怎麼辦……我們也不知道啊。睡在這節車廂的有廚師、侍應生跟酒保……全是跟列車運行沒有關係的人。」
廚師一臉焦慮。艾莉森和維爾大致把車長跟那兇手的事說了一遍,問他們要怎麼辦,便得到廚師這樣的回答。列車這時仍在行駛著。
「所以這一間沒有車長或客房服務員噦?」
「沒有啊。早上本來要開會也還沒開,該怎麼辦才好?」
這會兒換廚師問了。艾莉森和維爾互看一眼。
艾莉森想了一下問道:
「你知道火車現在開到哪嗎?」
只見廚師立刻搖頭。
「我不是說了嗎?小姐。我們和火車的行進一點關係也沒有,所以我們完全不清楚。我雖然是第二次上這班車,但一向都是威爾契車長和副車長克雷先生跟斯貝伊爾鐵路公司……那個,該怎麼說呢?就是去談的吧。事情都是他們在管的,我們只負責做好吃的菜而已。」
正拚命解釋的廚師身後已經站滿了剛剛起床的同事們,他們也開始擔心今後該如何是好。其中已有一人跑去叫醒其它房間的乘務員了。
「怎、怎麼辦?」
廚師又問。艾莉森只好回答:
「現在需要一個能管理你們的人。我知道應該找誰,等等就去叫他起床。」
「好吧,那就有勞您了。那我們這節車廂的人要怎麼辦?」
「先把大家叫醒,換好衣服後到餐車集合吧!到第一輛就好。」
維爾答道,見廚師忙點頭稱是,他又加了一句:
「還有,請你們千萬不要落單。至少要兩個人以上一起行動。可以的話,最好是全體一起。」
廚師又點點頭,然後問道:
「呃……不用烤麵包嗎?」
「沒出來。該不會……」
「怎麼可能,一定是在穿衣服啦!」
十號車一號房。放手大敲班奈迪他們的房門之後,維爾和艾莉森這麼說道。兩人從二號車走過來,一路上還是沒遇到任何人。
艾莉森又用力敲了幾下。
「來了,請問是哪位啊?」
門後傳來班奈迪剛睡醒的洛克榭語。艾莉森吼道:
「是我們啦!別問這麼多,快開門!」
「什麼嘛……唉唷,現在吃早飯還早吧……」
班奈迪恨恨地換回貝佐語,這才開了鎖,把門拉開,卻只開一條縫。
從門縫裡探出半個身子的班奈迪,身上披的是客房準備的睡袍。而原本他臉上那看了就教人難過的鬍子,已經剃得於乾淨淨。
「菲還在睡,拜託你們安靜點。」
班奈迪說著,一面朝艾莉森和維爾不住打量。
「艾莉森……別因為你自己作戰失敗,就大清早跑來擾人清夢嘛!讓我們彼此都像個紳士——」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啦!」
艾莉森狂吼。
十號車的走廊上,艾莉森和維爾站在一號房的門前,而班奈迪則像是被半開的門夾住似的站在門口。他們正在等菲歐娜梳妝更衣。已經先換好衣服的班奈迪則警戒著,以備萬一。
維爾從走廊上的窗戶看出去,視野中仍只有綠色的山坡,但外面天色已大亮。
班奈迪穿得跟昨天一樣,還多了一件外套。不過鬍子刮了,頭髮也梳整齊了,像是改頭換面了似的。
「實在是想不出車長為什麼會被殺。如果是我的話還有可能。」
班奈迪說道。艾莉森立刻問他:「為什麼?」
「我本來不太想說的。當上英雄之後,我接到過恐嚇信。」
「!」、「咦?——第一次聽到耶!是怎樣的恐嚇信?」
維爾驚訝的轉過頭來,艾莉森則進一步問。班奈迪對還在床前更衣的菲歐娜瞄了一眼說:
「算了,反正我也跟她提過了……就是那樣的啊。大多是罵我幹嘛把那種無聊的東西向雙方發佈等等,有的會寫『天殺的!』,或是『斯貝伊爾之恥』、『你這樣還算軍人嗎!』這類的文字。當時在斯貝伊爾還鬧上新聞,沒想到之後就像流行起來似的越接越多,前前後後大概有三個多月之久。不過話說回來,我走在大街上。並沒有實際碰到性命威脅,只不過……」
班奈迪外套下的左腰際微微隆起。那裡有一隻槍套,裝著班奈迪從行李中取出的軍用制式轉輪手槍,裡面已裝好了子彈。
「對不起,讓你們久等了。」
菲歐娜一面道歉,來到門前。摘下了銀邊眼鏡和長長的假髮,她的模樣便和去年冬天相仿了。衣著和昨天差不多,只在班奈迪的建議下,將裙子換成了同色的深藍色長褲。腰間的皮帶掛著裝有迷你相機的小皮囊。
「還可以吧?」
班奈迪關心地問。菲歐娜也注視著班奈迪的雙眼,堅定地點頭。
「好。待會兒就要處理這個問題了,請你不要離開我。」
「嗯,我不會離開的。」
看他們兩人四目凝視地說話,艾莉森哀怨地翻了翻白眼。轉過頭去,卻見維爾正在欣賞森林景色。
「媽的——全部啊?」
班奈迪以貝佐語咒罵一句。
「做得太絕了。」
艾莉森語氣凝重地說著,維爾則是無言以對。菲歐娜閉上眼睛,悄聲祈禱。
十二號車、十一號車、班奈迪所在的十號車,以及前一節九號車的客房服務員!四人都被人在頭部開了一槍,死在休息室裡。
八號車的副車長專用房。他們一樣打破玻璃後開門進去,發現克雷副車長倒臥在地,後腦也挨了一槍,褐色的小平頭被血染成一片腥黑。屍首旁邊還有一個枕頭,正中央開了』一個洞,洞口周圍焦黑黑的。
「看來大概是逼他趴下之後開的槍……」
班奈迪面色凝重地說道。屍體直挺挺地躺在狹長的地板上,房裡沒有一絲紊亂,除了地板外沒有一滴血跡。
「彈殼呢?」
艾莉森問道。
「我剛剛大概找了一下,沒見到。可能是轉輪式的,所以用枕頭來消音。」
班奈迪搖搖頭後,繼續說道:
「車長,我會替你報仇的……」
接著他將一條繡有列車標誌的毛毯蓋在屍首上,做了簡短的默禱。
「現在怎麼辦?」
對於艾莉森的問題,班奈迪改用洛克榭語回答,好讓菲歐娜也聽得懂。
「總之,我們先去餐車跟其他服務人員說吧。」
「好,那就聽你指揮了。」
「其他的乘客怎麼辦?」
維爾問。
「事情非同小可,千萬別叫醒他們。最好讓他們繼續睡,這樣我們也方便。雖然他們也不是不可能被殺,但我不想為了查清楚而驚動他們。」
說著,班奈迪突然想起一件事。
「啊,不過有個人非得叫醒不可。他能幫得上忙。」
「誰?」
艾莉森問,班奈迪便答:
「這班車上還有一名斯貝伊爾軍人。」
艾莉森很快接口說:「哦,你是說他呀」,彷彿已經知道那人是誰。
「哎呀,你認識啊?」
「昨晚我『一個人』在觀景車上時跟他聊過。」
艾莉森說到「一個人」時略略加重了語氣。維爾沒有反應。
「我看他滿老實溫吞的。他幫得上忙嗎?」
班奈迪思索了一下,答道:
「有人幫忙總比沒人幫忙好吧。」
班奈迪等四人便一起行動,前往餐車。他們先請已經集合在那裡的服務人員們再等一下,接著就往貴賓車廂走去。貴賓車廂的客房服務員休息室依舊鎖著沒人應門,艾莉森便問:「要不要破門而入?」,但班奈迪已經先敲了貴賓車廂的門。
「什麼事啊?我家老爺還在休息。」等了一會兒,才見一名六十歲左右的男人走出廊。此人的頭頂已禿,只剩兩側和腦後還有一些白髮,身上的灰色西裝一絲不苟,體格對他這個年紀而言算是結實,個子只比班奈迪矮一點點。
「抱歉,這是緊急情況,我們不得不一早打擾。請問您是?」
聽班奈迪這麼問,那人有些不悅,但還是回答:
「我叫湯瑪斯-伊安,是貴賓車廂乘客,也就是我家老爺的秘書兼貼身保鏢。至於我家老爺是誰,我是不會說的!你們呢?」
「我們都是乘客。這班火車出事了,請問你家老爺沒事吧?」
此話一出,伊安的臉色立刻變了。
「你想說什麼?」
「兩位車長和所有的客房服務員都被殺了。你們這節車廂的客房服務員也沒來應門,大概也已經死了。」
「…………」
伊安驚訝得睜大了眼睛。這時——
「這麼多人圍在這裡,是怎麼了嗎?」
史托克少校從伊安身後開門探出頭來。他穿著軍服的襯衫,沒系領帶,剛起床的頭髮到處亂翹,臉上也帶著睡意。
伊安進屋後就帶上房門,過了一會兒才又開門走出來說道:
「我家老爺沒事,他還在睡。」
在這段空檔,史托克少校已經繫好了領帶,穿上軍服的西裝外套,也紮好了腰帶。他的腰帶上持著槍套,裡面有一把自動手槍。
伊安仍舊臭著臉站在房門口說:
「我家老爺待在房裡就夠安全了。房間只有這個出入口,窗子和牆壁也都是防彈規格,除非爆炸,否則萬無一失。」
「這樣夠嗎?萬一被人衝破這道門,那就危險了,不是嗎?」
班奈迪問完,便見伊安把手伸向房間的牆壁。原來那裡有個小小的衣櫥,裡面掛了好幾件西裝。
但當他的手抽回來時,已經多了一把大型自動手槍。槍把下緣還多了一條同定式的長彈匣,並加裝了木製槍托,以供人抵在肩頭穩定射擊。
看見這把槍,班奈迪不禁退了一步。
「從現在起,任何人都不准走進這個房間。沒有例外。」
伊安面無表情地說道。
「還有史托克先生。」
接著,他競改以流利的貝佐語說話。
「你也一樣,不准再進屋了。」
「咦?請等一下!我有命令在身,這是我的工作啊!我也身負警衛——」
「你的『工作』不關我的事。我說沒有例外,我會開槍的。」
說完,伊安走進房間,很快地就將史托克少校的行李和大衣拿了出來,毫不客氣地往地上一扔。
「那我要怎麼辦——?那……我要睡哪裡呢?」
「死人的房間多得是。」
伊安冷冷地丟出這句話,然後轉向班奈迪。
「那就希望你能盡早解決這件事了——『英雄先生』。」
這話是用洛克榭語說的,接著他隨即關上房門。
「那個人大概打從心裡恨我吧!不過也不能怪他就是了。」
「怎麼說?」
在備膳車的通道上,走在前頭的史托克少校悶悶地如是說道,引得身後的班奈迪有些好奇。
「那個伊安先生以前是洛克榭軍的少校,聽說參加過大戰爭,好像也做過俘虜。」
「原來如此,怪不得他會講貝佐語。那把槍也是,是全自動射擊的軍用手槍。那玩意兒要是在火車上擊發,可不是鬧著玩的。」
「哎,以一個貼身保鏢而言,他是夠優秀了啦……可是接下來該怎麼辦才好?我町不擅長拳腳功夫啊!」
菲歐娜、艾莉森和維爾跟在班奈迪後頭走著。艾莉森小聲的用洛克榭語說:
「維爾,我問你,那個看來有點沒用的少校跟剛才的保鏢……如果其中有個是兇手,你會選哪一個?」
「什麼『選』……?」
維爾以一臉無力的表情小聲地反問。
「誰叫他們身材很像嘛,而且兩個人都有槍。我想一定是其中一個。」
「話雖如此……但又沒有證據。」
「到時我一定會揪出兇手尾巴的。」
「我覺得我們不應該……在這班火車上找兇手。」
「為什麼?那不然要怎麼辦?」
艾莉森問道。
「這裡是斯貝伊爾,不是我們的斟家。所以跟班奈迪先生……應該讓班奈迪先生來處置。」
維爾答道。
看到班奈迪走回來,集合在餐車裡的乘務員們全都一齊抬起頭來。
南於被挑選來此服務的全是經驗老道的專業人士,因此都有一點年紀。他們都穿著各自工作時的衣服。做廚師裝扮的有八人、酒保裝扮的是兩男一女、樂器演奏者兩名、著白色立領制服的餐車侍者四名,還有一名身穿黑色西裝的矮個兒老人——就是列車的隨行醫師。
目前看來,二號車上的人全都平安。他們都集中坐在車廂尾端,但因為椅子不夠,所以有一半的人靠在拉起窗簾的車窗旁。
班奈迪等五人走到餐車中間。班奈迪率先開口:
「讓各位久等了。」
此話一出,立刻有人問他到底是誰。班奈迪先說自己是旅客之一,接著看了看史托克少校和艾莉森,然後表示:
「我還是說吧,不然找我來也沒意義。」
聽了他這番話,艾莉森只是聳聳肩。班奈迪便轉身面對那群狐疑的眼光,宣佈自己就是卡爾‧班奈迪,並且坦承他就是昨天的那個邋遢客。這下子換來一陣驚歎,那名女酒保更是滿臉欣喜。接著,班奈迪提議暫時由他來執掌指揮,便沒人再反對了。
「現在你打算怎麼做呢?」
被艾莉森叫醒的那名廚師如此問道。維爾受史托克少校所托,臨時做起了同步口譯。
「這是一場殺人案件。我們應該通知警察,可是這裡不方便。」
說著,班奈迪要求他們拉開窗簾。靠在窗邊的人們立刻照辦,日出前的晨光立刻透進餐車,窗外的那條小溪也比剛才看起來更窄了。
「再下去都是山路,沒有城鎮也沒有車站。要到有警察的車站……最快也要等到傍晚,就算開回頭,路程也差不多。」
班奈迪說完,只見乘務員們都不發一語。
「那就先找犯人吧。」
艾莉森說道。聽得出她迫切地想要尋兇手。
班奈迪卻搖頭表示:
「這個——我們不知道兇手是否還在車上,就算在,我也覺得不應該在這班車上做這件事。」
「為什麼?」
見班奈迪的回答竟和維爾剛才所說的一樣,艾莉森不禁反問。於是班奈迪解釋道:
「我們不是偵探,但這不是最主要的理南。最主要的理南是,我不想對車上所有的乘客起疑,因為我們不是偵探。假設我們現在搜過了全車,且發現並沒有人躲起來,而那個兇手又沒有跳車的話——」
「就表示這車上的某個人是犯人,對吧?」
「沒錯。而你說你看見的是一名中等身材的男人,這在旅客和服務人員裡就有好幾個條件相符的,那麼這些人全都有嫌疑了。我是不願意這麼說,不過到時自稱看過犯人的你和維爾也脫不了關係。畢竟我們看見的只有屍體。再說,犯人甚至也有可能是我,因為我的身材像,也有帶槍。雖然犯人不是我啦。這麼一來,我們得盤問所有人的證詞、檢查行李……這些事在還沒做完之前,我們就會到站。與其如此,我反倒希望先讓大家平安到站。」
艾莉森簡短地應了一聲「是哦」之後,便不再說話,好像不是很服氣。她朝維爾瞄了一眼,才剛把班奈迪所說的話翻譯完畢的維爾,神情陰鬱地對她點了點頭,彷彿在說「就是這樣」。接著班奈迪繼續說道:
「首先,我們等一下就把旅客們全部叫醒,不要解釋,直接請他們到餐廳來集合。接著就請他們都待在這一節車廂裡,大夥兒一起守著前後出口。這樣一來不管犯人是外面的人,還是在我們之中,都比較好應付。」
「一整天嗎?雖然也不是不行啦……」
一名乘務員如是表示。班奈迪點了點頭,表示別無他法。
「忍耐到過了山,到站就好。最晚應該不會超過晚上。這一點請大家可以放心。」
就在眾人正要一致同意時,史托克少校聽完了維爾的翻譯,突然開口說道:
「請等一一等。我贊成不找兇手,不過這附近就有一處可以停火車的地方,我們可以不必等到下山。讓大家到那裡去,我認為更能確保安全。」
這話當然是用貝佐語說的,因此聽得懂的只有班奈迪、艾莉森和維爾。
見史托克少校突然開口說話,艾莉森和維爾有些意外。班奈迪卻是臉色一沉。
維爾正煩惱著該不該把這幾句話翻成洛克榭語時,班奈迪已經先用貝佐語回話,而且語氣十分嚴厲。
「請等一下!史托克少校。」
史托克全然不理會他的話,以同樣的口氣繼續說道:
「這條路線不是有個中繼站嗎?」
「少校!您知道自己現在在說什麼嗎?拜託您!」
「別吵架!」
艾莉森朝他們兩人大喝一聲,被打斷的班奈迪只好一面咕噥著,一面不情願地搖頭,史托克少校則一臉不解地愣在那兒。
「麻煩幫我解釋一下。」
菲歐娜靜靜地要求,似乎不容拒絕。班奈迪苦著臉望向維爾,只說了聲:「拜託你了」。
在服務人員的注視下,維爾便用洛克榭語把剛才那段對話簡述一遍。
「然後呢?」
艾莉森轉向班奈迪問道。
「請你問那邊那位少校吧……」
班奈迪倦倦地說。
「那我就問噦!——什麼『中繼站』?」
「那是我們軍隊用的密語,指的是物資集散地。這條鐵路橫越伊爾拓亞山脈,一路上有好幾處中繼站,前面不遠處就有一個。那裡夠大,可以讓火車直接開進去,目前也還有守備隊電駐,我們可以向他們請求保護。雖然在深山裡不能使用無線電,但是不要緊,中繼站都有裝有線電話,町以和最近的基地聯絡。」
維爾把這段話翻譯完,乘務員們便競相發問:
「請等一下。這條路我走好多次了,從沒有見過你說的那個地方。這往後一路都是上坡,過山之後也只有山谷和湖而已。」
「因為這條迂迴的鐵路是新鋪的,就是為了不讓旅客看見那裡。」
看著史托克少校若無其事地回答,班奈迪靠在窗台上,歎了一口氣。
「所以我們就讓列車開到那裡去,先暫時停在那裡吧。若是開快一點,應該不到一個小時就能抵達了,到時候再決定下一步吧。各位覺得如何?」
聽完維爾的翻譯,人群中便有贊同之聲傳回。班奈迪搖搖頭,又暗暗歎了一聲:「唉……」。
才剛歎完,他就注意到有些人正冷眼看著自己,卻沒有人開口說出他們的疑慮。於是他就自己說了:
「我知道你們想說什麼。為什麼我明知這一點,卻又提議多花時間下山,對吧?——我是很不情願啦。」
「因為中繼站的存在是軍事機密,對嗎?」
維爾替他把話接下。班奈迪望著褐髮少年,豎起食指表示「你說得對」。
「沒錯。東西大戰爭時,這片山區是我軍防堵敵軍越過路妥尼河的最終防衛線,現在仍是。當時怕被列車炮攻擊,所以所有的山區基地都被列為重要機密——和各位的安全比起來,我把軍規和機密看得更重。非常抱歉。」
儘管班奈迪已經慎重地道歉,服務人員們看他的眼神依舊非常冷淡,顯然他們對這位英雄的評價降低了不少。站在一旁的菲歐娜便輕輕將手放在班奈迪的肩上。
「你也有槍耶。該不會——」
乘務員中的一人才開口,便被菲歐娜嚴厲地打斷說:
「住口。你沒聽見他剛才說的話嗎?」
那人屈於她的魄力,沒再出聲。
「算了啦。還有……」
班奈迪拉開外套的前襟,鬆開皮帶,把左腰的槍套整個取下來。
「你保管我的槍吧!裡面有六發子彈。」
說著,他把手槍遞給維爾。
「咦?我嗎?」
「你是洛克榭人,又是我的朋友,我想由你來保管最為合適。我也相信你不會誤會它的用途。」維爾還想說話,卻見菲歐娜微微點頭,便也不再推辭,伸出手接過了槍套。
班奈迪看著史托克少校,刻意用洛克榭語說:
「我贊成你的提議。」
聽了維爾的翻譯後。史托克少校表示:
「那就這麼辦吧!我會去跟守備隊說的。放心,不會有問題的。好歹我也是陸軍,也是個少校啊。」
無視於車廂內沉悶的低氣壓,史托克仍是一派悠哉,說這話時也像剛才那樣仿若無事似的。
接著,他便和乘務員們商量,決定接下來要做的幾件事。
先要聯絡火車頭,問司機能否加快車速,即能否盡早到達中繼站。這時有人表示車長的房間裡有鐵路無線電可用。接著是盡量不要吵醒旅客,最好等到站了再說,就算他們醒了,也請他們拉上窗簾並待在房裡別出來。此外就是不找犯人,但全體人員都不能單獨行動,至少要兩人同行。
「請問要不要準備餐點……?」
廚師問道。
「好啊,肚子還是會餓的,那就拜託各位了。」
史托克少校回答。
行駛在山區的列車加快了速度。
「司機們說沒辦法像在平地那樣快,畢竟這裡是山地,不過他們說會盡量趕。講到中繼站的事,他們好像滿不高興的。」
打破門上的玻璃進到車長室,史托克少校剛結束了和火車頭的無線電通話。他用史托克少校的名義下令,沒提到班奈迪的名字。
在這段期間,廚師們仍如往常般準備做菜,其他人則集體行動,開始檢查起列車上下。醫生逐一檢視客房服務員的遺體。
「死亡時間應該是今天清晨,都是一槍斃命。目前只能從威力判斷是手槍造成的,要解剖之後才能知道子彈大小和種類,不過現在當然辦不到。」
醫生如是說道。之後又檢查他們的東西,發現客房的鑰匙都還在。
之後,艾莉森等人檢查了所有客車廂的廁所和房間,確定沒有人躲在那裡。接著他們分成三四人一組,守在客車的走廊上,以防旅客走出房外。
班奈迪、菲歐娜和史托克少校一起守著九號車,但三人都沒說什麼話。
艾莉森、維爾和兩名餐車的侍應生,則一起負責他們住的十二號車。四人在搖晃的車廂內靠著牆,只能靜等著列車抵達中繼站。手槍的槍套掛在維爾的左腰上。
「為何會出這種事呢……他們都是好人啊。」
一名侍應生忍不住說道。昨晚就是他為艾莉森等人上菜的。
「我想車長先生他們應該不是被仇殺的。」
維爾表示。於是那人便問:「那你想是為什麼呢?」
「現在還不知道。」
維爾老實地答道。沒有人再追問。
維爾靠在牆上,好像在思索什麼。艾莉森偷偷瞄了他一眼,似乎欲言又止。
隔了一會兒,維爾便湊近身旁的艾莉森,悄聲問道:
「為什麼我們沒事呢?」
「咦?」
「為什麼兇手當時不殺我們呢?應該很容易啊。」
「對哦。」
「當然,他應該沒料到我們會那麼早跑到觀景車去,但為何不乾脆連我們一起殺?——殺了我們事情就不會這麼早被發現,也不會有目擊者看見他了……我一直想不通這一點。」
「是呀!等抓到兇手之後,我們再好好的問他吧。」
車輪在彎道上發出淒厲的聲響,繼續行駛在山道上。這時列車已偏離先前的林間小溪,再次開進一條長長的山洞。山洞還沒過完,列車卻開始減速。
緩緩滑出隧道後,列車隨即停止。
維爾等人往外看去。太陽已經升起,外面一片大亮,但眼界所及之處,卻只有一片平坦的土地和細小草木,以及數公里之外的高聳巖山而已。維爾走進房間看著另一側,也只見到一片巖山,北側斜坡還有不少殘雪。
「原來如此……原來這裡是個大盆地啊!果然適合蓋秘密基地。」
維爾剛說完,列車便再度起動。
這是個縱長數公里的橢圓形盆地,四面環山,中央陷落,而且四周沒有任何山谷,完全與周邊隔絕。
盆地的東西側各有一處隧道出口,其間有鐵路穿過。鐵道在進入盆地之後分成兩條,一條繼續直行,切過盆地偏北的地勢最低處,而且走在一道深約兩公尺的溝裡,車內的視野顯然狹隘了起來,接著就這麼從盆地對側的隧道穿出去。
盆地的中央,正是那座「被看見可就麻煩了」的設施——皇家陸軍的山地集訓場。
岔出來的第二條鐵道,幾乎是筆直地通到集訓場去。就像車站一樣,鐵道分成四條平行的線路,全都長達數百公尺。軌道問沒有月台,不過地面都用水泥固定住了。
鐵道上幾乎是空的,只有幾輛箱形貨車、小型柴油車頭,以及加裝了火車車輪的小卡車停在上面。
鐵道的南側則密集地蓋了好幾棟建築物。最多的就是漆成綠色的燃料槽和半地下化的水泥彈藥庫,各約二十棟左右排成一列。另有幾座圓頂長方形的士兵營房,可供數十名士兵生活起居。此外,也有供應蒸汽火車頭的水和煤料等設備。又為了防止周圍的山發生雪崩,整座集訓場都有水泥防護欄層層圍起。
頂著米白色的車蓋,長長的豪華列車就這麼朝一片迷彩色調的集訓場駛去。
這幾年除了訓練以外從未響過的警報聲,大剌刺地在盆地裡響起。...<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1-4 02:02 AM 編輯
【第五章 同行的理由】
在一陣警報聲中,大陸橫貫特快車緩緩駛進了集訓場,沿著四條平行鐵路的最北那一條停下。
身穿深褐色軍服的士兵們紛紛衝到外面,見到這原本不該開進來的列車,頓時全都傻了眼,直到瞥見機關士在火車頭上猛揮紅旗,這才隱約明白是有緊急狀況,於是便高呼指揮官.
看著車外的這副景象,班奈迪問道:
「接下來就交給您,行吧?」
在一旁的史托克少校點點頭。
「好的。請你們去叫醒旅客們,讓大家到剛才集合的餐車再集合一次,也請他們先別下車。」
「我知道了。」
於是班奈迪、菲歐娜、艾莉森和維爾,以及其他的乘務員們便分頭去叫醒全車的旅客。所幸沒有人在抵達前先離開房間,也沒有人在一陣猛烈的敲門之後還不出來應門的。
旅客們還以為是要吃早餐了。眾人只說有緊急情況,便要求他們去餐車集合。
「到底出了什麼事?」
史托克少校獨自先下車,見一名三十多歲的軍官出來迎接,是個上尉。雙方敬禮並互報姓名之後,史托克少校表示:
「這是緊急狀況。火車上發生了意外,是我做主讓他們開進來的——能不能準備幾個屍袋?」
接著他簡短說明兇殺案的前後,聽得那上尉一陣錯愕。少校又問:
「這裡的指揮官呢?」
「前天下山去開將官會議兼休假,目前是由屬下代理。」
「那就麻煩你了。電話能用吧?」
史托克少校說時,指著前方一棟跨在三條鐵路上的建築物。那是一棟水泥平房,屋頂蓋著綠色網子做為偽裝,正是此地的指揮所。
「不能,恐怕是哪裡斷線,從昨晚開始就不通了。」
上尉沉著臉搖頭說道。史托克少校回過頭說:
「你說什麼?」
「電話完全不通,這種情況偶爾會發生。鐵路旁的電話線有時會被落石打斷。」
「有派聯絡兵到山下去嗎?」
「沒有,派不了。按理是要馬上開卡車去檢修的……」
上尉話說到一半,朝這輛長長的列車瞥了一眼。史托克少校立刻明白了。
「我懂了。線路要淨空,以這輛列車為最優先是嗎?」
「是的,今天包括支線在內,全線整天都禁止運行。士兵們也都放假了。」
「好吧。那麼先請你徹底傳令。嚴禁士兵進入列車,要他們以斯貝伊爾的名譽發誓,嚴守紳士風範。我之後會到指揮所去做指示,讓這班列車的機關士們在這裡等。」
上尉立刻遵命,並下令士兵們盡快集合。史托克少校回過身,看著那十四節車廂,口中喃喃說道:
「果然是長了點。」
「這是怎麼回事……?一早起來就這麼匆匆忙忙的。」
「就算是緊急情況,也要向我們解釋一下啊?還有,應該先來致歉的車長先生跑到哪兒去啦?跟你們有什麼好講的。」
衝著一前一後帶路的兩名侍應生,那對六十多歲的老夫婦一路罵著進了餐車,這才發現六號車裡已經聚齊了其他所有乘客。
旅客車廂的十六人,加上包含廚師們的十八名乘務員都到齊了。他們挪開餐桌,將隔壁車廂的椅子也搬了來,除了艾莉森、維爾和菲歐娜以外的其他旅客全都坐下。
「除了貴賓車廂的那兩位之外,全都到齊了是嗎?」
班奈迪問道。侍應生點點頭。
接著班奈迪又問乘務員們,是否介意由他說明事由。方纔還白眼相向的乘務員們,這時全都同意了。
於是班奈迪再次自我介紹,並且在旅客們驚異的眼光中說明事情經過。這些達官貴人們這下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雖是一臉不滿,但還是安靜地把話聽完。
「最後,在這位史托克少校的判斷下,我們讓列車停在這個集訓場。今後情況還不明確,但此地至少能保障各位的安全。最多半天,山腳下的基地就會派人來護送各位了。」
班奈迪用這番話作結語,令眾人頓時露出寬心的神色。
「遺憾的是,還有一個壞消息——我無法取得聯繫。」
此時史托克少校語氣沉重地如是表示。幾個懂貝佐語的人不禁皺眉。
「您說沒辦法與山腳下取得聯繫?到底是怎麼回事?——維爾,麻煩你。」
班奈迪用洛克榭語說道。於是在維爾的翻譯下,史托克少校答覆了有關電話的問題,當場氣氛又凝重了起來。
接著不分乘務員或旅客,大家都問起接下來該怎麼辦了。有人馬上說自己不願意跟可能是兇手的人同處一室,這話博得大多數人的贊同。
「可是,要跟可能是兇手的人搭同一班車下山,還得在一路都無法對外聯絡的情況下捱到傍晚,不也是一樣嗎?相較之下,我反倒覺得待在這裡比較好呢。」
四十多歲的女企業家朗聲說完,眾人也覺得有道理,於是沉默了下來。
「說起來,為什麼會出這些事,我們完全不知道原因,包括兇手的目標究竟是誰、兇手是只針對車長等人,還是這輛列車上所有的人?」
維爾繼續將史托克少校的這段話翻譯成洛克榭語。就在此時!
「兇手的目標……是我。」
有人說話了。眾人左看右看,想找出說話的那個人。
「是我。不會錯的。」
聲音從班奈迪和史托克少校身後,亦即通往前車廂的門口傳來。
他們兩人讓開路,眾人這才看見門邊站著一名年約五十歲,身材微胖的男子。此人略禿的頭頂上蓄著褐髮,嘴角留著兩撇翹鬍子,穿著黑色西裝。班奈迪等人瞥見伊安站在那人身後,立刻明白他是誰了。
只見那人眉頭深鎖,表情沉痛地走進餐車正中央。伊安面無表情地跟在後面,右手插在一隻掛在肩膀上大布袋裡。布袋裡裝的八成是手槍,而且應該是上了膛的。
在眾人的注視下,男子來到班奈迪和史托克中間停下。於是班奈迪問道:
「我想您就是貴賓車廂的旅客吧。您剛才的意思是?」
「首先,我想已經有人發覺……」
男子停頓了一下,先向眾人自我介紹。
「我是泰洛爾鋼鐵集團的總裁——哥迪耶‧泰洛爾。在這趟旅程中,我有幸搭乘貴賓車廂。」
此話一出,艾莉森、維爾和其餘不知他長相的人全都大吃一驚。未顯驚訝的只有班奈迪與菲歐娜,以及原本就知情的史托克少校三人而已。
「兇手的目標是我。你們看看這個。」
說著,泰洛爾從懷裡掏出一張對折的紙。他一時不知要交給誰,隨即決定先拿給班奈迪。
『泰洛爾——我不會讓你活著回洛克榭的。我要從你身邊的人開始一個一個的殺。我已經殺了車長等人,不信的話儘管去查。下一個就是你。』
班奈迪念出那幾行潦草的字跡。
「這是不折不扣的恐嚇信啊!原來如此。」
「這是剛才在……門邊的報箱裡找到的。兇手一定是在半夜放的。」
泰洛爾說道。見眾人都默不作聲,於是便又半譏諷半認真地說道:
「到底是誰……?我看是混在這裡面吧……還是說,各位都是同謀?」
這些話更令眾人陷入一片沉默。
沉悶的空氣停滯了數十秒後,史托克少校才略帶怒意地開口說道:
「你應該一開始就說的。」
班奈迪接著用洛克榭語表示:
「這麼說來,至少我們現在知道兇手的目標只有你一個。或許其他人有可能是犯人,但至少不是他要殺的對象。車長等人的死是殺雞儆猴,碰巧被艾莉森他們撞見。這也是一樁進展。」
史托克少校拍了拍維爾的肩膀,維爾連忙翻譯給他聽。
這時,伊安語意強硬地說:
「我們有個要求。我們不想跟各位在一起。同樣的,各位既然不想被當做嫌犯,應該也不會想跟我們同行吧。」
「我同意。」
班奈迪說道。聽完了維爾的翻譯後,史托克少校也跟著表示贊同說:
「原來如此。合情合理。」
一直插不進對話的艾莉森,這時百般無聊地捂著嘴打了個呵欠,於是遭身旁的人白了一眼。
「抱歉。」
她只說了這麼一句。
「那麼,您希望我們怎麼做?」
「您想怎麼辦呢?」
史托克少校用貝佐語、班奈迪用洛克榭語,兩人同時說道。泰洛爾沒說話,倒是伊安代主人回答:
「用什麼方法都行,請你們設法讓我們跟其他人分開。在這裡繼續待下去,情況也不會改善的——這樣對彼此都好。」
伊安把同樣的話用貝佐語再說一次。接著他面向史托克少校,板著那張冷臉繼續說:
「設法辦到這一點,就是您的『工作』吧。」
史托克少校聳聳肩,咕噥道:「剛才講的可不是這麼回事」。接著他想了一會兒,無可不可的表示:
「那我先跟你們走好了。剩下的人就留在這裡吧?」
待維爾翻譯完,卻見泰洛爾一臉訝異地問道:
「這是怎麼回事?」
於是史托克少校解釋:
「也就是說,把列車切開來,我們先逃到山下去。」
史托克少校想到什麼便說什麼,維爾一個勁兒地忙著翻譯。
既然兇嫌的目標是泰洛爾,那麼就不該和有嫌疑的其餘旅客和乘務員待在一起。
因此,為了讓泰洛爾先下山避難,他建議從餐車或酒吧沙龍車廂處將列車分成兩段。前半段連同貴賓車廂,可以盡全速趕往山下的城鎮。
旅客們的房間都在留下的幾節車廂裡,所以要請他們回到房間,電力和水可由集訓場應,除了無聊之外並不會讓他們感到不便。至於住宿處被前半截列車帶走的乘務員們則得忍耐一會兒,希望他們當成是職責所在。若是一切順利,明天早上就會有班車來接他們。
接下來的情況還不清楚,但這趟對某些人而言或許是一生只有一次的旅行,恐怕得在此喊停了。身為斯貝伊爾人,少校表達由衷的遺憾之意。
「關於這一點,就由我設法彌補吧!查明各位與案件無關後,我願意負起責任,招待各再做一次旅行。」
泰洛爾說完,史托克少校便接口問眾人:
「就是這樣。各位意下如何?」
沒有人反對。史托克少校便說了一聲:「那就這麼決定噦」,接著聲明幾項細節,像是旅客們都要同到房間裡,但擔心行李的人不妨先把行李,車裡的個人物品拿出來。至於乘務員們,外面會準備好貨車,幫他們一道將餐飲等必需物資搬下去。
「最後一件事,卡爾少校。」
被叫到名字的班奈迪立刻響應,但還是等維爾翻譯完才答話。
「什麼事?」
「如果可以,我希望您也一起來。」
班奈迪有些吃驚。接著史托克少校用一副學者般的口吻說道:
「理由有兩個。第一,我純粹需要多一點人手。乘務員全都下車了,萬一發生什麼事,只有我們三個不好辦事。第二,身為英雄的你,若在這種情況帶著嫌疑和其他人一起留下,恐怕影響斯貝伊爾的顏面。畢竟我不認為你是犯人。」
維爾此時刻意不翻譯,而班奈迪也以貝佐語回答說:
「好的,我就陪您到山下。」
「謝謝,不過您的同伴要怎麼辦呢?——他們一起來我也不介意。」
「我待會兒再跟他們商量。」
待班奈迪和史托克少校說完,維爾才向其他人轉述,但只說班奈迪要跟去幫忙。菲歐娜驚訝的看著班奈迪,卻見他只是淺淺一笑,對她眨眼。
「我有問題。那我們呢?」
艾莉森把手舉得好高。史托克少校點點頭。
「我正想說呢!我希望你們兩人也一起來。」
「為什麼?」
維爾問道,史托克少校又是那般回答:
「理由有三個。」
艾莉森笑著說:「變多了耶」。
「第一,你們是第一發現者,我一點也不懷疑你們,也不認為你們會槍殺那麼多人。第二,你們見過犯人了,若是把你們留下來,恐怕有點危險。第三,你們是卡爾少校的朋友,我猜你們會比較想跟他在一起吧,再來就看你們怎麼想了。你們都會說貝佐語,或許有很多人希望你們留下來幫他們翻譯,不過我也一樣就是了。啊!理由是四個才對。」
維爾看了艾莉森一眼。艾莉森也看著他,馬上就回答說:
「也對。那就走吧!維爾要嗎?」
維爾點點頭。
「好啊。我要跟班奈迪先生一起行動。」
「那麼就決定噦!——這樣可以嗎?算我的『工作』了嗎?」
史托克少校回過頭問道。泰洛爾默默聽完伊安的翻譯後,便略帶豪氣地說:
「好!平安到了山下,我再重重獎賞各位。」
※※※
太陽已經升高,耀眼的光芒照進盆地的集訓場。
乘務員們正在停駛的列車旁來來回回忙著,將行李從二號車廂搬到兩百公尺外的旅客車廂裡去。台車上堆滿了旅行包,任人在一旁的水泥地上推來推去。廚師們也忙著從備膳車廂中移m部分食材。
相反的,艾莉森和維爾卻是提著自己的行李,從客車廂走向行李車。行李車旁的滑門已經大大敞開,裡面有好幾個棚架。他們把行李放在空的架子上,再用束帶同定住。
行李室的正中央隔了一道鐵柵欄,欄桿上還加了鎖。欄後堆放著滿滿的行李,上頭用布蓋著。
「這些全都是泰洛爾的行李嗎……」
維爾不禁喃喃嘀咕道。
「若真是這樣,那我要給他拍拍手了。他該不會是想到斯貝伊爾去開店吧?」
艾莉森沒好氣的說。
正當他們兩人正從車裡走向門口時!
「那邊的少年,你過來一下。」
又是那個女企業家在叫他。她就站在行李車旁,而她的丈夫則在一旁指示著乘務員,推著一輛滿載的台車往旅客車廂走去。
艾莉森立刻拉長了臉。維爾仍客氣地答道:
「是的,有什麼事嗎?」
「我就剩這個皮包裝不上台車了,你能不能替我提到客車廂去?順便陪我聊聊旅行心得。」
婦人指著地上的一個小皮包,而且她的手裡並沒有拿任何東西。
「喂,他可不是行李員呀!那點小東西你不會自己拿嗎?」
艾莉森吼了起來。
「沒關係啦,艾莉森。人家有需要,我們就幫忙嘛。」
「真是的,你就是人太好了。」
「……也沒有啦。」
「那我也跟你去。」
「不用了,你就在這裡等吧。總要有人看著行李。」
艾莉森不以為然的說:「哦,是嗎?」,便看著維爾從行李車上跳了下去,然後拎起婦人的皮包,回頭對她揮手。
「那就走吧。」
婦人這麼說完,維爾便跟著她走開了。艾莉森看著他的背影呢喃著:
「真是個濫好人——不過這也是他的優點啦。」
兩人大約走了二十公尺之後!
「請問還有什麼吩咐嗎?夫人。」
原本走在婦人身後的維爾,走到婦人身旁這麼問道,卻見那婦人噗嗤一聲忍不住仰頭大笑起來。
「唉呀,饒了我吧!維爾。被你叫做夫人,我都……渾身怪不自在的。」
維爾也笑著點頭。
「好吧。阿姨。」
「這樣才對。哎,其實我有好多事想問你的,這下子只好等下回見面時再說了。另外,我有幾句話要告訴你。」
「是。」
「你怎麼不跟那個女孩子一起在這裡下車呢?你是知道的,大人的世界裡多的是卑鄙骯髒的事,那個泰洛爾的敵人尤其多呀!今天說有人想要他的命,我看大家都覺得不意外,而且或許真有人在我們這些旅客或乘務員裡安插了一個殺手呢。泰洛爾表面上是洛克榭最大的鋼鐵公司總裁,但背地裡強取豪奪,干了好多違法的事,還跟軍方勾結買賣大炮等等。」
「果然真是這樣……我以前只聽過謠言。」
「說起來,泰洛爾應該沒這份閒情來參加這種旅行才對。」
「為什麼?」
「他都快被通緝了呀!東西大戰爭還有可能爆發時,他還有點利用價值,所以政府沒盯得太緊,但現在托那位英雄先生的福,他恐怕隨時都會被起訴吧。之前跟他掛勾的幾名政客,這回也不管他死活了。經營了三代的泰洛爾鋼鐵企業也將近解體。所以維爾,你可沒必要跟這種事扯上關係。我勸你還是說服那女孩子,一起留下來吧。」
婦人說完,維爾並沒有馬上回話,就這麼默默走過一節車廂。
「我有件事想弄清楚。並不是為了泰洛爾。」
「對你來說,那件事情很重要嗎?」
「是的。」
維爾很快地回答。於是婦人點點頭表一下:
「這樣啊……好吧,那我不阻止你了。不過,萬一被捲入危險,你可別想太多,一定要逃哦!不許隨便死呀!我家兒子的功課還要拜託你教呢!」
「好。」
「還有……」
「是。」
「那位金髮姑娘,我看她是真的生氣了,你待會兒替我向她道歉吧!她是個好孩子,很為你著想——你也要珍惜人家哦!」
看著維爾走回行李車,愛普斯坦夫人不由得喃喃自語道:
「這下子尤菲蜜亞要哭死了。」
愛普斯坦先生聽見她這句話,便也跟著說:「是啊!」
「得給她帶個特別一點的大禮物回去才行。」
※※※
集訓場指揮所的一室裡,排了幾張桌椅。
「未經許可只讓前半截列車下山……您是說真的嗎?」
代理司令官的上尉問道。
「我現在哪有閒工夫開玩笑。」
史托克少校倒是答得乾脆。
他們兩人都站著,旁邊還有兩名火車司機,都是四十歲左右,正靜靜的聽他們交談。
「我再說一次。從八號車和九號車之間分段。用前半截送我護衛的對象下山,後半截就留在這裡等。
「可是……」
「這是全體商量後決定的。鐵道運行的負責人已經死了,我想也沒人能反對。還有,我得把我的任務擺在第一順位。之後就麻煩你了。」
「話是這麼說,但我們從來沒受過這樣的訓!」
「為了不引發新東西大戰的爭端。」
「…………」
上尉一陣茫然,史托克少校逕自把視線轉向司機。
「你們都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吧?對。不管發生什麼事,你們都要盡全速開下山。」
「啊……可是——」
其中一名司機還想說什麼,史托克少校卻沒讓他說完,自顧淡淡說道:
「這是命令。」
「…………」
氣氛一片尷尬。這時——
「報告……屬下送茶來了。」
一名二十出頭的年輕士兵端著托盤出現,怯生生地喊了一聲。史托克少校看見士兵和盤中的茶,莫名地開心說道:
「喔,謝謝——對了,有沒有杏子果醬?」
「啊……?」
士兵就近將托盤放在辦公桌上,一時顯得不知所措。
「我是說杏子醬,我特別喜歡把它加在早茶裡喝。你們這裡連一瓶也沒有嗎?」
史托克少校又說。這時,上尉和司機們都擅自倒了茶默默喝起來,藉機逃過長官的訓活,只留那名士兵愕然地同答道:
「……報告,這裡沒有杏子醬。一瓶也沒有。」
「哎,真可惜。」
「啊,不過藍莓醬倒是有。早餐時會用到,所以冰箱裡或許還有。」
聽士兵這麼說,史托克少校不滿地搖搖頭。
「藍莓醬應該是中午或晚上才合適嘛,現在不要。」
「啊?是……」
「別這麼難過了。這樣吧,還是請你裝進紙袋讓我帶走好了。」
士兵接獲指示,轉身正要走,史托克少校又叫住他問:
「廁所在哪裡?麻煩你帶路。」
在士兵的引導下,史托克少校走進建築物後方的「士宮用廁所」。
狹窄的廁所內只有大小便器各三套。確定廁所裡沒有別人之後,史托克少校打開門,把士兵叫進去。原本不准進去的士兵,一個箭步就跑進去了。
史托克少校悄聲地說道:
「我簡短說明。狀況是『杏子』。」
士兵表情嚴肅地點頭,悄聲反問:
「收到。需要支援嗎?」
「不用。請你準備兩盒五十發的九毫米手槍彈,要刻有東伊爾拓亞工廠印記的。另外還要一把空槍身來掩飾彈道,以防萬一。完畢。」
「收到。我馬上準備。」
「我會把旅客留下。萬一這裡出了什麼事,你自己不要忘了逃。完畢。」
「好的——祝您好運,上校。」
「是少校啦。」
「抱歉。」
「麻煩你了。」
士兵點頭,退出門外。史托克少校接著高聲道謝,說多虧有十兵帶來新的廁紙。
「說真的,我認為你應該留在這裡。該不該逼你留下來,我也正在煩惱。」
待在十號車的房間裡,班奈迪已經收好了行李。菲歐娜在床邊折衣服,沒看他一眼便答:
「不管你怎麼想,我就是要跟。不管是危險還是安全,我們都要一起走。」
「但我是士兵啊!再怎麼危險,我都習慣了。艾莉森也一樣。至於維爾,哎,他的槍法還滿可靠的,而且他又冷靜。」
「如果你是想說我沒有用,那你倒是說對了。」
菲歐娜說著,一面合上行李箱。她那雙黑色的眸子直視班奈迪,右手握拳貼著胸口。
「但不管有任何理由。我都不會拋棄自己的『親人』。」
「……」
菲歐娜雙手提著沉甸甸的行李走向班奈迪,臉上帶著燦爛的微笑說:
「讓你久等了。我們走吧!」
※※※
在士兵們的圍觀下,列車分成了兩截。
機關士先拆下車廂之間的皮屏蔽,再關閉剎車的空氣管栓塞,拔掉管子。接著拆開電視線前端加上套子,同定在車廂上以免亂甩。最後才解開連結器,拉掉鉤子。
從緩衝器底下爬出來後,機關士向史托克少校報告說:
「分離完畢。」
「我看到了。辛苦了。」
「非常抱歉。但不論如何,我還是要說——」
「我都知道,我會負起一切責任的。你去火車頭準備吧!之後我會用無線電下指令。耳朵警醒點啊!」
於是機關士往車頭走去,史托克少校則轉身招呼後方的四人上車。班奈迪領頭走上如今是列車最後一節車廂的酒吧沙龍。
在菲歐娜之後,維爾也抓著扶手準備上台階。他朝旅客車廂的方向看去,見其他人都站在車窗和列車旁,有人顯得十分擔心,也有人似乎巴不得他們趕快走。維爾朝愛普斯坦夫婦輕輕揮手,便走進了車廂。艾莉森跟在後頭,輕輕一跳也上了車。
史托克少校對身旁的上尉說了聲:「那我走了」,語調輕鬆得彷彿只是去買個東西而已。
「請您保重。電話斷線的事,還麻煩您代為通知。」
「好的,這邊也拜託你了。」
史托克少校正要上車時,瞥見那名年輕士兵捧著一個二十公分見方的紙袋跑來。
「這是您要的藍莓果醬。」
「噢,謝謝。沒想到你真的替我送來了。我會留在中午吃的。」
史托克少校高興地接過紙袋後,走進了車廂裡。
汽笛響起,柴油火車頭噴出黑煙。
縮成了八節的大陸橫貫特快車慢慢起動。士兵、旅客和乘務員們目送列車駛離,直到看不見它為止。
※※※
「哈哈哈哈!幹得好!」
看著窗外景色開始流動,泰洛爾放聲大笑。豪華至極的貴賓車廂裡,躺在大沙發上的鋼鐵大亨正洋洋得意著。一旁的茶幾上擺著頂極紅酒和玻璃杯。
伊安站在他身旁,史托克少校則抓著窗邊的扶手。
「伊安,替我稱讚他幾句。」
滿臉酒氣的泰洛爾用洛克榭語吩咐道,伊安隨即照辦,但不改那副撲克臉。
「老爺在誇獎你。」
他用貝佐語說了這幾個字。不過史托克少校仍以那副穩重的笑容說道:
「您過獎了。勞您擔心,不過事情很順利。我在集訓場已經告訴夥伴,要他們一切照計劃進行。」
透過伊安的翻譯,龍心大悅的泰洛爾便和史托克少校聊起來了。
「真是的!你還讓我演那場戲。我一時還真不知該怎麼辦呢!」
「這下子,為了保護生命受威脅的大富翁,不只我們的『英榷先生』留在火車上,在他身邊的竟然還有未來的女王大人,兩人死於非命,哎呀!這可是世紀頭條啊!」
史托克少校裝腔作勢地說道。
「不過另外兩個人,那少年跟少女是多餘的。」
「您這麼想嗎?我還以為您會中意這項安排呢。」
「怎麼說?」
泰洛爾十分不解。
「就是那名金髮的少女。她長得很可愛,不是嗎?我是打算把她送給您呀!等您辦完了事,要殺要剮就隨您處置!至於那個少年,就算是附贈的吧!到時自然不會留他活口。如果您有那方面的癖好,那就隨您高興噦。」
聽懂了這番話的意味後——
「哦唷!原來是這樣啊!哇哈哈哈哈!」
泰洛爾簡直笑得合不攏嘴。
「哎呀,真不錯!太棒了!你辦事也挺周到的嘛!連售後服務都想到了!」
眼見泰洛爾對自己讚不絕口,史托克少校又是淺淺一笑。
「不過在事成之前,您可不能出手哦!您現在是『性命有虞的可憐大富翁』,請別露出馬腳了。」
「我知道、我知道。對了,男的我不要,殺掉他吧!找個地方丟出去。」
史托克少校答了一聲「是」,接著又說:
「還有,我最後有個私人的請求。」
難得見他板著臉說話,泰洛爾也察覺氣氛不對,便皺起眉頭問:
「什麼事?說來聽聽。」
只見史托克少校屈身向前,那樣子就像在打量泰洛爾和伊安兩人。
「就是卡爾少校。要殺他的時候,請務必讓我動手。這個人沒想清楚就公開那撈什子,我恨他。還有,那女的也一樣。我要先在他眼前把那女的折磨死,接著再換他。那兩個人都由我來動手,一定要。」
聽完伊安的翻譯,泰洛爾有些愕然,僅留下三個字:
「隨你便。」
伊安轉述後,史托克少校便高興地點點頭說:「非常感謝」。
這時,泰洛爾轉向自己的貼身保鏢,滿臉嫌惡地說:
「私人恩怨也要搞得這麼露骨,真下流。」
「那麼,我會隨便編個理由跟卡爾少校他們說的。基本上仍和之前一樣,萬一出事,我們會去應付。此外就沒什麼事了,兩位請盡量不要踏出房門。」
史托克少校說。聽到一句「你就去應付一下吧」之後,他便走出貴賓室,經過保鏢專用的房間之後,來到走廊外,他的手裡還提著自己的行李,紙袋的一角從包包開口中露出來。
「呼……」
他閉上眼,呼了一口氣,再平靜地睜開,往餐車走去。跨過車廂的連結區,很快就來到廚房的走廊上。
「已故的奧斯卡‧威汀頓啊……難道是你在詛咒我?你一定是咒我事事不順利。難道你還想報復?」
穿著皇家陸軍制服的他,壓低了聲音自言自語。
「好哇!你就來吧。看我加倍奉還給你。」
說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長廊上。
※※※
盆地的集訓場。
前半截大陸橫貫特快車駛離後,剩下的半截豪華客車依舊為這座軍事基地營造出極其突兀的氣氛。士兵們都不敢接近,旅客們也紛紛拉上窗簾,關在自己的房裡。
這時,盆地裡響起一陣輕型引擎的嗡嗡聲。聲音來自上空。一架斯貝伊爾的小型觀測機正在飛近,機身上印的並不是空軍的識別標誌,而是陸軍的。只見飛機一面在盆地盤旋,一面緩緩降落,機身前半部圍著玻璃,令機艙看來像半個水槽~樣,裡面縱向坐了三個人。
士兵們看著觀測機飛向鐵道旁的長條水泥地,只用了短短的距離便輕盈地著陸。
駕駛員留在機上,兩名年約二十多歲的皇家陸軍的將官走出來。脫下防寒用的大衣之後,眾人看見他們的衣服上別有中尉的階級章。
同時,他們的制服左臂都掛著寫有「憲兵」字樣的臂章。憲兵相當於「軍隊內部的警察」,是專門負責調查軍隊內部犯罪事件並舉發違規事情的。想當然爾,絕大多數的軍人對他們都沒有好感,甚至可說是避之惟恐不及。
「今天是怎麼搞的啊?什麼人都跑來……」
代理指揮官的上尉愕然喃喃道,隨即斂起表情,前去迎接他們,再將他們帶進指揮所。
寒暄過後。那兩名年青中尉依然板著臉孔,進屋後也婉拒了座椅,一開口便要求上尉解釋那輛火車的來由。上尉報出史托克少校的名字之後,卻見兩人互看了一眼。在聽完所有說明之後,兩人又再三問明那少校是否真叫做「史托克」。上尉表示肯定地說道:
「你們要是早點來就好了!對了,兩位來這裡又是為了什麼事?」
不料這話得到的回答,卻是一句冷冷的「基於任務無可奉告」。然後他們伸手去拿起掛在椅子上的大衣,一副事情已經辦完,拍拍屁股就要走人的樣子。
「至少幫個忙,跟山下傳達說這裡的電話不通吧。」
兩人又是一句「任務在身恕難從命」,逕向門口走去。這時——
「啊、請問!」
手持托盤、年僅二十左右的士兵高聲叫住他們。兩人看了看他。
「要用茶嗎……」
只見那年輕士兵怯怯的說道。但憲兵似乎懶得理他,冷冷地說道:
「不用。」
便走出屋外。
指揮所一角的小廚房裡,年輕士兵將沒人喝的茶倒掉,獨自在那兒洗杯子。聽見引擎聲繼傳來,他便探頭從小窗看去,見觀測機輕盈地起飛。
「憲兵啊……」
士兵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神情忌諱地看著它飛走。
「居然選這個節骨眼來……實在沒料到……這下慘了……」
很快地,觀測機飛出了窗格外。
集訓場上空。在狹小而嘈雜的觀測機上——
「他到底想幹什麼?計劃裡沒說會到集訓場來啊。」
憲兵中尉轉頭問坐在後方的同胞。駕駛員聽不到他們的聲音。
「不知道。」
只見他也愁眉苦臉地搖搖頭。
「把列車拆開,還想加快車速,搞什麼嘛。」
「這一點我也搞不懂。只好之後再問他本人了……不過現在人數減少了,對我們也算有利啊!鎮壓起來就省事多了。至少得百分之百確定目標『死亡』,否則就糟了。」
「原來如此……這倒也是。」
「話說回來,得趕快把大夥兒叫起來,否則會來不及的。等他們下山,之前的努力可就白費了。」觀測機拉高機身,向西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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條列記
●大家好。感謝您拿起本書。我是作者時雨沢惠一。
●這是《艾莉森III<上>車窗外的路妥尼河》的卷末特別頁。
●此處絕不會提示正文的任何線索,因此先閱讀本頁保證安全無虞。
●本作品為《艾莉森》與《艾莉森II白晝夜夢》之正統續集。時間上大約在前作的四個月後。隔了一年能再寫出續集,我感到十分開心。
●一如前述,若是您還沒有讀過前兩集,不但會看不懂劇情,還有可能破壞前兩集的伏筆和閱讀興致。請先閱讀前兩集。
●本書僅為上集,因此《艾莉森III》的故事尚未完結。
●下集也不會只把故事說到一半,最後來個《艾莉森Ⅲ完結篇1~無止盡的鐵道》之類的,所以請各位儘管放心。
●《艾莉森》系列打從構想階段起就預設為三部曲。
●第一部出版時,第三部還不知會不會出。托各位讀者的福,如今能讓第三部問世,時雨澤銘感五內。
●然而,第三部被分成上下兩冊,無法乾脆地一冊出完,時雨浞心中又是五味雜陳。
●因此也使黑星紅白氏精彩的插畫(尤其是彩色稿)量大增,敬請享用。
●以下將介紹登場人物、交通工具和槍炮類。
●艾莉森和維爾、班奈迪和菲歐娜。他們要是沒露臉就沒啥好說了。一定會出現。
●神秘少校兩名、神秘旅客與神秘的中年婦人等等。神秘人物增加中。
●列車。這次不是飛機,而是以火車為主。飛機迷們抱歉了。
●槍炮。幾經煩惱,最後寫出了怪東西。不過要到下集才會噴火,所以看不懂也不構成障礙。
●接著請閱覽正文。
●並請期待下集。
二00四年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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